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書·諸葛滕二孫濮陽傳
諸葛恪字元遜,瑾長子也。少知名。弱冠拜騎都尉,與顧譚、張休等侍太子登講論道藝,並為賓友。從中庶子轉為左輔都尉。恪父瑾面長似驢。孫權大會群臣,使人牽一驢入,長檢其面,題曰諸葛子瑜。恪跪曰:“乞請竺益兩字。因聽與筆。恪績其下曰:”之驢。“舉座歡笑,乃以驢賜恪。他日復見,權問恪曰:”卿父與叔父孰賢?“對曰:”臣父為優。“權問其故。對曰:”臣父知所事,叔父不知,以是為優。“權又大噱。
命恪行酒,至張昭前,昭先有酒色,不肯飲。曰:“此非養老之禮也。”權曰:“卿其能令張公辭屈,乃當飲之耳。”恪難昭曰:“昔師尚父九十,秉旄仗鉞,猶未告老也。
今軍旅之事,將軍在後,酒食之事,將軍在先,何謂不養老也?“昭卒無辭,遂為盡爵。
後蜀好,群臣並會,權謂使曰:“此諸葛恪雅使至騎乘,還告丞相,為致好馬。”恪因下謝,權曰:“馬未至面謝何也?”恪對曰:“夫蜀者陛下之外廄,今有恩詔,馬必至也,安敢不謝?”恪之才捷,皆此類也。權甚異之,欲試以事,令守節度。節度掌軍糧谷,文書繁猥,非其好也。
恪以丹楊山險,民多果勁,雖前發兵,徒得外縣平民而已。其餘深遠,莫能禽盡,屢自求乞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萬。眾議鹹以“丹楊地勢險阻,與吳郡、會稽、新都、鄱陽四郡鄰接,周鏇數千里,山谷萬重,其幽邃民人,未嘗人城邑,對長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惡,鹹共逃竄。山出銅鐵,自鑄甲兵。俗好武習戰,高尚氣力,其升山赴險,抵突叢棘。若魚之走淵,猨狖之騰木也。時觀間隙,出為寇盜,每致兵征伐,尋其窟藏。其戰則蜂至,敗則鳥竄,自前世以來,不能羈也”。皆以為難。
恪父瑾聞之,亦以事終不逮,嘆曰:“恪不大興吾家,將大赤吾族也。”恪盛陳其必捷。
權拜恪撫趙將軍,領丹楊太守,授棨戟武騎三百。拜畢,命恪備威儀,作鼓吹,導引歸家,時年三十二。恪到府,乃移書四部屬城長空。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從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分內諸將,羅兵幽阻,但繕藩籬,不與交鋒,候其谷稼將熟,輒縱兵芟刈,使無遺種。舊谷既盡,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無所入,於是山民飢窮,漸出降首。恪乃復敕下曰:“山民去惡從化,皆當撫慰,徙出外縣,不得嫌疑,有所執拘。”
臼陽長鬍伉得降民周遺,遺舊惡民,困迫暫出,內圖叛逆,伉縛送言府。恪以伉違教,遂斬以徇,以狀表上。民聞伉坐執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於是老幼相攜而出,歲期,人數皆如本規。恪自領萬人,余分給諸將。
權嘉其功,遣尚書僕射薛綜勞軍。綜先移恪等曰:“山越恃阻,不賓歷世,緩則首鼠,急則狼顧。皇帝赫然,命將西征,神策內授,武師外震。兵不染鍔,甲不沾汗。元惡既梟,種黨歸義,蕩滌山藪,獻戎十萬。野無遺寇,邑罔殘奸。既掃凶慝,又充軍用。
藜莜稂莠,化為善草。魑魅魍魎,更成虎土。雖實國家威靈之所加,亦信無帥臨履之所致也。雖《詩》美執訊,《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漢之衛、霍,豈足以談?功軼古人,勛超前世。主上歡然,遙用嘆息。感《四牡》之遺典,思飲至之舊章。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稿賜,以旌茂功,以慰劬勞“拜恪威北將軍,封都鄉侯。恪乞率眾佃廬江皖口,因輕兵襲舒,掩得其民而還。復遠遣斥候,觀相徑要,欲圖壽春,權以為不可。
赤烏中,魏司馬宣王謀欲攻恪。權方發兵應之,望氣者以為不利,於是徒恪屯於柴桑。與丞相陸遜書曰:“楊敬叔傳述清論,以為方今人物凋盡,守德業者不能復幾,宜相左右。更為輔車,上熙國事,下相珍惜。又疾世俗好相謗毀,使已成之器,中有損累。
將進之徒,意不歡笑,聞此喟然,誠獨擊節。愚以為君子不求備於一人,自孔氏門徒大數三乾,其見者七十二人。至於子張、子路、子貢等七十之徒,亞聖之德,然猶各有所短,師辟由喭,賜不受命,豈況下此而無所闕?且仲尼不以數予之不備而引以為友,不以人所短棄其所長也。加以當今取士,宜寬於往古,何者?時務從橫,而善人單少,國家職司,常苦不充。苟令性不邪惡,志在陳力,便可獎就,騁其所任。若於小小宜適,私行不足,皆宜闊略,不足縷責。“且士誠不可纖論苛克,苛克則彼賢聖猶將不全,況其出入者邪?故曰以道望人則難,以人望人則易,賢愚可知。
自漢末以來,中國土大夫如許子將輩,所以更相謗訕,或至為禍,原其本起。非為大仇,惟坐克己不能盡如禮,而責人專以正義。夫己不如禮,則人不服。責人以正義,則人不堪。內不服其行,外不堪其責,則不得不相怨。相怨一生,則小人得容其間。得容其間,則三至之言,浸潤之譖,紛錯交至。雖使至明至親者處之,猶難以自定。況已為隙,且未能明者乎?是故張、陳至於血刃,蕭、朱不終其好,本由於此而已。夫不捨小過,纖微相責,久乃至於家戶為怨,一國無復全行之士也。“恪知遜以此嫌己,故遂廣其理而贊其旨也。會遜卒,恪遷大將軍,假節,駐武昌,代遜領荊州事。
久之,權不豫,而太子少,乃征恪以大將軍領太子太傅,中書令孫弘領少傅。權疾困,召恪、弘及太常滕胤、將軍呂據、侍中孫峻,屬以後事。
翌日,權薨。弘素與恪不平,懼為恪所治,秘權死問,欲矯詔除恪。峻以告恪,恪請弘咨事,於坐中誅之,乃發喪制服。與弟公安督融書曰:“今月十六日乙未,大行皇帝委棄萬國,群下大小,莫不傷悼。至吾父子兄弟,井受殊恩,非徒凡庸之隸,是以悲慟,肝心圮裂。皇太子以丁酉踐酋號,哀喜交並,不知所措。吾身受顧命,輔相幼主,竊自揆度;才非博陸而受姬公負圖之託,懼忝丞相輔漢之效;恐損先帝委付之明,是以憂慚惶惶,所慮萬端。且民惡其上,動見瞻觀,何時易哉?今以頑鈍之姿,處保傅之位,艱多智寡,任重謀淺,誰為唇齒?近漢之世,燕、蓋交遘,有上官之變,以身值此,何敢怡豫邪?又弟所在,與賊犬牙相錯,當於今時整頓軍具,率厲將士,警備過常,念出萬死,無顧一生,以報朝廷,無忝爾先。又諸將備守各有境界,猶恐賊虜聞諱,恣睢寇竊。邊邑諸曹,已別下約敕,所部督將,不得妄委所戍,徑來奔赴。雖懷愴但不忍之心,公義奪私,伯禽服戎,若苟違戾,非徒小故。以親正疏,古人明戒也。”
恪更拜太傅。於是罷視聽,息校官,原逋責,除關稅,事崇恩澤,眾莫不悅。恪每出入,百姓延頸思見其狀。
初,權黃龍元年遷都建業。二年築東興堤遏湖水。後征淮南,敗,以內船,由是廢不復修。恪以建興元年十月會眾於東興,更作大堤,左右結山俠築兩城,各留千人,使全端、留略守之,引軍而還。魏以吳軍入其疆土,恥於受侮,命大將胡遵、諸葛誕等率眾七萬,欲攻圍兩塢,圖壞堤遏。恪興軍四萬,晨夜赴救。遵等敕其諸軍作浮橋度,陳於堤上,分兵攻兩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恪遣將軍留贊、呂據、唐咨、丁奉為前部。
時天寒雪,魏諸將會飲,見贊等兵少,而解置鎧甲,不持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緣遏,大笑之,不即嚴兵。兵得上,便鼓譟亂斫。魏軍驚擾散走,爭渡浮橋,橋壞絕,自投於水,更相蹈藉。樂安太守恆嘉等同時並沒,死者數萬。故叛將韓綜為魏前軍督,亦斬之。
獲車乘牛馬驢騾各數千,資器山積,振旅而歸。進封恪陽都侯,加荊揚州牧,督中外諸軍事,賜金一百斤,馬二百匹,繒布各萬匹。
恪遂有輕敵之心,以十二月戰克,明年春,復欲出軍。諸大臣以為數出罷勞,同辭諫恪,恪不聽。中散大夫蔣延或以固爭,扶出。恪乃著論諭眾意曰:“夫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王者不務兼併天下而欲垂祚後世,古今未之有也。昔戰國之時,諸候自恃兵強地廣,互有救援,謂此足以傳世,人莫能危。恣情從懷,憚於勞苦,使秦漸得自大,遂以並之,此既然矣。近者劉景升在荊州,有眾十萬,財谷如山。不及曹操尚微,與之力競,坐觀其強大,吞滅諸袁,北方都定之後,操率三十萬眾來向荊州,當時雖有吞智者,不能復為畫計,於是景升兒子,交臂請降,遂為囚虜。凡敵國欲相吞,即仇雦欲相除也,有仇而長之,禍不在己,則在後人,不可不為遠慮也。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夫差自恃強大,聞此邈然,是以誅子胥而無備越之心,至於臨敗悔之,豈有及乎?越小於吳,尚為吳禍,況其強大者邪?昔秦但得關西耳,尚以併吞六國,今賊皆得秦、趙、韓、魏、燕齊九州之地,地悉戎馬之鄉,士林之藪。
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數倍;以吳與蜀比古穴國,不能半之。然所以能敵之,但以操時兵眾於今適盡,而後生者未悉長大,正是賊衰少未盛之時。加司馬懿先誅王淩,續自隕斃,其子幼弱,而專彼大任,雖有智計之士,未得施用。當今伐之,是其厄會。聖人急於趨時,誠謂今日。若順眾人之情,懷偷安之計,以為長江之險可以傳世;不論魏之終始,而以今日遂輕其後。此吾所以長嘆息者也。自本以來,務在產育,今者賊民歲月繁滋,但以尚小,未可得用耳。
若復十數年後,其眾必倍於今,而國家勁兵之地,皆已空盡,唯有此見眾可以定事。
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復十數年,略當損半,而見子弟數不足言。若賊眾一倍,而我兵損半,雖復使伊、管圖之,未可如何。今不達遠慮者,必以此言為迂。夫禍難未至而豫憂慮,此固眾人之所迂也。及於難至,然後頓顙,雖有智者,又不能圖。此乃古今所病,非獨一時。昔吳始以伍員為迂,故難至而不可救。劉景升不能慮十年之後,故無以治其子孫。今恪無具臣之才,而受大吳蕭、霍之任,智與眾同思不經遠,若不及今日為國斥境,俯仰年老,而仇敵更強。欲刎頸謝責,寧有補邪?今聞眾人或以百姓尚貧,欲務閒息,此不右其慮其大危而其小勤者也。昔漢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閉關守險以自娛樂,空出攻楚,身被創痍,介冑生蟣虱,將士厭困苦,豈甘鋒刃而忘安寧哉?慮於長久不得兩存者耳!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風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嘆息也。夙夜反側,所慮如此,故聊疏愚言,以達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隕歿志畫不立,貴令來世知我所憂,可思於後,“眾皆以恪此論欲必為之辭,然莫敢復難。
丹楊太守聶友素與恪善。書諫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東關之計,計未施行。今公輔贊大業,成先帝之志。寇遠自送,將士憑賴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豈非宗廟神靈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養銳,觀釁而動。今乘此勢欲復大出,天時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為不安。”恪題論後,為書答友曰:“足下雖有自然之理,然未見大數。
熟省此論,可以開悟矣。“於是違眾出軍,大發州郡二十萬眾,百姓騷動,始失人心。
恪意欲曜威淮南,驅略民人。而諸將或難之曰:“今引軍深入,疆場之民,必相率遠遁,恐兵勞而功少,不如止圍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圖之,乃可大獲。”恪從其計,回軍還圍新城。攻守連月,城不拔。士卒疲勞,因暑飲水,泄下、流腫,病者大半,死傷塗地。諸營吏日白病者多,恪以為作,欲斬之,自是莫敢言。恪內惟失計,而恥城不下,忿形於色。將軍朱異有所是非,恪怒,立奪其兵。都尉蔡林數陳軍計,恪不能用,策馬奔魏。魏知戰士罷病,乃進救兵。恪引軍而去。士卒傷病,流曳道路,或頓仆坑壑,或見略獲,存記忿痛,大小呼嗟。而恪宴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圖起田於潯陽,詔召相銜,徐乃鏇師。由此眾庶失望,而怨黷興矣。
秋八月軍還,陳兵導從,歸入府館。即召中書令孫嘿,厲聲謂曰:“卿等何敢妄數作詔?”嘿惶懼辭出,因病還家。恪征行之後,曹所奏署令長職司,一罷更選,愈治威嚴,多所罪責,當進見者無不竦息。又改易宿衛,用其親近。復敕兵嚴,欲向責、徐。
孫峻因民之多怨,眾之所嫌,構恪欲為變,與亮謀,置酒請恪。恪將見之夜,精爽擾動,通夕不寐。明將盥漱,聞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恪怪其故,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悵不悅。嚴畢趨出,太銜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行乎?”還坐,頃刻乃復起,犬又銜其衣,恪令從者逐犬,遂升車。
初,恪將征淮南,有孝子著縗衣入其閣中,從者白之,令外詰問,孝子曰:“不自覺入。”時中外守備,亦悉不見,眾皆異之。出行之後,所坐廳事屋棟中折。自新城出住東興,有白虹見其船,還拜蔣陵,白虹復繞其車。及將見,駐車宮門,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時入,事泄,自出見恪曰:“使君若尊體不安,自可須後,峻當具白主上。”
欲以嘗知恪。恪答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等密書與恪曰:“今日張設非常,疑有他故。”恪省書而去。未出路門,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人。”
胤不知峻陰計,謂恪曰:“君自行鏇未見,今上酒請君,君已至門,宜當力進。”恪躊躇而還,劍履上殿。謝亮,還坐。設酒,恪疑未飲,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當有常服藥酒,自可取之。”恪意乃安,別飲所齎酒。酒數行,亮還內,峻起如廁,解長衣,著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恪驚起,拔劍未得,而峻刀交下。張約從旁斫峻,裁傷左手,峻應手所約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峻云:“所取者恪也,今已死。”
悉令復刃,乃除地更飲。
先是,童謠曰:“諸葛恪,蘆葦單衣蔑鉤落,於何相求成子閣。”成子閣者,反語石子岡也。建業面有長陵,名曰石子岡,葬者依焉。鉤落者,校飾革帶,世謂之鉤絡帶。
恪果以葦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於此岡。恪長子綽,騎都尉,以交關魯王事,權遣付恪,令更教誨,恪鴆殺之。中子辣,長水校尉。少子建,步兵校尉。聞恪誅,車載其母而定。峻遣騎督承追斬竦於白都。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數千里,為追兵所逮。恪外甥都鄉侯張震及常侍朱恩等,皆夷三族。
初,竦數諫恪,恪不從,常憂懼禍。及亡,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臣聞震雷電激,不崇一朝,大風沖發,殺有極日。然猶繼以雲雨,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不宜訖情盡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諱,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得承祖考風流之烈,伯叔諸父遭漢祚盡,九州鼎立,分托三方,並履忠勤,熙隆世業。爰及於恪,生長王國,陶育聖化,致名英偉,服事累紀,禍心未萌,先帝委以伊、周之任,屬以萬機之事。恪索性剛履,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靜幫內,興功暴師,未期三出,虛耗士民,空竭府藏,專擅國憲,廢易由意,假刑劫眾,大小屏息。侍中武衛將軍都鄉候俱受先帝囑寄之詔,見其奸虐,日月滋甚,將恐盪搖宇宙,傾危社稷,奮其威怒,精貫昊天,計慮先於神明,智勇百於荊、聶,躬持白刃,梟恪殿堂,勛超朱虛,功越東牟。國之元害,一朝大除,馳首徇示,六軍喜踴,日月增光,風塵不動,斯實宗廟之神靈,天人之同驗也。今恪父子三首,懸市積日,觀者數萬,詈聲成風。國之大刑,無所不震,長老孩幼,無不華見。人情之於品物,樂極則哀生,見恪貴盛,世莫與貳,身處台輔,中間歷年,今之誅夷,無異禽獸,觀訖情反,能不憯然!
且已死之人,與土壤同域,鑿掘斫刺,無所復加。願聖朝稽則乾坤,怒不極旬,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項籍受殯葬之施,韓信獲收斂之恩,斯則漢高發神明之譽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國澤加於辜戮之骸,復受不已之恩,於以揚聲遐方,沮勸天下,豈不弘哉!昔欒布矯命彭越,臣竊恨之,不先請主上,而專名以肆情,其得不誅,實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謹伏手書,冒昧陳聞,乞聖朝哀察。“於是亮、峻聽恪故吏斂葬,遂求之於石子岡。
始恪退軍還,聶友知其將敗。書與滕胤曰:“當人強盛,河山可拔,一朝羸縮,人情萬端,言之悲嘆。”恪誅後,孫峻忌友。欲以為鬱林太守,友發病憂死。友字文悌,豫章人也。
滕胤字承嗣,北海劇人也。伯父耽,父胄,與劉繇州里通家。以世擾亂,渡江依繇。
孫權為車騎將軍,拜耽右司馬,以寬厚稱,早卒,無嗣。胄善屬文,權待以賓禮,軍國書疏,常令損益潤色之,亦不幸短命。權為吳王,迫錄舊恩,封胤都亭侯。少有節操,美容儀。弱冠尚公主。年三十,起家為丹楊太守,徙吳郡、會稽,所在見稱。太元元年,權寢疾,詣都,留為太常;與諾葛恪等俱受遺詔輔政。孫亮即位,加衛將軍。
恪將悉眾伐魏。胤諫恪曰:“君以喪代之際,受伊、霍之託,入安本朝,出摧強敵,名聲振于海內,天下莫不震動,萬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勞役之後,興師出征,民疲力屈,遠主有備。若攻城不克,野略無獲,是喪前勞而招後責也。不如案甲息師,觀隙而動。且兵者大事,事以眾濟,眾苟不悅,君獨安之?”恪曰:“諸雲不可者,皆不見計算,懷居苟安者也,而子復以為然,吾何望焉?夫以曹勞暗劣,而政在私門,彼之臣民,固有離心。今吾因國家之資,借戰勝之威,則何往而不克哉!”以胤為都下督,掌統留事。胤白日接賓客,夜省文書,或通曉不寐。
孫峻字子遠,孫堅弟靜之曾孫也。靜生皓,皓生恭,為散騎侍郎。恭生峻。少便弓馬,精果膽決。孫權末,徙武衛都尉,為侍中。權臨薨,受遺輔政,領武衛將軍,故典宿衛,封都鄉侯。既誅諸葛恪,遷丞相大將軍,督中外諸軍事、假節,進封富春侯。滕胤以恪子竦妻父辭位。峻曰:“鯀、禹罪不相及,滕侯何為?”峻、胤雖內不沾洽,而外相包容,進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峻素無重名,驕矜險害,多所刑殺,百姓囂然。
又奸亂宮人,與公主魯班私通。五鳳元年,吳侯英謀殺峻,英事泄死。
二年,魏毋丘儉、文欽以眾叛,與魏人戰於樂嘉,峻帥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留贊襲壽春,會欽敗降,軍還。是歲,蜀使來聘,將軍孫儀、孫邵綝恂等欲因會殺峻。事泄,儀等自殺,死者數十入,並及公主魯育。
峻欲城廣陵,朝臣知其不可城,而畏之莫敢言。唯滕胤諫止,不從,而功竟不就。
其明年,文欽說峻征魏,峻使欽與呂據、車騎劉纂、鎮南朱異、前將軍唐咨自江都人淮、泗,以圖青、徐。峻與胤至石頭,因餞之,領從者百許人入據營。據御軍齊整,峻惡之,稱心痛去。遂夢為諸葛恪所擊,恐懼發病死,時年三十八,以後事付綝.孫綝字子通,與峻同祖。綝父綽為安民都尉。綝始為偏將軍,及峻死,為待中武衛將軍,領中外諸軍事,代知朝政。呂據聞之大恐,與諸督將連名,共表薦滕胤為丞相,綝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使人報胤,欲共廢綝.綝聞之,遣從兄慮將兵逆據於江都,使中使敕文欽、劉纂、唐咨等合眾擊據,遣侍中左將軍華融、中書丞丁晏告胤取據,並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禍及,因留融、晏,勒兵自衛,召典軍揚崇、將軍孫咨,告以綝為亂,迫融等使有書難綝.綝不聽,表言胤反,許將軍劉丞以封爵,使率兵騎急攻圍胤。胤又劫融等使詐詔發兵。融等不從,胤皆殺之。胤顏色不變,談笑若常。或勸胤引兵至蒼龍門,“將士見公出,必皆委綝就公”。時夜已半,胤恃與據期。
又難舉兵向富,乃約令部曲,說呂侯以在近道,故皆為胤盡死,無離散者。時大風,比曉,據不至。綝兵大會,遂殺及將士數十人,夷胤三族。
綝遷大將軍,假節,封永寧侯,負貴倨傲,多行無禮。初,峻從弟慮與諸葛恪之謀,峻厚之,至右將軍、無難督,授節蓋,平九官事。綝遇慮薄於峻時,慮怒,與將軍王惇謀殺綝.綝殺惇。慮服藥死。
魏大將軍諸葛誕舉壽春叛,保城請降。吳遣文欽、唐咨、全端、全懌等三萬人救之。
魏鎮南將軍王基圍入誕。欽等突圍城。魏悉中外軍二十餘萬增誕之圍。朱異帥三萬人屯安豐城,為文欽勢。魏兗州刺史州泰據異於陽淵,異敗退,為泰所追,死傷二乾人。林於是大發率出屯鑊里,復遣異率將軍丁奉、黎斐等五萬人攻魏,留輜重於都陸。異屯黎漿,遣將軍任度、張震等慕勇敢六千人,於屯西六里為浮橋夜渡,築偃月壘。為魏監軍石苞及州泰所破,軍卻退就高。異復作車箱圍趣五木城。苞、泰攻異,異敗歸,而魏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詭道襲都陸,盡焚異資糧。綝授兵三萬人使異死戰,異不從,綝斬之於鑊里,而遣弟恩救。會誕敗引還。綝既不能拔出誕,而喪敗士眾,自戮名將,莫不怨之。
綝以孫亮始親政事,多所難問,甚懼。還建業,稱疾不朝。築室乾朱雀橋南,使弟威遠將軍據入蒼龍宿衛,弟武衛將軍恩、偏將軍乾、長水校尉闓分屯諸營,欲以專朝自固。亮內嫌綝,乃推魯育見殺本末,責怒虎林督朱熊、熊弟外部督朱損不匡正孫峻,乃令丁奉殺熊於虎林,殺損於建業。綝入諫不從,亮遂與公主魯班、太常全尚、將軍劉承議誅綝.亮妃,綝從姊女也,以其謀告綝.綝率眾夜襲全尚,遣弟恩殺劉承於蒼龍門外,遂圍宮。使光祿勛盂宗告廟廢亮,召群司儀曰:“少帝荒病昏亂,不可以處大位,承宗廟,以告先帝廢之。諸君若有不同者,下異議。”皆震怖。曰:“唯將軍令。”綝遣中書郎李祟奪亮璽綬,以亮罪狀班告遠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殺之。
典軍施正勸綝征立琅邪王休,綝從之。遣宗正楷奉書於休曰:“綝以酶才,見授大任,不能輔導陛下。頃月以來,多所造立。親近劉承,悅於美色;發吏民婦女,料其好者,留於宮內,取兵弟十八已下三千餘人,習之苑中,連日續夜,大小呼嗟,敗壞藏中矛戈五千餘枚,以作戲具。朱據先帝舊臣,子男熊、損皆承父之基,以忠議自立,昔殺小主。自是大主所創,帝不復精其本未,便殺熊、損,諫不見用。諸下莫不側息。帝於宮中作小船三百餘艘,成以金銀,師工晝夜不息。太常全尚,累世受恩,不能督諸宗親,而全端等委城就魏。尚位過重,曾無一言以諫陛下,而與敵往來,使傳國訊息,懼必傾危社稷。推案舊典,運集大王,輒以今月二十七日擒尚斬承。以帝為會稽王,遣楷牽迎。
百寮喁喁。立任道側。“
綝遣將軍孫耽送亮之國,徙尚於零陵,遷公主於豫章。綝意彌溢,侮慢民神,遂燒大橋頭伍子胥廟,又壞浮屠祠,斬道人。休既即位,稱草莽臣。詣闕上書曰:“臣伏自省,才非乾國,因緣肺腑,位極人臣,傷錦敗駕,罪負彰露,尋愆惟闕,夙夜憂懼。臣聞天命棐諶,必就有德,是以幽、厲失度,閡宣中興,陛下聖德,纂承大統,宜得良輔;以協雍熙,雖堯之盛,猶求稷契之佐;以協明聖之德。古人有言:”陳力就列,不能者止。‘臣雖自展竭,無益庶政,謹上印綬節鉞,退還田裡,以避賢路。“休引見慰喻。
又下詔曰:“朕以不德,守藩於外,值茲際會,群公卿士,暨於朕躬,以奉宗廟。朕用撫然,若涉淵冰。大將軍忠計內發,扶危定傾,安康社稷,功勳赫然。昔漢孝宣踐阼,霍光尊顯,褒德賞功,古今之通義也。其以大將軍為丞相、荊州牧,食五縣。”恩為御史大夫、衛將軍,據右將軍。皆縣侯。乾雜號將軍、亭侯。闓亦封亭侯。綝一門五侯,皆典禁兵,權傾人主,自吳國朝臣未嘗有也。
綝奉牛酒詣休,休不受,齎詣左將軍張布。酒酣,出怨言曰:“徹廢少主時,多勸吾自為之者。吾以陛下賢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禮見拒,是與凡臣無異,當復改圖耳。”布以言聞休,休銜之。鞏其有變,數加賞賜,又復加恩侍中,與綝分省文書。
或有告綝懷怨侮上欲圖反者,休執以付綝,綝殺之。由是愈懼,因孟宗求出屯武昌,休許焉,盡敕所督中營精兵萬餘人,皆令裝載,所取武庫兵器,鹹令給與。將軍魏邈說休曰“綝居外必有變”,武衛士施朔又告“綝欲反有徵”休密問張布,布與丁奉謀於會殺綝.永安元年十二月丁卯,建業中謠言明會有變。綝聞之,不悅。夜大風發木揚沙,綝益恐。戊辰臘會,綝稱疾。休強起之,使者十餘輩。綝不得已,將人,眾止焉。綝曰:“國家屢有命,不可辭。可豫整兵,令府內起火,因是可得速還。”遂入,尋而火起,綝求出,休曰:“外兵自多,不足煩丞相也。”綝起離席,奉、布目左右縛之。綝叩首曰:“願徙交州。”休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呂據?”綝復曰:“願沒為官奴。”休曰:“何不以胤、據為奴乎!”遂斬之。以綝首令其眾曰:“諸與綝同謀皆赦。”放仗者五千人。闓乘船欲北降,追殺之。夷三族。發孫峻棺,取其印綬,綝其木而埋之,以殺魯育等故也。
綝死時年二十八。休耽與峻、綝同族,特除其屬籍,稱之曰故峻、故綝雲。休又下詔曰:“諸葛恪、滕胤、呂據蓋以無罪為峻、綝兄弟所見殘害,可為痛心,促皆改葬,各為祭奠。其罹恪等事見遠徙者,一切召還。
濮陽興字子元,陳留人也。父逸,漢末避亂江東,官至長沙太守。興少有士名,孫權時除上虞令,稍遷至尚書左曹,以五官中郎將使蜀,還為會稽太守。時琅邪王休居會稽,興深與相結。及休即位,征興為太常衛將軍、平軍國事,封外黃侯。
永安三年,都尉嚴密建丹楊湖田,作浦里塘。詔百官會議,鹹以為用功多而田不保成,唯興以為可成。遂會諸兵民就作,功傭之費不可勝數,士卒死亡,或自賊殺,百姓大怨之。興遷為丞相,與休寵臣左將軍張共布相表里,邦內失望。七年七月,休薨。左典軍萬彧素與烏程侯孫皓善,乃勸興、布,於是興、布廢休適子而迎立皓。皓既踐阼,加興侍中,領青州牧。俄彧譖興、布追悔前事。十一年朔入朝,皓因收興、布,徙廣州,道追殺之,夷三族。
評曰:“諸葛恪才氣幹略,邦人所稱,然驕且吝,周公無觀,況在於恪?矜己陵人,能無敗乎!若躬行所與陸遜及弟融之書,則悔吝不至,何尤禍之有哉?滕胤厲修士操,遵蹈規矩,而孫峻之時猶保其貴,必危之理也。峻、綝凶豎盈溢,固無足論者。濮陽興身居宰輔,慮不經國,協張布之邪,納萬彧之說,誅夷其宣矣。
譯文
(三國志諸葛恪傳、滕胤傳、孫峻傳、孫綝傳、濮陽興傳、聶友傳)
諸葛恪傳,(附聶友傳)諸葛恪,字元遜,諸葛瑾的長子。他年少時就有才名。二十歲被任命為騎都尉,與顧譚、張休等人侍奉太子孫登講授道藝,並與他們交為朋友。從中庶子轉為左輔都尉。
諸葛恪的父親諸葛瑾臉長似驢,孫權大會朝臣時,讓人牽一頭驢進殿,用長標籤貼在驢臉上,在標籤上題寫“諸葛子瑜”幾個字。諸葛恪跪下說:“懇請讓我用筆加上兩個字。”孫權同意並給了他一支筆。諸葛恪在標籤上續寫了“之驢”二字,在座的人都歡笑起來,於是孫權將驢給了諸葛恪。又有一天見到諸葛恪,孫權問他說:“你的叔父和你父親哪個強些?”諸葛恪回答說:“我父親強些。”孫權問其原因,諸葛恪回答說:“我的父親知道該為什麼人做事,叔父卻不知道,所以我父親要強些。”孫權又歡笑起來。他叫諸葛恪給大家依次敬酒,斟到張昭面前,張昭已有點醉意,不肯再飲,對諸葛恪說:“這不是敬老的禮節。”孫權說:“你能叫張公理屈辭窮,那么他就不得不飲這杯酒了。”於是諸葛恪反詰張昭說:“從前太師姜尚九十歲,還執旗持鉞,仍未告老。如今領兵作戰的事,將軍您在後,飲酒吃飯的事,將軍您在前,怎能說這不是敬老呢?”張昭終於無話可說,於是飲乾杯中的酒。後來蜀國的使者來到吳國,群臣都來會見,孫權對蜀使說:“這個諸葛恪向來喜歡騎馬,您回去告訴您們丞相,為他送一匹好馬來。”諸葛恪便馬上跪拜致謝,孫權說:“馬還沒有送來謝什麼呢?”諸葛恪答說:“蜀國是陛下的外面馬廄,今天有此恩詔,馬是一定會送來的,我豈敢不謝恩?”諸葛恪的才思,都如上面相類。
孫權覺得他很不尋常,打算安排具體政事考察他,命他代理節度一職。節度職任是掌管軍隊糧草,公文繁雜,不是他所喜歡做的事。諸葛恪考慮到丹楊郡山道險阻,百姓大多果敢強勁,雖說以前曾發兵剿擊,但只得到一些邊緣縣份的平民,其餘的人皆因居住在深山遠林之中,不能全部抓獲,故多次自己懇求任丹楊地方主政人員去招降引誘那些人出山,三年可以得到兵卒四萬。大家都認為丹楊地勢險阻,與吳郡、會稽、新都、鄱陽四郡為鄰相連,綿亘數千里,山谷上萬重,其中居住僻遠深山老林里的人,從未進過城市,沒有見過官長,他們都身帶兵器在山野活動,一生生活在深山之中,一直到白頭至死。那些逃犯慣匪,都糾合逃竄其中。山中生產銅、鐵,他們自製兵器鎧甲。其地習俗愛好武功熟知打仗,崇尚武力勇氣,他們登山越險,穿越荊棘叢林,就如魚游深淵,猿猴在樹林中攀援跳躍。他們不時窺伺可乘之機,出山而為寇盜,每每迫使官府出兵征討,尋找他們的藏身巢穴。他們作戰時蜂湧而至,敗仗時如鳥獸而竄逃。自前代以來,一直不能控制他們,都認為治服他們實在很難。
諸葛恪父親諸葛瑾聽說這種情況,也認為這種事情不會取得最後的成功,嘆氣說:“恪兒不能使我們家庭興旺,將使我們遭滅族之禍!”諸葛恪極力陳述他一定能獲得其事成功的理由。孫權任命諸葛恪為撫越將軍,兼丹楊太守,授予他執瞈戟的儀仗騎兵三百。授官儀式完畢,命令諸葛恪布置好儀仗隊,擂鼓吹號,列隊開道回家,當時他三十二歲。諸葛恪上任到郡府,就致書鄰近四郡所屬地方的主管官長們,要求他們各自保守好自己轄區的疆界,建立和整頓軍隊,那些接受歸服教化的平民,全都讓他們安定居處。於是分兵部署將領,分別守住險要地段,只修繕好防禦工事,不與山越人交鋒,等待莊稼將要成熟時,便開出部隊收割,連種子也不給留下。舊糧已被吃盡,新糧又不能收,平民也已定居,一點糧食也不能進山,於是山越人飢餓窮困,逐漸出山投降。
諸葛恪又告諭下屬說:“山越百姓去掉惡習接受教化,都應當安撫慰問,遷到外縣定居,不得嫌棄懷疑,對他們不得執留拘捕。”臼陽縣縣長鬍伉得到降民周遺,周遺從前是惡刁之人,因困迫暫時出山投降,內心卻圖謀叛亂,胡伉將他綁送到郡府。諸葛恪認為胡伉違背自己的教諭,於是將他斬首示眾,並將此事寫上奏章上報朝廷。山民們聽說胡伉因捉人犯罪被殺,知道官府只是想要他們出山而已,於是他們扶老攜幼相繼出山,滿一年後,所得到的人數全如諸葛恪原先預計的那樣。諸葛恪自己督領一萬人,其餘三萬分發給各位將領。孫權嘉賞諸葛恪的功勞,派尚書僕射薛綜前往慰勞軍隊。薛綜先致書諸葛恪等人說:“山越部族倚仗險要地勢,不肯歸服已有幾代人,放鬆他們則擾亂不止,逼急他們則狼狽而竄。皇上震怒,命令將軍西往進討,朝內授以神奇計謀,軍隊威風震動四方。兵器不染血跡,鎧甲不沾汗水。元兇受刑梟首,黨徒歸服道義,掃蕩滌除深山寇穴,進獻俘虜補充軍隊十萬之眾。山野沒有留下一個匪寇,城邑再無殘餘奸徒。
既掃除凶寇,又充實兵員。雜草稗莠,都化變為有益的草禾;魑魅魍魎,轉變成猛虎般勇士。雖說實為朝廷威德施加於他們所致,也肯定為元帥親自督率指揮所成。雖說《詩經》讚美俘獲敵人只審訊禍首,《易經》嘉賞處置降敵只殺掉罪魁,周朝的方叔、召伯虎,漢朝的衛青、霍去病,豈能同將軍的功勞相提並論?您的功績超越古人,勳勞蓋過前代。主上歡欣喜悅,遙遠地讚嘆您的功績。他有感於《四牡》表述的慰勞勝利歸來的遺典,思慕凱鏇祭告祖廟慶賀的禮制,故此派遣尚書台近侍官員,迎接犒賞將軍全軍將士,以表彰您的大功,慰問辛勞的將士。”諸葛恪被授任為威北將軍。封都鄉侯。他懇求率領部眾在廬江、皖口一帶駐紮並耕種農田,藉此用輕兵襲擊舒縣,驅使那裡的百姓隨他返回。又派遣偵察人員前往遠處,察看道路和險要之地,企圖奪取壽春,孫權認為不可行。赤烏年間,魏國司馬懿謀劃打算攻打諸葛恪,孫權正準備出兵應戰,觀星象氣數的人認為出兵不利,於是孫權讓諸葛恪將軍隊轉移到柴桑駐紮。諸葛恪寫信給丞相陸遜說:“楊敬叔傳述清高的理論,認為當今的人才所剩無幾,堅守道德和事業的人已經沒有幾人,應當相互配合,互相依存,對上興隆國家大事,在下互相珍重愛惜。又嫉恨世俗之人互相毀謗,使已有所成就的人才,中途受到壓抑損傷;將受進用的人才,情緒不樂思想不歡。我聽到這些喟然長嘆,實在讓人私下拍節激憤。我認為君子對一個人不應求全責備,即使孔子門徒大約三千,其中特別突出的也只七十二人,至於子張、子路、子貢等七十餘人,有亞聖之德,然而猶各有其所短,顓孫師偏激、仲由魯莽、端木賜不安分守己,更何況他們之下者就沒有不足之處?況且孔子不因這幾位有缺點而不把他們當作朋友,不因人所短而棄其所長。加之當今選拔人才,應比古人要寬,為什麼呢?現在社會形勢變化複雜,德才兼備者少,國家各部門官員,常常苦於無合適者擔任。如果他本性不奸邪,志在奉獻才力,便可獎拔任用,讓他在職任上儘量發揮自己才幹。紅潮網
如果在大體上適合稱職,個人私生活有不足之處,都應當寬容,不應當事事計較責備。況且對有才能的人實在不能在一些細小事情上苛刻要求,苛刻則聖賢也將難為全人,何況與他們相差甚遠的常人呢?故此說用道德條文來看人則難,用人比人來看人則易,這樣是賢是愚就可知了。自漢末以來,中原士大夫如許子將之類,之所以不斷互相毀謗譏議,有時甚至引起禍端,究其原因,並非為了什麼深仇,只不過因為自己本身不能用禮教標準相約束,反而專以公正道義指責別人。自己不遵從禮制,別人就不服;以公正道義不公正地指責別人,則別人就不會接受。內心不佩服對方的行為,又不願忍受對方的責備,則不會不產生相互怨忿。相互怨忿一產生,則小人就會乘機在中間鑽空子。小人鑽了空子,則多道轉傳的謠言,日積月累的譖毀,紛亂交雜一起到來,即使讓非常了解非常親近的人聽到這些話,也難於辨真定假,何況已有隔閡,且本就不明事理的人呢?所以張耳、陳余到了操刀互相殘殺的地步,蕭育、朱博友好不能堅持到頭,其原因就在這裡。不放過別人的過失,在細微的事情上相互指責,久而久之就會造成家家戶戶互相埋怨,整個國家也不會有德行操守完善無缺的人才了。”諸葛恪知道陸遜聽了讒言而猜疑自己,故此多方闡述這個道理而盛讚它的深刻旨意。適逢陸遜去世,諸葛恪被升任為大將軍,假節,駐守武昌,接替陸遜兼任荊州刺史。過了較長時間,孫權生了病,而太子年少,於是徵召諸葛恪以大將軍身份兼任太子太傅,令中書令孫弘兼任太子少傅。孫權病危時,召見諸葛恪、孫弘及太常滕胤、將軍呂據、侍中孫峻,託付他們以後事。次日,孫權去世。孫弘一向與諸葛恪不和,害怕被壓抑懲治,便封鎖了孫權去世的訊息,企圖假傳皇帝詔書除掉諸葛恪。
孫峻將這些情況告知諸葛恪,諸葛恪請孫弘商議事情,在座席上將孫弘殺死,於是穿起喪服發布孫權去世的訊息。諸葛恪給弟弟公安督諸葛融寫信說:“本月十六日乙未,已故皇帝舍離萬邦,全國臣民,莫不悲傷哀悼。至於我們父子兄弟,都受過他賜予的特殊恩典,不同於一般的下屬,故此悲慟異常,心肝碎裂。皇太子於丁酉日繼位登基,我悲哀和喜悅交錯,不知所措。我身受臨終遺命,輔佐幼主,私下考慮,自己才力不及博陸侯霍光,而受周公輔佐成王的託付,擔心不能取得霍光輔助漢昭帝的成就,恐怕有損先帝委以重任的英明,故而憂慮慚愧,惶惶不安,思慮萬端。況且百姓厭惡統治者,一有動靜就受到他們的注視,何時才能改變這種情況呢?現在我以愚笨的資質,處於保傅的高位,艱難繁多而謀智不足,任務沉重而謀略短淺,誰能與我相互幫助呢?近代漢朝,燕王與蓋長公主互相勾結,於是上官桀等人謀亂,現在我處境與其時差不多,怎敢安逸猶豫呢?又你所駐守的地方,與敵寇地界犬牙交錯,現在應當整頓軍用器械,激勵將士,警戒防備要比平時更要加強,考慮到不辭萬死,不顧自己生命,以報效朝廷,不辱沒我們的先人。另外諸將防守各自的地界,尤應擔心賊寇聽到皇帝逝去的訊息,放肆入寇。邊境各級官署,已經另下約束文書,所屬各部帶兵將官,不得任意放棄自己防守軍務,徑直趕回奔喪。雖說都懷有悲痛難已的心情,但公義奪私情,伯禽喪服未除即率軍出征,如果違犯,就絕非小錯了。以親近的人作榜樣以便糾察他人,這是古人的明確告誡。”諸葛恪被改授為太傅。於是取消密置視聽之事,裁除軍政冗員,免除拖欠的賦稅,取消貨運關稅,各項政事都顧及到給百姓以恩惠利益,國人無不歡悅。諸葛恪每次外出,百姓都引頸相望,都想看看他的形象。
當初,孫權在黃龍元年(229)遷都建業,黃龍二年(230)修築東興堤以攔擋巢湖水。後來征伐淮南,反被湖內敵兵船隻打敗,於是堤廢再不修治。
諸葛恪於建興元年(252)十月,在東興徵集民眾,再築大堤,左右兩端連結山嶺各築城一座,每城留守一千人,派全端、留略分別守衛兩城,他自己親率大軍返歸建業。魏國以吳軍進入自己疆界,恥於受辱,命令大將胡遵、諸葛誕等率兵七萬,打算圍攻那兩座城堡,企圖毀壞阻遏湖水的大堤。諸葛恪發兵四萬,日夜兼程趕往援救。胡遵等命令各部造浮橋渡湖,將部隊安置堤上,分兵進攻兩城。城築建在高險之處,倉促難於攻拔。諸葛恪派將軍留贊、呂據、唐咨、丁奉為先頭部隊。當時天寒下雪,魏軍眾將領聚會飲酒,見留贊等人兵少,於是解放鎧甲,不操矛戟。只是帶著頭盔拿著刀與盾牌,解除戎裝在堤岸嬉鬧,並且大聲歡笑,不嚴整軍陣。留贊等部隊一上岸就鼓譟吶喊,拚命亂砍亂殺。魏軍受到驚擾四散逃走,爭著搶渡浮橋,橋壞繩斷,紛紛跌入水中,又自相踐踏。樂安太守桓嘉等同時淹死,魏兵死者數萬人。過去叛變投魏的將領韓綜為魏軍前軍督,也被斬殺。繳獲魏軍車輛牛馬驢騾各數千,物資軍器堆積如山,吳軍整頓隊伍凱鏇而歸。朝廷晉封諸葛恪為陽都侯,加授荊州、揚州州牧,督率朝內外諸項軍事,賜黃金一百斤、馬二百匹、絲帛、棉布各一萬匹。諸葛恪於是產生輕敵的思想,剛在十二月戰勝敵人,第二年春上,便又打算出兵。諸位大臣認為多次出征將士勞困,一齊勸說諸葛恪,諸葛恪不聽。中散大夫蔣延堅決爭辯,被強挾出殿。諸葛恪於是撰寫文章曉諭眾人說:“天上沒有兩個太陽,地上難容兩個皇帝,做皇帝者不致力於兼併天下而只想把帝位傳給後世,古今都未曾有過。從前戰國時期,諸侯各自依恃兵強地廣,互有救援,認為這樣可以將政權傳與後世,他人不能危害。由是放鬆自己占據天下的情懷,害怕勞苦,致使秦國日益強大,終於將他們吞併,這都是史實。近代劉景升擁有荊州,兵眾十萬,財糧如山,但他不及時趁曹操力量尚很微弱時,與他盡力競爭,而坐觀曹操強大起來,吞滅諸袁。北方全部平定之後,曹操即親率三十萬大軍殺向荊州,當時雖說有智謀之人,但卻不能再為其籌劃良計。於是劉景升的兒子,反縛雙臂請求投降,成為囚虜。舉凡敵對國家都想互相吞併,就像有仇的雙方都想互相除掉對方一樣。
有仇敵而任其強大,禍患不在自己,則殃及後人,不可不作長遠的考慮。過去伍子胥說:‘越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國就成為戰敗後的泥沼!’夫差自恃強大,聽說此話不屑一顧。於是誅殺伍子胥而無防備越國的思想,以至於臨到敗亡時才悔恨,難道這還來得及嗎?越國小於吳國,尚為吳國之禍患,何況那些強大的國家呢?過去秦國僅有函谷關以西地盤,尚能以此併吞六國,如今賊寇全部占有秦、趙、韓、魏、燕、齊六國九州之地,其地都是出產軍馬、產生人才的地方。如今用魏國比較古代秦國,土地多出幾倍,以吳國、蜀國比較古代六國,不足六國的一半。然而今日所以能夠抵抗魏國,是因為曹操手上的兵員,到現在已損耗殆盡,而後來出生的人還未長成,正是敵人衰弱兵少尚未強盛之際。加之司馬懿先誅殺王凌,接著自己斃命,他的兒子還小,而獨掌大權,雖有智謀之士,但得不到重用。當下去征伐魏國,正值它遭厄運之時。聖人迫切地抓緊時機,說的即是今日天下形勢。如果順從眾人的想法,懷著偷安的打算,以為長江天險可以世代把持,不考慮魏國的前後變化,而以今日的狀況輕視它以後的發展,這正是我深為長嘆的緣故。自古以來,以增長人口為急務,現在賊國之民年年月月在繁育增長,只是年齡還小,尚不能役用而已。如果再過十年後,魏國的人口一定比今天增長一倍,而我們國家強兵駐守的地方,卻都告空虛,惟有現在的軍隊眾多,可以作出大事。如果不早早用兵,徒然呆坐使他們逐漸衰老,再過十多年,大略要減少一半人力,而現今子弟人數到那時也不值得一提。如果賊方兵力增加一倍,而我方兵力減損一半,雖再有伊尹、管仲來籌劃大事,也不可能有什麼辦法。如今不通曉長遠計謀的人,一定會認為我的話過於迂闊不實。禍患沒有到來而預先憂慮,這本是眾人所認作迂闊的事。等到患難臨頭,然後屈膝叩首,即使有智謀的人,又不能想出辦法了。
這是古今通病,並非一時的特殊道理。從前吳國開始認為伍子胥迂腐,故此大難臨頭而無法解救。劉景升不能深慮十年以後的事,故此沒有什麼遺留子孫。今天諸葛恪我無充數大臣的才能,而受大吳國像蕭何、霍光一樣的重任,智慧同於一般人,思慮並不深遠,如果不在當前及時為國家開疆拓土,瞬息以至老年,而仇敵那時更為強大,到時刎頸自殺以謝罪責,也對事情無所補益了。現在聽大家之言,有的以為百姓尚且貧苦,想讓他們儘量有時間休養生息,這是不知道憂慮大危難,而只樂於在小事情上致力。從前漢高祖幸運已得到三秦之地,但為何不閉關守險,自享娛樂,卻出關攻打西楚,身帶創傷,衣服盔甲都生了蟣虱,將士疲於困苦,難道是他喜愛冒鋒刃之險而忘棄安寧嗎?是考慮敵我兩方不能長期共存啊!每次閱讀荊邯勸說公孫述出兵圖謀天下的見解,近日見到我家叔父上表闡述與曹賊爭競天下的計策,沒有不感慨嘆息的。我整夜輾轉反側,所思慮的就是這些。故此分條陳述自己愚見,送至各位君子手旁。如果有天我死去,志向計畫不得實現,也想讓後世知我所憂之事,可在以後思求解決之法。”眾人都認識到諸葛恪這篇論說是想為自己堅持出兵尋找藉口,然而卻無人敢再辯難。丹楊太守聶友一向與諸葛恪友好,他寫信勸諫諸葛恪說:“已故皇帝本來就有遏敵東關的計畫,只是未付施行。現在您輔佐大業,完成先帝遺志,敵寇自遠道前來送死,我將士們憑靠皇朝威德,獻身效命,一旦建立非常功績,豈非宗廟神靈社稷的福祉!現在應當按兵不動蓄精養銳,觀察時機再行動。如今乘著打了勝仗的形勢,想再大舉出兵,天時並不有利。而勉強任意行事,我私下心裡不安。”諸葛恪寫出那篇論說文章後,寫信答覆聶友說:“足下所言雖有自然之理,然而沒有看到時勢大局。仔細看看我的這篇論說,就可以開啟思想了。”於是違背眾人意願出兵,大量徵發各州郡兵卒二十萬人,百姓騷動不安,於是開始失去民心。諸葛恪心裡想炫耀武力於淮南,驅趕百姓,而眾將領中有人提出疑問說:“現在率軍深入,邊境上的百姓必定相率遠避,恐怕士兵勞苦而收效甚微,不如只圍困合肥新城。
新城被我方圍困,敵人救兵必然要來,敵人救兵一到再用計打敗他們,便可大獲全勝。”諸葛恪聽從了這一建議,回軍退而包圍新城。戰鬥持續幾個月,新城並未攻下。士卒勞苦不堪,因天氣酷熱而飲用生水,患腹泄以至兩腿發腫,病者大半,到處是死傷之人。各營軍官天天報告病人很多,諸葛恪認為他們說假話,要殺匯報的人,自此再沒有人敢報告了。諸葛恪內心認識到攻新城是失策,然而恥於攻城不下,憤怒的神色掛在臉上。將軍朱異表示了一些不同的看法,諸葛恪大怒,立即剝奪他的兵權。都尉蔡林多次陳述用兵計謀,諸葛恪都不採納,於是他馳騎投奔魏國而去。魏國得知吳國兵士疲睏多病,於是挺進援兵。諸葛恪率軍撤退。士兵們病傷很多,掉隊者沿路都是,有的倒斃於坑溝中,有的被魏軍所俘虜,活著的憤恨不已,死去的使人痛心,全軍上下呼天搶地。而諸葛恪卻安然自若,出營往江中小洲上住了一個月,企圖在氵尋陽建立田園,召他回朝的詔書接踵而至,他才慢慢班師回京。從此全國百姓對他感到失望,而怨忿情緒由是產生。當年秋八月軍隊返回建業,諸葛恪排列隊伍,儀仗隊導引他回到大將軍府。隨即他見中書令孫嘿,厲聲責問說:“你們怎敢幾次妄作詔書?”孫嘿恐懼辭謝出來,藉口生病回了家。諸葛恪出征離京後,選曹所奏準任命的令、長各職官員,全被罷免重新任命。他更為顯示威嚴,經常怪罪責備他人,要進見他的人,無不誠惶誠恐。又改換宮中警衛部隊,用他自己親近的人擔任,又命令軍隊整裝待發,準備進軍青州、徐州一帶。孫峻因為百姓對諸葛恪的怨恨,以及大家對諸葛恪的憎惡,就構陷諸葛恪想發動變亂,於是與孫亮合謀,置備酒席宴請諸葛恪。諸葛恪將要晉見孫亮的頭天晚上,精神煩躁不安,通宵不寐。天亮起床洗漱,聞到水裡有腥臭味,侍者遞給他衣服,衣服也有臭味。諸葛恪對此感到奇怪,換水換衣,但臭味依舊,他感到惆悵不樂。他整裝後快步走出來,狗咬住了他的衣服。
諸葛恪說:“狗不想讓我去嗎?”回來坐下,過了一會兒又起身,狗又來咬住了他的衣服,他令隨從趕跑了狗,於是登車上路。起初,諸葛恪將要出征淮南時,有位孝子穿著喪服走進內屋,隨從的人稟報了這件事,諸葛恪命令孝子出來並審問他,孝子說:“不知不覺地就進來了。”當時內外守衛的兵士,都沒有看到,大家都是覺得奇怪。出征之後,他所坐辦事廳堂的大梁中間斷折。自新城回來住在東興,有白虹出現在他的船上,他回來拜祭蔣陵,白虹又繞環他的車子。將要晉見時,停車在宮門,孫峻已在帷帳中埋伏好了士兵,擔心諸葛恪不按時進來使事情敗露,便親自出來見諸葛恪說:“您的尊體如果不太舒服,自然可以改日晉見,我自會向主上稟告。”想以此試探諸葛恪。諸葛恪回答說:“我應當自己撐著身體進宮。”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等秘密遞上條子給諸葛恪:“今天的布署不同往常,懷疑有其他變故。”諸葛恪看了字條後省悟抽身離去,還未出宮殿大門,遇到太常滕胤,諸葛恪說:“我突然腹痛,不便入宮。”滕胤不知道孫峻的陰謀,對諸葛恪說:“您自出征回京後還未朝見,今日主上置酒席宴請您,而您已到了宮門,應該勉力進去為好。”諸葛恪猶豫著又返回來,帶劍穿靴上殿,拜謝孫亮,回身坐下。斟上酒後,諸葛恪懷疑有毒而沒有喝。於是孫峻說:“您的病還未痊癒,應當帶有常服的藥酒,可以自己拿出來喝。”諸葛恪的心才定下來,另喝自己準備的酒。酒過數巡後,孫亮回到內殿。孫峻起身上廁所,脫掉長衣,更換短裝,出來說:“有詔書拘捕諸葛恪。”諸葛恪驚起,劍還未拔出鞘,而孫峻的刀已接連砍下。張約從旁邊砍孫峻,傷其左手,孫峻隨手回砍張約,砍斷了他的右臂。武裝的衛兵們都跑上殿,孫峻說:“要抓的是諸葛恪,現已死去。”於是命令刀劍入鞘,將地打掃乾淨又繼續飲酒。先前,有童謠唱道:“諸葛恪,蘆葦單衣篾鉤落,於何相求成子閣。”成子閣的反語即石子岡。
建業城南有一條長長的丘陵,名為“石子岡”,是埋葬死人的地方。鉤落,就是校飾皮帶的東西,民間稱它為“鉤絡帶”。諸葛恪死後果然被葦席裹了身體用竹篾束在腰上,被拋屍在石子岡。諸葛恪的長子諸葛綽,任騎都尉,因為與魯王事件有牽連,孫權遣送他回家交付諸葛恪,讓諸葛恪教誨他,諸葛恪用鴆酒將他毒殺。次子諸葛竦,任長水校尉。小兒子諸葛建,任步兵校尉。聽說諸葛恪被誅殺,他們用車子載著自己的母親逃走。孫峻派遣騎督劉承追趕至白都將諸葛竦殺死。諸葛建渡過長江,想往北投奔魏國,走了幾十里,為追兵所逮捕。諸葛恪的外甥都鄉侯張震及常侍朱恩等人,都被誅滅三族。其初,諸葛竦多次勸諫諸葛恪,諸葛恪不聽從,因此諸葛竦常常憂懼招致災禍。諸葛恪死後,臨淮人臧均上表懇求收葬諸葛恪說:“為臣聽說雷震電閃,不會一整天,大風激揚,很少終日不停,總是要接著布雲播雨,用以滋潤萬物,是故天地發威,不能整天整旬,帝王發怒,不應任意縱情。為臣狂妄無知,不知忌諱,膽敢冒滅身破家之罪,來請求君上降下恩澤。伏念已故太傅諸葛恪能承繼祖先所遺留的傑出功業,他的幾位伯父叔父遭遇漢朝國祚已盡,九州鼎立,分別依身於魏、蜀、吳三方,都能勤勉忠貞,興隆帝王事業。及至諸葛恪,生長吳國之地,受吳主教化陶冶,致令名聲英偉,服侍吳主幾十年,沒有萌生禍亂之心,先帝委付他伊尹、周公一樣的大任,將日理萬機的大事交付他。諸葛恪生性剛愎,驕氣凌人,不能慎重地保持國家政權,讓國內和平安定,而為了建功使軍隊長期奔勞在野,不及三年就出兵三次,白白損失百姓士卒,使國家府庫物資用盡,獨自專持國家大權,任意罷免任用官吏,憑藉刑法威嚇眾人,上下官員都不敢出聲。侍中武衛將軍都鄉侯孫峻與他一道受先帝囑託的詔命,看到他奸邪暴虐,日益滋盛,擔心將使天下動亂,傾覆危害社稷。於是奮其威怒,精誠貫通雲天,計慮勝過神明,智勇百倍於荊軻、聶政,親自手持白刃,誅殺諸葛恪於殿堂之上,其功績超過朱虛侯、東牟侯。國家大害,一朝根除,車載他的首級展示於眾,六軍喜樂歡躍,日月增光,風塵平息,實為祖先之神靈,天人之共驗。
如今諸葛父子三人首級,懸市示眾數日,觀看的人幾萬,咒罵聲匯積如風。國家的大刑,無處不受震動,男女老幼,無不觀看。人的思想,在觀察事物時總是樂極生悲,看到諸葛恪顯貴隆盛,世人無與為比,身處三公之位,已是居間多年,今日受到誅殺滅族,如禽獸受宰無異,觀罷此般情景就會產生相反的感情,能不悲戚傷感?何況已死去了的人,與土壤同歸一處,鑿、挖、砍、刺,再也不能施加罰刑。希望聖明的朝廷效法乾坤,震怒不越旬日,讓他的同鄉或過去的部下,以一般的兵士服裝來收殮他,賜給他三寸薄棺。從前項羽也得到殯葬之賜,韓信也獲得收殮之恩,這就使漢高祖顯揚神明的聲譽。以陛下篤行三皇之仁,布施哀憫之心,使朝廷的恩澤加施到受刑者的屍骸,使他們再次受到不盡之恩,以此顯揚聲名到遙遠之地,勸勉警戒天下之人,豈不恢弘廣大嗎?從前欒布違反漢高祖詔令去祭奠彭越,我曾私下認為這種作法可恨,不先請示主上,而專門為了博得名聲而恣意妄為,他沒有被處死,實在是大幸。如今為臣不敢公開表示自己愚昧的情意,以露泄皇上恩德,只好恭敬地草擬這份表章,冒昧說明自己的想法,懇求聖明的朝廷哀憐省察。”於是孫亮、孫峻聽任諸葛恪過去的下屬去將他屍體收殮安葬,他們由是在石子岡找到了他的屍體。當初,諸葛恪撤軍返還,聶友知道他將要敗亡,寫信給滕胤說:“當人處於強盛之時,可令山動河移,一旦陷於敗弱之地,人們對他的態度就會各式各樣。說到這裡令人悲傷嘆息。”諸葛恪被誅殺後,孫峻忌恨聶友,打算調他為鬱林太守,聶友發病憂憤而死。聶友,字文悌,豫章郡人。
滕胤傳,滕胤,字承嗣,北海劇縣人。他的伯父滕耽、父親滕胄,與劉繇是州里的世交,因為世道擾亂,渡江依附劉繇。孫權為車騎將軍時,任命滕耽為右司馬,滕耽以寬仁厚道而著稱,去世早,沒有後人。滕胄善於寫文章,孫權以賓客之禮待他,軍事、國家的文書,常常讓他修改潤色,也不幸短命。孫權為吳王,追憶過去恩義,封滕胤都亭侯。滕胤從小就有志節操守,容儀俊美。成年後娶公主為妻。年三十,開始出任丹楊太守,轉任吳郡、會稽太守,所到之處都受到讚賞。
太元元年(251),孫權重病臥床,滕胤回到京都,留下為太常,與諸葛恪一起受遺詔輔政。孫亮登基後,加授滕胤衛將軍。諸葛恪準備率領全部軍隊攻打魏國,滕胤勸諫他說:“您在先王去世新君繼位時,接受了伊尹、霍光一樣的重託,入則安定本國朝政,出則摧毀強大外敵,名聲傳揚全國,天下無不震動,百姓的心愿,期望得以依賴您而安寧。如今在大興勞役之後,興師出征,百姓疲憊、國力虧虛,遠方國家的君主有所防備,如果攻城而不能克,野戰而無所獲,這就會喪失以前的功績而招致以後的責備。不如按兵息師,伺機而行。況且出兵作戰是重大事情,此事要靠大眾才能成功,眾人如果不高興,您豈得獨自安心?”諸葛恪說:“大家說不可出兵,是他們都無計慮,心懷苟且偷安的思想,而您也認為他們是對的,我還有什麼指望?因為曹芳昏聵無能,而他的政權被控制在臣下手中,他的臣民本就懷有離心。
如今我利用國家的力量,憑藉戰勝的威勢,則所向之處哪能不獲勝?”他以滕胤為都下督,總管留守事務。滕胤白天接待賓客,夜間批閱檔案,有時通宵不眠。
孫峻傳,孫峻,字子遠,孫堅的弟弟孫靜的曾孫。孫靜生孫詗。孫詗生孫恭,孫恭任散騎侍郎。孫恭生孫峻。
孫峻年少時就熟知射箭馳馬,精明果敢、膽大決斷。孫權在位末年,孫峻為武衛都尉,任侍中。孫權臨去世前,孫峻受遺詔輔朝政,兼任武衛將軍,此職按例主管宿衛軍,封爵都鄉侯。諸葛恪被誅殺後,孫峻被升為丞相大將軍,督管朝廷內外各項軍務、假節,晉封為富春侯。滕胤因是諸葛恪的兒子諸葛竦的岳父而辭職,孫峻說:“鯀和禹罪過不相連累,滕侯您這是何必呢?”孫峻、滕胤內心雖相互不融洽合意,但外表上都相互包容,孫峻晉封滕胤的爵位為高密侯,仍像以前一樣共事。孫峻一向沒有顯赫的聲名,驕矜陰險,過多施刑殺人,百姓怨聲載道。他還姦淫宮女,與公主魯班私通。
五鳳元年(254),吳侯孫英企圖謀殺他,因事情敗露孫英被處死。五鳳二年(255),魏國將領毋丘儉、文欽率部叛亂,與魏軍在樂嘉作戰,孫峻率領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留贊襲擊壽春,正碰上文欽戰敗來向吳軍投降,吳軍返回。當年,蜀國使者來訪問,將軍孫儀、張怡、林恂等企圖借會見蜀使之機殺死孫峻。事情敗露,孫儀等自殺而亡,死者數十人,並株連到公主魯育。孫峻打算修築廣陵城,朝中大臣們明白那裡無法修城,但都懼怕孫峻,故無人敢講。只有滕胤勸諫他,孫峻不聽,而此項工程最終未能完成。第二年,文欽勸說孫峻征伐魏國,孫峻派遣文欽與呂據、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朱異、前將軍唐咨從江都進軍淮、泗一帶,圖謀攻占青、徐二州。孫峻與滕胤到達石頭城,藉此為他們餞行,孫峻帶領隨從百多人進入呂據的軍營。呂據指揮軍隊整齊嚴謹,孫峻心裡討厭他,就推說心痛離去。於是他夢見被諸葛恪所擊,因恐懼發病死去,時年三十八歲,將後事託付孫綝。
孫綝傳,孫綝,字子通,與孫峻同一祖父。孫綝父親孫綽為安民都尉。孫綝起始為偏將軍,及至孫峻死後,為侍中武衛將軍,兼管朝廷內外各項軍務,接替孫峻主持朝政。呂據聽到這一訊息,十分恐懼,與眾部督將領聯名,共上表舉薦滕胤為丞相,孫綝改滕胤為大司馬,接替呂岱駐守武昌。呂據領兵返回,派人報知滕胤,想一道廢黜孫綝。孫綝聽到這一訊息,派遣堂兄孫慮領兵在江都迎擊呂據,派宮中使者去命令文欽、劉纂、唐咨等聯合部隊進擊呂據,派侍中左將軍華融、中書丞丁晏告訴滕胤攻取呂據,並有勸喻滕胤應速往之意。滕胤自認為禍患涉及到自己,因而扣留華融、丁晏,部署兵卒以自衛,召典軍楊崇、將軍孫咨,告知他們說孫綝作亂,迫使華融等寫信責難孫綝。孫綝不聽,上表說滕胤謀反,許諾將軍劉丞封爵,讓他率領兵馬急速攻打圍困滕胤。滕胤又脅迫華融等人,讓他們假造詔書徵調部隊。華融等人不從,滕胤將他們全部殺死。滕胤神色不變,談笑如常。有人勸滕胤領兵前往蒼龍門,將士們看到滕公出來,一定都離開孫綝來歸附滕公。
當時已是半夜,滕胤仗著與呂據有約,又難於發動軍隊開進宮門,於是命令約束部下,說呂侯已在很近的路上,故此他的部下都能為他拚死,無人逃離。其時正颳大風,將近拂曉,呂據未到。孫綝的軍隊已大規模會集,於是殺滕胤和他的幾十個將士,夷滅滕胤三族。孫綝被升任為大將軍,假節、封爵永寧侯,他仗恃地位尊貴而非常傲慢,經常做出無禮的事。其初,孫峻的堂弟孫慮參與誅殺諸葛恪的陰謀,孫峻對他十分厚待,他官至右將軍、無難督,授予符節車蓋,總管九官事務。孫綝給孫慮的待遇比孫峻時要薄,孫慮很惱火,與將軍王昶企圖謀殺孫綝。孫綝殺死王昶,孫慮服毒藥而死。
魏國大將軍諸葛誕占據壽春叛離魏國,保住壽春城向東吳請降。吳國派遣文欽、唐咨、全端、全懌等率領三萬人馬前往救援。魏國鎮南將軍王基圍困諸葛誕,文欽等突圍進入城中。魏國傾派朝廷內外全部軍隊二十餘萬增加對諸葛誕的保衛。朱異率領三萬人駐紮安豐城,作為文欽的接應。魏國兗州刺史州泰在陽淵抗擊朱異,朱異敗退,被州泰追殺,死傷兩千人。孫綝於是大規模派出兵卒駐紮鑊里,又派遣朱異率領將軍丁奉、黎斐等部五萬人攻打魏國,將輜重留在都陸。朱異駐紮黎漿,派遣將軍任度、張震等招募勇敢壯士六千人,於駐地西面六里處架浮橋夜裡渡江,築起偃月形營壘。被魏國監軍石苞及州泰所攻破,吳軍撤退到高地。朱異再作車箱圍進逼五木城,石苞、州泰攻打朱異,朱異失敗而歸,而魏國太山太守胡烈用奇兵五千從隱秘小路偷襲都陸,將朱異的軍資糧草焚燒乾淨。孫綝授予朱異三萬人讓他拚死作戰,朱異不服從,孫綝將他斬殺於鑊里,而派弟弟孫恩去援救,正趕上諸葛誕戰敗,孫恩便帶兵退還。孫綝既不能救出諸葛誕,又使軍隊損喪大量兵卒,並親自誅殺名將,故此無人不怨恨他。孫綝因為孫亮開始親理政事後,對自己多有詰難,故此十分害怕。回到建業後,稱說有病不上朝,在朱雀橋南面修築宮室,派弟弟威遠將軍孫據進入蒼龍做宿衛,弟弟武衛將軍孫恩、偏將軍孫乾、長水校尉孫..分別駐守各軍營,打算以此專攬朝政加固自己的地位。孫亮內心厭惡孫綝,於是追究公主魯育被殺害的原委,責備怨怒虎林督朱熊、朱熊的弟弟外部督朱損,不能匡正孫峻,於是命令丁奉殺死朱熊於虎林,殺死朱損於建業。孫綝入宮勸諫,孫亮不採納,孫亮於是與公主魯班、太常全尚、將軍劉承商議誅殺孫綝。孫亮的妃子,是孫綝堂姐的女兒,她將這一謀劃告知孫綝。孫綝率領兵眾夜裡襲擊全尚,派弟弟孫恩在蒼龍門外殺死劉承,於是進圍皇宮。孫綝派光祿勛孟宗祭告宗廟廢黜孫亮,召集群臣商議說:“少帝荒淫昏亂,不能夠處於皇位上,奉祀宗廟,已祭告先帝將他廢黜。各位如有不同意見者,就下庭提出異議。”眾人都很震驚恐懼,說:“惟將軍令是聽。”孫綝派遣中書郎李崇奪去孫亮的印璽綬帶,將孫亮的罪狀頒布各地。尚書桓彝不肯署名,孫綝大怒將他殺死。
典軍施正勸孫綝征立琅王牙王孫休,孫綝聽從了這一建議,派遣宗正孫楷進奉書信給孫休說:“我以淺薄的才能,被授予重任,不能輔佐引導陛下。近幾個月以來,他多次任意妄作,親近劉承,迷悅女色,徵調官員百姓家中的女子,挑選出漂亮者,留在後宮之中,挑選出部隊中十八歲以下的年輕人三千多名,在宮苑中操演,日以繼夜地吵吵嚷嚷,毀壞武庫所藏的矛戟五千多枝,用來為戲鬧的器具。朱據是先帝的老臣,他的兒子朱熊、朱損都能繼承父親的事業,能自守忠誠道義,從前殺害小公主,本是大公主起始設謀,而皇帝不重新查清事情的原委,便殺死朱熊、朱損,對他勸諫他不採納,各位下臣無不惶恐禁聲。皇帝在宮內造小船三百餘艘,用金銀飾成,工匠日夜不停地乾。太常全尚,幾代蒙受聖恩,不能督察自己的各位親屬,而全端等人棄城投奔魏國。全尚權位過於顯要,卻沒有發一句勸諫陛下的話,反而與敵人往來,派人傳遞國家的訊息給敵國,恐怕他必定會危害毀滅社稷。推究依據過去典制,氣運集於大王身上,故此在本月二十七日擒拿全尚、斬殺劉承。讓皇帝為會稽王,派孫楷前來奉迎大王。
百官翹首,夾道歡迎。”孫綝派遣將軍孫耽送孫亮前往封邑,流放全尚到零陵,遷全公主到豫章。孫綝越發志傲意滿,輕侮辱損百姓敬奉的神靈,下手燒毀大橋頭的伍子胥廟,又拆毀佛教寺廟,斬殺道人。孫休即位後,孫綝自稱草莽臣,到宮門上書說:“臣自我反省,不是主持國家大政之才,只因是皇上近親,地位才居於群臣之上,損傷皇帝名聲,污壞皇位,罪責昭彰,尋究罪過,日夜憂懼。為臣聽說天命輔助誠信,必定親近有德之人,故此周幽、厲二王失去法度,而宣王中興。陛下有聖明的德行,繼承帝業,應得賢良輔佐,以此調諧朝政,即使唐堯那樣德行盛廣,尚且需要后稷與契的輔佐,以協助明聖的德行。古人有言:‘顯出能力就列位任職,沒有能力就辭官離任。’為臣雖然竭力施展自己的能力,但對各種朝政沒有什麼補益。謹此呈上印璽綬帶符節斧鉞,退歸故里,以此給賢者讓出道路。”孫休召見並勸慰開導他,又下詔書說:“朕以無德之身,駐守藩國於朝外,值此變革機會,各位公卿士大夫,找到我這個人,讓我奉祀宗廟。朕因此悵然,如涉深淵、薄冰。大將軍忠誠的計謀出於內心,扶危定傾,安定康復社稷,功勳赫然。從前漢宣帝登基,霍光尊貴顯赫,褒揚賢德、獎賞功績,這是貫通古今的道理。現以大將軍為丞相、荊州牧,食邑五縣。”孫恩任御史大夫、衛將軍,孫據任右將軍,都被封爵縣侯。孫乾為雜號將軍,封爵亭侯。孫..也被封爵亭侯。孫綝一家五侯,都掌管禁衛軍,權力超過君主,自吳有國以來朝中大臣不曾有過此事。孫綝進獻牛、酒給孫休,孫休未接受。他轉送給左將軍張布,飲酒正酣時,他口出怨言說:“當初廢黜少主時,很多人勸我自己做皇帝。我認為陛下賢明,故此迎立他為帝。皇帝不是我不得立,如今上獻禮物被拒絕,這是待我與一般大臣沒什麼兩樣,我應當重新改變安排。”張布將孫綝的話告訴孫休,孫休心中懷恨,擔心孫綝作亂,故多次賞賜孫綝,又再加授孫恩為侍中,與孫綝共同審閱文書。
有人密告孫綝懷恨在心欺侮皇上企圖謀反,孫休將此人抓起來交給孫綝。孫綝將此人殺死。自此更加恐懼,通過孟宗請求外任駐守武昌,孫休答應他的請求,命令孫綝督率的中營精兵一萬多人,全都跟隨孫綝上船啟程,孫綝取出的武庫中的兵器,也全讓他們帶走。將軍魏邈勸孫休說:“孫綝屯居京都之外必定會叛變。”武衛士施朔又報告說“孫綝企圖謀反已有跡象”。孫休秘密詢問張布,張布與丁奉設謀在臘祭聚會時殺孫綝。
永安元年(258)十二月七日,建業城內謠傳明天臘祭聚會有事故發生,孫綝聽說後,心中不快。夜裡大風拔樹飛沙,孫綝更加恐怖。初八日臘祭聚會,孫綝推辭有病。孫休強令他起身,派來的使者有十幾批,孫綝不得已,準備入宮,他手下人阻止他。孫綝說:“朝廷多次命令,不能推辭,可以預先整頓好隊伍,讓府中起火,藉此我就能很快回來。”於是入宮,不一會府中火起,孫綝請求出宮,孫休說:“外面兵士很多,沒必要麻煩丞相。”孫綝起身離去座席,丁奉、張布用眼神示意手下人將他捆起來,孫綝叩頭說:“我願被流放到交州。”孫休說:“你為什麼不流放滕胤、呂據?”孫綝又說:“我願被淪為官家奴僕。”孫休說:“怎么不讓滕胤、呂據淪為官奴!”於是將孫綝斬首,並提著孫綝的頭命令他的部下說:“所有與孫綝同謀的人都被赦免。”當時放下兵器的有五千人。孫..乘船企圖北降魏國,被追兵趕上殺掉。夷滅孫綝三族。發掘孫峻的棺材,取出他的印璽綬帶,砍毀棺材再把屍體埋下,這是因為他殺了公主魯育等人的緣故。孫綝死時二十八歲。孫休恥與孫峻、孫綝同族,特地從宗族名冊中刪除他們的名字,稱他們為“故峻”、“故糹林”。孫休又下詔說:“諸葛恪、滕胤、呂據都是無罪而被故峻、故糹林兄弟所殘害,真叫人痛心,馬上給他們改葬,分別為他們祭奠。凡受諸葛恪等連累被流放遠方的人,一律召回京都。”
濮陽興傳,濮陽興,字子元,陳留人。他的父親濮陽逸,漢朝末年躲避戰亂到江東,官至長沙太守。濮陽興少時有才士的聲名,孫權時期任上虞縣縣令,逐漸升至尚書左曹,以五官中郎將的身份出使蜀國,回朝後任會稽太守。當時琅王牙王孫休居住會稽,濮陽興與他交結深厚。及至孫休登位,徵召濮陽興為太常衛將軍、負責軍國事務,封爵外黃侯。
永安三年(260),都尉嚴密修建丹楊湖田,築浦里塘。孫休詔令百官相聚商議,都認為費工太多而湖田不能保證造成,只有濮陽興認為可以成功。於是召集眾多兵士、百姓前去興修,工程所費人力財力不可勝數,士卒死的死、逃的逃,還有的自殺,百姓十分怨恨濮陽興。濮陽興被升為丞相,與孫休的重臣左將軍張布相互勾結,國人大失所望。永安七年(264)七月,孫休去世。左典軍萬..素來與烏程侯孫鰑友好,於是勸濮陽興、張布廢黜孫休的嫡子而迎立孫皓為帝。孫皓登位後,加授濮陽興為侍郎,兼任青州牧。不久萬..譖毀說濮陽興、張布悔恨原先迎立孫皓為帝。當年十一月初一日上朝時,孫皓藉機收捕濮陽興、張布,將他們流放到廣州,又派人在半路上追殺他們,並夷滅他們的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