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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遇類·卷一

◎李文貞軼事

安溪李文貞公之先代,本聚族鄉居。清初時,有劇盜亦姓李者,欲占據其鄉,已挈黨踞李氏祠堂,索供錢米,李氏族人惶惶,日聚祠門外商議。時公方九歲,隨其封翁雜立稠人中,為盜魁所見,呼其進祠,拊摩而噢咻之,並假封翁以詞色。一日,忽謂封翁曰:“你此孩子讓與我,我便挈眾他往,誓不相犯。”封翁不知所對,時族眾已共聞此語,群哀懇於封翁曰:“此事固非人情所堪,但為保族起見,功德甚大。況此子歧嶷,他日未必不復歸,願熟思之。”

封翁無可奈何,私以問公,公毅然曰:“惟父所命。”眾大歡,盜魁亦喜甚,乃擇吉日,與其妻高坐中堂,廣張燈彩,令封翁領公行父子禮。盜魁本自有一子,少公一歲,遂令行拜兄禮。事畢,乃送封翁獨歸,而令公以父子相稱,公不從。盜曰:“適已從矣,何頓改也?”公曰:“適遵父命,不敢不從。今父不在此,何從之有?”於是盜欲困之,扃置一室,而少與之食。翌日,入室視之,公殊無所苦。復閉其窗檻,以煙從外薰之一日夜,意必悶倒矣。啟戶覘之,則伏於地,蹴之起,陽陽如平常。

盜之妻曰:“我相此子非凡品,困之實所不忍,且其福命甚大,即欲死之,亦勢有所不能,不如竟舍之去,而以我幼子轉託之。自古綠林無不敗之局,我既與彼同姓,將來或藉以延一線血食,亦未可知。”盜魁以為然。明日,遂召封翁,交還其子,並鄭重付其幼子,使撫養之,刻日即統眾盜他去。後盜果被獲,覆其族,而其幼子附封翁,遂世其家焉。現在李姓族譜中,別有一支,附於宗圖之後者,即幼子所傳也。嗚呼!盜能相人,而其妻更能保族,所謂盜亦有道也。然非公之福命,何以臻此哉?

又文貞公之墓,在安溪某鄉。康熙間有道士李姓者,利其風水,道士之女,方病瘵將危,道士告之曰:“汝為我所生,而此病已萬無生理,今欲取汝身一物,以利吾門可乎?”女愕然曰:“惟父所命。”道士曰:“我欲分李氏風水,謀之久矣,必得親生兒女之骨肉埋之,方能有應。但已死者不甚靈,現活者不忍殺,惟汝將死未死之人,正合我用耳。”女未及答,道士遽以刀劃取其指骨,置之羊角中,私埋於文貞公之墓前。

自後,李氏門中死一科甲,則道士族中增一科甲;李氏田中減收若干斛,則道士田中增收若干斛。李之族人有覺者,亦不解其故。值清明節村中迎張大帝,為賽神會,彩旗導從甚盛,行至文貞公墓前,神像忽止,數十人舁之不能動,中—男子大呼曰:“速歸廟!速歸廟!”眾不得已,從之。至廟,男子據上坐云:“我即大帝神也,李公墓中有妖,須往擒治之。”命其徒某執鍬、某執鋤、某執繩索,部署已定,又大呼曰:“速至李公墓。”眾如其言。神像疾趨如風,至墓,令執鍬鋤者搜墓前後,久之得一羊角,金色,中有小赤蛇,昂首欲飛,其角旁有字,則道人合族姓名也。乃令持繩索者,往縛道士。時公家族眾亦至,鳴之官,訊得其情,置道士於法。李氏從此復盛,而奉張大帝甚虔。

◎勒襄勤軼事

勒襄勤相國保,督四川時,待僚屬以禮,即不歉意者,亦未嘗不飲人以和也。嘗告人曰:

“我始由筆帖式官成都府通判,不得上官歡,時遭呵譴。同官承風旨置之不齒,每衙參時,無與立談者。抑鬱殊甚,又以貧故不能投效去,含忍而已。會聞新任總督某來,十年前故交也,心竊喜,而不敢告人。總督將至,身先郊迎,辭不見,慍矣。抵城外上謁,又不見,更慍甚。乃隨至行轅,大小各官紛紛晉謁,皆荷延接,而我獨不得見。手版未下,又不敢逕去。天氣甚暑,衣冠鵲侍,汗流浹背,中心忿恨欲死。正躊躇間,忽聞傳呼,請勒三爺。不稱其官而稱行輩,具見舊時交誼。此一呼也,恍如羈囚忽聞恩赦,爰整衣冠,捧履歷,疾趨而入,則見總督科頭衩衣,立於檐下,指而笑罵曰:‘汝太無恥,乃作此等形狀見余乎?’我稟請庭參,則掖之起曰:‘不要汝磕狗頭。’回顧侍者,令代解衣冠,曰:‘為勒三爺剝去狗皮。至後院乘涼飲酒去。’我於斯時,越聞罵越歡喜。比至院中,把酒話舊,則此身飄飄然若登仙境,較今日封侯拜相,無此樂也。時司道眾官猶未散,聞之俱驚。我飲至三鼓歸,首府縣官,尚伺我於署中,執手問總督意旨。從此遇衙參時,逢迎歡笑,有進而與右師言者,有就右師位而與右師言者矣,而勒三爺之為勒三爺如故也。官場炎涼之態,言之可嘆。故余今日,待屬官有加禮以此,而不肯輕意折辱屬官,亦以此也。”

◎孫文定

世多傳孫文定少年嘗報仇殺人,事跡未著,幾視公為朱家、郭解一流人矣。按陳兆侖所撰公神道碑銘,稱公伯兄楨淦,無故為人所戕,公父不勝忿,手刃其仇,吏持之亟。公未弱冠,奔走呼籲,一晝夜行三百里叩大府,自承代父罪,事竟得解。讀此知公之孝弟過人、知勇兼備,非貿然以血氣自雄者。

◎勵文恪鄂文端軼事

勵文恪公出身極奇。幼孤貧,傭工杜氏。杜本靜海大族,見文恪異常兒,遂令隨諸子讀,取名杜訥,為庠生。後因寫書,保舉懋勤殿供奉,同高澹人輩為上所賞。已議敘州同,改補中書,又改編修官,加尚書四世翰林。聞杜氏式微,文恪家待之最厚。余謂當時供奉中,如澹人者卒不能保有令名,而文恪貽庥四世,其操行敬凜,固有自來也。鄂文端公以舉人充侍衛,四十初度,有句云:“四十猶如此,百年待若何。”

後年至七十,以大學士充翰林掌院學士,招諸老輩飲,乞聯句,限一“死”字。有某呈一聯云:“丹心已向軍前死,白髮猶從戰後生。”舉人充會試總裁者,惟文端一人。聞乾隆某科,上欲用阿文成公為總裁,文成免冠叩首奏云:“臣非進士出身,不與文衡,憲皇帝曾有旨,不敢自臣破例。”老臣遠見,意固在防其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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