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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齣·修札

癸未八月

(醜扮柳敬亭上)
老子江湖漫自誇,收今販古是生涯。
年來怕作朱門客,閒坐街坊吃冷茶。
(笑介)在下柳敬亭,自幼無藉,流落江湖,雖則為談詞之輩,卻不是飲食之人。
(拱介)列位看我像個甚的,好像一位閻羅王,掌著這本大帳簿,點了沒數的鬼魂名姓;又像一尊彌勒佛,腆著這副大肚皮,裝了無限的世態炎涼。鼓板輕敲,便有風雷雨露;舌唇才動,也成月旦春秋。這些含冤的孝子忠臣,少不得還他個揚眉吐氣;那班得意的奸雄邪黨,免不了加他些人禍天誅;此乃補救之微權,亦是褒譏之妙用。
(笑介)俺柳麻子信口胡談,卻也燥脾。昨日河南侯公子,送到茶資,約定今日午後來聽平話,且把鼓板取出,打個招客的利市。
(取出鼓板敲唱介)無事消閒扯淡,就中滋味酸甜;古來十萬八千年,一霎飛鴻去遠。幾陣狂風暴雨,各家虎帳龍船,爭名奪利片時喧,讓他陳摶睡扁。

(生上)芳草煙中尋粉黛,斜陽影里說英雄。今日來聽老柳平話,裡面鼓板鏗鏘,早已有人領教。
(相見大笑介)看官俱未到,獨自在此,說與誰聽。
(醜)這說書是老漢的本業,譬如相公閒坐書齋,彈琴吟詩,都要人聽么?
(生笑介)講的有理。
(醜)請問今日要聽那一朝故事?
(生)不拘何朝,你只揀著熱鬧爽快的說一回罷。
(醜)相公不知,那熱鬧局就是冷淡的根芽,爽快事就是牽纏的枝葉;倒不如把些剩水殘山、孤臣孽子,講他幾句,大家滴些眼淚罷。
(生嘆介)咳!不料敬老你也看到這個田地,真可慮也!
(末扮楊文驄急上)休教鐵鎖沉江底,怕有降旗出石頭。下官楊文驄,有緊急大事,要尋侯兄計議;一路問來,知在此處,不免竟入。
(見介)
(生)來的正好,大家聽敬老平話。
(末急介)目下何等時候,還聽平話。
(生)龍老為何這樣驚慌。
(末)兄還不知么,左良玉領兵東下,要搶南京,且有窺伺北京之意。本兵熊明遇束手無策,故此托弟前來,懇求妙計。
(生)小弟有何計策。
(末)久聞尊翁老先生乃寧南之恩帥,若肯發一手諭,必能退卻。不知足下主意若何?
(生)這樣好事,怎肯不做;但家父罷政林居,縱肯發書,未必有濟。且往返三千里,何以解目前之危?
(末)吾兄素稱豪俠,當此國家大事,豈忍坐視。何不代寫一書,且救目前;另日稟明尊翁,料不見責也。
(生)應急權變,倒也可行;待我回寓起稿,大家商量。
(末)事不宜遲,即刻發書,還恐無及,那裡等的商量。
(生)既是如此,就此修書便了。(寫書介)

【一封書】老夫愚不揣,勸將軍自忖裁,旌旗且慢來,兵出無名道路猜。高帝留都陵樹在,誰敢輕將馬足躧;乏糧柴,善安排,一片忠心窮莫改。

(寫完,末看介)妙妙!寫的激切婉轉,有情有理,叫他不好不依,又不敢不依,足見世兄經濟。
(生)雖如此說,還該送與熊大司馬,細加改正,方為萬妥。
(末)不必煩擾,待小弟說與他便了。
(愁介)只是一件,書雖有了,須差一的當家人早寄為妙。
(生)小弟輕裝薄游,只帶兩個童子,那能下的書來。
(末)這樣密書,豈是生人可以去得。
(生)這卻沒法了。
(醜)不必著忙,讓我老柳走一遭何如。
(末)敬老肯去,妙的狠了;只是一路盤詰,也不是當耍的。
(醜)不瞞老爺說,我柳麻子本姓曹,雖則身長九尺,卻不肯食粟而已。那些隨機應變的口頭,左沖右擋的膂力,都還有些兒。
(生)聞得左良玉軍門嚴肅,山人遊客,一概不容擅入。你這般老態,如何去的?
(醜)相公又來激俺了,這是俺說書的熟套子。我老漢要去就行,不去就止,那在乎一激之力。(起問介)

【北鬥鵪鶉】你那裡筆下謅文,我這裡胸中畫策。舌戰群雄,讓俺不才;柳毅傳書,何妨下海。丟卻俺的痴騃,用著俺的詼諧,悄去明來,萬人喝采。

(末)果然好個本領,只是書中意思,還要你明白解說,才能有濟。

【紫花兒序】(醜)書中意不須細解,何用明白,費俺唇腮。一雙空手,也去當差,也會撾乖。憑著俺舌尖兒把他的人馬罵開,仍倒回八百里外。(生)你怎的罵他?(醜)則問他防賊自作賊,該也不該。

(生)好,好,好!比俺的書字還說得明白。
(末)你快進去收拾行李,俺替你送盤纏來,今夜務必出城才好。
(醜)曉得,曉得!(拱手介)不得奉陪了。(竟下)
(末)竟不知柳敬亭是個有用之才。
(生)我常誇他是我輩中人,說書乃其餘技耳。

【尾聲】一封書信權宜代,仗柳生舌尖口快,阻回那莽元帥萬馬晨霜,保住這好江城三山暮靄。

(末)一紙賢於汗馬才,(生)荊州無復戰船開;
(末)從來名士夸江左,(生)揮麈今登拜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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