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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宜

夫事有趨同而勢異者,非事詭也,時之變耳。何以明其然耶?昔秦末,陳涉起蘄,兵至陳。陳豪傑說涉曰:“將軍披堅執銳,帥士卒以誅暴秦,復立楚社稷,功德宜為王。”陳涉問陳余、張耳兩人,兩人對曰:“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為天下除殘賊。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以私。願將軍無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如此,野無交兵,誅暴秦、據鹹陽,以令諸侯,則帝業成矣。今獨王陳,恐天下解也!”

及楚漢時,酈食其為漢謀撓楚權,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社稷,滅亡六國之後,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後,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德,莫不向風慕義,願為臣妾。德義以行,陛下南面稱霸,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張良曰:“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良因發八難,其略曰:“昔者,湯伐桀,封其後於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聖人之墓,褒賢者之閭乎?其不可二也。發巨橋之粟,散鹿台之財,以賑貧民。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窮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畢,偃草為軒,倒載干戈,示天下不復用武。今陛下能偃武修文,不復用兵乎?其不可四也。放馬華山之陽,示無所為。今陛下能放馬不復用乎?其不可五也。休牛桃林之野,示天下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且天下游士,離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者,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六國,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後,余無復立者,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親戚、反故舊,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楚唯無強,六國者復撓而從之(唯當使楚無強,強則六國弱而從之也。),陛下安得而臣之哉?其不可八也。誠用客之謀,則大事去矣。”時王方食,吐哺,罵酈生曰:“豎儒!幾敗我事!”趣令銷印,此異形者也。

(荀悅曰:“夫立策決勝之術,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勢,三曰情。形者,言其大體得失之數也。勢者,言其臨時之勢、進退之機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實也。故策同事等者,三術不同也。初,張耳說陳涉以復六國後,自為樹黨。酈生亦用此說漢王,所以說者事同,而得失異者,何哉?當陳涉之起也,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漢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項也。且項羽力能率從六國,如秦之勢,則不能矣。故立六國於陳涉,所謂多己之黨,而益秦弊也。且陳涉未能專天下之土也,所謂取非其有,以德於人,行虛惠而獲實福也。立六國於漢王,所謂割己之有,而以資敵,設虛名而受實禍也。此事同而形異者也。)

七國時,秦王謂陳軫曰:“韓、魏相攻,期年不解。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寡人不能決,請為寡人決之。”軫曰:“昔卞莊子方刺虎,管豎子止之,曰:‘兩虎方食牛,牛甘必爭,爭必斗,斗則大者傷、小者死。從傷而刺之,一舉必有兩虎之名。’今韓、魏相攻,期年不解,必是大國傷、小國亡。從傷而伐之,一舉必有兩實。此卞莊刺虎之類也。”惠王曰:“善。”果如其言。

初,諸侯之叛秦也,秦將軍章邯圍趙王於鉅鹿。楚懷王使項羽、宋義等北救趙。至安陽(今相州安陽縣也),留不進。羽謂義曰:“今秦軍圍鉅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虱(虻喻秦也,虱喻章邯也。喻今將兵,方欲滅秦,不可盡力與章邯即戰也。)。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疲,我承其弊;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斗秦、趙。夫擊輕銳,我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我。”羽曰:“將軍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半菽(士卒食蔬菜,以菽雜之半。),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併力擊秦,乃曰:‘承其弊’。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而秦強,何弊之承?且國兵新破,王不安席,掃境內而屬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臣也。”即夜入義帳中斬義。悉兵渡河,沉舟破釜,示士卒必死,無還心,大破秦軍。此異勢者也。

(荀悅曰:“宋義待秦、趙之弊,與卞莊刺虎事同而勢異,何也?施之戰國之時,鄰國相攻,無臨時之急,則可也。戰國之立,其來久矣,一戰之勝敗,未必以亡也。其勢非能急於亡敵國也。進則乘利,退則自保,故蓄力待時,承弊然也。今楚、趙新起,其力與秦勢不並立,安危之機,呼吸成變,進則定功,退則受禍,此事同而勢異者也。”)

韓信伐趙,軍井陘,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升山而望趙軍,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陣。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棄旗鼓,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疾戰。趙空壁爭漢旗鼓,逐韓信。韓信等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出奇兵二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皆已得趙王將矣。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於是漢兵乘擊,大破之,虜趙軍。諸將效首虜,皆賀信。因問曰:“兵法:背右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反背水陣,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撫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今與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

又高祖劫五諸侯兵,入彭城。項羽聞之,乃引兵去齊,與漢大戰睢水上,大破漢軍,多殺士卒,睢水為之不流。此異情者也。

(荀悅曰:“伐趙之役,韓信軍泜水,而趙不能敗。何也?彭城之難,漢王戰於睢水之上,士卒赴入睢水而楚兵大勝,何也?趙兵出國近攻,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深懷內顧之心,不為必死之計;韓信孤軍立於水上,有必死之計,無生慮也,此信之所以勝也。漢王制敵入國,飲酒高會,士眾逸豫,戰心不同。楚以強大之威,而喪其國都,項羽自外而入,士卒皆有憤激之氣,救敗赴亡,以決一旦之命。此漢所以敗也。且韓信選精兵以守,而趙以內顧之士攻之;項羽選精兵以攻漢,而漢王以懈怠之卒應之。此事同而情異者也。”

故曰:權不可預設,變不可先圖。與時遷移,應物變化,計策之機也。)

漢王在漢中,韓信說曰:“今士卒皆山東人,跂而望歸。及其鋒,東向可以爭天下。”後漢光武北至薊,聞邯鄲兵到,世祖欲南歸,召官屬計議。耿弇曰:“今兵從南來,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寵,公之邑人;上郡太守,即弇父也。發此兩郡,控弦萬騎,邯鄲不足慮也。”世祖官屬不從,遂南馳,官屬各分散。(議曰:歸師一也,或敗或成,何也?對曰:孫子云:“歸師勿遏。”項王使三王之秦,遏漢王歸路,故鋒不可當。又孫子稱:“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光武兵從南來,南行入散地,所以無鬥志而分散也。故歸師一也,而一成一敗也。)

後漢李傕等追困天子於曹陽。沮授說袁紹曰:“將軍累葉台輔,世濟忠義。今朝廷播越,宗廟殘毀。觀諸州郡,雖外托義兵,內實相圖,未有憂在社稷、恤人之意!且今州城粗定,兵強士附。西迎大駕,即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御之?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夫權不失機,功不厭速,願其圖之。”紹不從。魏武果迎漢帝,紹遂敗。梁武帝蕭衍起義,杜思沖勸帝迎南康王,都襄陽,正尊號,帝不從。張弘策曰:“今以南康置人手中,彼挾天子以令諸侯,節下前去,為人所使。此豈歲寒之計耶?”帝曰:“若前途大事不捷,故自蘭艾同焚;若功業克建,誰敢不從?豈是碌碌受人處分於江南,立新野郡以集新附哉?”不從。遂進兵,克建業而有江左。

(議曰:挾天子而令諸侯,其事一也,有以之成,有以之敗,何也?對曰: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肆行兇暴,繼體不足以自存;人望所歸,匹夫可以成洪業。夫天命底止,唯樂推,有自來矣。當火德不競,群豪虎爭,漢祚雖衰,人望未改,故魏武奉天子以從人慾,仗大順以令宇內,使天下之士委忠霸圖。《傳》曰:“求諸侯莫如勤王。”斯之謂矣。齊時則不然,溥天思亂,海水群飛,當百姓與能之秋,屬三靈改卜之日,若挾舊主,不亦違乎?故《傳》譏萇弘欲興天之欲壞,而美蔡墨“雷乘乾”之說。是以其事一也,有以之成,有以之敗也。)

此“情”與“形”、“勢”之異者也。隨時變通,不可執一矣。

(諸葛亮曰:“范蠡以去貴為高,虞卿以舍相為功;太伯以三讓為仁,燕噲以辭國為禍;堯、舜以禪位為聖,考、哀以授董為愚;武王以取殷為義,王莽以奪漢為篡;桓公以管仲為霸,秦王以趙高喪國。此皆趣同而事異也。明者以興治,暗者以辱亂也。)

譯文

許多事情的趨向雖然很相似,但實際卻迥然不同。這並不是事情本身奇特怪異,而是由於時勢變化所造成的。用什麼來說明這一原因呢?從前,秦朝末年陳勝發動蘄地(今安徽宿縣)民眾起義,隊伍攻占了陳地。陳地的豪傑父老們建議陳勝說:“將軍你披上堅固的鎧甲,拿起鋒利的武器,率領土卒討伐無道的暴秦,重新恢復楚國的社稷,以將軍你的功勞和德望應該成為帝王。”陳勝徵求陳余、張耳兩人的意見,他們兩人回答說:“將軍你怒目張膽,義憤不平,挺身而出,多次歷經生命危險卻不為自己的生命安全考慮,替天下人清除殘暴的君主。現在剛剛攻下陳地便要稱王,這就向天下人顯示出了自己追求富貴利益的私心。希望將軍最好現在不要稱王,迅速率兵前進,派人扶立齊、楚、燕、韓、趙、魏六國王室的後代,為自己樹立朋黨。如果能這樣,就用不著在遼闊的原野進行大規模的戰鬥,討伐殘暴的秦皇,占據鹹陽,來號令諸侯,那么你的帝王之業便能成就了。現在你只是在陳地自立為王,恐怕天下人便渙散了。”

等到楚、漢相爭的時候,酈食其為漢王劉邦謀劃如何削弱楚國的勢力,說道:“從前商湯討伐夏桀,推翻夏朝後封夏桀的後代在杞地(今河南杞縣)。

周武王討代殷紂,推翻商朝以後,封紂王的後代在宋地(今河南商丘縣南)。

現在秦皇喪失仁德,侵奪了諸侯各國的社稷,殘害六國諸候的後代,使得他們沒有立錐之地。陛下你如果真能重新扶立六國諸侯的後代,那么六國君臣以及百姓一定感激陛下的恩德,都會聞風仰慕,願做大王的臣民。你的恩德與仁義一旦得到推行,陛下就可以稱霸諸侯,項羽一定會恭恭敬敬地臣服了。”

張良知道這件事情後,對漢王說道:“如果真的採納酈食其的計策,那么陛下你的大事將會失敗”。漢王說道:“什麼道理呢?”張良因此提出八條不可以扶立六國後人為王的理由,他說道:“從前商湯討伐夏桀,之所以把夏桀的後人封在杞地,是因為他預計能夠制夏桀於死命。現在陛下能制項籍於死命嗎?這是不可以的第一條;武王攻伐殷紂,馬上用特殊的標誌把商容的里門標示出來,以示對賢者的尊敬;又把箕子從囚徒隊里放出來,整修比干的墳墓。現在陛下你能夠去整修聖人的墳墓,標出賢者的里門,到智者的門前去致敬嗎?這是不可以的第二條;周武王把殷紂存積在巨橋倉的糧食,儲積在鹿台庫的錢貨,賜給貧窮的百姓。現在陛下你能夠把你府庫里的糧食,錢財散給窮人嗎?這是不可以的第三條;伐殷的戰事業已結束,把戰車改為普通官車,把兵器倒轉,頭朝下放置在倉庫中,告示天下不再用兵動武去打仗了。現在陛下你能夠放棄武裝去從事文德化教,不再用兵發動戰爭了嗎?這是不可以的第四條;把戰馬放到華山的南坡下,告示天下人再不乘馬打仗了。現在陛下你能夠放馬南山而再不用馬打仗了嗎?這是不可以的第五條;把牛群放歸林野,向民眾表示不再運輸軍需、屯聚糧草了。現在陛下你能夠做到這一點嗎?這是不可以的第六條;況且天下的謀臣說客,別離親人,離開祖墳,告別朋友故人,來追隨你的原因,不過早晚盼望獲得一小塊封地。現在如果恢復六國的舊秩序,立韓、魏、燕、趙、齊、楚六國的後代,那么天下四方來的謀士說客,一定會各自歸回老家去侍奉他們自己的主人,跟他們的親人團聚,返回他們的朋友故人那裡。這樣,還有誰來幫你取天下呢?這是不可以的第七條;況且楚國目前是無敵於天下的,你立的六國又被它削弱而去附庸它。只有使楚國的力量弱小時才可如此,否則,楚國強大,六國一定會附庸他。陛下你又如何能使楚國來臣服你呢?這是不可以的第八條。假如你真用了酈食其的計謀,那么你的大事就完了!”這時漢王正在進餐,聽了張良的論談,中止進食,把吃下去的食物吐了出來,大聲罵酈食其:

“臭儒生,幾乎把我的大事都搞糟了!”即刻下達命令,把那些準備為復立六國的印信銷毀。這正是形勢與陳涉之時不同所導致的。

[漢獻帝時的荀悅說:“確定策略、決定勝負的要則有三,一是“形”,二是“勢”,三是“情”。所謂“形”,是指大致對成功與失敗、優勢與劣勢等現實情況所進行的衡量對比。所謂“勢”,是指具體事件發生時對當事者前進還是後退時機的把握。所謂“情”,是指當事者內心的情態。因此儘管是策劃同一類事情,必須考慮到三個不同的要素。當時,張耳勸說陳勝重新復立六國的後代,為自己樹立朋黨。酈食其也採用這一主張遊說漢王,是因為他認為二者是相類似的事情。可結局是前者可能成功,後者必定失敗,這是為什麼呢?當時,陳勝起事的時侯,天下人都渴望滅亡暴秦,而且楚、漢相爭的局面還沒有出現。現在,天下人不一定都想滅亡項羽,況且項羽的能力可以統領六國之眾,使六國的諸侯都跟隨聽從於他,像秦朝那樣的局勢卻不可能統領六國。所以扶立恢復六國的諸侯,對於陳勝來說,所謂既增加自己的黨援又加速了秦朝的失敗。又何況陳勝當時還沒有占據全天下的地盤,這正是用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來給別人施恩德,施捨空頭的恩惠卻獲得真正的利益。對於漢王來說,如果也要這樣做的話,這是所謂分割自己的所有去資助敵人,雖設定了虛名卻受到真正的禍害呀。以上所說的是相類似的事情卻具有不同的情況。]

戰國時侯,秦惠王對陳軫說:“韓國和魏國互相攻伐,戰事已一年多了,還沒有解除。有人告訴我解救他們比較好,有人告訴我不解救他們比較好。

寡人不能決定,希望你為我出個主意。”陳軫回答說:“從前卞莊子要刺殺猛虎,旅舍中有一位童子阻止他說:‘那兩隻老虎正要吃牛,吃得痛快時必定會引起爭奪。如果發生爭奪,就必定會爭鬥。一爭鬥,那么大老虎便會被咬傷,小老虎便會被咬死。這時你再將那隻受傷的老虎刺殺,這樣一舉必可得到刺殺雙虎的名聲。’如今,韓、魏兩國互相攻伐,戰事已連續一年還不停止。這樣一定會使大國損傷,小國破滅。那時大王再討伐受傷的國家,便可一舉滅掉兩國,這和卞莊刺老虎是一樣的道理啊。”秦惠王說:“好。”

於是採納了陳軫的意見,結果完全和陳軫預料一樣。

當時,諸侯們反叛秦王朝。秦朝的將軍章邯率兵把趙王包圍在鉅鹿。楚懷王派遣項羽、宋義[楚懷王任命宋義為上將軍]等人率兵到北方去解救趙王。出兵之後,行軍到了安陽(今山東曹縣東),停留不再前進。項羽對宋義說:“現在秦軍在鉅鹿圍住趙王,我們應該儘快地帶兵渡河,楚兵從外圍攻打進去,趙兵在鉅鹿城中作內應,內外夾攻,一定能擊破秦軍!”宋義說:

“不是這樣,要拍死牛背上大的虻蟲,不可以殺牛身上小的蟣虱。(虻蟲用來比喻秦王朝,蟣虱用來比喻章邯。比喻現在統率軍兵是將要滅亡秦朝,而不可以全力與章邯打仗。)現在秦軍正在全力地圍攻趙國,如果秦軍取得勝利,那么就一定會疲憊不堪。我們就正好趁他們的疲憊之際來滅亡秦朝;如果秦軍失敗,那么我們就直引大軍擂鼓長驅西進,這樣就一定會實現我們滅秦的大業了!所以為今之計,不如先讓秦趙相鬥,我們等待取利。若論身披甲冑,手持兵器,衝鋒陷陣,我宋義不如你。但坐下來運用謀略,你就不如我宋義了。”項羽說:“您奉命率軍全力攻秦,但卻久久按兵不肯前進,而且今年收成又不好,百姓窮困,因此我們的士兵都吃雜有豆類的蔬菜,士兵們吃的蔬菜,其中一半參雜著豆類。軍中沒有半點存糧。儘管這樣,您還要飲酒大會賓客,不肯引兵渡河去趙國取得食糧,和他們合力攻打秦軍,卻說:

‘等著趁秦軍疲敗’。像秦軍那樣的強盛,攻擊新建立的趙國,由情勢上看,一定能攻破趙國,趙國破亡而秦朝更加強盛,還有什麼秦軍疲敗的機會可乘!

況且我們楚軍新近失敗,楚懷王坐不安席,把境內全部的兵力全數交屬上將軍一人獨自統領,國家的安危,就在此一舉了。現在上將軍不顧念國家,不體恤士卒,而竟徇私[指宋義派自己的兒子去齊國為相],你不是能夠安定社稷的巨子。”於是項羽當晚便闖入宋義的大帳殺了宋義,然後統領全部的軍兵渡過漳河。軍兵過河之後,便把船敲破,沉入水中,又把飯鍋和蒸飯的瓦甑都打碎,用以向士兵表示,如果失敗,就沒有逃生的希望,因此軍士都沒有後退之心。於是項羽率軍大破秦軍。以上所說的是相類似的事情卻具有不同的形勢和時機。

[荀悅說:“宋義等著秦、趙雙方疲憊破敗,這件事與卞莊刺虎一事看似相同,其實二者的形勢是不同的。為什麼呢?在戰國時候,臨近國家互相攻打,暫時沒有危急,當然是可以採取卞莊刺虎的辦法。戰國時七國已經形成很久了,某個國家並不會因為一次戰役的失敗而遭致亡國。這種趨勢並不能使敵對的國家一下子滅亡。進取則有可能乘機得利,退後則可能保全自己。

所以說儲存實力以等待時機,趁敵人疲憊破敗之時。而當今楚國和趙國是新形成的國家,他們的實力和秦國相比,情勢根本不能相提並論,處於這樣一個危險的時機,哪怕是一呼一吸這么短的一個時間也會發生很大變化,進取就會取得成功,退後就會遭受禍害。這便是說相類似的事情卻存在著不同的形勢和時機啊!”]

韓信率兵攻打趙國,把軍隊駐紮在井徑[指太行山要隘井陘口,在今河北省鹿泉市西南十里]。他逃選出兩千輕騎精兵,每人拿著一面紅色的漢軍旗幟,從小路向前,到能夠隱蔽埋伏起來可以窺視趙軍動靜的山坡上,並且特別叮囑說:“趙軍看到我軍敗退逃走,一定會全巢出動來追擊我軍,到那時你們快速地沖入趙軍的營地,把趙國的旗幟拔掉,換立上我們漢軍的旗幟。”

韓信於是派遣一萬人馬先出發,開出營寨之後,背向著河水排開了陣勢。等到天亮時分,韓信登上戰車,插上大將旗號,設上戰鼓,率領另一路人馬開出井陘口的隘道,於是趙軍打開營門前來迎擊漢軍,雙方對峙交戰了很久。

韓信詐敗,拋棄軍旗和戰鼓,快速退回到排在水邊的軍陣之中。排在水邊的軍隊,打開陣勢,把他們迎入陣中後,然後又回身與趙軍疾戰。趙軍果然傾巢而出,大家爭相掠奪漢軍的軍旗戰鼓,追逐韓信等人。韓信等人已經與水邊的隊伍會合,軍士們個個奮勇爭先,拚命作戰,一時趙軍也不能獲勝。韓信最先派出去的兩千騎兵,正在等候趙軍傾巢出動去追逐韓信,拾取戰利品,看到趙軍此舉,他們於是沖入趙軍營壘,把趙軍的旗幟全部拔去,豎立起兩千面漢軍的旗幟。趙軍此時無法擊敗韓信背水為戰的軍隊,更不能俘獲韓信等將官,想收兵回營,卻看到營帳上全是漢軍的紅色旗幟,於是大為惶恐,以為漢軍已經俘獲了趙王和他們的將軍了。於是趙軍大亂,士兵們紛紛轉身逃跑。趙將雖然竭立制止,連殺好多人,但仍然不能阻止他們。因此漢軍乘機攻擊,大破趙軍,俘虜活捉了不少趙國將領和士兵。漢軍諸位將領分別把敵人的首級和俘虜等呈現給韓信,然後都向韓信稱賀。有人問他:“兵法上說,排兵布陣,右邊應背著山陵,左邊應面對川澤,可是這一次將軍你卻反而背水為陣,竟然靠此打了勝仗,這是什麼戰術呢?”韓信回答說:“兵法上不是說必須把軍隊置之死地,士兵才能奮勇作戰,然後才可以絕處逢生;把士兵放置在危險的境地才能力爭存活,獲得勝利’。況且我韓信並沒有統領平素受我訓練過而聽我調度的將士,這正所謂:‘驅趕著趕集市的人去打仗!’在這樣的情勢之下,如果不把軍隊安排在‘死地’,使每個人都為了存活而奮力作戰,那么是無法取勝的。現在如果把這些將士們都放置在有可能逃生的地形,他們早就都逃跑了,哪裡還能夠使用他們呢?”

再舉一個例子,漢高祖劉邦劫奪並統領五路諸侯的兵馬攻入彭城(今江蘇省銅山縣,是西楚項羽的都城)。項羽得之這一訊息後,便率領軍隊離開齊國,回師攻伐漢軍,與漢軍在睢水河邊大戰。楚軍大破漢軍,殺死很多漢兵,漢軍士卒屍體沉入睢水河,因此河水都被堵塞而不能流動。以上說的是,由於當事者內心的情態不同而造成同類事情出現不同的結果。

[荀悅說:“攻打趙國的那一次戰役,韓信把軍隊布在泜水河邊,可是趙軍卻不能戰勝漢軍,這是為什麼呢?彭城那一次戰役的慘劇,漢王率軍戰鬥在河邊,士卒因逃跑赴水而死在睢水河中的不計其數,因而楚軍大獲全勝,這又是為什麼呢?趙軍開出老巢,看到有前進的可能便前進,知道了困難便後退,胸中包藏著兵敗便後退回營的心思,沒有下定必死奮戰的決心。韓信率領的孤軍背向河水為陣,人人都下定了必死奮戰的信心,不考慮存活的希望,這便是韓信之所以勝利的原因。漢王制服敵人,攻入楚國都城彭城,飲酒大會賓客,士卒兵丁們也都苟圖安樂,缺乏統一的鬥志。楚軍有強大的威勢卻喪失了自己的國都,項羽率領他們從外面攻打回來,兵士們人人都帶有憤慨激昂的鬥志去挽救從前的失敗,奔赴國難,以自己的性命來拼一死戰,這便是漢軍之所以失敗的原因。況且韓信選擇精兵去抵禦趙軍,而趙國卻派抱有內顧之心的士卒去攻打韓信;項羽選派精兵去攻伐漢軍,而漢王卻用鬆懈懶惰的士卒去對付項羽。這正說明同類事情由於當事者內心的情態並不相同而導致了不同的結果。”所以說,權謀是不可能預先設定周全的,機變也是不可能預先謀劃出來的,只有做到根據時機的變化而變化,依據事情的發展來變通計畫,這才是計策的關鍵所在啊。]

漢王在漢中的時候,韓信替他謀劃道:“現在你統領的士卒都是來自崤山以東的人,他們都踞著腳向東方張望,盼望能東歸回鄉,趁著這股銳不可擋的氣勢,率軍東進可以爭取天下了。”東漢光武帝劉秀率軍向北行進到薊地(今北京市西南),聽說邯鄲方面的軍隊開到,劉秀便想要撤軍南歸,他召集官員謀士商量這件事情。耿弇說:“現在我們的隊伍從南邊開來,是不可以再南歸的。漁陽太守彭寵是你的老鄉,上郡太守正是我的父親,派集這兩郡的士兵,可達上萬人馬,那樣,邯鄲方面攻來的軍隊是不值得擔心的。

世祖的官員們不聽從這一建議,於是劉秀率兵南歸,官員謀士們也都各自解散了。

我認為,撤退軍隊是一樣的,但是有的軍隊因此失敗,有的部隊因此而成功,這是為什麼呢?回答是:孫武說:“對正向其本國撤退的敵軍,不要去攔阻它。”項羽派遣章邯、司馬欣、董翳三人到秦地來阻擋漢王的歸路,所以漢軍回師的氣勢銳不可擋。可是孫武又說過“諸侯在自己的領地上與敵人作戰,這樣的地區叫散地。”光武帝劉秀的人馬從南方北上,又退回南方,這就是說進入了散地,所以官員謀士們都沒有了鬥志而最終解散了。所以說撤退軍隊雖屬同一事情,但是前者成功,後者卻失敗。

東漢末年李傕追劫漢獻帝,把獻帝圍困在曹陽(今河南陝縣西)。沮授勸袁紹說:“將軍你祖上四代都位居三公,世代全都奉行忠義的美德。現在天子四處流亡,國家的宗廟遭到摧殘毀壞。我看到各州各郡的軍閥,雖然對外聲稱自己是義兵,內心中實際上各有圖謀,並沒有憂國憂民的想法。況且現在將軍已基本平定冀州地區,兵強馬壯,將士聽命。你率軍向西進發迎接皇上的鑾駕,然後隨即把國都定在鄴都,挾持天子,以他的名義來號令各路諸侯,招兵買馬來討伐那些不服從朝廷的叛逆,如果這樣的話,還有誰能抵禦你呢?假如不及時定奪,一定會有人搶先下手。要知道計謀的實行是不應錯過時機的,功績要儘可能快速地去完成。希望你儘早謀取。”袁紹沒有聽從沮授的建議。後來魏武帝曹操果然迎取漢獻帝到了自己那裡,袁紹因此而失敗。南北朝時,梁武帝蕭衍舉義兵起事,杜思沖勸說他前去迎取南康王(南康王指蕭寶融,南齊朝的和帝。南康,現在江西贛州市),定都襄陽,以使尊號正當,梁武帝沒有聽從他的建議。張弘策說:“現在如果把南康王放棄於別人的手中,那他就可以挾持天子來號令諸昏,那么將軍你就得前往稱臣,被別人號令。這難道是亂世之時的打算嗎?”梁武帝說:“假如我們的前途事業不能獲得勝利成功的話,那么就應當像蘭花與艾草一起被燒掉那樣,與敵人同歸於盡;假如我們能夠建功立業,又有誰敢不聽從我們呢?難道只是平庸無能地在江南聽從別人的號令,占據新野郡來聚集新來投靠歸附的人嗎?”蕭衍不聽張弘策出的主意,於是進兵攻克了建業,從而占據長江以南的廣大地區。

[挾持天子以他的名義來號令諸候,在中國歷史上發生過多次。這雖屬同一婁事件,但有的成功,有的卻失敗,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天下不是哪一個人的天下,統治者如果肆無忌憚地施行殘暴的統治,既使應該是他繼位稱帝,他也不可能保全自己;如果一個人能使天下百姓眾人敬仰歸附,那么既使他是一個很普通的匹夫也可以成就帝王之業。天道的運行困頓停滯的時候只有改朝換代,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當年漢室衰弱的時候,各路諸侯豪傑像老虎一樣爭奪天下。漢朝皇帝的地位雖然已經衰微,但是漢天子在人們心中的威望還是很高的,其威信並沒有因朝政衰微而改變,因此魏武帝曹操尊奉天子漢獻帝來順從眾人的心意,仰仗禮教法制的準則來號令天下,使得普天下的士人都託身投靠前來盡忠,因此魏武帝成就了一番霸業。《左傳》中說:

“向諸侯求援不如為王室盡力。”說的正是這個道理啊。南齊卻不是這樣了,普天下的人都在琢磨著反叛作亂,四海不靖,國家不安寧,這正當百姓歸附有能耐者的時候,處於天神、地祗、人鬼三靈另行選擇人君的日子,假如挾持尊奉原來的君主,難道不是違備了時代發展的潮流嗎?所以《左傳》中譏諷萇弘想恢復周天子的地位是錯誤的作法,《左傳》贊成使用龜筮占卜的方法來說明雷乘乾的道理。所以說挾持天子以號令諸侯雖然是同一類事件,但是有的因此成功,有的卻因此而失敗。]

以上所說的是當事者內心的情態,當時具體情況和事情發展的趨勢三者都不相同的一類事件。所以說要隨著時間的遷移變化來變更自己的行為,不能固執不知變通啊!

[諸葛亮曾經說:“范蠡因為能拋棄富貴而名揚天下,虞卿把丟棄相印做為一種功績;太伯由於三次讓位被視之為仁義,戰國時燕國易王的兒子燕噲由於把國家的大權交給別人而遭致禍亂;堯舜二帝由於禪讓王位而被人們尊為聖人,漢孝哀帝由於任用所謂的賢人[指王莽]而被人們視為愚蠢;周武王由於推翻殷朝的統治被稱作正義之舉,王莽由於篡奪西漢政權而被認為是篡權奪位;齊桓公因為重用管仲而稱霸於春秋,秦二世因為重用趙高而亡國。

以上所舉的這些例子都是說許多事情的表向雖然類似,但是它的形勢發展卻遇然不同。明見的人能取得興盛安定,愚蠢的人只能招至屈辱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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