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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紀·梁紀十八

屠維大荒落,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八太清三年(己巳,公元五四九年)

春,正月,丁巳朔,柳仲禮自新亭徙營大桁。會大霧,韋粲軍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過半,立柵未合,侯景望見之,亟帥銳卒攻粲。粲使軍主鄭逸逆擊之,命劉叔胤以舟師截其後,叔胤畏忄需不敢進,逸遂敗。景乘勝入粲營,左右牽粲避賊,粲不動,叱子弟力戰,遂與子尼及三弟助、警、構、從弟昂皆戰死,親戚死者數百人。仲禮方食,投箸被甲,與其麾下百騎馳往救之,與景戰於青塘,大破之,斬首數百級,沉淮水死者千餘人。仲禮槊將及景,而賊將支伯仁自後斫仲禮中肩,馬陷於淖,賊聚槊刺之,騎將郭山石救之,得免。仲禮被重瘡,會稽人惠臶吮瘡斷血,故得不死。自是景不敢復濟南岸,仲禮亦氣衰,不復言戰矣。邵陵王綸復收散卒,與東揚州刺史臨城公大連、新淦公大成等自東道並至;庚申,列營於桁南,亦推柳仲禮為大都督。大連,大臨之弟也。

朝野以侯景之禍共尤硃異,異慚憤發疾,庚申,卒。故事,尚書官不以為贈。上痛惜異,特贈尚書右僕射。甲子,湘東世子方等及王僧辯軍至。

戊辰,封山侯正表以北徐州降東魏,東魏徐州刺史高歸彥遣兵赴之。歸彥,歡之族弟也。

己巳,太子遷居永福省。高州刺史李遷仕、天門太守樊文皎將援兵萬餘人至城下。台城與援軍信命久絕,有羊車兒獻策,作紙鴟,系以長繩,寫敕於內,放以從風,冀達眾軍,題云:“得鴟送援軍,賞銀百兩。”太子自出太極殿前乘西北風縱之,賊怪之,以為厭勝,射而下之。援軍募人能入城送啟者,鄱陽世子嗣左右李朗請先受鞭,詐為得罪,叛投賊,因得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舉城鼓譟。上以朗為直閣將軍,賜金遣之。朗緣鐘山之後,宵行晝伏,積日乃達。

癸未,鄱陽世子嗣、永安侯確、莊鐵、羊鴉仁、柳敬禮、李遷仕、樊文皎將兵度淮,攻東府前柵,焚之;侯景退。眾軍營於青溪之東,遷仕、文皎帥銳卒五千獨進深入,所向摧靡。至菰首橋東,景將宋子仙伏兵擊之,文皎戰死,遷仕遁還。敬禮,仲禮之弟也。

仲禮神情傲很,陵蔑諸將,邵陵王綸每日執鞭至門,亦移時弗見,由是與綸及臨城公大連深相仇怨。大連又與永安侯確有隙,諸軍互相猜阻,莫有戰心。援軍初至,建康士民扶老攜幼以候之,才過淮,即縱兵剽掠。由是士民失望,賊中有謀應官軍者,聞之,亦止。

王顯貴以壽陽降東魏。

臨賀王記室吳郡顧野王起兵討侯景,二月,己丑,引兵來至。初,台城之閉也,公卿以食為念,男女貴賤並出負米,得四十萬斛,收諸府藏錢帛五十萬億,並聚德陽堂,而不備薪芻、魚鹽。至是,壞尚書省為薪。撤薦,坐刂以飼馬。薦盡,又食以飯。軍士無膎,或煮鎧、熏鼠、捕雀而食之。御甘露廚有乾苔,味酸鹹,分給戰士。軍人屠馬於殿省間,雜以人肉,食者必病。侯景眾亦飢,抄掠無所獲;東城有米,可支一年,援軍斷其路。又聞荊州兵將至,景甚患之。王偉曰:“今台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吾軍乏食,若偽且求和以緩其勢,東城之米,足支一年,因求和之際,運米入石頭,援軍必不得動,然後休士息馬,繕修器械,伺其懈怠擊之,一舉可取也。”景從之,遣其將任約、於子悅至城下,拜表求和,乞復先鎮。太子以城中窮困,白上,請許之。上怒曰:“和不如死!”太子固請曰:“侯景圍逼已久,援軍相仗不戰,宜且許其和,更為後圖。”上遲回久之,乃曰:“汝自圖之,勿令取笑千載。”遂報許之。景乞割江右四州之地,並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後濟江。中領軍傅岐固爭曰:“豈有賊舉兵圍宮闕而更與之和乎!此特欲卻援軍耳。戎狄獸心,必不可信。且宣城嫡嗣之重,國命所系,豈可為質!”上乃以大器之弟石城公大款為侍中,出質於景。又敕諸軍不得復進,下詔曰:“善兵不戰,止戈為武。可以景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諸軍事,豫州牧、河南王如故。”己亥,設壇於西華門外,遣僕射王克、上甲侯韶、吏部郎蕭瑳與於子悅、任約、王偉登壇共盟。太子詹事柳津出西華門,景出柵門,遙相對,更殺牲歃血為盟。既盟,而景長圍不解,專修鎧仗,托雲“無船,不得即發”,又雲“恐南軍見躡”,遣石城公還台,求宣城王出送;邀求稍廣,了無去志。太子知其詐言,猶羈縻不絕。韶,懿之孫也。

庚子,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眾合三萬,至於馬卬洲,景慮其自白下而上,啟云:“請敕北軍聚還南岸,不爾,妨臣濟江。”太子即勒會理自白下城移軍江潭苑。退,恢之子也。

辛丑,以邵陵王綸為司空,鄱陽王范為征北將軍,柳仲禮為侍中、尚書右僕射。景以於子悅、任約、傅士悊皆為儀同三司,夏侯譒為豫州刺史,董紹先為東徐州刺史,徐思玉為北徐州刺史,王偉為散騎常侍。上以偉為侍中。

乙卯,景又啟曰:“適有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壽陽、鍾離,臣今無所投足,求借廣陵並譙州,俟得壽陽,即奉還朝廷。”又云:“援軍既在南岸,須於京口渡江。”太子並答許之。

癸卯,大赦。

庚戌,景又啟曰:“永安侯確、直閤趙威方頻隔柵見詬云:‘天子自與汝盟,我終當破汝。’乞召侯及威方入,即當引路。”上遣吏部尚書張綰召確,辛亥,以確為廣州刺史,威方為盱眙太守。確累啟固辭,不入,上不許。確先遣威方入城,因欲南奔。邵陵王綸泣謂確曰:“圍城既久,聖上憂危,臣子之情,切於湯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後計。成命已決,何得拒違!”時台使周石珍、東宮主書左法生在綸所,確謂之曰:“侯景雖雲欲去而不解長圍,意可見也。今召仆入城,何益於事!”石珍曰:“敕旨如此,郎那得辭!”確意尚堅,綸大怒,謂趙伯超曰:“譙州為我斬之!持其首去!”伯超揮刃眄確曰:“伯超識君侯,刀不識也!”確乃流涕入城。

上常蔬食,及圍城日久,上廚蔬茹皆絕,乃食雞子。綸因使者暫通,上雞子數百枚,上手自料簡,歔欷哽咽。

湘東王繹軍於郢州之武城,湘州刺史河東王譽軍於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陽王慥軍於西峽口,托雲俟四方援兵,淹留不進。中記室參軍蕭賁,骨鯁士也,以繹不早下,心非之;嘗與繹雙六,食子未下,賁曰:“殿下都無下意。”繹深銜之。及得上敕,繹欲鏇師,賁曰:“景以人臣舉兵向闕,今若放兵,未及渡江,童子能斬之矣,必不為也。大王以十萬之眾,未見賊而退,奈何!”繹不悅,未幾,因事殺之。扌造,懿之孫也。

東魏河內民四千餘家,以魏北徐州刺史司馬裔,其鄉里也,相帥歸之。丞相泰欲封裔,裔因辭曰:“士大夫遠歸皇化,裔豈能帥之!賣義士以求榮,非所願也。”

侯景運東府米入石頭,既畢,王偉聞荊州軍退,援軍雖多,不相統壹,乃說景曰:“王以人臣舉兵,圍守宮闕,逼辱妃主,殘穢宗廟,擢王之發,不足數罪。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背盟而捷,自古多矣,願且觀其變。”臨賀王正德亦謂景曰:“大功垂就,豈可棄去!”景遂上啟,陳上十失,且曰:“臣方事睽違,所以冒陳讜直。陛下崇飾虛誕,惡聞實錄,以襖怪為嘉禎,以天譴為無咎。敷演六藝,排擯前儒,王莽之法也。以鐵為貨,輕重無常,公孫之制也。爛羊鐫印,朝章鄙雜,更始、趙倫之化也。豫章以所天為血仇,邵陵以父存而冠布,石虎之風也。修建浮圖,百度糜費,使四民飢飠妥,笮融、姚興之代也。”又言:“建康宮室崇侈,陛下唯與主書參斷萬機,政以賄成,諸閹豪盛,眾僧殷實。皇太子珠玉是好,酒色是耽,吐言止於輕薄,賦詠不出《桑中》;邵陵所在殘破;湘東群下貪縱;南康、定襄之屬,皆如沐猴而冠耳。親為孫侄,位則籓屏,臣至百日,誰肯勤王!此而靈長,未之有也。昔鬻拳兵諫,王卒改善,今日之舉,復奚罪乎!伏願陛下小懲大戒,放讒納忠,使臣無再舉之憂,陛下無嬰城之辱,則萬姓幸甚!”

上覽啟,且慚且怒。三月,丙辰朔,立壇於太極殿前,告天地。以景違盟,舉烽鼓譟。初,閉城之日,男女十餘萬,擐甲者二萬餘人;被圍既久,人多身腫氣急,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滿四千人,率皆羸喘。橫屍滿路,不可瘞埋,爛汁滿溝,而眾心猶望外援。柳仲禮唯聚妓妾,置酒作樂,諸將日往請戰,仲禮不許。安南侯駿說邵陵王綸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萬一不虞,殿下何顏自立於世!今宜分軍為三道,出賊不意攻之,可以得志。”綸不從。柳津登城謂仲禮曰:“汝君父在難,不能竭力,百世之後,謂汝為何!”仲禮亦不以為意。上問策於津,對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禮,不忠不孝,賊何由平!”

戊午,南康王會理與羊鴉仁、趙伯超等進營於東府城北,約夜渡軍。既而鴉仁等曉猶未至,景眾覺之。營未立,景使宋子仙擊之,趙伯超望風退走。會理等兵大敗,戰及溺死者五千人。景積其首於闕下,以示城中。

景又使於子悅求和,上使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實無去志,謂浚曰:“今天時方熱,軍未可動,乞且留京師立效。”浚發憤責之,景不對,橫刀叱之。浚曰:“負恩忘義,違棄詛盟,固天地所不容!沈浚五十之年,常恐不得死所,何為以死相懼邪!”因徑去不顧。景以其忠直,舍之。於是景決石闕前水,百道攻城,晝夜不息。邵陵世子堅屯太陽門,終日蒲飲,不恤吏士,其書佐董勛、熊曇朗恨之。丁卯,夜向曉,勛、曇朗於城西北樓引景眾登城,永安侯確力戰,不能卻,乃排闥入啟上云:“城已陷。”上安臥不動,曰:“猶可一戰乎?”對曰:“不可。”上嘆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因謂確曰:“汝速去,語汝父,勿以二宮為念。”因使慰勞在外諸軍。

俄而景遣王偉入文德殿奉謁,上命褰簾開戶引偉入,偉拜呈景啟,稱:“為奸佞所蔽,領眾入朝,驚動聖躬,今詣闕待罪。”上問:“景何在?可召來。”景入見於太極東堂,以甲士五百人自衛。景稽顙殿下,典儀引就三公榻。上神色不變,問曰:“卿在軍中日久,無乃為勞!”景不敢仰視,汗流被面。又曰:“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猶在北邪?”景皆不能對。任約從旁代對曰:“臣景妻子皆為高氏所屠,唯以一身歸陛下。”上又問:“初渡江有幾人?”景曰:“千人。”“圍台城幾人?”曰:“十萬。”“今有幾人?”曰:“率土之內,莫非己有。”上俯首不言。

景復至永福省見太子,太子亦無懼容。侍衛皆驚散,唯中庶子徐扌離、通事舍人陳郡殷不害側侍。扌離謂景曰:“侯王當以禮見,何得如此!”景乃拜。太子與言,又不能對。

景退,謂其廂公王僧貴曰:“吾常跨鞍對陳,矢刃交下,而意氣安緩,了無怖心。今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見之。”於是悉撤兩宮侍衛,縱兵掠乘輿、服御、宮人皆盡。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偉守武德殿,於子悅屯太極東堂。矯詔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

建康士民逃難四出。太子洗馬蕭允至京口,端居不行,曰:“死生有命,如何可逃!禍之所來,皆生於利;苟不求利,禍從何生!”

己巳,景遣石城公大款以詔命解外援軍。柳仲禮召諸將議之,邵陵王綸曰:“今日之命,委之將軍。”仲禮熟視不對。裴之高、王僧辯曰:“將軍擁眾百萬,致宮闕淪沒,正當悉力決戰,何所多言!”仲禮竟無一言,諸軍乃隨方各散。南兗州刺史臨成公大連、湘東世子方等、鄱陽世子嗣、北兗州刺史湘潭侯退、吳郡太守袁君正、晉陵太守陸經等各還本鎮。君正,昂之子也。邵陵王綸奔會稽。仲禮及弟敬禮、羊鴉仁、王僧辯、趙伯超並開營降,軍士莫不嘆憤。仲禮等入城,先拜景而後見上;上不與言。仲禮見父津,津慟哭曰:“汝非我子,何勞相見!”湘東王繹使全威將軍會稽王琳送米二十萬石以饋軍,至姑孰,聞台城陷,沉米於江而還。

景命燒台內積屍,病篤未絕者,亦聚而焚之。

庚午,詔征鎮牧守可複本任。景留柳敬禮、羊鴉仁,而遣柳仲禮歸司州,王僧辯歸竟陵。初,臨賀王正德與景約,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宮。及城開,正德帥眾揮刀欲入,景先使其徒守門,故正德不果入。景更以正德為侍中、大司馬,百官皆復舊職。正德入見上,拜且泣。上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秦郡、陽平、盱眙三郡皆降景,景改陽平為北滄州,改秦郡為西兗州。

東徐州刺史湛海珍、北青州刺史王奉伯、淮陽太守王瑜,並以地降東魏。青州刺史明少遐、山陽太守蕭鄰棄城走,東魏據其地。

侯景以儀同三司蕭邕為南徐州刺史,代西昌侯淵藻鎮京口。又遣其將徐相攻晉陵,陸經以郡降之。

初,上以河東王譽為湘州刺史,徙湘州刺史張纘為雍州刺史,代岳陽王詧。纘恃其才望,輕譽少年,迎候有闕。譽至,檢括州府付度事,留纘不遣;聞侯景作亂,頗陵蹙纘。纘恐為所害,輕舟夜遁,將之雍部,復慮詧拒之。纘與湘東王繹有舊,欲因之以殺譽兄弟,乃如江陵。及台城陷,諸王各還州鎮,譽自湖口歸湘州。桂陽王慥以荊州督府留軍江陵,欲待繹至拜謁,乃還信州。纘遺繹書曰:“河東戴檣上水,欲襲江陵,岳陽在雍,共謀不逞。”江陵游軍主硃榮亦遣使告繹云:“桂陽留此,欲應譽、詧。”繹懼,鑿船,沉米,斬纜,自蠻中步道馳歸江陵,囚慥,殺之。

侯景以前臨江太守董紹先為江北行台,使齎上手敕,召南兗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壬午,紹先至廣陵,眾不滿二百,皆積日飢疲。會理士馬甚盛,僚佐說會理曰:“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諸籓,然後篡位。若四方拒絕,立當潰敗,奈何委全州之地以資寇手!不如殺紹先,發兵固守,與魏連和,以待其變。”會理素懦,即以城授之。紹先既入,眾莫敢動。會理弟通理請先還建康,謂其姊曰:“事既如此,豈可闔家受斃!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如何耳。”紹先悉收廣陵文武部曲、鎧仗、金帛,遣會理單馬還建康。

湘潭侯退與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出奔東魏。侯景以蕭弄璋為北兗州刺史,州民發兵拒之;景遣直閣將軍羊海將兵助之,海以其眾降東魏,東魏遂據淮陰。祗,偉之子也。

癸未,侯景遣於子悅等將羸兵數百東略吳郡。新城戍主戴僧逷有精甲五千,說太守袁君正曰:“賊今乏食,台中所得,不支一旬。若閉關拒守,立可餓死。”土豪陸映公等恐不能勝而資產被掠,皆勸君正迎之。君正素怯,載米及牛酒郊迎。子悅執君正,掠奪財物、子女,東人皆立堡拒之。景又以任約為南道行台,鎮姑孰。

夏,四月,湘東世子方等至江陵,湘東王繹始知台城不守,命於江陵四旁七里樹木為柵,掘塹三重而守之。

東魏高岳等攻魏潁川,不克。大將軍澄益兵助之,道路相繼,逾年猶不下。山鹿忠武公劉豐生建策,堰洧水以灌之,城多崩頹,岳悉眾分休迭進。王思政身當矢石,與士卒同勞苦,城中泉涌,懸釜而炊。太師泰遣大將軍趙貴督東南諸州兵救之,自長社以北,皆為陂澤,兵至穰,不得前。東魏人使善射者乘大艦臨城射之,城垂陷;燕郡景惠公慕容紹宗與劉豐生臨堰視之,見東北塵起,同入艦坐避之。俄而暴風至,遠近晦冥,纜斷,飄船徑向城;城上人以長鉤牽船,弓弩亂髮,紹宗赴水溺死,豐生游上,向土山,城上人射殺之。

甲辰,東魏進大將軍勃海王澄位相國,封齊王,加殊禮。丁未,澄入朝於鄴,固辭;不許。澄召將佐密議之,皆勸澄宜膺朝命,獨散騎常侍陳元康以為未可,澄由是嫌之。崔暹乃薦陸元規為大行台郎以分元康之權。

湘東王繹之入援也,令所督諸州皆發兵,雍州刺史岳陽王詧遣府司馬劉方貴將兵出漢口;繹召詧使自行,詧不從。方貴潛與繹相知,謀襲襄陽,未發;會詧以它事召方貴,方貴以為謀泄,遂據樊城拒命,詧遣軍攻之。繹厚資遣張纘使赴鎮,纘至大堤,詧已拔樊城,斬方貴。纘至襄陽,詧推遷未去,但以城西白馬寺處之;詧猶總軍府之政,聞台城陷,遂不受代。助防杜岸紿纘曰:“觀岳陽勢不容使君,不如且往西山以避禍。”岸既襄陽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驍勇著名。纘乃與岸結盟,著婦人衣,乘青布輿,逃入西山。詧使岸將兵追擒之,纘乞為沙門,更名法纘,詧許之。

荊州長史王沖等上箋於湘東王繹,請以太尉、都督中外諸軍事承制主盟,繹不許。丙辰,又請以司空主盟,亦不許。

上雖外為侯景所制,而內甚不平。景欲以宋子仙為司空,上曰:“調和陰陽,安用此物!”景又請以其黨二人為便殿主帥,上不許。景不能強,心甚憚之。太子入,泣諫,上曰:“誰令汝來!若社稷有靈,猶當克復;如其不然,何事流涕!”景使其軍士入直省中,或驅驢馬,帶弓刀,出入宮庭,上怪而問之,直閤將軍周石珍對曰:“侯丞相甲士。”上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謂丞相!”左右皆懼。是後上所求多不遂志,飲膳亦為所裁節,憂憤成疾。太子以幼子大圜屬湘東王繹,並剪爪發以寄之。五月,丙辰,上臥淨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年八十六。景秘不發喪,遷殯於昭陽殿,迎太子於永福省,使如常入朝。王偉、陳慶皆侍太子,太子嗚咽流涕,不敢泄聲,殿外文武皆莫之知。

東魏高岳既失慕容紹宗等,志氣沮喪,不敢復逼長社城。陳元康言於大將軍澄曰:“王自輔政以來,未有殊功。雖破侯景,本非外賊。今潁川垂陷,願王自以為功。”澄從之,戊寅,自將步騎十萬攻長社,親臨作堰。堰三決,澄怒,推負土者及囊並塞之。

辛巳,發高祖喪,升梓宮於太極殿。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大赦。侯景出屯朝堂,分兵守衛。

壬午,詔北人在南為奴婢者,皆免之,所免萬計;景或更加超擢,冀收其力。

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爭尚豪華,糧無半年之儲,常資四方委輸。自景作亂,道路斷絕,數月之間,人至相食,猶不免餓死,存者百無一二。貴戚、豪族皆自出采穭,填委溝壑,不可勝紀。

癸未,景遣儀同三司來亮入宛陵,宣城太守楊白華誘而斬之。甲申,景遣其將李賢明攻之,不克。景又遣中軍侯子鑒入吳郡,以廂公蘇單于為吳郡太守,遣儀同宋子仙等將兵東屯錢塘,新城戍主戴僧逷據縣拒之。御史中丞沈浚避難東歸,至吳興,太守張嵊與之合謀,舉兵討景。嵊,稷之子也。東揚州刺史臨城公大連,亦據州不受景命。景號令所行,唯吳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魏詔:“太和中代人改姓者皆復其舊。”

六月,丙戌,以南康王會理為侍中、司空。

丁亥,立宣城王大器為皇太子。

初,侯景將使太常卿南陽劉之遴授臨賀王正德璽綬,之遴剃髮僧服而逃。之遴博學能文,嘗為湘東王繹長史;將歸江陵,繹素嫉其才,己丑,之遴至夏口,繹密送藥殺之,而自為志銘,厚其賻贈。

壬辰,封皇子大心為尋陽王,大款為江陵王,大臨為南海王,大連為南郡王,大春為安陸王,大成為山陽王,大封為宜都王。

長社城中無鹽,人病攣腫,死者什八九。大風從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壞。東魏大將軍澄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大將軍者封侯;若大將軍身有損傷,親近左右皆斬。”王思政帥眾據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計窮,唯當以死謝國!”因仰天大哭,西向再拜,欲自刎,都督駱訓曰:“公常語訓等:‘汝齎我頭出降,非但得富貴,亦完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獨不哀士卒之死乎!”眾共執之,不得引決。澄遣通直散騎趙彥深就土山遺以白羽扇,執手申意,牽之以下。澄不令拜,延而禮之。思政初入潁川,將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無叛者。澄悉散配其將卒於遠方,改潁川為鄭州,禮遇思政甚重。西閣祭酒盧潛曰:“思政不能死節,何足可重!”澄謂左右曰:“我有盧潛,乃是更得一王思政。”潛,度世之曾孫也。

初,思政屯襄城,欲以長社為行台治所,遣使者魏仲啟陳於太師泰,並致書於淅州刺史崔猷。猷復書曰:“襄城控帶京、洛,實當今之要地,如有動靜,易相應接。潁川既鄰寇境,又無山川之固,賊若潛來,徑至城下。莫若頓兵襄城。為行台之所。潁川置州,遣良將鎮守,則表里膠固,人心易安,縱有不虞,豈能為患!”仲見泰,具以啟聞。泰令依猷策。思政固請,且約:“賊水攻期年、陸攻三年之內,朝廷不煩赴救。”泰乃許之。及長社不守,泰深悔之。猷,孝芬之子也。

侯景之南叛也,丞相泰恐東魏復取景所部地,使諸將分守諸城。及潁川陷,泰以諸城道路阻絕,皆令拔軍還。

上甲侯韶自建康出奔江陵,稱受高祖密詔徵兵,以湘東王繹為侍中、假黃鉞、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承制,自餘籓鎮並加位號。

宋子仙圍戴僧逷,不克。丙午,吳盜陸緝等起兵襲吳郡,殺蘇單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寧為主。

臨賀王正德怨侯景賣己,密書召鄱陽王范,使以兵入;景遮得其書,癸丑,縊殺正德。景以儀同三司郭元建為尚書僕射、北道行台、總江北諸軍事,鎮新秦;封元羅等諸元十餘人皆為王。景愛永安侯確之勇,常置左右。邵陵王綸潛遣人呼之,確曰:“景輕佻,一夫力耳,我欲手刃之,正恨未得其便,卿還啟家王,勿以確為念。”景與確游鐘山,引弓射鳥,因欲射景,弦斷,不發,景覺而殺之。

湘東王繹娶徐孝嗣孫女為妃,生世子方等。妃醜而妒,又多失行,繹二三年一至其室。妃聞繹當至,以繹目眇,為半面妝以待之,繹怒而出,故方等亦無寵。及自建康還江陵,繹見其御軍和整,始嘆其能,入告徐妃,妃不對,垂泣而退。繹怒,疏其穢行,榜於大閤,方等見之,益懼。湘州刺史河東王譽,驍勇得士心,繹將討侯景,遣使督其糧眾,譽曰:“各自軍府,何忽隸人!”使者三返,譽不與。方等請討之,繹乃以少子安南侯方矩為湘州刺史,使方等將精卒二萬送之。方等將行,謂所親曰:“是行也,吾必死之;死得其所,吾復奚恨!”

侯景以趙威方為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遣軍拒之,擒威方,系州獄,威方逃還建康。

湘東世子方等軍至麻溪,河東王譽將七千人擊之,方等軍敗,溺死。安南侯方矩收餘眾還江陵,湘東王繹無戚容。繹寵姬王氏,生子方諸。王氏卒,繹疑徐妃為之,逼令自殺,妃赴井死,葬以庶人禮,不聽諸子制服。

西江督護陳霸先欲起兵討侯景,景使人誘廣州刺史元景仲,許奉以為主,景仲由是附景,陰圖霸先。霸先知之,與成州刺史王懷明等集兵南海,馳檄以討景仲曰:“元景仲與賊合從,朝廷遣曲陽侯勃為刺史,軍已頓朝亭。”景仲所部聞之,皆棄景仲而散。秋,七月,甲寅,景仲縊於閣下。霸先迎定州刺史蕭勃鎮廣州。

前高州刺史蘭裕,欽之弟也,與其諸弟扇誘始興等十郡,攻監衡州事歐陽頠。勃使霸先救之,悉擒裕等,勃因以霸先監始興郡事。

湘東王繹遣竟陵太守王僧辯、信州刺史東海鮑泉擊湘州,分給兵糧,刻日就道。僧辯以竟陵部下未盡至,欲俟眾集然後行,與泉入白繹,求申期日。繹疑僧辯觀望,按劍厲聲曰:“卿憚行拒命,欲同賊邪?今日唯有死耳!”因斫僧辯,中其左髀,悶絕,久之方蘇,即送獄。泉震怖,不敢言。僧辯母徒行流涕入謝,自陳無訓,繹意解,賜以良藥,故得不死。丁卯,鮑泉獨將兵伐湘州。

陸輯等競為暴掠,吳人不附,宋子仙自錢塘鏇軍擊之。壬戌,緝棄城奔海鹽,子仙復據吳郡。戊辰,侯景置吳州於吳郡,以安陸王大春為刺史。

庚午,以南康王會理兼尚書令。

鄱陽王范聞建康不守,戒嚴,欲入,僚佐或說之曰:“今魏人已據壽陽,大王移足,則虜騎必窺合肥。前賊未平,後城失守,將若之何!不如待四方兵集,使良將將精卒赴之,進不失勤王,退可固本根。”范乃止。會東魏大將軍澄遣西兗州刺史李伯穆逼合肥,又使魏收為書諭范。范方謀討侯景,藉東魏為援,乃帥戰士二萬出東關,以合州輸伯穆,並遣咨議劉靈議送二子勤、廣為質於東魏以乞師。范屯濡須以待上游之軍,遣世子嗣將千餘人守安樂柵,上游軍皆不下,范糧乏,采苽稗、菱藕以自給。勤、廣至鄴,東魏人竟不為出師。范進退無計,乃溯流西上,軍於樅陽。景出屯姑孰,范將裴之悌以眾降之。之悌,之高之弟也。

東魏大將軍澄詣鄴,辭爵位殊禮,且請立太子。澄謂濟陰王暉業曰:“比讀何書?”暉業曰:“數尋伊、霍之傳,不讀曹、馬之書。”

八月,甲申朔,侯景遣其中軍都督侯子鑒等擊吳興。

己亥,鮑泉軍於石槨寺,河東王譽逆戰而敗;辛丑,又敗於橘洲,戰及溺死者萬餘人。譽退保長沙,泉引軍圍之。

辛卯,東魏立皇子長仁為太子。

勃海文襄王高澄以其弟太原公洋次長,意常忌之。洋深自晦匿,言不出口,常自貶退,與澄言,無不順從。澄輕之,常曰:“此人亦得富貴,相書亦何可解!”洋為其夫人趙郡李氏營服玩小佳,澄輒奪取之;夫人或恚未與,洋笑曰:“此物猶應可求,兄須何容吝惜!”澄或愧不取,洋即受之,亦無飾讓。每退朝還第,輒閉閣靜坐,雖對妻子,能竟日不言。或時袒跣奔躍,夫人問其故,洋曰:“為爾漫戲。”其實蓋欲習勞也。

澄獲徐州刺史蘭欽子京,以為膳奴,欽請贖之,不許;京屢自訴,澄杖之,曰:“更訴,當殺汝!”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澄在鄴,居北城東柏堂,嬖琅邪公主,欲其往來無間,侍衛者常遣出外。辛卯,澄與散騎常侍陳元康、吏部尚書侍中楊愔、黃門侍郎崔季舒屏左右,謀受魏禪,署擬百官。蘭京進食,澄卻之,謂諸人曰:“昨夜夢此奴斫我,當急殺之。”京聞之,置刀盤下,冒言進食。澄怒曰:“我未索食,何為遽來!”京揮刀曰:“來殺汝!”澄自投傷足,入於床下,賊去床,弒之。愔狼狽走出,遺一靴;季舒匿於廁中;元康以身蔽澄,與賊爭刀被傷,腸出;庫直王紘冒刃御賊;紇奚舍樂斗死。時變起倉猝,內外震駭。太原公洋在城東雙堂,聞之,神色不變,指揮部分,入討群賊,斬而臠之,徐出,言曰:“奴反,大將軍被傷,無大苦也。”內外莫不驚異。洋秘不發喪。陳元康手書辭母,口占使功曹參軍祖珽作書陳便宜,至夜而卒;洋殯之第中,詐雲出使,虛除元康中書令。以王紘為領左右都督。紘,基之子也。

勛貴以重兵皆在并州,勸洋早如晉陽,洋從之。夜,召大將軍督護太原唐邕,使部分將士,鎮遏四方;邕支配須臾而畢,洋由是重之。

癸巳,洋諷東魏主以立太子大赦。澄死問漸露,東魏主竊謂左右曰:“大將軍今死,似是天意,威權當復歸帝室矣!”洋留太尉高岳、太保高隆之、開府儀同三司司馬子如、侍中楊愔守鄴,餘勛貴皆自隨。甲午,入謁東魏主於昭陽殿,從甲士八千人,登階者二百餘人,皆攘袂扣刃,若對嚴敵。令主者傳奏曰:“臣有家事,須詣晉陽。”再拜而出。東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此人又似不相容,朕不知死在何日!”晉陽舊臣宿將素輕洋;及至,大會文武,神彩英暢,言辭敏洽,眾皆大驚。澄政令有不便者,洋皆改之。高隆之、司馬子如等惡度支尚書崔暹,奏暹及崔季舒過惡,鞭二百,徙邊。

侯景以宋子仙為司徙、郭元建為尚書左僕射,與領軍任約等四十人並開府儀同三司,仍詔:“自今開府儀同不須更加將軍。”是後開府儀同至多,不可復記矣。

鄱陽王范自樅陽遣信告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大心遣信邀之。范引兵詣江州,大心以湓城處之。

吳興兵力寡弱,張嵊書生,不閒軍旅。或勸嵊效袁君正以郡迎侯子鑒。嵊嘆曰:“袁氏世濟忠貞,不意君正一旦隳之。吾豈不知吳郡既沒,吳興勢難久全;但以身許國,有死無貳耳!”九月,癸丑朔,子鑒軍至吳興,嵊戰敗,還府,整服安坐,子鑒執送建康。侯景嘉其守節,欲活之,嵊曰:“吾忝任專城,朝廷傾危,不能匡復,今日速死為幸!”景猶欲存其一子,嵊曰:“吾一門已在鬼錄,不就爾虜求恩!”景怒,盡殺之;並殺沈浚。

河東王譽告急於岳陽王詧,詧留咨議參軍濟陽蔡大寶守襄陽,帥眾二萬、騎二千伐江陵以救湘州。湘東王繹大懼,遣左右就獄中問計於王僧辯,僧辯具陳方略,繹乃赦之,以為城中都督。乙卯,詧至江陵,作十三營以攻之;會大雨,平地水深四尺,詧軍氣沮。繹與新興太守杜崱有舊,密邀之。乙丑,崱與兄岌、岸、弟幼安、兄子龕各帥所部降於繹。岸請以五百騎襲襄陽,晝夜兼行,去襄陽三十里,城中覺之,蔡大寶奉詧母龔保林登城拒戰。詧聞之,夜遁,棄糧食、金帛、鎧仗於湕水,不可勝紀。張纘病足,詧載以隨軍;及敗走,守者恐為追兵所及,殺之,棄屍而去。詧至襄陽,岸奔廣平,依其兄南陽太守獻。

湘東王繹以鮑泉圍長沙久不克,怒之,以平南將軍王僧辯代為都督,數泉十罪,命舍人羅重歡與僧辯偕行。泉聞僧辯來,愕然曰:“得王竟陵來助我,賊不足平。”拂席待之。僧辯入,背泉而坐,曰:“鮑郎,卿有罪,令旨使我鎖卿,卿勿以故意見期。”使重歡宣令,鎖之床側。泉為啟自申,且謝淹緩之罪,繹怒解,遂釋之。

冬,十月,癸未朔,東魏以開府儀同三司潘相樂為司空。

初,歷陽太守莊鐵帥眾歸尋陽王大心,大心以為豫章內史。鐵至郡即叛,推觀寧侯永為主。永,范之弟也。丁酉,鐵引兵襲尋陽,大心遣其將徐嗣徽逆擊,破之。鐵走,至建昌,光遠將軍韋構邀擊之,鐵失其母弟妻子,單騎還南昌,大心遣構將兵追討之。

宋子仙自吳郡趣錢塘。劉神茂自吳興趣富陽,前武州刺史富陽孫國恩以城降之。

十一月,乙卯,葬武皇帝於修陵,廟號高祖。

百濟遣使入貢,見城闕荒圮,異於向來,哭於端門;侯景怒,錄送莊嚴寺,不聽出。

壬戌,宋子仙急攻錢塘,戴僧逷降之。

岳陽王詧使將軍薛暉攻廣平,拔之,獲杜岸,送襄陽。詧拔其舌,鞭其面,支解而烹之。又發其祖父墓,焚其骸而揚之,以其頭為漆碗。

詧既與湘東王繹為敵,恐不能自存,遣使求援於魏,請為附庸。丞相泰令東閣祭酒榮權使於襄陽。繹使司州刺史柳仲禮鎮竟陵以圖詧,詧懼,遣其妃王氏及世子詧為質於魏。丞相泰欲經略江、漢,以開府儀同三司楊忠都督三荊等十五州諸軍事,鎮穰城。仲禮至安陸,安陸太守沈勰以城降之。仲禮留長史馬岫與其弟子禮守之,帥眾一萬趣襄陽,泰遣楊忠及行台僕射長孫儉將兵擊仲禮以救詧。

宋子仙乘勝度浙江,至會稽。邵陵王綸聞錢塘已敗,出奔鄱陽,鄱陽內史開建侯蕃以兵拒之,范進擊蕃,破之。

魏楊忠將至義陽,太守馬伯符以下溠城降之,忠以伯符為鄉導。伯符,岫之子也。

南郡王大連為東揚州刺史。時會稽豐沃,勝兵數萬,糧仗山積,東人懲侯景殘虐,鹹樂為用,而大連朝夕酣飲,不恤軍事;司馬東陽留異,凶狡殘暴,為眾所患,大連悉以軍事委之。十二月,庚寅,宋子仙攻會稽,大連棄城走,異奔還鄉里,尋以其眾降於子仙。大連欲奔鄱陽,異為子仙鄉導,追及大連於信安,執送建康,大連猶醉不之知。帝聞之,引帷自蔽,掩袂而泣。於是三吳盡沒於景,公侯在會稽者,俱南度嶺。景以留異為東陽太守,收其妻子為質。

乙酉,東魏以并州刺史彭樂為司徒。

邵陵王綸進至九江,尋陽王大心以江州讓之,綸不受,引兵西上。

始興太守陳霸先結郡中豪傑欲討侯景,郡人侯安都、張亻思等各帥眾千餘人歸之。霸先遣主帥杜僧明將二千人頓於嶺上,廣州刺史蕭勃遣人止之曰:“侯景驍雄,天下無敵,前者援軍十萬,士馬精強,猶不能克,君以區區之眾,將何所之!如聞嶺北王侯又皆鼎沸,親尋干戈,以君疏外,詎可暗投!未若且留始興,遙張聲勢,保太山之安也。”霸先曰:“仆荷國恩,往聞侯景度江,即欲赴援,遭值元、蘭,梗我中道。今京都覆沒,君辱臣死,誰敢愛命!君侯體則皇枝,任重方岳,遣仆一軍,猶賢乎已,乃更止之乎!”乃遣使間道詣江陵,受湘東王繹節度。時南康土豪蔡路養起兵據郡,勃乃以腹心譚世遠為曲江令,與路養相結,同遏霸先。

魏楊忠拔隨郡,執太守桓和。

東魏使金門公潘樂等將兵五萬襲司州,刺史夏侯強降之。於是東魏盡有淮南之地。

段譯

高祖武皇帝十八太清三年(己已、549)
梁紀十八 梁武帝太清三年(己已,公元549年)
[1]春,正月,丁巳朔,柳仲禮自新亭徙營大桁。會大霧,韋粲軍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過半,立柵未合,侯景望見之,亟帥銳卒攻粲。粲使軍主鄭逸逆擊之,命劉叔胤以舟師截其後,叔胤畏懦不敢進,逸遂敗。景乘勝入粲營,左右牽粲避賊,粲不動,叱子弟力戰,遂與子尼及三弟助、警、構、從弟昂皆戰死,親戚死者數百人。仲禮方食,投箸被甲,與其麾下百騎馳往救之,與景戰於青塘,大破之,斬首數百級,沉淮水死者千餘人。仲禮將及景,而賊將支伯仁自後斫仲禮中肩,馬陷於小淖,賊聚刺之,騎將郭山石救之,得免。仲禮被重瘡,會稽人惠吮瘡斷血,故得不死,自是景不敢復濟南岸,仲禮亦氣索,不復言戰矣。
[1]春季,正月,丁巳朔(初一),柳仲禮將新亭的軍營遷往大桁。這一天遇上有大霧,書粲的軍隊的在路上迷失了方向,等他們到達青塘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夜。軍營外圍紮下的柵欄還沒來得及合攏,侯景就已經望見,他迅速率領精銳部隊前來攻打。韋粲派軍主鄭逸進行迎擊,又命令劉叔胤帶著乘船的部隊從後面截擊。劉叔胤心裡害怕不敢前進,鄭逸於是遭到了失敗。侯景乘勝攻進韋粲的軍營,韋粲身邊的下屬都拉韋粲躲避賊兵,韋粲一動不動,大聲命令子弟奮力戰鬥,最後他與兒子韋尼以及三個弟弟韋助、韋警、韋構,還有堂弟韋昂一起戰死了,同時死去的親戚共有幾百人。戰鬥開始時,柳仲禮正在吃飯,他扔下筷子,穿上盔甲,與他的一百來名下屬騎馬趕去救援,在青塘和侯景展開激戰,將侯景的部隊打得大敗,斬敵人首級數百,敵人淹死在秦淮河的達一千多人。柳仲禮的槊眼看就要扎到侯景,正在這時,叛賊將領支伯仁從後面揮刀砍中柳仲禮的肩膀,柳仲禮騎的馬陷入泥淖里,賊兵的長矛集中向他刺去,幸好騎兵將領郭山石趕上去救援,柳仲禮才得免一死。見到柳仲禮身受重傷,會稽人惠為他吸吮傷口止血,所以柳仲禮最後沒有死去。從此,侯景不敢再渡河到南岸,柳仲禮也失去了原來的氣勢,不再提要和對方交戰了。
邵陵王綸復收散卒,與東揚州刺史臨城公大連、新淦公大成等自東道並至;庚申,列營於桁南,亦推柳仲禮為大都督。大連,大臨之弟也。
邵陵王蕭綸重新聚集逃散的士兵,與東揚州刺史臨城公蕭大連、新淦公蕭大成等人一起從東邊趕到了;庚申(初四),他們在大桁的南面排列起營壘,也推舉柳仲禮為大都督。蕭大連是蕭大臨的弟弟。
朝野以侯景之禍共尤朱異,異慚憤發疾,庚申,卒。故事:尚書官不以為贈,上痛惜異,特贈尚書右僕射。
梁朝朝廷內外都因為侯景造成的禍患而責怪朱異,朱異憤恨、慚愧,漸漸發病,庚申(初四),去世。以往的制度規定:尚書官不能作為追封,梁武帝對朱異的死感到痛惜,特地追封他為尚書右僕射。
甲子,湘東世子方等及王僧辯軍至。
甲子(初八),梁朝湘東王的嫡長子蕭方等以及王僧辯的部隊趕到。
[2]戊辰,封山侯正表以北徐州降東魏,東魏徐州刺史高歸彥遣兵赴之。歸彥,歡之族弟也。
[2]戊辰(十二日),梁朝封山侯蕭正錶帶領北徐州軍民投降了東魏,東魏徐州刺史高歸彥派遺部隊趕到北徐州。高歸彥是高歡的同族弟弟。
[3]己巳,太子遷居永福省。高州刺史李遷仕、天門太守樊文皎將援兵萬餘人至城下。台城與援軍信命久絕,有羊車兒獻策,作紙鴟,系以長繩,寫敕於內,放以從風,冀達眾軍,題云:“得鴟送援軍,賞銀百兩。”太子自出太極殿前乘西北風縱之,賊怪之,以為厭勝,射而下之。援軍募人能入城送啟者,鄱陽世子嗣左右李朗請先受鞭,詐為得罪,叛投賊,因得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舉成鼓譟。上以朗為直將軍,賜金遣之。朗緣鐘山之後,宵行晝伏,積日乃達。
[3]己巳(十三日),梁朝的皇太子搬到永福省居住。高州刺史李遷仕、天門太守樊文皎率領一萬多名援兵趕到城下。朝廷與援軍之間的書信往來已經中斷很久,有一位叫羊車兒的人出了一個主意,按照這一主意做了一隻紙鳶,在上面繫上長繩,將敕令寫在裡頭,順風放出去,希望它能到達援軍中的任何崐一支部隊里。為了保證成功,紙鳶上還題上這樣幾個字:“如果得到紙鳶後把它送給援軍,將賞一百兩銀子。”皇太子親自走到太極殿的前面,乘著西北風放出紙鳶,賊兵見了覺得奇怪,以為這是一種能以詛咒制服人的巫術用品,就把它射了下來,援軍那一邊也在招募能進入都城呈送文書的人,鄱陽王嫡長子蕭嗣身邊的下屬李朗主動請求先打自己一頓鞭子,然後假裝得罪了上司,叛逃到賊兵那裡,因此得到機會進入城中,城中的軍民這才知道援軍已經聚集在周圍,全城上下高興得又是擂鼓又是吶喊。梁武帝任命李朗為直將軍,賞賜他金銀後又派他出城。李朗沿著鐘山的後面,晚上行走白天潛伏,幾天之後才到達援軍的營壘。
癸未,鄱陽世子嗣、永安侯確、莊鐵、羊鴉仁、柳敬禮、李遷仕、樊文皎將兵渡淮,攻東府前柵,焚之;侯景退。眾軍營於青溪之東,遷仕、文皎帥銳卒五千獨進深入,所向推靡。至菰首橋東,景將宋子仙伏兵擊之,文皎戰死,遷仕遁還。敬禮,仲禮之弟也。
癸未(二十七日),鄱陽王的嫡長子蕭嗣、永安侯蕭確、莊鐵、羊鴉仁、柳敬禮、李遷仕、樊文皎率領部隊渡過秦淮河,攻打並焚燒了東府前面的柵欄;侯景向後退卻。援軍的大部隊在青溪的東面安營紮寨,李遷仕、樊文皎率領五千名精銳的士兵單獨前進,一直深入到敵軍營地,每到一個地方,都把敵人打得一敗塗地。打到菰首橋東面的時候,侯景手下的將領宋子仙埋伏的部隊襲擊了他們,樊文皎戰死,李遷仕逃了回去,柳敬禮是柳鍾禮的弟弟。
仲禮神情傲狠,陵蔑諸將,邵陵王綸每日執鞭至門,亦移時弗見,由是與綸及臨城公大連深相仇怨。大連又與永安侯確有隙,諸軍互相猜阻,莫有戰心。援軍初至,建康士民扶老攜幼以候之,才過淮,即縱兵剽掠。由是士民失望,賊中有謀應官軍者,聞之,亦止。
柳仲禮看上去總是一副傲慢狠毒的樣子,平時經常欺侮怠慢各位將領,邵陵王蕭綸按照部將求見主帥時的禮節,每天拿著鞭子來到他的門口,他也好長時間不見。由於這一點,他與蕭綸以及臨城公蕭大連結下了深深的仇怨。蕭大連又和永安侯蕭確有矛盾,這些部隊之間互相猜疑,給對方設定障礙,都沒有打仗的心思。。援軍剛到的時候,建康的老百姓紛紛扶老攜幼出來迎接,可是部隊剛剛渡過秦淮河,就放縱將士們搶劫掠奪。老百姓們因此都感到失望,叛賊裡面一些人原來打算回響官軍,聽到這一情況之後,也停止了自己的行動。
[4]王顯貴以壽陽降東魏。
[4]王顯貴率領壽陽軍民投降了東魏。
[5]臨賀王記室吳郡顧野王起兵討侯景,二月,己丑,引兵來至。初,台城之閉也,公卿以食為念,男女貴賤並出負米,得四十萬斛,收諸府藏錢帛五十萬億,並聚德陽堂,而不備薪芻、魚鹽。至是,壞尚書省為薪。撤薦,以飼馬,薦盡,又食以飯。軍士無,或煮鎧、熏鼠、捕雀而食之。御甘露廚有乾苔,味酸鹹,分給戰士。軍人屠馬於殿省間,雜以人肉,食者必病。侯景眾亦飢,抄掠無所獲;東城有米,可支一年,援軍斷其路。又聞荊州兵將至,景甚患之。王偉曰:“今台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吾軍乏食,若偽求和以緩其勢,東城之米,足支一年,因求和之際,運米入石頭,援軍必不得動,然後休士息馬,善修器械,伺其懈怠擊之,一舉可取也。”景從之,遣其將任約、於子悅至城下,拜表求和,乞復先鎮。太子以城中窮困,白上,請許之。上怒曰:“和不如死!”太子固請曰:“侯景圍逼已久,援軍相仗不戰,宜且許其和,更為後圖。”上遲回久之,乃曰:“汝自圖之,勿令取笑千載。”遂報許之。景乞割江右四州之地,並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後濟江。中領軍傅岐固爭曰:“豈有賊舉兵圍宮闕而更與之和乎!此特欲卻援軍耳。戎狄獸心,必不可信。且宣城嫡嗣之重,國命所系,豈可為質!”上乃以大器之弟石城公大款為待中,出質於景。又敕諸軍不得復進,下詔曰:“善兵不戰,止戈為武。可以景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諸軍事,豫州牧、河南王如故。”己亥,設壇於西華門外,遣僕射王克、上甲侯韶、史部郎蕭與於子悅、任約、王偉登壇共盟。太子詹事柳津出西華門,景出柵門,遙相對,更殺牲歃血為盟。既盟,而景長圍不解,專修鎧仗,托雲“無船,不得即發”,又雲“恐南軍見躡”,遣石城公還台,求宣城王出送;邀求稍廣,了無去志。太子知其詐言,猶羈縻不絕。韶,懿之孫也。
[5]南梁臨賀王的記室,吳郡人顧野王拉起隊伍討伐侯景,二月,己丑(崐初三),顧野王率部隊趕到了京城。當初,台城關閉城門的時候,公卿們將糧食問題記掛在自己的心上,男的、女的、尊貴的、低賤的都出來背米,一共得到四十萬斛糧食,同時還收集了各個府第貯藏的錢和帛達五十萬億,它們全都集中在德陽堂,但是他們並沒有儲備柴禾、牲口草料,以及魚、鹽。到了此時,只好拆除尚書省的建築作木柴,拿掉墊席,磨碎了以後餵馬,墊席用光了,又把米飯餵馬。士兵們沒有肉吃之後,有的人都煮甲衣上的皮革,烤老鼠,捕捉鳥雀來吃。皇室的廚房裡有一種乾的海苔,味道又酸又鹹,不得已拿出來分給戰士。軍人們在皇宮與各省的辦公地點之間殺馬,煮的馬肉中還夾雜著人肉,吃得人無不得病。侯景的部隊也很飢餓,四處搜尋掠奪沒有取得什麼收穫。東府城裡有不少大米,可以供應部隊整整一年,可是去那裡的路被援軍切斷了。在這種情況下,侯景又聽說荊州的部隊將要趕到,心裡非常害怕。王偉對他說:“現在看來,台城不可能迅速攻克,對方的援軍力量日益強大,而我們的部隊缺少糧食,如果我們假裝向他們求和的話,可以緩解他們逼近的勢頭,東城的大米,足夠讓我們吃一年,趁著求和的時候,把大米運進石頭城,援軍一定不敢行動,然後我們使將士與戰馬都得到休息,修理好有關器械,看到對方懈怠下來再攻擊他們,一下子就可以奪取台城。”侯景接受了他的建議,派遣手下的將領任約、於子悅來到台城下面,恭敬地遞上文書求和,請皇上允許他去恢復原先鎮守的失地。皇太子考慮到城裡已窮困不堪,就將此事稟報給梁武帝,請他答應侯景的要求。梁武帝憤怒地說道:“跟侯景和好,還不如死!”皇太子再三請求說:“侯景圍困逼迫我們已經很久,我們的援軍又相互推諉不投入戰鬥,應該暫且答應與侯景媾和,以後再作其它打算。”梁武帝猶豫了很久才說:“你自己考慮吧,不要讓千載以下的人譏笑。”於是派人告訴侯景,說皇上已答應他的請求。侯景乞求朝廷割讓長江西面的四個州給他,又表示得讓宣城王蕭大器出來相送,然後他才渡過長江。中領軍傅岐態度堅決地爭辯說:“哪有叛賊興兵包圍宮殿,而我們轉過頭來跟他們媾和的道理!侯景現在的這一行動是想讓援軍撤走而已。戎狄侯景人面獸心,絕對不能相信。況且宣城王是皇上的直系後裔,地位重要,國家的命運維繫在他的身上,怎么可以叫他去當人質!”梁武帝於是便任命蕭大器的弟弟,石城公蕭大款為侍中,派他去侯景部做人質。他又命令各路援軍一律不得再前進,同時還頒下這樣的詔書:“善於用兵的人不必以刀兵定勝負,止與戈兩字合成為‘武’。我可以再任命侯景為大丞相,統管江西四個州諸軍事,仍照舊擔任豫州牧、河南王之職。”己亥(十三日),梁武帝在西華門外設立神壇,派遣僕射王克、上甲侯蕭韶、吏部郎蕭與於子悅、任約、王偉一同登上神壇訂立盟約。太子詹事柳津來到西華門外,侯景則來到柵門外,遙遙相對,雙方再屠宰牲畜,口中含血,訂立盟誓。盟約訂立以後,侯景卻長時間地不解除原來的包圍,集中精力專門修繕鎧甲與兵器,還找藉口說:“沒有船隻,不能立即出發。”又說:“害怕那些屯駐在秦淮河南岸的援軍追擊我們。”他叫石城公返回台城,要宣城王出來相送,提的要求越來越多,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皇太子明知他說的都假話,卻還是不停地籠絡他。蕭韶是蕭懿的孫子。
庚子,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眾合三萬,至於馬洲,景慮其自白下而上,啟云:“請北軍聚還南岸,不爾,妨臣濟江。”太子即勒會理自白下城移軍江潭苑。退,恢子之也。
庚子(十四日),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蕭會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譚侯蕭退,西昌侯的嫡長子蕭率領合起來數量為三萬的人馬來到馬洲。侯景擔心他們從白下攻打上來,就向梁武帝呈交奏摺,說,“請讓駐紮在北面馬洲的部隊聚集起來,回到南岸去,如果不這樣的話,就會妨礙我們渡長江。”皇太子便命蕭會理將部隊從白下城轉移到江潭苑。蕭退是蕭恢的兒子。
辛丑,以邵陵王綸為司空,鄱陽王范為征北將軍,柳仲禮為侍中、尚書右僕射。景以於子悅、任約、傅士皆為儀同三司,夏侯為豫州刺史,董紹先為東徐州刺史 ,徐思玉為北徐州刺史 ,王偉為散騎常侍,上以偉為侍中。
辛丑(十五日),梁武帝任命邵陵王蕭綸為司空,鄱陽王蕭范為征北將軍,柳仲禮為侍中,尚書右僕射。侯景任命於子悅、任約、傅士三人為儀同三司,夏侯為豫州刺史,董紹先為東徐州刺史 ,徐思玉為北徐州刺史 ,王偉為散騎常侍。梁武帝又任命王偉為侍中。
乙卯,景又啟曰:“適有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壽陽、鍾離,臣今無所投足,求借廣陵並譙州,俟得壽陽,即奉還朝廷。”又云:“援軍既在南岸,須於京口渡江。”太子並答許之。
乙卯(疑誤),侯景又啟奏梁武帝,說:“剛才我接到一封來自西岸的信,上面說高澄已經取得了壽陽、鍾離這兩地方,我現在沒有地方可以立足,請求皇上將廣陵和譙州借給我,等我奪取了壽陽,馬上會把廣陵和譙州奉還給朝廷。”又說:“援軍既然在南岸,我軍說必須在京口渡江。”對這些要求,皇太子全都答應了。
癸卯,大赦
癸卯(十七日),梁朝大赦天下。
庚戌,景又啟曰:“永安侯確、直趙威方頻隔柵見詬云:‘天子自與汝盟,我終當破汝。’乞召侯及威方入,即當引路。”上遣史部尚書張綰召確,辛亥,以確為廣州刺史,威方為盱眙太守。確累啟固辭,不入,上不許。確先遣威方入城,因欲南奔。邵陵王綸泣謂確曰:“圍城既久,聖上憂危,臣子之情,切於湯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後計。成命已決,何得拒違!”時台使周石珍、東宮主書左法生在綸所,確謂之曰:“侯景雖雲欲去而不解長圍,意可見也。今召仆入城,何益於事!”石珍曰;“敕旨如此,郎那得辭!”確意尚堅,綸大怒,謂趙伯超曰:“譙州為我斬之!持其首去!”伯超揮刃眄確曰:“伯超識君侯,刀不識也。”確乃流涕入城。
庚戌(二十四日),侯景又遞上奏摺,說:“永安侯蕭確,直趙威方頻繁地隔著柵欄罵我說:‘皇上同你訂立盟約是他自己的事,我反正終究要打敗你。’我乞求皇上叫永安侯與趙威方入城,我將立即指揮部隊上路返回北方。”梁武帝派遺吏部尚書張綰去召回蕭確。辛亥(二十五日),梁武帝任命蕭確為廣州刺史,趙威方為盱眙太守。蕭確屢次啟奏梁武帝,堅決推辭,不進台城,但是梁武帝沒有答應。蕭確先派遣趙威方進城,自己想奔向南面的荊、江二鎮。邵陵王蕭綸流著眼淚對蕭確說:“台城已經被圍困很久,皇上的處境危險,讓人憂慮,作為臣下和兒子的心情,就跟沸水與大火差不多,所以我們想暫且與侯景訂立盟約,打發他離開。以後再作其它打算。這一決定已經作出,怎么能夠抗拒與違反?”此時,台使周石珍,東宮主書左法生正在蕭綸的住所,蕭確對他們說:“侯景雖然說要撤離,但又不解除長長的包圍圈,他的意圖由此可見。現在皇上叫我進城,對現在的局勢能有什麼好處呀?”周石珍回答說:“皇上的聖旨叫你這么做,你哪能推辭?”蕭確的主意還是不動搖,蕭綸非常憤怒,對趙伯超說道:“你替我把他殺了,提著他的頭顱進城!”趙伯超揮起腰刀斜眼看著蕭確說:“我本人認識君侯您,可是手中的刀卻不認識你。”蕭確這才流著眼淚進入台城。
上常蔬食,及圍城日久,上廚蔬茹皆絕,乃食雞子。綸因使者暫通,上雞子數百枚,上手自料簡,哽咽。
梁武帝平時經常吃蔬菜,隨著台城被包圍的時間一長,皇帝專用廚房裡的蔬菜都吃光了,他就開始吃雞蛋。蕭綸趁著使者能夠與台城取得短時間的聯繫的機會,呈送給梁武帝幾百個雞蛋,梁武帝一邊親手料理,一邊哽咽抽泣。
湘東王繹軍於郢州之武城,湘州刺史河東王譽軍於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陽王軍於西峽口,托雲俟四方援兵,淹留不進。中記室參軍蕭賁,骨鯁士也,以繹不早下,心非之,嘗與繹雙六,食子未下,賁曰:“殿下都無下意。”繹深銜之。及得上敕,繹欲鏇師,賁曰:“景以人臣舉兵向闕,今若放兵,末及渡江,童子能斬之矣,必不為也。大王以十萬之眾,未見賊而退,奈何!”繹不悅,未幾,因事殺之。,懿之孫也。
湘東王蕭繹的部隊駐紮在郢州的武城。湘州刺史河東王蕭譽的部隊駐紮在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陽王蕭的部隊駐紮在西峽口,他們都藉口要等待四面來的援兵,久留在原地不前進。中記室參軍蕭賁是位耿直的人,看到蕭繹不儘早向下游進發,心裡反感。他曾經和蕭繹玩一種叫做雙六的賭博遊戲,吃了子卻不拿下,對蕭繹說:“殿下您全然沒有下的意思。”蕭繹深深地恨上了蕭賁。等得到梁武帝詔書,蕭繹準備回師原地,蕭賁對他說:“侯景以臣子的身份帶兵攻打皇宮,現在他如果放下武器,那么等不到渡江,一個小孩子就能殺掉他,所以他必定不會這么做。大王您擁有十萬大軍,還沒看見叛賊就撤退,這是為什麼?”蕭繹聽了很不高興,沒有多久,就找了一個理由殺掉了蕭賁。蕭是蕭懿的孫子。[6]東魏河內民四千餘家,以魏北徐州刺史司馬裔,其鄉里也,相帥歸之。丞相泰欲封裔,裔固辭曰:“士大夫遠歸皇化,裔豈能帥之!賣義士以求榮,非所願也。”
[6]東魏河內地區有四千多家百姓,因為西魏的北徐州刺史司馬裔是他們的同鄉,所以都相互領著歸附了他。丞相宇文泰想要授司馬裔爵位,司馬裔堅決推辭,說:“讀書人遠道而來歸附到皇上的政令、教化所能達到的地方,我司馬裔哪裡能夠率領他們!出賣忠義之士以追求榮華富貴,不是我願意做的事情。”
[7]侯景運東府米入石頭,既畢,王偉聞荊州軍退,援軍雖多,不相統壹,乃說景曰:“王以人臣舉兵,圍守宮闕,逼辱妃主,殘穢宗廟,擢王之發,不足數罪。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背盟而捷,自古多矣,願且觀其變。”臨賀王正德亦謂景曰:“大功垂就,豈可棄去!”景遂上啟,陳帝十失,且曰:“臣方事睽違,所以冒陳讜直。陛下崇飾虛誕,惡聞實錄,以襖怪為嘉禎,以天譴為無咎。敷演六藝,排擯前儒,王莽之法也。以鐵為貨,輕重無常,公孫之制也。爛羊鐫印,朝章鄙雜,更始、趙倫之化也。豫章以所血讎,邵陵以父存而冠布,石虎之風也。修建浮圖,百度糜費,使四民飢餒,笮融、姚興之代也。”又言:“建康宮室崇侈,陛下唯與主書參斷萬機,政以賄成,諸閹豪盛,眾僧殷實。皇太子珠玉是好,灑色是耽,吐言止於輕薄,賦詠不出《桑中》;邵陵所在殘破;湘東群下貪縱;南康、定襄之屬,皆如沐猴而冠耳。親為孫侄,位則藩屏,臣到百日,誰肯勤王!此而靈長,未之有也。昔鬻拳兵諫,王卒改善,今日之舉,復奚罪乎!伏願陛下大懲大戒,放讒納忠,使臣無再舉之憂,陛下無嬰城之辱,則萬姓幸甚!”
[7]侯景將東府的大米運進石頭城,事情辦完之後,王偉聽說來自荊州的部隊已經撤退,援軍的人數雖然多,但是相互不統一,於是就勸侯景道:“大王您以臣子的身份發動兵變,包圍皇宮,逼迫污辱妃嬪,毀壞弄髒宗廟,犯下的罪行之多,就是拔掉大王您的頭髮來數也不夠。今天弄到這種地步,您還想平平安安地呆在一個地方吧?背棄盟約而取得勝利這類事情,自古以來就很多,希望您暫且觀察事態的發展。”臨賀王蕭正德也對侯景說:“大功眼看就要告成,怎么可以放棄呢?”侯景於是上書梁武帝,陳述梁武帝的十大過失,並且說:“我正要準備離去,所以冒昧地陳述以下讜直之言。陛下您喜歡崇飾虛誕,惡聞實錄,將妖怪視為呈祥的象徵,而對上天的譴責卻置若罔聞。您解說六藝,排斥前儒之說,這是王莽的做法。您用鐵來鑄造貨幣,輕重時常變化,這是公孫述所採用的辦法。您還濫授官爵,亂刻官印,使官職象爛羊頭,爛羊胃一樣不值錢,弄得朝綱混亂,這是漢朝更始年間、晉代司馬倫篡位時期的風氣。豫章王蕭綜將父皇視為仇敵,邵陵王蕭綸在父皇在世之時,便把一個老頭裝扮成自己的父親而加以捶打,這是晉代石虎的作法。您還大肆建造佛塔,造成極大的浪費,使得四方的百姓飢餓不堪,這分明又是當年笮融、姚興佞佛的再演。”侯景又說:“建康的皇宮中移崇奢侈的風氣,陛下您只跟主書一道決斷各種機要大事,政務要通過賄賂才能辦成,宦官們豪奢富足,僧人們產業殷實。皇太子一味喜好珠寶,沉湎於灑宴與女色之中,說出的都是輕薄的話語,撰寫與呤詠的都是淫蕩的賦;邵陵王到處殘害百姓,湘東王的官員們貪婪放縱;南康王、定襄王的下屬個個沐猴而冠,象孫子、侄子一類的親人,都封王封侯,我到這裡都一百天了,又有誰真的前來保衛王室?象這樣而能國運綿長,以前從來未曾有過。昔日鬻拳以武器強諫楚王,楚王最終改正了自己的錯誤,我今天的舉動,又有什麼罪過呢?我希望陛下您受到這次小的懲罰之後,能夠進一步警戒自己,放逐那些讒佞小人,接納忠貞的臣子,這樣就能使我不用憂慮再次發動兵變,陛下您也不用蒙受被圍困在城中的恥辱了,這對百姓來說也是非常幸運的!”
上覽啟,且慚且怒。三月,丙辰朔,立壇於太極殿前,告天地,以景違盟,舉烽鼓譟。初,閉城之日,男女十餘萬,擐甲者二萬餘人;被圍既久,人多身腫氣急,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滿四千人,率皆贏喘。橫屍滿路,不可瘞埋,爛汁滿溝。而眾心猶望外援。柳仲禮唯聚妓妾、置酒作樂,諸將日往請戰,仲禮不許。安南侯駿說邵陵王綸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萬一不虞,殿下何顏自立於世!今宜分軍為三道,出賊不意攻之,可以得志。”綸不從。柳津登城謂仲禮曰:“汝君父在難,不能竭力,百世之後,謂汝為何!”仲禮崐亦不以為意。上問策於津,對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禮,不忠不孝,賊何由平!”
梁武帝閱讀著這份文書,又羞慚又憤怒。三月,丙辰朔(初一),他下令在太極殿前設立祭壇,稟告天地,以侯景違背盟約為由,舉起烽火擂鼓吶喊,準備與侯景繼續戰鬥。當初,城門關閉的時候,城裡有男男女女十幾萬人,披盔帶甲的將士有二萬多人;被圍困的時間一長,大多數人身體浮腫,氣喘吁吁,十個人中有八九個死亡,登上城牆的不滿四千人,他們都瘦弱不堪。城裡的道路到處橫躺著屍體,無法掩埋,腐料後的屍體流出的汁液積滿了溝渠。在這樣的時刻,大家將希望還寄托在外面的援軍身上。柳仲禮只知聚集歌舞妓女,終日設灑宴尋歡作樂,將領們天天去向他請戰,他都沒有答應。安南侯蕭駿勸說邵陵王蕭綸道:“台城面臨的危險已經如此嚴重,但是都督卻還不去救援,如果萬一真的發生了料想不到的事,那么殿下您還有什麼臉面在這個世界上立身?現在我們應該把部隊分成三路,出其不意地攻打叛賊,一定可以取勝。”蕭綸沒有聽從他們的意見。柳津登上城樓對柳仲禮說:”你的君王與父親正在受難,而你卻不能竭盡全力救援,百世以後,人們將會把你說成什麼人?”柳仲禮聽了也不在意。梁武帝向柳津詢問計策,柳津回答說:“陛下您有邵陵王這樣的兒子,我有柳仲禮這樣的兒子,他們不忠又不孝,叛賊怎能平定呢?”
戊午,南康王會理與羊鴉仁、趙伯超等進營於東府城北,約夜渡軍。既而鴉仁等曉猶未至,景眾覺之,營未立,景使宋子仙擊之,趙伯超望風退走。會理等兵大敗,戰及溺死者五千人。景積其首於闕下,以示城中。
戊午(初三),南康王蕭會理與羊鴉仁、趙伯超等人把軍營推進到東府城的北面,約定晚上指揮部隊渡江。到了拂曉,羊鴉仁等人還未到指定地點,侯景的部隊就已發現。沒等援軍建立營地,侯景便派遣宋子仙前來攻擊,趙伯超望風而逃。蕭會理等人的部隊遭到慘重的失敗,戰死以及淹死的達五千人。侯景把這些人的頭顱堆到宮門下面,向城裡人展示。
景又使於子悅求和,上使御史中丞沈浚到景所。景實無去志,謂浚曰:“今天時方熱,軍未可動,乞且留京師立效。”浚發憤責之,景不對,橫刀叱之。浚曰:“負恩忘義,違棄詛盟,固天地所不容!沈浚五十之年,常恐不得死所,何為以死相懼邪!”因徑去不顧,景以其忠直,舍之。
侯景又派於子悅向梁武帝求和。梁武帝派御史中丞沈浚來到侯景處。侯景實際上並沒有離去的想法,他對沈浚說:“現在天氣正是炎熱的時候,我們的部隊無法行動,請讓我們暫且留在就城立功效力。”聽罷,沈浚憤怒地遣責起侯景,侯景不作正面回答,而是橫刀喝斥沈浚,示意要殺掉他。沈浚說道:“你忘恩負義,違背盟誓,本身就被天地所不容!我沈浚已經五十歲,經常擔心自己不能死得其所,你何必要用死來嚇唬我?”說著,他頭也不回就徑直離去。侯景敬佩他忠誠正直,放掉了他。
於是景決石闕前水,百道攻城,晝夜不息。邵陵世子堅屯太陽門,終日飲,不恤吏士,其書佐董勛、熊曇朗恨之。丁卯,夜向曉,勛、曇朗於城西北樓引景眾登城,永安侯確力戰,不能卻,及排闥入啟上云:“城已陷。”上安臥不動,曰:“猶可一戰乎?”確曰:“不可。”上嘆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因謂確曰:“汝速去,語汝父:勿以二宮為念。”因使慰勞在外諸軍。
侯景於是挖開皇宮石門前的玄武湖,引出裡面的湖水灌城,開始從各處攻城,晝夜不停。邵陵王的嫡長子蕭堅屯駐在太陽門,終日不是賭博就是飲灑,不體恤手下官史與將士的疾苦,他的書佐董勛、能曇朗恨透了他。丁卯(十二日),下半夜臨近拂曉的時候,董勛、熊曇朗從台城的西北樓引導侯景的人馬攀登上來,永安侯蕭確奮力拚搏,不能打退敵人,就推開宮中的小門啟稟梁武帝道:“台城已經陷落了。”梁武帝平靜地躺著不動,問道:“還可以打一仗嗎?”蕭確回答說:“已經不行了。”梁武帝嘆了一口氣說道:“從我這兒得到的,又從我這兒失去,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他於是對蕭確說道:“你快些離開,告訴你的父親不要記掛我和太子。”於是便派蕭確慰勞在外面的各路援軍。
俄而景遣王偉入文德殿奉謁,上命褰簾開戶引偉入,偉拜呈景啟,稱:“為奸佞所蔽,領眾入朝,驚動聖躬,今詣闕待罪。”上問:“景何在?可召來崐。”景入見於太極東堂,以甲士五百人自衛。景稽顙殿下,典儀引就三公榻。上神色不變,問曰:“卿在軍中日久,無乃為勞!”景不敢仰視,汗流被面。又曰:“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猶在北邪?”景皆不能對。任約從旁代對曰:“臣景妻子皆為高氏所屠,唯以一身歸陛下。”上又問:“初渡江有幾人?”景曰:“千人。”“圍台城幾人?”曰:“十萬。”“今有幾人?”曰:“率土之內,莫非己有。”上俯首不言。
沒有多久,侯景派遣三偉來到文德殿拜見梁武帝,梁武帝下令揭起簾幕,打開房門帶王偉進來,王偉跪拜之後,將侯景的文書呈交給梁武帝,聲稱:“我們受到一些奸佞的蒙蔽,帶領人馬進入朝堂,驚動了皇上,現在特地到宮中等候降罪。”梁武帝問道:“侯景在什麼地方?你可以把他叫來。”侯景來太極殿的東堂晉見梁武帝,隨身帶了五百多頂盔帶甲的武士保護自己。侯景在大殿下面跪拜,以額觸地,典儀帶著他走到三公坐的榻前。梁武帝神色不變,問侯景道:“你在軍隊里的時間很長,真是勞苦功高呀?”侯景不敢抬頭正視梁武帝,汗水流了一臉。梁武又問道:“你是哪個州的人,敢到這裡來,你的妻兒還在北方嗎?”對這些問題侯景都不能回答。任約在旁邊代替侯景回答說:“臣下侯景的妻兒都被高家屠殺光了,只有我單身一人投靠了陛下您。”梁武帝又問道:“當初你渡江過來的時候有多少人?”侯景說道:“一千人。”再問道:“包圍台城時共有多少人?”回答說:“十萬人。”問:“現在共有多少人?”回答說:“十萬人。”問:“現在共有多人?”回答:“四海之內沒有不屬於我的人。”梁武帝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景復至永福省見太子,太子亦無懼容。侍衛皆驚散,唯中庶子徐、通事舍人陳郡殷不害側侍。謂景曰:“侯王當以禮見,何得如此!”景乃拜。太子與言,又不能對。
侯景又到永福省去拜見皇太子,皇太子也沒有表現出害怕的神情。皇太子身邊的侍衛都已驚慌地逃散了,唯獨中庶子徐、通事舍人陳郡人殷不害在一旁侍奉。徐對侯景說:“你來拜見應遵守禮節,怎么可以象現在這樣?”侯景聽了就跪下參拜。皇太子與侯景說話,侯景又不能回答。
景退,謂其廂公王僧貴曰:“吾常跨鞍對陳,矢刃交下,而意氣安緩,了無怖心;今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見之。”於是悉撤兩宮侍衛,縱兵掠乘輿、服御、宮人皆盡。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偉武德殿,於子悅屯太極東堂。矯詔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
侯景離開之後,對他的廂公王僧貴說道:“我經常跨上馬鞍與敵人對陣,面臨刀叢箭雨,心緒平穩如常,一點也不害怕;今天見到蕭公,心裡竟然不由自主地恐慌起來,這豈不是天子的威嚴難以觸犯嗎?我不能再見他們了。”於是他把兩宮的侍衛都撤掉,放縱將士把皇帝及后妃使用的車輛、服裝,還有宮女都搶得一乾二淨。又將朝上、王侯們捉了送到永福省,派王偉守衛武德殿,於子悅屯駐在太極殿的東堂。侯景接著又偽造梁武帝的詔書,下令大赦天下,還加封自己為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
建康士民逃難四出。太子洗馬蕭允,至京口,端居不行,曰:“死生有命,如何可逃!禍之所來,皆生於利;敬不求利,禍從何生!”
建康的老百姓往四面八方逃難。太子洗馬蕭允來到京口時,端正地坐著不走,說道:“死生都是命中注定,怎么可以逃掉呢?災禍都是由利面生的,如果不追求利益,災禍怎會產生?”
己巳,景遣石城公大款以詔命解外援軍。柳仲禮如諸將議之。邵陵王綸曰:“今日之命,委之將軍。”仲禮熟視不對。裴之高、王僧辯曰:“將軍擁眾百萬,致宮闕淪沒,正當悉力決戰,何所多言!”仲禮竟無一言,諸軍乃隨方各散。南兗州刺史臨成公大連、湘東世子方等、鄱陽世子嗣、北兗州刺史湘潭侯退、吳郡太守袁君正、晉陵太守陸經等各還本鎮。君正,昂之子也。邵陵王綸奔會稽。仲禮及弟敬禮、羊鴉仁、王僧辯、趙伯超並開營降,軍士莫不嘆憤。仲禮等入城,先拜景而後見上;上不與言。仲禮見父津,津慟哭曰:“汝非我子,何勞相見!”
己巳(十四日),侯景派遣石城公蕭大款帶上樑武帝的詔書,去下令解散外面的救援部隊。柳仲禮召集各位將領商議此事,邵陵王蕭綸對柳仲禮說道:“今天該下什麼樣的命令,我們都聽將軍您了。”柳仲禮注目細看蕭綸不作回答。裴之高、王僧辯說道:“將軍您擁有百萬人馬,卻致使皇宮淪陷,眼下正崐是應該投入全部力量決一死戰的時候,何必多言呢?”柳仲禮竟然紿終不發一言,各路援軍於是只好分散,回到各自原來駐守的地方去了。南兗州刺史臨成公蕭大連、湘東王嫡長子蕭方等、鄱陽王嫡長子蕭嗣、北兗州刺史湘潭侯蕭退、吳郡太守袁君正、晉陵太守陸經等人都返回本來鎮守的州郡。袁君正是袁昂的兒子。邵陵王蕭綸逃往會稽。柳仲禮和他的弟弟柳敬禮,還有羊鴉仁、王僧辯、趙伯超一道打開營門向侯景投降,將士們沒有不嘆息憤恨的。柳仲禮等人進入京城之後,先拜會侯景然後才晉見梁武帝,梁武帝不跟他們說話。柳仲禮見到了父親柳津,柳津痛哭道:“你不是我的兒子,何必來跟我相見!”
湘東王繹使全威將軍會稽王琳送米二十萬石以饋軍,至姑孰,聞台城陷,沉米於江而還。
湘東王蕭繹派遣全威將軍會稽人王琳運送二十萬石大米來饋贈援軍,到達姑孰時,他們聽說台城又經陷落,就將大米沉到江中,然後回去了。
景命燒台內積屍,病篤未絕者亦聚而焚之。
侯景下令焚燒掉宮殿內堆積的屍體,那些病重但是還沒有斷氣的人,也都被堆集在一塊燒掉了。
庚午,詔征鎮牧守可複本任。景留柳敬禮、羊鴉仁,而遣柳仲禮歸司州,王僧辯歸竟陵。初,臨賀王正德與景約,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宮。及城開,正德帥眾揮刀欲入,景先使其徒守門,故正德不果入。景更以正德為侍中、大司馬,百官皆復舊職。正德入見上,拜且泣。上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庚午(十五日),朝廷頒下詔書徵召原來的鎮牧守,可以回到他們過去的任所去。侯景留下了柳敬禮、羊鴉仁,而派遣柳仲禮返回司州,王僧辯回歸竟陵。當初,臨賀王蕭正德與侯景約定:平定台城的那一天,不得保全皇上與太子。等到城門打開時,蕭正德率領人馬揮著刀準備進去,侯景稱派手下的士兵把守大門,所以蕭正德最終沒能達到目的。侯景讓蕭正德改任侍中、大司馬,文武百官都恢復了的原來的職務。蕭正德進入皇宮晉見梁武帝,一邊跪拜一邊哭泣。梁武帝說道:“你眼淚流個不停,是感嘆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吧?”
秦郡、陽平、盱眙三郡皆降景,景改陽平為北滄州,改秦郡為西兗州。
秦郡、陽平、盱眙三個郡都向侯景投降了,侯景把陽平改為北滄州,把秦郡改為西兗州。
[8]東徐州刺史湛海珍、北青州刺史王奉伯並以地降東魏。青州刺史明少遐、山陽太守蕭鄰棄城走,東魏據其地。
[8]東徐州刺史湛海珍、北青州刺史王奉伯都率領全城投降了東魏,青州刺史明少遐、山陽太守蕭鄰棄城逃跑,東魏占據了這些地方。
[9]侯景以儀同三司蕭邕為南徐州刺史,代西昌侯淵藻鎮京口,又遺其將徐相攻晉陵,陸經以郡降之。
[9]侯景任命儀同三司蕭邕為南徐州刺史,代替西昌侯蕭淵藻鎮守京口。又派遣手下的將領徐相攻打晉陵郡,郡守陸經率領全郡軍民投降。
[10]初,上以河東王譽為湘州刺史,徙湘州刺史張纘為雍州刺史,代岳陽王。纘恃其才望,輕譽少年,迎候有闕。譽至,檢括州府付度事,留纘不遣;聞侯景作亂,頗陵蹙纘。纘恐為所害,輕舟夜遁,將之雍部,復慮拒之。纘與湘東王繹有舊,欲因之以殺譽兄弟,乃如江陵。及台城陷,諸王各還州鎮,譽自湖口歸湘州。桂陽王以荊州督府留軍江陵,欲待繹至拜謁,乃還信州。纘遺繹書曰:“河東戴檣上水,欲襲江陵,岳陽在雍,共謀不逞。”江陵游軍主朱榮亦遣使告繹云:“桂陽留此,欲應譽、。”繹懼,鑿船,沉米,斬纜,自蠻中步道馳歸江陵,囚,殺之。
[10]當初,梁武帝任河東王蕭譽為湘州刺史,調湘州刺史張纘任雍州刺史,取代岳陽王蕭。張纘依仗自己有一定的才能與名望,輕視蕭譽年輕,在迎候對方時缺少應有的禮節。蕭譽在到任之後,檢查州府的交接事宜,留下了張纘沒有讓他走;他聽到侯景犯上作亂的訊息後,便常欺侮逼迫張纘。張纘害怕自己被蕭譽害死,於是乘上輕捷的小船趁著夜色逃跑了,將要到達雍州時,他又擔心蕭會拒絕接受他。張纘與湘東王蕭繹過去有交情,便想通過他來殺掉蕭譽兄弟,於是來到了江陵。等到台城陷落後,藩王們都回到各自鎮守的州郡,蕭譽也從湖口返回了湘州。桂陽王蕭因為荊州都督府的部隊留在江陵,準備等蕭繹來了之後,拜見了他,再回到信州。張纘送了一封書信給蕭繹,說:“河東王和部隊乘著掛帆的船隻向上游開來,準備襲擊江陵,岳陽王在岳州,他們兩崐人一同密謀起事。”江陵的機動部隊將領朱榮也派人告訴蕭繹說:“桂陽王留在這裡,是準備回響蕭譽、蕭。”蕭繹很害怕,下令鑿沉船隻,將大米沉到江底,又砍斷了纜繩,從蠻人地區的陸路上騎馬趕回江陵,把蕭囚禁起來,接著又殺掉了他。
侯景以前臨江太守董紹先為江北行台,使齎上手敕,召南兗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壬午,紹先至廣陵,眾不滿二百,皆積日飢疲,會理士馬甚盛,僚佐說會理曰:“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諸藩,然後篡位。若四方拒絕,立當潰敗,奈何委全州之地以資寇手!不如殺紹先,發兵固守,與魏連和,以待其變。”會理素懦,即以城授之。紹先既入,眾莫敢動。會理弟通理請先還建康,謂其姊曰:“事既如此,豈可闔家受斃!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如何耳。”紹先悉收廣陵文武部曲、鎧仗、金帛,遣會理單馬還建康。
侯景任命前臨江太守董紹先為江北行台,派他帶著梁武帝的敕令,前去召請南兗州刺史南康王蕭會理。壬午(二十七日),董紹先到達廣陵,他帶的人馬不滿二百,由於連日趕路,都又累又餓,蕭會理的人馬卻非常強盛。僚佐們勸蕭會理:“侯景已經攻占了京城,如今準備先除去各位藩王,然後再篡奪皇位。如果四面八方都反對他,他立即就會潰敗,怎么能把全州的土地交到強盜手裡,使他的力量得以壯大呢?我們不如殺掉董紹先,派兵固守我們的地盤,再和魏國聯合起來,等待形勢發生變化。”蕭會理一向懦弱,立即將全城交給了董紹先,董紹先進城之後,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蕭會理的弟蕭通理請求先返回建康,對他的姐姐說:“事情既然已經如此,怎么可以讓全家被人殺光?我以後也想為國家效力,只是不知道天命到底怎樣而已。”董紹先將廣陵的文武官員的部曲、鎧甲兵器、金銀絹帛都接管過來,派蕭會理單人匹馬回到建康。
[11]湘潭侯退與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出奔東魏。侯景以蕭弄璋為北兗州刺史,州民發兵拒之;景遣真閣將軍羊海將兵助之,海以其眾降東魏,東魏遂據淮陰。祗,偉之子也。
[11]湘潭侯蕭退與北兗州刺史、定襄侯蕭祗逃出來投奔了東魏。侯景任命蕭弄璋為北兗州刺史,該州的百姓組成隊伍將他擋在城外;侯景派遣直閣將軍羊海統率部隊前來相助,羊海卻帶領自己的人馬投降了東魏,東魏於是占據了淮陰。蕭祗是蕭偉的兒子。
[12]癸未,侯景遣於子悅等將羸兵數百東略吳郡。新城戍主戴僧逖有精甲五千,說太守袁君正曰:“賊今乏食,台中所得,不支一旬,若閉關拒守,立可餓死。”土豪陸映公恐不能勝而資產被掠,皆勸君正迎之。君正素怯,載米及牛酒郊迎。子悅執君正,掠奪財物、子女,東人皆立堡拒之。景又以任約為南道行台,鎮姑孰。
[12]癸未(二十八日),侯景派遣於子悅等人率領幾百名疲弱的士兵去東方強奪吳郡。新城縣的戍卒主將戴僧逖擁有五千名精銳士兵,他勸太守袁君正道:“賊兵現在缺乏糧食,他們從台中所得到的不夠支持十天,如果我們閉關防守,抗拒他們,他們馬上就會餓死。”當地豪強陸映公害怕不能取得勝利,自己的資產遭到掠奪,便和其他人一道勸說袁君正去迎候於子悅。袁君正一向怯懦無能,於是就載著米、牛、酒到郊外迎接。於子悅扣押了袁君正,大肆掠奪該城百姓的財產、子女,東部的人都建起城堡抵抗他。侯景又任命任約為南道行台,鎮守姑孰。
[13]夏,四月,湘東世子方等至江陵,湘東王繹始知台城不守,命於江陵四旁七里樹木為柵,掘塹三重而守之。
[13]夏季,四月,湘東王的嫡長子蕭方等來到江陵,湘東王蕭繹這才知道城已經陷落,就下令砍伐江陵周圍七里之內的樹木設立柵欄,又挖掘三道壕溝進行防守。
[14]東魏高岳等攻魏潁川,不克。大將軍澄益兵助之,道路相繼,逾年猶不下。山鹿忠武公劉豐生建策,堰洧水以灌之,城多崩頹,岳悉眾分休迭進。王思政身當矢石,與士卒同勞苦,城中泉涌,懸釜而炊。太師泰遣大將軍趙貴督東南諸州兵救之,自長社以北,皆為陂澤,兵至穰,不得前。東魏使善射者乘大艦臨城射之,城垂陷;燕郡景惠公慕容紹宗與劉豐生臨堰視之,見東北塵起,同入艦坐避之。俄而暴風至,遠近晦冥,纜斷,飄船徑向城;城上人以長鉤牽船,弓弩亂髮,紹宗赴水溺死,豐生游上,向土山,城上人射殺之。
[14]東魏的高岳等人攻打西魏的潁川,沒有成功。大將軍高澄增派兵力前崐去相助,在通往潁川的道路上不斷有東魏的援軍行進,一年過去了,還是沒有攻克潁川。山鹿忠武公劉豐生想出一個辦法,在洧水之上建起攔河堰,提高水位灌城,致使該城的許多地方崩塌了,高岳將部隊分成十幾部分,輪番休息與進攻。王思政親自在箭石橫飛的情況下指揮作戰,與士兵一起同甘共苦。城裡到處水如泉涌,他們就把鍋掛起來做飯。西魏的太師宇文泰派遣大將軍趙貴督率東南各州的部隊趕來救援,但是長社以北的地區都成了河澤,部隊到達穰城之後便無法繼續前進了。東魏派箭術高超的人乘著大艦靠近潁川城發射羽箭,潁川城眼看著就要陷落;燕郡景惠公慕容紹宗與劉豐生一起來到攔河堰前視察,看見東北方向塵土飛揚,便都到艦上坐下躲避, 一會兒暴風颳了起來,遠近一片昏黑,纜繩被刮斷了,船一直向潁川城飄去;城上的人用長鉤拉住船,羽箭胡亂射出,慕容紹宗跳到水裡淹死了,劉豐生浮在水面向土山游去,城上的人將他射死了。
[15]甲辰,東魏進大將軍勃海王澄位相國,封齊王,加殊禮。丁未,澄入朝於鄴,固辭;不許。澄召將佐密議之,皆勸澄宜膺朝命;獨散騎常侍陳元康以為未可,澄由是嫌之,崔暹乃薦陸無規為大行台郎以分元康之權。
[15]甲辰(十九日),東魏晉升大將軍、勃海王高澄為相國,並加封他為齊王,給予他特殊的禮遇。丁未(二十二日),高澄來到鄴城朝拜孝靜帝,堅決推辭,但是孝靜帝沒有同意。商澄召集手下的將領及其他輔佐官員秘密商議此事,大家都勸高澄應該接受朝廷的任命;唯獨散騎常侍陳元康認為不可以這么做,高澄從此開始嫌惡他,崔暹就推薦陸元規出任大行台郎,以分陳元康之權。
[16]湘東王繹之入援也,令所督諸州皆發兵,雍州刺史岳陽王遣府司馬劉方貴將兵出漢口;繹召察使自行,察不從。方貴潛與繹相知,謀襲襄陽,未發;會以他事召方貴,方貴以為謀泄,遂據樊城拒命,遣軍攻之。繹厚資遣張纘使赴鎮,纘至大堤,已拔樊城,斬方貴 。纘至襄陽,推遷未去,但以城西白馬寺處之;猶總軍府之政,聞台城陷,遂不受代。助防杜岸紿纘曰:“觀岳陽勢不容使君,不如且往西山以避禍。”岸既襄陽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驍勇著名。纘乃與岸結盟,著婦人衣,乘青布輿,逃入西山。使岸將兵擒之,纘乞為沙門,更名法纘,許之。
[16]湘東王蕭繹去京城救援的時候,命令他所統管的各州都派兵,雍州刺史兵陽王蕭派遣府司馬劉方貴帶領人馬發兵漢口,蕭繹叫蕭本人也出征,蕭沒有服從。劉方貴與蕭繹暗地裡有很深的交情,密謀襲擊襄陽,但是沒等出兵,就遇上蕭為了別的事召見劉方貴,劉方貴以為計畫泄露了,於是占據了樊城拒絕接受命令,蕭就派遣部隊攻打樊城。蕭繹用很多財物資助張纘,叫他趕往雍州。張纘到達大堤時,蕭已經攻占了樊城,並殺死了劉方貴。張纘來到襄陽,蕭推三阻四不願離開,只給了城西的白馬寺讓他住下;蕭自己仍統管著軍府的政務,他聽到台城陷落的訊息後,便不接受由張纘取代他官職的命令。助防杜岸欺騙張纘說:“看岳陽王這邊的勢頭,他是不會容下您的,您不如暫時到西山去躲避災禍。”杜岸一家是襄陽的豪門大族,兄弟九人都以驍勇著名。張纘於是與杜岸結成同盟,自己穿上女人的衣服,乘上青布圍起來的車子,逃進了西山。蕭派杜岸帶領人馬追上捉住了他。張纘請求讓自己入寺為僧,把名字改為法纘,蕭同意了。
[17]荊州長史王沖等上箋於湘東王繹,請以太尉、都督中外諸軍事承制主盟;繹不許。丙辰,又請以司空主盟;亦不許。
[17]荊州長史王沖等人向湘東王蕭繹呈上書信,請他以太尉、都督中外諸軍事的身份,秉承皇帝的意志,出任由各位藩王組成的聯盟的盟主,蕭繹沒有答應。丙辰(疑誤),他們又請他以司空的身份出任盟主,蕭繹也沒有同意。
[18]上雖外為侯景所制,而內甚不平。景欲以宋子仙為司空,上曰:“調和陰陽,安用此物!”景又請以其黨二人為便殿主帥,上不許。景不能強,心甚憚之。太子入,泣諫,上曰:“誰令汝來!若社稷有靈,猶當克復;如其不然,何事流涕!”景使其軍士入直省中,或驅驢馬,帶弓刀,出入宮庭,上怪而問之,直將軍周石珍對曰:“侯丞相甲士。”上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謂丞相!”左右皆懼。是後上所求多不遂志,飲膳亦為所裁節,憂憤成疾。太子以幼子大圜屬湘東王繹,並剪爪發以寄之。五月,丙辰,上臥淨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嗬!嗬!”逐殂。年八十六。景秘不發喪,遷殯於崐昭陽殿,迎太子於永福省,使如常入朝。王偉、陳慶皆侍太子,太子嗚咽流涕,不敢泄聲,殿外文武皆莫之知。
[18]梁武帝雖然表面上被侯景控制,但是他的心裡卻非常不平。侯景想讓宋子仙出任司空,梁武帝說道:“三公是要調和陰陽的,怎么可以任用宋子仙這種人?”侯景又請求讓他的兩位同黨出任便殿主帥,梁武帝沒有同意。侯景不能強迫梁武帝,心裡非常害怕他,皇太子進來,流著眼淚勸告梁武帝,梁武帝說道:“誰讓你來的!如果國家的神靈還在,還可以恢復;如果不是這樣,何必流淚!”侯景派手下的士兵到幾個省里值勤,有的人趕著驢馬,帶著弓刀,在宮廷中出出進進。梁武帝感到奇怪,詢問這是怎么回事,直將軍周石珍回答說:“這是侯丞相的衛兵。”梁武帝聽了非常憤怒,斥責周石珍道:“是侯景,為什麼管他叫丞相?”旁邊的人都很害怕。從此以後梁武帝所提出的要求大多數都不能滿足,飲料與膳食也被減少,在憂慮與氣憤交加的情況下他病倒了。皇太子把小兒子蕭大圜托咐給了湘東王蕭繹,並且將剪下的頭髮與指甲寄給他。五月,丙辰(初二),梁武帝躺在淨居殿,嘴裡發苦,要喝蜂蜜卻沒人拿來,發出了兩聲”荷!荷!”的聲音,便死去了。享年八十六歲,侯景封鎖訊息不發喪,將梁武帝的遺體收殮後移到了昭陽殿,又從永福省接來皇太子,叫他象平常一樣入朝。王偉、陳慶都在旁邊監視皇太子,皇太子嗚咽著淚流滿面,不敢發出聲音,殿堂外的文武百官都不知道這件事。
[19]東魏高岳既失慕容紹宗等,志氣沮喪,不敢復逼長社城。陳元康言於大將軍澄曰:“王自輔政以來,未有殊功,雖破侯景,本非外賊。今穎川垂陷,願王自以為功。”澄從之。戊寅,自將步騎十萬攻長社,親臨作堰,堰三決,澄怒,推負土者及囊並塞之。
[19]東魏的高岳失去了慕容紹宗等人以後,變得沮喪失去鬥志,不敢再進攻長社城。陳元康對大將軍高澄說道:“大王您自從輔佐皇上執政以來,還沒有建立突出的功勳,雖然曾經打敗過侯景,但是他本來就不是外賊。現在穎川快要陷落,希望大王您親自去建立這一功業。”高澄採納了這一建議。戊寅(二十四日),高澄自己率領步兵與騎兵共十萬人攻打長社城,還親自督造攔河堰,攔河堰三次決口,高澄大為惱怒,把背土的人以及袋子一齊推下去堵塞缺口。
{20]辛巳,發高祖喪,升梓宮於太極殿。是日,太子既皇帝位,大赦,侯景出屯朝堂,分兵守衛。
[20]辛巳(二十七日),侯景為梁武帝發喪,將棺材抬到太極殿。這一天,皇太子登上了皇位,大赦天下,侯景出屯朝堂,把士兵派到各處守衛。
[21]壬午,詔北人在南為奴婢者,皆免之,所免萬計;景或更加超擢,冀收其力。
[21]壬午(二十八日),梁簡文帝頒下詔書,指明凡是在南朝當奴婢的北方人,都免去他們的奴隸身份,被免的人數以萬計;侯景對他們中的有些人還大提拔,希望能籠絡他們。
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爭尚豪華,糧無半年這儲,常資四方委輸。自景作亂,道路斷絕,數月之間,人至相食,猶不免餓死,存者百無一二。貴戚、豪族皆自出采穭,填委溝壑,不可勝紀。
梁武帝末年,建康城的官民在吃、穿、用方面都爭相崇尚豪華,儲存的糧食不夠半年用的,常常要各地運來糧食。自從侯景叛亂以來,道路斷絕了,幾個月內,便發展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仍免不了有餓死之人,一百個人裡面活下來的不到一二。那些皇親國戚、豪門大族都自己出來采割野生的稻子,一時間因餓死而埋在溝壑中的人,數不勝數。
癸未,景遣儀同三司來亮入宛陵,宣城太守楊白華誘而斬之。甲申,景遣其將李賢明攻之,不克。景又遣中軍侯子鑒入吳郡,以廂公蘇單于為吳郡太守,遣儀同宋子仙等將兵東屯錢塘,新城戍主戴僧逖拒之。御史中丞沈浚避難東歸,至吳興,太守張嵊與之合謀,舉兵討景。嵊,稷之子也,東揚州刺史臨城公大連,亦據州不受景命。景號令所行,唯吳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癸未(二十九日),侯景派遣儀同三司蕭來亮來到宛陵縣,宣城太守楊白華將蕭來亮誘而殺之。甲申(三十日),侯景派手下的將領李賢明攻打宣城,未能成功。侯景又派遣中軍侯子鑒進入吳郡,任命廂公蘇單于為吳郡太守,派遣儀同宋子仙等人率領兵馬屯駐在東部的錢塘,新城戍主戴僧逖帶兵進行抵抗。御崐史中丞沈浚為了避難來到東部,到達吳興縣時,太守張嵊同他合謀,發兵討代侯景。張嵊是張稷的兒子。東揚州刺史臨城公蕭大連也占據東揚州不接受侯景的命令。侯景號令能夠得到執行的,僅限於吳郡以西,南陵以北的地區而已。
[22]魏詔:“太和中代人改姓者皆復其舊。”
[22]西魏文帝頒下詔書:“太和年間代郡人改姓的都恢復的姓氏。”
[23]六月,丙戌,以南康王會理為侍中、司空。
[23]六月,丙戍(初二),梁朝任命南康王蕭會理為侍中、司空。
[24]丁亥,立宣城王大器為皇太子。
[24]丁亥(初三),梁簡文帝立宣城王蕭大器為皇太子。
[25]初,侯景將使太常卿南陽劉之遴授臨賀王正德璽綬,之遴剃髮僧服而逃之。之遴博學能文,嘗為湘東王繹長史;將歸江陵,繹素嫉其才,己丑,之遴至夏口,繹密送藥殺之,而自為志銘,厚其賻贈。
[25]當初,侯景要派太常卿南陽劉之遴去把印璽授給臨賀王蕭正德,劉之遴剃了頭髮,穿上和尚服裝逃跑了。劉之遴學識廣博,文才出眾,曾經擔任湘東王蕭繹的長史。這次他準備回到江陵,但是蕭繹一向妒嫉他的才能,己丑(初三),劉之遴到達夏口,蕭繹暗中送藥過去毒死了他。劉之遴死後,蕭繹又親自為他撰寫墓志銘,還出了一大筆錢給他辦喪事。
[26]壬辰,封皇子大心為尋陽王,大款為江陵王,大臨為南海王,大連為南郡王,大春為安陸王,大成為山陽王,大封為宜都王。
[26]壬辰(初八),梁簡文帝封皇子蕭大心為尋陽王,蕭大款為江陵王,蕭大臨為南海王,蕭大連為南郡王,蕭大春為安陸王,蕭大成為山陽王,蕭大封為宜都王。
[27]長社城中無鹽,人病攣腫,死者什八九。大風從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壞。東魏大將軍澄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大將軍者封侯;若大將軍身有損傷,親近左右皆斬。”王思政帥眾據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計窮,唯當以死謝國。”因仰天大哭,西向再拜,欲自刎,都督駱訓曰;“公常語訓等:‘汝齎我頭出降,非但得富貴,亦完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獨不哀士卒之死乎!”眾共執之,不得引決。澄遣通直散騎趙彥深就土山遣以白羽扇,執手申意,牽之以下。澄不令拜,延而禮之。思政初入潁川,將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無叛者。澄悉散配其將卒於遠方,改潁州為鄭州,禮遇思政甚重。西祭酒盧潛曰:“思政不能死節,何足可重!”澄謂左右曰:“我有盧潛,乃是更得一王思政。”潛,度世之曾孫也。
[27]長社城裡沒有鹽吃,人人痙攣、浮腫,死的人有十分之八九。大風從西北方颳了起來,把水吹到了城裡,城被沖壞了。東魏的大將軍高澄向城裡的人宣布:“有能夠把王大將軍王思政活捉送來的人,就封他為侯;如果王大將軍身上受傷,那么他的親屬以及他身邊的人都得被殺掉。”王思政率領人馬占據了東魏人堆起的土山,告訴東魏人:“我的力氣已經使盡,計策也已經用光,只能以一死來報答國家了。”說著他就仰面朝天大哭起來,向西面拜了兩拜,然後準備自刎。都督駱訓對他說道:“您常常對我們說:‘你們帶著我的頭顱出去投降,非但能得到富貴,也能使全城的人保全性命。’現在高相國既然有這樣的命令,您難道就不哀憐士兵們因您而死嗎?”大家一起上去抓住王思政,王思政因此沒能自殺成。高澄派了通直散騎趙彥深來到土山上,送給王思政白羽扇,握住他的手說明自己的意圖,又把他拉了下來。高澄沒有叫王思政下拜,對他彬彬有禮。王思政當初進入潁川的時候,手下的將士共有八千人,等到長社城陷落,才剩下三千人,但是他們中間最終沒有一個叛變的。高澄把這些將士分散開來,,都安排到遙遠的地方,又將潁州改為鄭州,給了王思政很高的禮遇。西祭灑盧潛說道:“王思政沒能以死來保全氣節,有什麼值得看重的?”高澄對旁的人說道:“我有了盧潛,如同又得了一個王思政。”盧潛是盧度世的曾孫。
初,思政屯襄城,欲以長社為行台治所,遣使者魏仲陳於太師泰,並致書於淅州刺史崔猷。猷復書曰:“襄城控帶京、洛,實當今之要地,如有動靜,易相應接。潁川既鄰寇境,又無山川之固,賊若潛來,徑至城下。莫若頓兵襄城,為行台之所;潁川置州,遣良將鎮守,則表里膠固,人心易安,縱有不虞,豈能為患!”仲見泰,具以啟聞。泰令依獻策。思政固請,且約:“賊水攻期年、陸攻三年之內,朝廷不煩走救。”泰乃許之。及長社不守,泰深悔之。猷崐,孝芬之子也。
當初,王思政在襄城時,想把長社定為行台所在地,他派遣使者魏仲去向太師宇文泰請求批准,並且給淅州的刺史崔猷寫了一封信。崔猷在回信中說道:“襄城控制連線著京、洛地區,實在是當今的戰略要地,要是有什麼變故,很容易相互接應。而潁川既鄰近敵寇占領的地方,又沒有山川之險,敵人如果悄悄過來,可以直接到達城下。不如讓部隊屯駐在襄城,將襄城作為行台所在地;再在潁川設定州,派優秀的將領前去鎮守,這樣里里外外就都牢固了,人心也容易安定,縱然出現意想不到的情況,也不會有什麼禍患。”魏仲見到宇文泰,把王思政的意見向他作了匯報。宇文泰下令按照崔猷策略去做。王思政再三請求,並且約定:“敵人如果在一年之內從水上進攻,如果在三年之內從陸地上進攻,朝廷都不必派兵趕來救授。”宇文泰這才答應。等到長社城陷落,宇文泰對此深感後悔。崔猷是崔孝芬的兒子。
侯景之南叛也,丞相泰恐東魏復取景所部地,使諸將分守諸城。及潁川陷,泰以諸城道路阻絕,皆令拔軍還。
侯景叛逃梁朝之後,西魏丞相宇文泰害怕東魏又來奪取侯景原來管轄的地方,就派將領們分別把守各城。等到潁川陷落,各城的道路都被隔斷,宇文泰便下令叫將領們率領部隊返回。
[28]上甲侯韶自建康出奔江陵,稱受高祖密詔徵兵,以湘東王繹為侍中,假黃、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承制,自余藩鎮並加位號。
[28]梁朝的上甲侯蕭韶從建康逃奔到江陵,聲稱他是拿著梁武帝的秘密詔書來徵兵的,任命湘東王蕭繹為侍中、假黃、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承制,其餘的藩王也都增加了職位與名號。
[29]宋子仙圍戴僧逖,不克。丙午,吳盜陸緝等起兵襲吳郡,殺蘇單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寧為主。
[29]宋子仙包圍了戴僧逖,但沒有打垮對方。丙午(二十二日),吳郡的強盜陸緝等人起兵攻打吳郡,殺掉了蘇單于,推舉前淮南太守、文成侯蕭寧為他們的首領。
[30]臨賀王正德怨侯景賣己,密書召鄱陽王范,使以兵入;景遮得其書,癸丑,縊殺正德。景以儀同三司郭元建為尚書僕射、北道行台、總江北諸軍事,鎮新秦;封元羅等諸元十餘人皆為王。景愛永安侯確之勇,常置左右。邵陵王綸潛遣人呼之,確曰:“景輕佻,一夫力耳,我欲手刃之,正恨未得其便,卿還啟家王,勿以確為念。”景與確游鐘山,引弓射鳥,因欲射景,弦斷,不發,景覺而殺之。
[30]梁朝的臨賀王蕭正德怨恨侯景出賣自己,秘密寫信召請鄱陽王蕭范,叫他帶兵前來;侯景截住了這封信,癸丑(二十九日),勒死了蕭正德。侯景任命儀同三司郭元建為尚書僕射、北道行台、總江北諸軍事,讓他鎮守新秦;又封元羅等十幾位元姓人為王。侯景很欣賞永安侯蕭確的勇敢,經常把他安排在自己 的身邊。邵陵王蕭綸秘密派人叫蕭確回去,他對來人說:“侯景為人輕佻,一夫之勇而已,我想親手用刀殺掉他,只是恨沒有便於下手的機會。你回去告訴我的父王,叫他不要把我掛在心上。”侯景與蕭確一同遊覽鐘山,拉弓射鳥, 蕭確就準備射死侯景,不料弓弦拉斷,箭沒有射出去,侯景發覺了蕭確的企圖,於是殺掉了他。
[31]湘東王繹娶徐孝嗣孫女為妃,生世子方等。妃醜而妒,又多失行,繹二三年一至其室。妃聞繹當至,以繹目眇,為半面妝以待之,繹怒而出,故方等亦無寵。及自建康還江陵,繹見其御軍和整,始嘆其能,入告徐妃,妃不對,垂泣而退。繹怒,疏其穢行,榜於大,方等見之,益懼。湘州刺史河東王譽,驍勇得士心,繹將討侯景,遣使督其糧眾,譽曰:“各自軍府,何忽隸人!”使者三返,譽不與。方等請討之,繹乃以少子安南侯方矩為湘州刺史,使方等精卒二萬送之。方等將行,謂所親曰:“是行也,吾必死之;死得其所,吾復奚恨!”
[31]湘東王蕭繹娶了徐孝嗣的孫女為王妃,生下了嫡長子蕭方等。徐妃容貌醜陋又性好妒嫉,行為還常常有失檢點,蕭繹要過二三年才去徐妃房間一次。徐妃聽說蕭繹要來,因為他瞎了一隻眼,於是便僅僅在自己的半邊臉上化了妝,等他前來,蕭繹發現後憤怒地離開了徐妃的房間,所以蕭方等也不受蕭繹的寵信。等到蕭方等從建康返回江陵,蕭繹見他駕御部隊有條有理,這才稱嘆崐賞讚他有能力。蕭繹進去把這一情況告訴了徐妃,徐妃沒有回答,只是流著眼淚轉身離開。蕭繹憤怒起來,陳述徐妃的骯髒行為,在大中張榜公布,蕭方等見了之後,更加害怕。湘州刺史河東王蕭譽驍勇善戰,很得士兵們的擁戴,蕭繹將要討伐侯景,派遣使者去督察他的糧食和人馬。蕭譽說道:“各自有各自軍府,為什麼忽然來督率看人?”使者往返了多次,蕭譽就是不給糧食與人馬。蕭方等請求討伐蕭譽,蕭繹於是任命他的小兒子安南侯蕭方矩為湘州刺史,派蕭方等率領二萬名精兵護送他上任。蕭方等臨行之前,對他親近的人說道:“這次出行,我一定會死;但是死得其所,我又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32]侯景以趙威方為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遣軍拒之,擒威方,系州獄,威方逃還建康。
[32]侯景任命趙威方為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尋陽王蕭大心派部隊進行抵抗,活捉了趙威方,把他關在該州的監獄裡,後來趙威方又逃回了建康。
[33]湘東世子方等軍至麻溪,河東王譽將七千人擊之,方等軍敗,溺死。 安南侯方矩收餘眾還江陵,湘東王繹無戚容。繹寵姬王氏,生子方諸。王氏卒,繹疑徐妃為之,逼令自殺,妃赴井死,葬以庶人禮,不聽諸子制服。
[33]湘東王的嫡長子蕭方等的部隊到達麻溪時,河東王蕭譽率領七千人馬攻擊他,蕭方等的部隊遭到了失敗,他本人淹死。安南侯蕭方矩收拾剩餘的人馬返回江陵,湘東王蕭繹沒有任何悲戚的表情。蕭繹寵愛的姬妾王氏,生下了兒子蕭方諸。王氏去世,蕭繹疑心是徐妃下毒殺害的,逼迫徐妃自殺,徐妃就投井而死。蕭繹用對庶人的禮儀埋葬了徐妃,不讓兒子們為她穿喪服。
[34]西江督護陳霸先欲起兵討侯景,景使人誘廣州刺史元景仲,許奉以為主,景仲由是附景,陰圖霸先。霸先知之,與成州刺史王懷明等集兵南海,馳檄以討景仲曰:“元景仲與賊合從,朝廷遣曲陽侯勃為刺史,軍已頓朝亭。”景仲所部聞之,皆棄景仲而散。秋,七月,甲寅,景仲縊於下。霸先迎定州刺史蕭勃鎮廣州。
[34]西江督護陳霸先打算帶兵討代侯景,侯景派人誘勸廣州刺史元景仲,答應要擁戴他為道領,元景仲因此歸附侯景,陰謀算計陳霸先。陳霸先知道了這件事,便與成州刺史王懷明等在南海郡集中部隊,然後傳布聲討元景仲的檄文,說:“元景仲與叛賊勾結,朝廷任命曲陽侯蕭勃為廣州刺史,現在部隊已經屯駐在朝亭。”元景仲的部屬們聽說之後,都離棄元景仲逃散了。秋季,七月,甲寅(初一),元景仲在下上吊自殺。陳霸先迎來定州刺史蕭勃鎮守廣州。
前高州刺史蘭裕,欽之弟也,與其諸弟扇誘始興等十郡,攻監衡州事歐陽。勃使霸先救之,悉擒裕等,勃因以霸先監始興郡事。
前高州刺史蘭裕是蘭青的弟弟,他與他的弟弟們煽動引誘始興等十郡,一起攻打監衡州事歐陽。蕭勃派遣陳霸先趕去久遠,將蘭裕等人全都抓獲了,蕭勃便委派陳霸先為監始興郡事。
[35]湘東王繹遣竟陵太守王僧辯、信州刺史東海鮑泉擊湘州,分給兵糧,刻日就道。僧辯以竟陵部下未盡至,欲俟眾集然後行,與泉入白繹,求申期。繹疑僧辨觀望,按劍厲聲曰:“卿憚行拒命,欲同賊邪?今日唯有死耳!”因斫僧辯,中其左髀,悶絕,久之方蘇,即送獄。泉震怖,不敢言。僧辯母徙行流涕入謝,自陳無訓,繹意解,賜以良藥,故得不死。丁卯,鮑泉獨將兵伐湘州。
[35]梁朝湘東王蕭繹派遺竟陵太守王僧辯、信州刺史東海人鮑泉攻打湘州,分別給予他們人馬與糧食,叫他們在指定日期上路。王僧辯考慮到他在竟陵的部下還沒有到齊,打算等到部隊全部集中之後再出兵,就和鮑泉來到江陵向蕭繹反映情況,要求延緩行動日期。蕭繹懷疑王僧辯是要採取觀望態度,就按住劍柄厲聲說道:“你害怕出兵,抗拒命令,是想和叛結成一夥嗎?今天你只有死路一條!”說道拔出佩劍朝王僧辯砍去,砍中了他的左大腿,王僧辯昏厥過去,很久才甦醒過來,接著馬上送進臨獄。鮑泉很震驚、鞏懼,不敢說一句話。王僧辯的母親流著眼淚徒步來到蕭繹的府第謝罪,陳說自己平時對兒子缺乏訓導。蕭繹心中的不快這才解開,賜給王僧辯一些好藥,因此王僧辯才沒有死去,丁卯(十四日),鮑泉單獨率領人馬討伐湘州。
[36]陸緝等競為暴掠,吳人不附,宋子仙自錢塘鏇軍擊之。壬戌,緝棄城奔海鹽,子仙復拓吳郡。戊辰,侯景置吳州於吳郡,以安陸王大春為刺史。 [36]陸緝等人競相掠奪,製造暴行,吳郡一帶的百姓都不歸附他們,宋子仙從錢塘率領部隊調頭對他們發起了攻擊。壬戌(初九),陸緝放棄郡城逃到海鹽, 宋子仙重新占據了吳郡。戊辰(十五日),侯景在吳郡設定了吳州,任命安陸王蕭大春為刺史。
[37]庚午,以南康王會理兼尚書令。
[37]庚午(十七日),梁朝任命南康王蕭會理兼任尚書令。
[38]鄱陽王范聞建康不守,戒嚴,欲入,僚佐或說之曰:“今魏人已據壽陽, 大王移足,則虜騎必窺合肥。前賊未平,後城失守,將若之何!不如待四方兵集,使良將將精卒赴之,進不失勤王,退可固本根。”范乃止。會東魏大將軍澄遣西兗州刺史李伯穆逼合肥,又使魏收為書諭范。范方謀討侯景,藉東魏為援,及帥戰士二萬出東關,以合州輸伯穆,並遣諮議劉靈議送二子勤、廣為質於東魏以氣師。范屯濡須以待上游之軍,遣世子嗣將千餘人守安樂柵,上游諸軍皆不下,范糧乏,采稗、菱藕以自給。勤、廣至鄴,東魏人竟不為出師。范進退無計,乃溯流西上,軍於樅陽。景出屯姑孰,范將裴之悌以眾降之。之悌,之高之弟也。
[38]梁朝的鄱陽王蕭范聽到建康失守的訊息,下令戒嚴,準備打進建康,他的僚佐中有人勸他:“現在魏人已經占據了壽陽,大王您一旦動身離開,這些胡騎一定會窺伺合服。前面的賊兵還沒有平定,後面的州城又失守,那將怎么辦?不如等四面的部隊集中之後,派良將率領精銳的士兵趕赴建康,這樣進不耽誤衛國勤王,退可以鞏固自己的根基。”蕭范聽到這才放棄了原來的念頭。這時剛好遇上東魏的大將軍高澄派遣西兗州刺史李伯穆帶兵逼迫合肥,高澄又叫魏收寫信把情況告訴蕭范。蕭范這才謀劃討代侯景,藉助東魏的人馬,使他們成為援助自己的力量。於是蕭范率領二萬人馬從東關出發,同時把合州獻給李伯穆,還派遣咨議劉靈議將自己的兩個兒子蕭勤、蕭廣送到東魏當人質,以此作為請求東魏出兵的條件。蕭范屯駐在濡須,等待上游的部隊到來,又派遣嫡長子蕭嗣帶領一千多人守衛安樂柵,可是上游的各路部隊都不下來,蕭范的糧食開始缺乏,只好採摘蘑菇、稗子、菱角、蓮藕為食。蕭勤、蕭廣到達鄴城之後,東魏竟然不為蕭范出兵,蕭范進退兩難,無計可施,於是只好溯江西上,駐紮在樅陽。侯景出兵屯駐在姑孰,蕭范的部將裴之悌率領大隊人馬投降了他,裴之悌是裴之高的弟弟。
[39]東魏大將軍澄詣鄴,辭爵位殊禮,且請立太子。澄謂濟陰王暉業曰:“比讀何書?”暉業曰:“數尋伊、霍之傳,不讀曹、馬之書。”
[39]東魏的大將軍高澄來到鄴城,要辭去孝靜帝授予他的爵位和特殊待遇,並且請求立皇太子。他問濟陰王暉業:“近來你讀了什麼書?”元暉業回答說:“我讀了許多遍伊尹、霍光的傳記,不讀曹氏、司馬氏的書。”
[40]八月,甲申朔,侯景遣其中軍都督侯子鑒等擊吳興。
[40]八月,甲申朔(初一),侯景派遣他的中軍都督侯子鑒等人攻打吳興。
[41]己亥,鮑泉軍於石槨寺,河東王譽逆戰而敗;辛丑,又敗於橘州,戰及溺死者萬餘人。譽退保長沙,眾引軍圍之。
[41]己亥(十六日),鮑泉的部隊駐紮在石槨寺,河東王蕭譽進行反擊失敗;辛丑(十八日),又在桔州戰敗,戰死和溺死的有一萬多人。蕭譽只好向後撤退以保衛長沙,鮑泉等將領指揮部隊包圍了長沙。
[42]辛卯,東魏立皇子長仁為太子。
[42]辛卯(初二),東魏立皇子元長仁為皇太子。
勃海文襄王澄以其弟太原公洋次長,意常忌之。洋深自晦匿,言不出口,常自貶退,與澄言,無不順從。澄輕之,常曰:“此人亦得富貴,相書亦何可解!”洋為其夫人趙郡李氏營服玩小佳,澄輒奪取之;夫人或志未與,洋笑曰:“此物猶應可求,兄須何容吝惜!”澄或愧不取,洋即受之,亦無飾讓。每退朝還第,輒閉閣靜坐,雖對妻子,能竟日不言。或時袒跣奔躍,夫人問其故,泮曰:“為爾漫戲。”其實蓋欲習勞也。
勃海文襄王高澄由於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在兄弟中年齡僅次於自己,心裡常忌恨他。高洋處處倍加小心、謹慎,有話也不輕易說出來,常常自己貶低自己,與高澄說話,無不順從高澄的意志。高澄很輕視高洋,經常對人說:“這個人也能享受到榮華富貴,相書上怎么解釋得通呀?”高洋經常為他的夫人趙郡人李氏做一些精巧的衣服玩物,高澄見了總是要占為己有;高洋的夫人有時很崐氣憤,不想給高澄,高洋笑著對她說:“這種東西還可以再弄到,現在兄長需要,我們怎能如此吝嗇呢?”高澄有時也很慚愧,便不要,高洋就拿了過來,也不做出謙讓的樣子。每次退朝之後,高洋一回到自己的府第,就關閉樓閣的門在裡面靜坐,即便對自己的妻子,也能整天不說一句話。有時候人他還赤著腳又跑又跳,夫人問他為什麼這么做,高洋回答說:“隨便給你作作遊戲。”其實他是要鍛鍊身體。
澄獲徐州刺史蘭欽子京,以為膳奴,欽請贖之,不許;京屢自訴,澄杖之,曰:“更訴,當殺汝!”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澄在鄴,居北城東柏堂,嬖琅邪公主,欲其往來無間,侍衛者常遣出外。辛卯,澄與散騎常侍陳元康、吏 部尚書侍中楊、黃門侍郎崔季舒屏左右,謀受魏禪,署擬百官。蘭京進食,澄卻之,謂諸人曰:“昨夜夢此奴斫我,當急殺之。”京聞之,置刀盤下。冒言進食,澄怒曰:“我未索食,何為遽來!”京揮刀曰:“來殺汝!”澄自投傷足,入於床下,賊去床,弒之,狼狽走,遺一靴;季舒匿於廁中;元康以身蔽澄,與賊爭刀被傷,腸出;庫直王冒刃御賊;紇奚舍樂斗死。時變起倉猝,內外震駭。太原公洋在城東雙堂,聞之,顏色不變,指揮部分,入討群賊,斬而臠之,徐出,曰:“奴反,大將軍被傷,無大苦也。”內外莫不驚異。洋秘不發喪。陳元康手書辭母,口占使功曹參軍祖作書陳便宜,至夜而卒;泮殯之第中,詐雲出使,虛除元康中書令,以王為領左右都督。,基之子也。
高澄抓獲了徐州刺史蘭欽的兒子蘭京,讓他充當服侍自己用餐的奴僕,蘭欽請求用錢財贖蘭京出去,但是高澄不答應。蘭京自己多次提出請求,高澄就用木杖打他,對他說:“你要是再求訴的話,就殺掉你!”蘭京與他的六個同夥密謀犯上作亂,高澄呆在鄴城,住在北城東側的柏堂,很寵幸琅邪公主,他為了使自己與公主之間的來往方便,經常把侍衛們派到外面。辛卯(初八),高澄與散騎常侍陳元康,吏部尚書侍中楊、黃門侍郎崔季舒一起打發走身邊的人,密謀逼東魏皇帝禪讓皇位給高澄,還議定了對文武百官的安排。蘭京送來食品,高澄叫他退下,對眾人說:“昨天夜裡,我夢見這個奴才用刀砍我,應該趕快把他殺掉。”蘭京聽到這句話,便將刀子放在盤子底下,假裝說要送食物過來,高澄惱怒地說道:“我沒要食物,你為什麼突然進來?”蘭京揮著刀說道:“是來殺你!”高澄撲過去,不料自己的腳受了傷,他就鑽到了床下,蘭京把床掀開殺掉了他。楊狼猾逃走,一隻靴子還丟在房間裡;崔季舒藏到了廁所裡面;陳元康用自己的身體掩護高澄,在和蘭京爭奪刀子時被砍傷,腸子流了出來;庫直王迎著刀刃抵禦叛賊;紇奚舍樂在搏鬥中死去。當時這一事變發生得很突然,朝廷內外都感到震驚、害怕。太原公高洋正在城東的雙堂,聽到這一訊息,而不改色,立即指揮部隊到出事地點討伐這群叛賊,把他們殺死並將屍體切成了肉塊。接著慢慢地走出來說道:“奴才造反,大將軍受了傷,但是傷勢不嚴重。”朝廷內外都對高洋的鎮定自若感到驚異。高洋封鎖了高澄的死訊,秘不發喪。陳元康親筆給母親寫了封訣別信,又向功曹參軍祖口授,叫他整理出論述國家當務之急的文書,到了夜裡,陳元康便死了。高洋把陳元康收殮在自己的府第里,假裝說派他出使到外地了,還授予他中書令的職務。高洋任命王為領左右都督。王是王基的兒子。
勛貴以重兵皆在并州,勸洋早如晉陽,洋從之。夜,召大將軍督護太原唐邕,使部分將士,鎮遏四方;邕支配須臾而畢,洋由是重之。
功臣權貴們考慮到大部隊都在并州,勸高洋儘快趕到晉陽,高洋接受了這一意見。連夜召來大將軍督護太原人唐邕,叫唐邕部署安排將士們鎮守四方;唐邕很快分配安排完畢,高洋從此很器重唐邕。
癸巳,洋諷東魏主以立太子大赦。澄死問漸露,東魏主竊謂左右曰:“大將軍今死,似是天意,威權當復歸帝室矣!”洋留太尉高岳、太保高隆之、開府儀同三司司馬子如、侍中楊守鄴,余勛貴皆自隨。甲午,入謁東魏主於昭陽殿,從甲士八千人,登階者二百餘人,皆攘袂扣刃,若對嚴敵。令主者傳奏曰:“臣有家事,須詣晉陽。”再拜而出。東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此人又似不相容,朕不知死在何日!”晉陽舊臣、宿將素輕洋;及至,大會文武,神彩英暢,言辭敏洽,眾皆大驚。澄政令有不便者,洋皆改之。高隆之、司馬子如等惡度支尚書崔暹,奏暹及崔季舒過惡,鞭二百徙邊。
癸巳(初十),高洋勸說東魏國主孝靜帝以立了太子的名義大赦天下。高澄的死訊漸漸透露出來,孝靜帝悄悄地對身邊的人說:“現在大將軍死了,似乎是崐天意,權威應當重新歸於皇室了!”高洋留下太尉高岳、太保高隆之、開府儀同三司司馬子如、侍中楊守衛鄴城,其餘的功臣權貴都讓他們跟隨著自己。甲午(十一日),高洋來到昭陽殿拜見孝靜帝,身後跟著八千名披甲戴盔的士兵,登上宮殿台階的就有二百多人,他們都捋著袖子按住刀劍,就象面對厲害的敵人一樣。高洋叫主持朝儀的官員向孝靜帝轉報:“我有一些家事,必須直到晉陽。”說完,他拜了兩拜離開皇宮。孝靜帝大驚失色,他目送著高洋遠去的身影說道:“此人看來還是不能容納我的,我真不知道會死在哪一天?”晉陽原來的文官武將們一向輕視高洋,等到高洋抵達晉陽,他們看到高洋大會文武官員,神采英偉不凡,言語敏銳周到,都覺得非常吃驚。高澄以往制訂的政策、下達的命令中有不便於執行的。高洋都作了修改。高隆之、司馬子如等人憎恨度支尚書崔暹,向上匯報他與崔季舒的過失與罪惡,結果他們都被打了二百鞭子,然後給發配到邊遠地區了。
[43]侯景以宋子仙為司徒、郭子建為尚書左僕射,與領軍任約等四十人並開府儀同三司,仍詔:“自今開府儀同不須更加將軍。”是後開府儀同至多,不可復記矣。
[43]侯景任命宋子仙為司徒,郭子建為尚書左僕射,與領軍任約等四十個人一起任開府儀同三司,還下達詔書:“從今以後開府儀同不必再增加將軍名號。”此後開府儀同多得數不勝數。
[44]鄱陽王范自樅陽遣信告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大心遣信邀之。范引兵詣江州,大心以湓城處之。
[44]鄱陽王蕭范從樅陽派人送信給江州刺史尋陽王蕭大心,告訴他有關情況,蕭大心聞訊後就派人帶著信前去邀請蕭范。蕭范帶領人馬到達江州,蕭大心將湓城讓給他屯駐。
[45]吳興兵力寡弱,張嵊書生,不閒軍旅;或勸嵊效袁君正以郡迎侯子鑒。嵊嘆曰:“袁氏世濟忠貞,不意君正一旦隳之。吾豈不知吳郡既沒,吳興勢難久全;但以身許國,有死無貳耳!”九月,癸丑朔,子鑒軍至吳興,嵊戰敗,還府,整服安坐,子鑒執送建康。侯景嘉其守節,欲活之,嵊曰:“吾忝任專城,朝廷傾危,不能匡復,今日速死為幸。”景猶欲全其一子,嵊曰:“吾一門已在鬼錄,不就爾虜求恩!”景怒,盡殺之;並殺沈浚。
[45]吳興兵員少力量弱,張嵊是一介書生,不熟習軍中事務;有人勸張嵊仿效袁君正,也率領全郡軍民迎接侯子鑒。張嵊嘆道:“袁家世世代代都以忠貞著稱,沒想到這名聲被袁君正毀於一旦。我難道不知道吳郡陷落之後,吳興也就勢必難以長久保全的道理嗎?只是我既然已經把一切都獻給了國家,那么我就只能選擇這么一條死路罷了!”九月,癸丑朔(初一),侯子鑒的部隊到達吳興,張嵊迎戰失敗,返回府中,空戴整齊然後安然坐著,侯子鑒將他捉信,押送到建康。侯景讚許張嵊能夠守節,想保全他的性命。張嵊卻說道:“我有愧於擔任吳興郡守,在朝廷危亡之際,不能進行挽救,使之轉危為安,今天我只求馬上死,也算是一件幸事。”侯景還想留下他的一個兒子,張嵊說道:“我們一家人都已經上了鬼藉,我才不會向你胡虜乞求恩惠呢!”侯景聽了大為惱怒,殺光了他全家老小,並且還殺掉了沈浚。
[46]河東王譽告急於岳陽王,留諮議參軍濟陽蔡大寶守襄陽,帥眾二萬、騎二千伐江陵以救湘州。湘東王繹大懼,遣左右就獄中問計於王僧辯,僧辯具陳方略,繹乃赦之,以為城中都督。乙卯,至江陵,作十三營以攻之;會大雨,平地水深四尺,軍氣沮。繹與新興太守杜有舊,密邀之。乙丑,與兄岌、岸、弟幼安、兄子龕各帥所部降於繹。岸請以五百騎襲襄陽,晝夜兼行;去襄陽三十里,城中覺之,蔡大寶奉察母龔保林登城拒戰。聞之,夜遁,棄糧食、金帛、鎧仗於水,不可勝紀。張纘病足,載以隨軍;及敗走,守者恐為追兵所及,殺之,棄屍而去。至襄陽,岸奔廣平,依春兄南陽太守。
[46]河東王蕭譽向岳陽王蕭告急,蕭留下諮議參軍濟陽人蔡大寶守衛襄陽,自己統率兩萬兵眾,兩千名騎兵,計伐江陵以授救湘州。湘東王蕭繹非常害怕,派身邊的人來到獄中向王僧辯詢問對策,王僧辯詳細地陳述了用兵策略,蕭繹於是赦免了王僧辯,叫他擔任城中的都督。乙卯(初三),蕭趕到江陵,安置了十三個軍營,向守城的部隊發起了進攻;正好遇上大雨,平地上都積起四尺深的水,蕭的部隊士氣低落。蕭繹與新興太守杜過去有交情,暗中請他趕來援助。乙丑(十三日),杜與他的哥哥杜岌、杜岸崐、弟弟杜幼安、侄子杜龕各自率領部屬投降了蕭繹。杜岸請求帶領五百名騎兵去襲擊襄陽,徵得同意後,就夜以繼日地趕路。當他們距離襄陽三十里的時候,城裡的人發現了他們,蔡大寶幫著蕭的母親龔保林登上城牆進行防守。蕭聽到這一訊息,連夜逃跑,丟棄在水中的糧食、金銀、絹帛、鎧甲、兵器,數不勝數。張纘腳上有傷,蕭繹用車馬載上他,讓他跟隨部隊行動;等他們敗逃的時候,看守張纘的人恐怕讓追兵趕上,就把張贊殺了,然後丟下他的屍體離開了。蕭一到襄陽,杜岸就逃到廣平,依附他的哥哥南陽太守杜去了。
[47]湘東王繹以鮑泉轉長沙久不克,怒之,以平南將軍王僧辯代為都督,數泉十罪,命舍人羅重歡與僧辯偕行。泉聞僧辯來,愕然曰:“得王竟陵來助我,賊不足平。”拂席待之。僧辯入,背泉而坐,曰:“鮑郎,卿有罪,令旨使我鎖卿,卿勿以故意見期。”使重歡宣令,倘之床側。泉為啟自申,且謝淹緩之罪,繹怒解,遂釋之。
[47]湘東王蕭繹因鮑泉包圍長沙後,很長時間都沒把它打下來,對此感到很憤怒,就讓平南將軍王僧辯代替鮑泉為都督,還列舉了鮑泉十條罪狀,命令舍人羅重權與王僧辯同行。鮑泉聽到王僧辯來的訊息,驚愕地說道:“王竟陵能夠來幫助我,賊兵就不愁不能平定了。”然後他便撣淨蓆子等待王僧辯。王僧辯走進屋裡,背著鮑泉坐了下來,說道:“鮑郎,你有罪,有命令叫我把你鎖起來,你可不要認為我是有意的。”說著他就叫羅重權宣讀蕭繹的命令,然後將鮑泉鎖在床邊。鮑泉為自己的罪責申辯,並且請求對自己進展緩慢進行處罰,蕭繹的怒氣平息下來,於是就釋放了他。
[48]冬,十月,癸未朔,東魏以開府儀同三司潘相樂為司空。
[48]冬季,十月,癸未朔(初一),東魏任命開府儀同三司潘相樂為司空。
[49]初,歷陽太守莊鐵帥眾歸尋陽王大心,大心以為豫章內史。鐵至郡即叛,推觀寧侯永為主。永,范之弟也。丁酉,鐵引兵襲尋陽,大心遣其將徐嗣徽逆擊,破之。鐵走,至建昌,光遠將軍韋構邀擊之,鐵失其母弟妻子,單騎還南昌,大心遣構將兵追討之。
[49]當初,歷陽太守莊鐵率領人馬歸附了尋陽王蕭大心,蕭大心任命他為豫章內史。莊鐵到達郡城之後就叛變了,推舉觀寧侯蕭永為首領。蕭永是蕭范的弟弟。丁酉(十五日),莊鐵指揮部隊襲擊尋陽,蕭大心派遣手下的將領徐嗣徽進行迎擊,打垮了莊鐵。莊鐵逃到了建昌,光遠將軍韋構半道攔擊,這一仗莊鐵失去了母親、弟弟以及妻兒,單騎返回南昌,蕭大心派遣韋構率領人馬繼續追擊莊鐵。
[50]宋子仙自吳郡趣錢塘,劉神茂自吳興趣富陽,前武州刺史富陽孫國恩以城降之。
[50]宋子仙從吳郡趕向錢塘。劉神茂從吳興趕向富陽,前武州刺史富陽人孫國恩打開城門向他投降。
[51]十一月,乙卯,葬武皇帝於陵,廟號高祖。
[51]十一月,乙卯(初四),梁武帝被安葬在陵,廟號高祖。
[52]百濟遣使人貢,見城關荒圮,異於來,哭於端門;侯景怒,錄送莊嚴寺,不聽出。
[52]百濟派遣使者來到建康進貢,使者看到城關已經荒廢毀壞,同以前大不一樣,就在端門前哭了起來;侯景聞訊後大怒,扣留了使者,把他押送到莊嚴寺,不讓他出城。
[53]壬戌,宋子仙急攻錢塘,戴僧逖降之。
[53]壬戌(十一日),宋子仙向錢塘發起迅猛的攻擊,戴僧逖投降了宋子仙。
[54]岳陽王將軍薛暉攻廣平,拔之,獲杜岸,送襄陽。拔其舌,鞭其面,支解而烹之。又發其祖父墓,焚其骸而揚之,以其頭為漆碗。
[54]岳陽王蕭派將軍薛暉攻打廣平,薛暉占領了該城,並俘虜了杜岸,將他送到了襄陽。蕭拔掉了杜岸的舌頭,用鞭子抽打他的面孔。然後將他肢解烹煮了。接著蕭又挖開杜岸祖父和父親的墳墓,燒掉了他們的遺賅,扔掉了剩下的骨灰,還把死者的頭蓋骨做成漆碗。
既與湘東王繹為敵,恐不能自存,遣使求授於魏,請為附庸。丞相泰令東閣祭酒榮權使於襄陽,繹使司州刺史柳仲禮鎮竟陵以圖,懼,遣其妃王氏及世子為質於魏。丞相泰欲經略江、漢,以開府儀同三司楊忠都督三荊等崐十五州諸軍事,鎮穰城。仲禮至安陸,安陸太守柳勰以城降之。仲禮留長史馬岫與其弟子禮守之,帥眾一萬趣襄陽,泰遣楊忠及行台僕射長孫儉將兵擊仲禮以救。
蕭與湘東王蕭繹為敵之後,害怕自己難以生存,就派出使者去向西魏求援,請求充當西魏的附庸。西魏的丞相宇文泰命令東閣祭酒榮權出使襄陽,蕭繹派遣司州刺史柳仲禮鎮守竟陵,圖謀對付蕭。蕭害怕了,就派他的妃子王氏以及他的嫡子蕭到西魏當人質。丞相宇文泰想占領江、漢地區,使任命開府儀同三司楊忠為都督三荊等十五州諸軍事,鎮守穰城。柳仲禮到達安陸,安陸的太守柳勰打開城門向他投降。柳仲禮留下長史馬岫與自己的弟弟柳子禮一道鎮守該城,然後率領一萬人馬趕往襄陽,宇文泰派遣楊忠和行台僕射長孫儉帶領人馬襲擊柳仲禮,以援救蕭。
[55]宋子仙乘勝渡浙江,至會稽。邵陵王綸聞錢塘已敗,出奔鄱陽,鄱陽內史開建侯蕃以兵拒之,范進擊蕃,破之。
[55]宋子仙乘勝渡過浙江,到達會稽。邵陵王蕭綸聽說錢塘的部隊已經失敗,就出逃至鄱陽,鄱陽內史、開建侯蕭蕃帶兵拒絕蕭綸入城,蕭綸進軍攻擊蕭蕃,打敗了對方。
[56]魏楊忠將至義陽,太守馬伯符以下城降之,忠以伯符為鄉導。伯符,岫之子也。
[56]西魏的楊忠將要到達義陽的時候,太守馬伯符率下城軍民向他投降,楊忠讓馬伯符充當嚮導。馬伯符是馬岫的兒子。
[57]南郡王大連為東揚州刺史。時會稽豐沃,勝兵數萬,糧仗山積,東土人懲侯景殘虐,鹹樂為用,而大連朝夕酣飲,不恤軍事;司馬東陽留異,凶狡殘暴,為眾所患,大連悉以軍事委之。十二月,庚寅,宋子仙攻會稽,大連棄城走,異奔還鄉里,尋以其眾降於子仙。大連欲奔鄱陽,異為子仙鄉導,迫及大連於信安,執送建康,帝國之,引帷自蔽,掩袂而泣。於是三吳盡沒於景,公侯在會稽者,俱南度嶺。景以留異為東陽太守,收其妻子為質。
[57]南郡王蕭大連擔任東揚州刺史,當時會稽物產豐富,土地肥沃,能夠負擔幾萬兵員,糧食、兵器堆成了山,東部地區的人苦於侯景的殘酷暴虐,都樂意為蕭大連效力,可是蕭大連整天大量喝酒,對軍事一點也不用心;司馬東陽人留異兇狠、狡詐、殘暴,大家都很痛恨他,蕭大連卻將軍事大權都交給了他。十二月,庚寅(初九),宋子仙向會稽發起進攻,蕭大連棄城逃跑了,留異逃回家鄉,很快率其部眾投降了宋子仙。蕭大連準備逃到鄱陽,留異充當宋子仙的嚮導,在信安追上了蕭大連,將他活捉後押送到建康。簡文帝聽到這一訊息,拉起帷幕躲在裡面,用袖子捂住臉哭泣。於是三吳地區都被侯景占領,在會稽的公侯們都越過南嶺避難而逃。侯景任命留異為東陽太守,但把他的妻兒留下充當人質。
[58]乙酉,東魏以并州刺史彭樂為司徒。
[58]乙酉(初四),東魏任命并州刺史彭樂為司徒。
[59]邵陵王綸進至九江,尋陽王大心以江州讓之,綸不受,引兵西上。
[59]邵陵王蕭綸進軍到九江,尋陽王蕭大心將江州讓給他,蕭綸沒有接受,又指揮部隊沿江西上。
[60]始興大守陳霸先結郡中豪傑欲討侯景,郡人侯安都、張等各帥眾千餘人歸之。霸先遣主帥杜僧明將二千人頓於嶺上,廣州刺史蕭勃遣人止之曰:“侯景驍雄,天下無敵,前者援軍十萬,士馬精強,猶不能克,君以區區之眾,將何所之!如聞嶺北王侯又皆鼎沸,親尋干戈,以君疏外,詎可暗投!未若且留始興,遙張聲勢,保太山之安也。”霸先曰:“仆荷國恩,往聞侯景渡江,即欲赴援,遭值元、蘭,梗我中道。今京都覆沒,君辱臣死,誰敢愛命!君侯體則皇枝,任重方岳,遣仆一軍,猶賢乎已,乃更止之乎!”至遣使間道詣江陵,受湘東王繹節度。時南康土豪蔡路養起兵據郡,勃乃以腹心譚世遠為曲江令,與路養相結,同遏霸先。
[60]始興太守陳霸先集結郡中豪傑,準備討伐侯景,郡人侯安都、張等各自率領一千多人來歸附他。陳霸先派遣主帥僧明率兩千人到大庾嶺上屯駐,廣州刺史蕭勃派人來制止他說:“侯景驍勇強悍有力,天下無敵,前一段時間,來援救朝廷的部隊多達十萬人,兵強馬壯,尚且不能打敗他,現在您只有這么一點人,能對他怎么樣呢?聽說嶺北地區的王侯那裡局勢又很不穩定,這些崐皇親之間都互相開戰,您只不過是跟蕭家沒什麼關係的外人,怎么可以明珠暗投呢?您不如暫且留在始興,遠遠地張揚自己的聲勢,可以像泰山一般保證安全。”陳霸先回答說:“我蒙受國恩,以前聽到侯景渡江的訊息,我就準備前去救援,可是在途中讓元仲景與蘭裕給阻攔住了。如今國都淪陷,國君受到污辱,做臣子的就應為國君而死,誰還敢顧惜自己的性命?君侯您是皇親國戚,承擔著一個方面的重任,您派我帶領一支軍隊去討伐國賊,還比不派要好得多,怎么又來制止我呢?”於是他就派使者抄小路趕到江陵,表示接受湘東王蕭繹的指揮調度。當時南康的當地豪強蔡路養拉起武裝占據了郡城,蕭勃就派自己的心腹譚世遠出任曲江縣令,與蔡路養聯合起來,共同遏制陳霸先。
[61]魏楊忠拔隨郡,執太守桓和。
[61]西魏的楊忠攻占了隨郡,活捉了太守桓和。
[62]東魏使金門公潘樂等將兵五萬襲司州,刺史夏侯強降之。於是東魏盡有淮南之地。
[62]東魏派金門公潘樂等人率領五萬人馬襲擊司州,司州刺史夏侯強投降了東魏。於是東魏占據了淮河以南的所有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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