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繳煙槍當場燒毀 施丸藥普渡眾生
且說越監土販朱運升和錦堂相見之後,寒喧一番,便問來意。錦堂道:“兄弟家住夏口,家母向有肝胃氣病,每當發作時候,藥石都不能治,只有煙膏最靈,吸食一兩筒,就可止住。
無奈近來夏口禁得厲害,上好的老土,實在無從購得。敝友蘇君與葛相公曾有一面之雅,故指我到他那邊去設法;又承他的美意,叫我向二老板商量。故特不揣冒昧,來此相求。還望二老板割愛一二百兩大土,該價若干,自當照數繳納。”運升聽了,含笑答道:“前次批進的煙土,在湖北一起被抄沒收。既承足下遠道趕來,照顧我們生意,絕無謝絕之理,請在舍間盤桓三四天,等待廣東運土到來,任憑檢選,包可稱心如意。”
錦堂答道:“攪擾府上,斷無此理,好在小舟就停在山下,待我還船等候,待貨色運到,再行備價來兌便了。”運升說道:“顧客理當下榻相留,況且兄弟平生最愛朋友,儘管耽擱在此不妨,如其不肯賞臉,那就見外了。”錦堂正想起立告別,不料朱運升先立起身來。推說有朋友等在裡邊,請寬坐一回,說罷,竟自轉身走了。錦堂也明白他的用意,只是既不好止住他,又不好跟他出去,弄得進退失據,一躊躇間,運升已去遠了。
就此一去不來,直到傍晚,匪黨送燈火飯菜進來,錦堂叫他相送下山,許以重金酬報。匪黨答稱未得二老板許可,不敢相送。
說罷轉身而去。
慢表錦堂失陷匪巢,
且說鳳姑守到黃昏,不見錦堂出谷,情知不妙,她就使展飛行功夫,越過殺虎澗,掩身潛入匪巢,四面尋找,不見錦堂。正在焦急之時,忽見一匪從門中走出。
她急閃身暗處,等他走到面前,出其不意,一把擒住,一手掣刀,嚇禁聲張,逼他說出日間來買土的客人藏在哪裡?那人嚇得顫巍巍答道:“那人就在這問屋子的後面廂房裡,二老板派我看守的,我因肚子痛,要緊到毛廁里去出恭,求你放了我吧。”
鳳姑逼他引到廂房中,錦堂瞧見了救星,正是喜出望外,忙向鳳姑說道:“我們倆怎樣逃出去呢?”鳳姑又向那匪徒逼問有無便門可以出入?匪徒指著北面說道:“走出此屋向北去,有一很大的山洞,便是後門,直通到半山。”鳳姑聽說,還防他出去報信,就在他身上解下腰帶,把他四馬攢蹄捆了個結實,然後保著錦堂飛步出室,向北趕到山洞前。錦堂低低說道:“洞中黑暗怎好走路呢?”鳳姑說道:“不妨,待我在前開路,你扶著我肩頭走好了。”於是兩人移步入洞。一路摸著石壁而行,但覺寒森森冷風撲面,令人毛骨悚然,好像盲目似的。沿石壁走了一程,幸得背後無人追趕,才得走出洞來。鳳姑在月光下定神四望,方知已在半山,就和錦堂取道下山。正行之間,忽聽得背後似有腳步聲。鳳姑連忙向後回顧,只見兩條黑影如飛趕來,只道是匪黨,掣刀在手,準備迎敵。說時退,那時快,兩人已相離不遠,方才看清楚是錢昌、汪興。他們奔到錦堂面前,說道:“二大人受驚了。”錦堂拍著鳳姑的肩頭答道:“虧得這位高升,從虎穴中將我救出。還怕匪黨追來,我們趕快落船,馬上啟碇回省去吧。”說著大家飛步下山登舟,馬上喚起船夥計,解纜開船。那匪穴中,直到天明,瞧見一匪被綁,方知錦堂早已逃遁。朱運升並未出門,得此警報,即派張黑子帶同八個匪黨下山追趕,無奈船已去遠,追了一程,頹然而返。
且說錦堂在路並無耽擱,直駛到省城碼頭停泊。錢昌、汪興告辭回去。錦堂帶著鳳姑登岸回到公館略事休息,把上文的查案始末情形,繕就呈子,然後坐轎上稟,復見林公,當面呈上報告書。林公披閱一過,勃然大怒道:“逃犯朱運升怙惡不悛,竟敢將你軟禁,那葛幼泉身充兵房書吏,膽敢賄縱要犯逃監,又復主使朱犯將你軟禁,更屬罪大惡極,非嚴刑究辦不可!
老兄的辦案認真,不辭勞怨,不顧性命才能查得水落石出,真是大可欽佩,暫記大功一次,將來有缺,先行補用。”錦堂受此意外褒揚,心中大喜,當時謙遜了幾句,就道謝退出,迴轉公館。林公馬上親筆書就密札,把錦堂的報告書敘入,連夜用印發交漢陽縣密拿葛幼泉與朱運升歸案法辦。那漢陽知縣郭覲辰,也是個清正幹員,當下接閱林公札飭,暗想:逮拙屬下的兵房葛幼泉,固屑容易,不過逃犯朱運升匿居匪巢,捕役固屬拿不到,就是派城守營兵出去拿捉,也恐匪黨聞風先遁,打草驚蛇。
那主犯朱運升一旦遠揚,這便如何是好?仔細思量,只有著葛幼泉誘捕朱運升到案,許他將功折罪,不怕他不遵。打定主意,即傳葛幼泉到籤押房問話。門皂即到幼泉跟前,說明本官傳喚。
幼泉只道有什麼案件,傳他去商量辦理,立刻穿了馬褂,跟著門皂逕到縣署籤押房。覲辰藏過督憲札子,向他說道:“越監逃犯朱運升,督轅已派員查明,匿居在大洪山匪巢。據那委員的報告,還說你有得賄縱逃的嫌疑,說話里連本縣也甚多不利之處,督憲札飭密查朱運升,否則這責任就在你我二人身上。
本縣素知你辦事謹慎,不見得會知法犯法,打算替你洗刷嫌疑,著你設法把逃犯朱運升誘捕解省,脫清干係,那時或可將功折 罪。不知你自量能力,可誘得到朱運升么?”幼泉答道:“此人素來與我相處甚好,只求寬限數日,準將他誘到。”郭覲辰道:“如此甚好,只你須留心一二,若是拿不到時,你的性命就難保了。現在權且將你家屬收下,專等正犯拿到,便行釋放。”
幼泉到此,也無可推諉,只索答應。覲辰即派差役將他家屬取到,幼泉便告辭而出,一路想誘捕朱運升的方法。走到家中,恰好張黑子因跑掉了唐錦臣,特來報信。幼泉一面詢問逃跑情形,一面安排酒食,與彼對飲。飲到分際,低聲向他說道:“越獄一案,現在已由我覓得一個貌似二老板的肯去頂替了,可以完案。但我另有一事,要和二老板商量。你回去時,請他改裝到此一敘,千萬不可失約。”張黑子答應而去。次日朱運升果然改了農夫模樣到幼泉家中赴約。幼泉一面將他穩住,一面差人到縣報信。郭覲辰得信,即派通班捕役,前往將朱、葛二人,一併捕獲,帶回衙門,即行釘上大鐐,連夜親自押解到省,赴督轅見過林公,稟明一切。林公即命將二犯解往臬司衙門,按律重辦,結果問成極邊充軍,此案才得結束。還有那土販鄒阿三逃往廣東,也被郭覲辰購線緝拿到案,依法懲治。
林公此次嚴申煙禁,勸懲兼施,一面嚴拿販土開館吸食,一面收繳菸具、煙土、煙膏,果系真心改悔,自願繳出煙膏、煙槍,暫免治罪,並驗明菸癮大小,酌給戒菸藥丸,使他吞服斷癮,以觀後效。如此認真辦理,不到半年,楚省煙害漸有肅清之望,陸續收繳煙膏、煙土,總計一萬二千餘兩,半數是拿獲的,半數是繳出的。如土販邵錦璋,自行投縣繳出煙土二千多兩;謝長林繳出煙土九百五十兩;范申和繳出煙土三百六十兩。同時設局收繳煙槍,共一千二百六十四桿,皆是久用積油的老槍老斗,有幾十隻精緻華麗的老槍,槍質是雅州竹的,配以牙底牙嘴,槍膏滿積,在平時每隻價值都在銀百兩以外,愛逾拱壁,現在盡肯割愛繳出,可見人民覺悟吸菸之害,等於飲鴆,才肯繳槍戒菸。
林公為昭示百姓起見,把收繳的煙槍、菸斗、煙膏、煙土,編號列冊,堆積公共場所,親率兩司道府,蒞場逐一對冊驗明,然後命當差的用快刀將煙槍劈破,煙土敲碎,再澆煤油燃火焚燒,把一千二百多支煙槍一律燒成灰燼。次將收繳搜獲的煙土一萬二千多兩,拌以桐油燃火焚燒,自辰至申,火猶未熄。哪知煙土拌桐油燃燒,奇臭觸鼻,和熬膏抽吸之味,迥乎不同。
燒過菸灰,林公派員監督,投入江心。自此次燒毀以後,續繳煙槍煙土的陸續不絕,一月未滿,又取到七百多支。那時湖南省城收繳煙槍竟有二千三百多支,唯收繳查獲的煙土、煙膏,總計只有八百多兩,也照林公辦法,澆油燒毀。林公見吸菸論死新例尚未頒行,而禁菸成績已如此昭著,總因死罪兩字,足以惕人心志,促人醒悟!可見民情非不畏法,新律果能頒行,煙害雖深,不難於短期間悉數掃除。
那時正值秋汛期內,林公借著出巡江、漢堤防,順道查看各地禁菸情形。只見各屬都由地方官設局收繳煙土、煙槍,省城大鎮各藥鋪中,都有戒菸丸出售,莫不利市三倍,因此吉林參、洋參、高麗參的價目比去年增加兩倍有奇。林公見此好現象,快慰非常!一日行抵宜昌,這是楚、蜀間轉轂的所在,位於江濱,東通夏口,西通巴縣,那是水陸交通的大碼頭,商務繁盛,人煙稠密。林公帶著史林恩等幾個隨員,正在岸上勘視堤工,瞥見一班耆民老婦,跪在路旁,叩頭稱謝!林公連忙招手叫起,向一鬚髮皆白的耆民說道:“本部院毫無善政及民,謝什麼呢?”耆民答道:“農民蘇仰山,今年已七十有八歲了,家事由後輩執管,哪知不肖子弟嗜好鴉片,無力耕種,田地早已變賣告罄,今春打算把媳婦賣去,供他吸菸,被我攔阻住了, 叫他赴局繳呈煙槍菸灰,領得大人施送的戒菸丸,如法吞服,現在菸癮已斷,身體壯健有力,可以做小販養家餬口。農民全家俱受大人恩德,專程前來叩謝。”林公又向其他耆民逐一詢問,皆為丈夫兒子吞服了林公施送的戒菸丸,身體發壯,能夠用力嫌錢,贍養身家,所以結伴前來拜謝。
要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