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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九十三

◎儒林四

○劉子翬 呂祖謙 蔡元定(子沉) 陸九齡(兄九韶)陸九淵 薛季宣陳傅良 葉適 戴溪 蔡幼學 楊泰之

劉子翬,字彥沖,贈太師韐之仲子。以父任授承務郎,辟真定府幕屬。韐死靖康之難,子翬痛憤,幾無以為生,墓三年。服除,通判興化軍。寇楊勍犯閩境,子翬與郡將張當世畫計備御,如素服戎事者,賊不敢犯。事聞,詔因任。

子翬始執喪致羸疾,至是以不堪吏責,辭歸武夷山,不出者凡十七年。間走其父墓下,瞻望徘徊,涕泗嗚咽,或累日而返。妻死不再娶,事繼母呂氏及兄子羽盡孝友。子羽之子珙,幼英敏嗜學,子翬教之不懈,珙卒有立。

與籍溪胡憲、白水劉勉之交相得,每見,講學外無雜言。它所與游,皆海內知名士,而期以任重致遠者,惟新安朱熹而已。初,熹父松且死,以熹托子翬。及熹請益,子翬告以《易》之"不遠復"三言,俾佩之終身,熹後卒為儒宗。子翬少喜佛氏說,歸而讀《易》,即渙然有得。其說以為學《易》當先《復》,故以是告熹焉。

一日,感微疾,即謁家廟,泣別母,與親朋訣,付珙家事,指葬處,處親戚孤弱之無業者,訓學者修身求道數百言。後二日卒,年四十七。學者稱屏山先生。珙,別有傳。

呂祖謙,字伯恭,尚書右丞好問之孫也。自其祖始居婺州。祖謙之學本之家庭,有中原文獻之傳。長從林之奇、汪應辰、胡憲游,既又友張栻、朱熹,講索益精。

初,蔭補入官,後舉進士,復中博學宏詞科,調南外宗教。丁內艱,居明招山,四方之士爭趨之。除太學博士,時中都官待次者例補外,添差教授嚴州,尋復召為博士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輪對,勉孝宗留意聖學。且言:"恢復大事也,規模當定,方略當審。陛下方廣攬豪傑,共集事功,臣願精加考察,使之確指經畫之實,孰為先後,使嘗試僥倖之說不敢陳於前,然後與一二大臣定成算而次第行之,則大義可伸,大業可復矣。"

召試館職。先是,召試者率前期從學士院求問目,獨祖謙不然,而其文特典美。嘗讀陸九淵文,喜之,而未識其人。考試禮部,得一卷,曰:"此必江西小陸之文也。"揭示,果九淵,人服其精鑒。父憂,免喪,主管台州崇道觀。

越三年,除秘書郎、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以修撰李燾薦,重修《徽宗實錄》。書成,進秩。面對,言曰:"夫治道體統,上下內外不相侵奪而後安。鄉者,陛下以大臣不勝任而兼行其事,大臣亦皆親細務而行有司之事,外至監司、守令職任,率為其上所侵而不能令其下。故豪猾玩官府,郡縣忽省部,掾屬凌長吏,賤人輕柄臣。平居未見其患,一旦有急,誰與指麾而伸縮之邪?如曰臣下權任太重,懼其不能無私,則有給、舍以出納焉,有台諫以救正焉,有侍從以詢訪焉。儻得端方不倚之人分處之,自無專恣之慮,何必屈至尊以代其勞哉?人之關鬲脈絡少有壅滯,久則生疾。陛下於左右雖不勞操制,苟玩而弗慮,則聲勢浸長,趨附浸多,過咎浸積,內則懼為陛下所遣而益思壅蔽,外則懼為公議所疾而益肆詆排。願陛下虛心以求天下之士,執要以總萬事之機。勿以圖任或誤而謂人多可疑,勿以聰明獨高而謂智足遍察,勿詳於小而忘遠大之計,勿忽於近而忘壅蔽之萌。"

又言:"國朝治體,有遠過前代者,有視前代為未備者。夫以寬大忠厚建立規模,以禮遜節義成就風俗,此所謂遠過前代者也。故於俶擾艱危之後,駐蹕東南逾五十年,無纖毫之虞,則根本之深可知矣。然文治可觀而武績未振,名勝相望而幹略未優,故雖昌熾盛大之時,此病已見。是以元昊之難,范、韓皆極一時之選,而莫能平殄,則事功之不競從可知矣。臣謂今日治體視前代未備者,固當激厲而振起。遠過前代者,尤當愛護而扶持。"

遷著作郎,以末疾,請祠歸。先是,書肆有書曰《聖宋文海》,孝宗命臨安府校正刊行。學士周必大言:《文海》去取差謬,恐難傳後,盍委館職銓擇,以成一代之書?孝宗以命祖謙。遂斷自中興以前,崇雅黜浮,類為百五十卷,上之,賜名《皇朝文鑒》。

詔除直秘閣。時方重職名,非有功不除,中書舍人陳爓駁之。孝宗批旨云:"館閣之職,文史為先。祖謙所進,採取精詳,有益治道,故以寵之,可即命詞。"爓不得已草制。尋主管沖祐觀。明年,除著作郎兼國史院編修官。卒,年四十五。謚曰成。

祖謙學以關、洛為宗,而旁稽載籍,不見涯涘。心平氣和,不立崖異,一時英偉卓犖之士皆歸心焉。少卞急,一日,誦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忽覺平時忿懥渙然冰釋。朱熹嘗言:"學如伯恭,方是能變化氣質。"其所講畫,將以開物成務,既臥病,而任重道遠之意不衰。居家之政,皆可為後世法。修《讀詩記》、《大事記》,皆未成書。考定《古周易》、《書說》、《閫範》、《官箴》、《辨志錄》、《歐陽公本末》,皆行於世。晚年會友之地曰麗澤書院,在金華城中,既歿。郡人即而祠之。子延年。

蔡元定,字季通,建州建陽人。生而穎悟,八歲能詩,日記數千言。父發,博覽群書,號牧堂老人,以程氏《語錄》、邵氏《經世》、張氏《正蒙》授元定,曰:"此孔、孟正脈也。"元定深涵其義。既長,辨析益精。登西山絕頂,忍飢啖薺讀書。

聞朱熹名,往師之。熹扣其學,大驚曰:"此吾老友也,不當在弟子列。"遂與對榻講論諸經奧義,每至夜分。四方來學者,熹必俾先從元定質正焉。太常少卿尤袤、秘書少監楊萬里聯疏薦於朝,召之,堅以疾辭。築室西山,將為終焉之計。

時韓侂胄擅政,設偽學之禁,以空善類。台諫承風,專肆排擊,然猶未敢誦言攻朱熹。至沈繼祖、劉三傑為言官,始連疏詆熹,並及元定。元定簡學者劉礪曰:"化性起偽,烏得無罪!"未幾,果謫道州。州縣捕元定甚急,元定聞命,不辭家即就道。熹與從游者數百人餞別蕭寺中,坐客興嘆,有泣下者。熹微視元定,不異平時,因喟然曰:"友朋相愛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謂兩得矣。"元定賦詩曰:"執手笑相別,無為兒女悲。"眾謂宜緩行,元定曰:"獲罪於天,天可逃乎?"杖屨同其子沉行三千里,腳為流血,無幾微見言面。

至舂陵,遠近來學者日眾,州士子莫不趨席下以聽講說。有名士挾才簡傲、非笑前修者,亦心服謁拜,執弟子禮甚恭。人為之語曰:"初不敬,今納命。"愛元定者謂宜謝生徒,元定曰:"彼以學來,何忍拒之?若有禍患,亦非閉門塞竇所能避也。"貽書訓諸子曰:"獨行不愧影,獨寢不愧衾,勿以吾得罪故遂懈。"一日,謂沉曰:"可謝客,吾欲安靜,以還造化舊物。"閱三日卒。侂胄既誅,贈迪功郎,賜諡文節。

元定於書無所不讀,於事無所不究。義理洞見大原,下至圖書、禮樂、制度,無不精妙。古書奇辭奧義,人所不能曉者,一過目輒解。熹嘗曰:"人讀易書難,季通讀難書易。"熹疏釋《四書》及為《易》、《詩》傳、《通鑑綱目》,皆與元定往復參訂。《啟蒙》一書,則屬元定起稿。嘗曰:"造化微妙,惟深於理者能識之,吾與季通言而不厭也。"及葬,以文誄之曰:"精詣之識,卓絕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窮之辯,不復可得而見矣。"學者尊之曰西山先生。

其平生問學,多寓於熹書集中。所著書有《大衍詳說》、《律呂新書》、《燕樂》、《原辯》、《皇極經世》、《太玄潛虛指要》、《洪範解》、《八陣圖說》,熹為之序。

子淵、沉,皆躬耕不仕。淵有《周易訓解》。

沉字仲默,少從朱熹游。熹晚欲著《書傳》,未及為,遂以屬沉。《洪範》之數,學者久失其傳,元定獨心得之,然未及論著,曰:"成吾書者沉也。"沉受父師之託,沈潛反覆者數十年,然後成書,發明先儒之所未及。其於《洪範》數,謂:"體天地之撰者《易》之象,紀天地之撰者《范》之數。數始於一奇,象成於二偶。奇者數之所以立,偶者數之所以行。故二四而八,八卦之象也;三三而九,九疇之數也。由是八八而又八八之為四千九十六,而象備矣;九九而又九九之為六千五百六十一,而數周矣。《易》更四聖而象已著,《范》錫神禹而數不傳。後之作者,昧象數之原,窒變通之妙,或即象而為數,或反數而擬象,牽合傅會,自然之數益晦焉。"

始,從元定謫道州,跋涉數千里,道楚、粵窮僻處,父子相對,常以理義自怡悅。元定沒,徒步護喪以還。有遺之金而義不可受者,輒謝卻,之曰:"吾不忍累先人也。"年僅三十,屏去舉子業,一以聖賢為師。隱居九峰,當世名卿物色將薦用之,沉不屑就。次子抗,別有傳。

陸九齡,字子壽。八世祖希聲,相唐昭宗。孫德遷,五代末,避亂居撫州之金溪。父賀,以學行為里人所宗,嘗采司馬氏冠昏喪祭儀行於家,生六子,九齡其第五子也。幼穎悟端重,十歲喪母,哀毀如成人。稍長,補郡學弟子員。

時秦檜當國,無道程氏學者,九齡獨尊其說。久之,聞新博士學黃、老,不事禮法,慨然嘆曰:"此非吾所願學也。"遂歸家,從父兄講學益力。是時,吏部員外郎許忻有名中朝,退居臨川,少所賓接,一見九齡,與語大說,盡以當代文獻告之。自是九齡益大肆力於學,翻閱百家,晝夜不倦,悉通陰陽、星曆、五行、卜筮之說。

性周謹,不肯苟簡涉獵。入太學,司業汪應辰舉為學錄。登乾道五年進士第。調桂陽軍教授,以親老道遠改興國軍,未上,會湖南茶寇剽廬陵,聲搖旁郡,人心震攝。舊有義社以備寇,郡從眾請,以九齡主之,門人多不悅。九齡曰:"文事武備,一也。古者有征討,公卿即為將帥,比閭之長,則五兩之率也。士而恥此,則豪俠武斷者專之矣。"遂領其事,調度屯御皆有法。寇雖不至,而郡縣倚以為重。暇則與鄉之子弟習射,曰:"是固男子之事也。"歲惡,有剽劫者過其門,必相戒曰:"是家射多命中,無自取死。"

及至興國,地濱大江,俗儉嗇而鮮知學。九齡不以職閒自佚,益嚴規矩,肅衣冠,如臨大眾,勸綏引翼,士類興起。不滿歲,以繼母憂去。服除,調全州教授。未上,得疾。一日晨興,坐床上與客語,猶以天下學術人才為念。至夕,整襟正臥而卒。年四十九。寶慶二年,特贈朝奉郎、直秘閣,賜諡文達。

九齡嘗繼其父志,益修禮學,治家有法。闔門百口,男女以班各供其職,閨門之內嚴若朝廷。而忠敬樂易,鄉人化之,皆遜弟焉。與弟九淵相為師友,和而不同,學者號"二陸"。有來問學者,九齡從容啟告,人人自得。或未可與語,則不發。嘗曰:"人之惑有難以口舌爭者,言之激,適固其意;少需,未必不自悟也。"

廣漢張栻與九齡不相識,晚歲以書講學,期以世道之重。呂祖謙常稱之曰:"所志者大,所據者實。有肯綮之阻,雖積九仞之功不敢遂;有毫釐之偏,雖立萬夫之表不敢安。公聽並觀,卻立四顧,弗造於至平至粹之地,弗措也。"兄九韶。

九韶字子美。其學淵粹。隱居山中,晝之言行,夜必書之。其家累世義居,一人最長者為家長,一家之事聽命焉。歲遷子弟分任家事,凡田疇、租稅、出內、庖爨、賓客之事,各有主者。九韶以訓戒之辭為韻語,晨興,家長率眾子弟謁先祠畢,擊鼓誦其辭,使列聽之。子弟有過,家長會眾子弟責而訓之,不改,則撻之,終不改,度不可容,則言之官府,屏之遠方焉。九韶所著有《梭山文集》、《家制》、《州郡圖》。

陸九淵,字子靜。生三四歲,問其父天地何所窮際,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寢食。及總角,舉止異凡兒,見者敬之。謂人曰:"聞人誦伊川語,自覺若傷我者。"又曰:"伊川之言,奚為與孔子、孟子之言不類?近見其間多有不是處。"初讀《論語》,即疑有子之言支離。他日讀古書,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忽大省曰:"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又嘗曰:"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聖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於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此心此理,亦無不同也。"

後登乾道八年進士第。至行在,士爭從之游。言論感發,聞而興起者甚眾。教人不用學規,有小過,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懷於中而不能自曉者,為之條析其故,悉如其心。亦有相去千里,聞其大概而得其為人。嘗曰:"念慮之不正者,頃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慮之正者,頃刻而失之,即為不正。有可以形跡觀者,有不可。以形跡觀人,則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跡繩人,則不足以救之。"初調隆興靖安縣主簿。丁母憂,服闋,改建寧崇安縣。以少師史浩薦,召審察,不赴。侍從復薦,除國子正,教諸生無異在家時。除敕令所刪定官。

九淵少聞靖康間事,慨然有感於復仇之義。至是,訪知勇士,與議恢復大略。因輪對,遂陳五論:一論仇恥未復,願博求天下之俊傑,相與舉論道經邦之職;二論願致尊德樂道之誠;三論知人之難;四論事當馴致而不可驟;五論人主不當親細事。帝稱善。未幾,除將作監丞,為給事中王信所駁,詔主管台州崇道觀。還鄉,學者輻湊,每開講席,戶外屨滿,耆老扶杖觀聽。自號象山翁,學者稱象山先生。嘗謂學者曰:"汝耳自聰,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無欠闕,不必它求,在乎自立而已。"又曰:"此道與溺於利慾之人言猶易,與溺於意見之人言卻難。"或勸九淵著書,曰:"《六經》注我,我注《六經》。"又曰:"學苟知道,《六經》皆我註腳。"

光宗即位,差知荊門軍。民有訴者,無早暮,皆得造於庭,復令其自持狀以追,為立期,皆如約而至,即為酌情決之,而多所勸釋。其有涉人倫者,使自毀其狀,以厚風俗。唯不可訓者,始置之法。其境內官吏之貪廉,民俗之習尚善惡,皆素知之。有訴人殺其子者,九淵曰:"不至是。"及追究,其子果無恙。有訴竊取而不知其人,九淵出二人姓名,使捕至,訊之伏辜,盡得所竊物還訴者,且宥其罪使自新。因語吏以某所某人為暴,翌日有訴遇奪掠者,即其人也,乃加追治。吏大驚,郡人以為神。申嚴保伍之法,盜賊或發,擒之不逸一人,群盜屏息。

荊門為次邊而無城。九淵以為:"郡居江、漢之間,為四集之地,南捍江陵,北援襄陽,東護隨、郢之肋,西當光化、夷陵之沖,荊門固則四鄰有所恃,否則有背肋腹心之虞,由唐之湖陽以趨山,則其涉漢之處已在荊門之肋;由鄧之鄧城以涉漢,則其趨山之處已在荊門之腹。自此之外,間道之可馳,漢津之可涉,坡陀不能以限馬,灘瀨不能以濡軌者,所在尚多。自我出奇制勝,徼敵兵之腹肋者,亦正在此。雖四山環合,易於備御,而城池闕然,將誰與守?"乃請於朝而城之,自是民無邊憂。罷關市吏譏察而減民稅,商賈畢集,稅入日增。舊用銅錢,以其近邊,以鐵錢易之,而銅有禁,復令貼納。九淵曰:"既禁之矣,又使之輸邪?"盡蠲之。故事,平時教軍伍射,郡民得與,中者均賞,薦其屬不限流品。嘗曰:"古者無流品之分,而賢不肖之辨嚴;後世有流品之分,而賢不肖之辨略。"每旱,禱即雨,郡人異之。逾年,政行令修,民俗為變,諸司交薦。丞相周必大嘗稱荊門之政,以為躬行之效。

一日,語所親曰:"先教授兄有志天下,竟不得施以沒。"又謂家人曰:"吾將死矣。"又告僚屬曰:"某將告終。"會禱雪,明日,雪。乃沐浴更衣端坐,後二日日中而卒。會葬者以千數,諡文安。

初,九淵嘗與朱熹會鵝湖,論辨所學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淵訪之,熹與至白鹿洞,九淵為講君子小人喻義利一章,聽者至有泣下。熹以為切中學者隱微深痼之病。至於無極而太極之辨,則貽書往來,論難不置焉。門人楊簡、袁燮、舒璘、沈煥能傳其學雲。

薛季宣,字士龍,永嘉人。起居舍人徽言之子也。徽言卒時,季宣始六歲,伯父敷文閣待制弼收鞠之。從弼宦遊,及見渡江諸老,聞中興經理大略。喜從老校、退卒語,得岳、韓諸將兵間事甚悉。年十七,起從荊南帥辟書寫機宜文字,獲事袁溉。溉嘗從程頤學,盡以其學授之。季宣既得溉學,於古封建、井田、鄉遂、司馬法之制,靡不研究講畫,皆可行於時。

金兵之未至也,武昌令劉錡鎮鄂渚。季宣白錡,以武昌形勢直淮、蔡,而兵寡勢弱,宜早為備,錡不聽。及兵交,稍稍資季宣計畫。未幾,汪澈宣諭荊襄,而金兵趨江上,詔成閔還師入援。季宣又說澈以閔既得蔡,有破竹之勢,宜守便宜勿遣,而令其乘勝下潁昌,道陳、汝,趨汴都,金內顧且驚潰,可不戰而屈其兵矣。澈不聽。

時江、淮仕者聞金兵且至,皆預遣其奴而系馬於庭以待。季宣獨留家,與民期曰:"吾家即汝家,即有急,吾與汝偕死。"民亦自奮。縣多盜,季宣患之,會有伍民之令,乃行保伍法,五家為保,二保為甲,六甲為隊,因地形便合為總,不以鄉為限,總首、副總首領之。官族、士族、富族皆附保,蠲其身,俾輸財供總之小用。諸總必有圃以習射,禁蒱博雜戲,而許以武事角勝負,五日更至庭閱之,而賞其尤者;不幸死者予棺,復其家三年。鄉置樓,盜發,伐鼓舉烽,瞬息遍百里。縣治、白鹿磯、安樂口皆置戍。復請於宣諭司,得戰艦十,甲三百,羅落之。守計定,訖兵退,人心不搖。

樞密使王炎薦於朝,召為大理寺主簿,未至,為書謝炎曰:"主上天資英特,群臣無將順緝熙之具,幸得遭時,不能格心正始,以建中興之業,徒僥倖功利,夸言以眩俗,雖復中夏,猶無益也。為今之計,莫若以仁義紀綱為本。至於用兵,請俟十年之後可也。"

時江、湖大旱,流民北渡江,邊吏復奏淮北民多款塞者,宰相虞允文白遣季宣行淮西,收以實邊。季宣為表廢田,相原隰,複合肥三十六圩,立二十二莊於黃州故治東北,以戶授屋,以丁授田,頒牛及田器谷種各有差,廩其家,至秋乃止。凡為戶六百八十有五,分處合肥、黃州間,並邊歸正者振業之。季宣謂人曰:"吾非為今日利也。合肥之圩,邊有警,因以斷柵江,保巢湖。黃州地直蔡沖,諸莊輯則西道有禁止矣。"光州守宋端友招集北歸者止五戶,而雜舊戶為一百七十,奏以幸賞,季宣按得其實而劾之。時端友為環列附托難撼,季宣奏上,孝宗怒,屬大理治,端友以憂死。

季宣還,言於孝宗曰:"左右之人進言者,其情不可不察也。托正以行邪,偽直以售佞,薦退人物,曾非誦言,游揚中傷,乃自不意。一旦號令雖自中出,而其權已歸私門矣。故齊威之霸,不在阿、即墨之誅賞,而在毀譽者之刑。臣觀近政,非無阿、即墨之誅賞,奈何毀譽之人自若乎?"帝曰:"朕方圖之。"

季宣又進言曰:"日城淮郡,以臣所見,合肥板乾方立,中使督視,卒卒成之。臣行過郡,一夕風雨,墮樓五堵。歷陽南壁闕,而居巢庳陋如故,乃聞有靡錢鉅萬而成城四十餘丈者。陛下安取此!然外事無足道,咎根未除,臣所深憂。左右近侍,陰擠正士而陽稱道之,陛下儻因貌言而聽之,臣恐石顯、王鳳、鄭注之智中也。"又言:"近或以好名棄士大夫,夫好特為臣子學問之累。人主為社稷計,唯恐士不好名,誠人人好名畏義,何鄉不立?"帝稱善,恨得季宣晚,遂進兩官,除大理正。

自是,凡奏請論薦皆報可。以虞允文諱闕失,不樂之。居七日,出知湖州,會戶部以歷付場務,錙銖皆分隸經總制,諸郡束手無策,季宣言於朝曰:"自經總制立額,州縣鑿空以取贏,雖有奉法吏思寬弛而不得騁。若復額外征其強半,郡調度顧安所出?殆復巧取之民,民何以勝!"戶部譙責愈急,季宣爭之愈強,台諫交疏助之,乃收前令。

改知常州,未上,卒,年四十。季宣於《詩》、《書》、《春秋》、《中庸》、《大學》、《論語》皆有訓義,藏於家。其雜著曰《浪語集》。

陳傅良,字君舉,溫州瑞安人。初患科舉程文之弊,思出其說為文章,自成一家,人爭傳誦,從者雲合,由是其文擅當世。當是時,永嘉鄭伯熊、薛季宣皆以學行聞,而伯熊於古人經制治法,討論尤精,傅良皆師事之,而得季宣之學為多。及入太學,與廣漢張栻、東萊呂祖謙友善。祖謙為言本朝文獻相承條序,而主敬集義之功得於栻為多。自是四方受業者愈眾。

登進士甲科,教授泰州。參知政事龔茂良才之,薦於朝,改太學錄。出通判福州。丞相梁克家領帥事,委成於傅良,傅良平一府曲直,壹以義。強御者不得售其私,陰結言官論罷之。

後五年,起知桂陽軍。光宗立,稍遷提舉常平茶鹽、轉運判官。湖湘民無後,以異姓以嗣者,官利其貲,輒沒入之。傅良曰:"絕人嗣,非政也。"復之幾二千家。轉浙西提點刑獄。除吏部員外郎,去朝十四年,至是而歸,須鬢無黑者,都人聚觀嗟嘆,號"老陳郎中"。

傅良為學,自三代、秦、漢以下靡不研究,一事一物,必稽於極而後已。而於太祖開創本原,尤為潛心。及是,因輪對,言曰:"太祖皇帝垂裕後人,以愛惜民力為本。熙寧以來,用事者始取太祖約束,一切紛更之。諸路上供歲額,增於祥符一倍。崇寧重修上供格,頒之天下,率增至十數倍。其它雜斂,則熙寧以常平寬剩、禁軍闕額之類別項封樁,而無額上供起於元豐,經制起於宣和,總制、月樁起於紹興,皆迄今為額,折帛、和買之類又不與焉。茶引盡歸於都茶場,鹽鈔盡歸於榷貨務,秋苗斗斛十八九歸於綱運,皆不在州縣。州縣無以供,則豪奪於民,於是取之斛面、折變、科敷、抑配、贓罰,而民困極矣。方今之患,何但四夷?蓋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寬不寬耳,豈不甚可畏哉?陛下宜以救民窮為己任,推行太祖未泯之澤,以為萬世無疆之休。"

且言:"今天下之力竭於養兵,而莫甚於江上之軍。都統司謂之御前軍馬,雖朝廷不得知;總領所謂之大軍錢糧,雖版曹不得與。於是中外之勢分,而事權不一,施行不專,雖欲寬民,其道無由。誠使都統司之兵與向者在制置司時無異,總領所之財與向者在轉運司時無異,則內外為一體。內外一體,則寬民力可得而議矣。"帝從容嘉納,且勞之曰:"卿昔安在?朕不見久矣。其以所著書示朕。"退,以《周禮說》十三篇上之,遷秘書少監兼實錄院檢討官、嘉王府贊讀。

紹熙三年,除起居舍人。明年,兼權中書舍人。初,光宗之妃黃氏有寵,李皇后妒而殺之。光宗既聞之,而復因郊祀大風雨,遂震懼得心疾,自是視章疏不時。於是傅良奏曰:"一國之勢猶身也,壅底則致疾。今日遷延某事,明日阻節某人,即有奸險乘時為利,則內外之情不接,威福之柄下移,其極至於天變不告,邊警不聞,禍且不測矣!"帝悟,會疾亦稍平,過重華宮。而明年重明節,復以疾不往,丞相以下至於太學諸生皆力諫,不聽,而方召內侍陳源為內侍省押班,傅良不草詞,且上疏曰:"陛下之不過宮者,特誤有所疑而積憂成疾,以至此爾。臣嘗即陛下之心反覆論之,竊自謂深切,陛下亦既許之矣。未幾中變,以誤為實,而開無端之釁;以疑為真,而成不療之疾。是陛下自貽禍也。"書奏,帝將從之。百官班立,以俟帝出。至御屏,皇后挽帝回,傅良遂趨上引裾,後叱之。傅良哭於庭,後益怒,傅良下殿逕行。詔改秘閣修撰仍兼贊讀,不受。

寧宗即位,召為中書舍人兼侍讀、直學士院、同實錄院修撰。會詔朱熹與在外宮觀,傅良言:"熹難進易退,內批之下,舉朝驚愕,臣不敢書行。"熹於是進寶文閣待制,與郡。御史中丞謝深甫論傅良言不顧行,出提舉興國宮。明年察官交疏,削秩罷。嘉泰二年復官,起知泉州,辭。授集英殿修撰,進寶謨閣待制,終於家,年六十七。諡文節。

傅良著述有《詩解詁》、《周禮說》、《春秋後傳》、《左氏章指》行於世。

葉適,字正則,溫州永嘉人。為文藻思英發。擢淳熙五年進士第二人,授平江節度推官。丁母憂。改武昌軍節度判官。少保史浩薦於朝,召之不至,改浙西提刑司幹辦公事,士多從之游。參知政事龔茂良復薦之,召為太學正。

遷博士,因輪對,奏曰:"人臣之義,當為陛下建明者,一大事而已。二陵之仇未報,故疆之半未復,而言者以為當乘其機,當待其時。然機自我發,何彼之乘?時自我為,何彼之待?非真難真不可也,正以我自為難,自為不可耳。於是力屈氣索,甘為退伏者,於此二十六年。積今之所謂難者陰沮之,所謂不可者默制之也。蓋其難有四,其不可有五。置不共戴天之仇而廣兼愛之義,自為虛弱,此國是之難一也。國之所是既然,士大夫之論亦然。為奇謀秘畫者止於乘機待時,忠義決策者止於親征遷都,深沉慮遠者止於固本自治,此議論之難二也。環視諸臣,迭進迭退,其知此事本而可以反覆論議者誰乎?抱此志意而可以策勵期望者誰乎?此人才之難三也。論者徒鑒五代之致亂,而不思靖康之得禍。今循守舊模,而欲驅一世之人以報君仇,則形勢乖阻,誠無展足之地。若順時增損,則其所更張動搖,關係至重,此法度之難四也。又有甚不可者,兵以多而至於弱,財以多而至於乏,不信官而信吏,不任人而任法,不用賢能而用資格:此五者,舉天下以為不可動,豈非今之實患歟!沿習牽制,非一時矣。講利害,明虛實,斷是非,決廢置,在陛下所為耳。"讀未竟,帝蹙額曰:"朕比苦目疾,此志已泯,誰克任此,惟與卿言之耳。"及再讀,帝慘然久之。

除太常博士兼實錄院檢討官。嘗薦陳傅良等三十四人於丞相,後皆召用,時稱得人。會朱熹除兵部郎官,未就職,為侍郎林栗所劾。適上疏爭曰:"栗劾熹罪無一實者,特發其私意而遂忘其欺矣!至於其中'謂之道學'一語,利害所系不獨熹。蓋自昔小人殘害忠良,率有指名,或以為好名,或以為立異,或以為植黨。近創為'道學'之目,鄭丙倡之,陳賈和之,居要津者密相付授,見士大夫有稍慕潔修者,輒以道學之名歸之,以為善為玷闕,以好學為己愆,相與指目,使不得進。於是賢士惴慄,中材解體,銷聲滅影,穢德垢行,以避此名。栗為侍從,無以達陛下之德意志慮,而更襲用鄭丙、陳賈密相付授之說,以道學為大罪,文致語言,逐去一熹,自此善良受禍,何所不有!伏望摧折暴橫,以扶善類。"疏入,不報。

光宗嗣位,由秘書郎出知蘄州。入為尚書左選郎官。是時,帝以疾不朝重華宮者七月,事無鉅細,皆廢不行。適見上力言:"父子親愛出於自然。浮疑私畏,似是而非,豈有事實?若因是而定省廢於上,號令愆於下,人情離阻,其能久乎!"既而帝兩詣重華宮,都人歡悅。適復奏:"自今宜於過宮之日,令宰執、侍從先詣起居。異時兩宮聖意有難言者,自可因此傳致,則責任有歸。不可復近習小人增損語言,以生疑惑。"不報。而事復浸異,中外洶洶。

及孝宗不豫,群臣至號泣攀裾以請,帝竟不往。適責宰相留正曰:"上有疾明甚。父子相見,當俟疾瘳。公不播告,使臣下輕議君父,可乎?"未幾,孝宗崩,光宗不能執喪。軍士籍籍有語,變且不測。適又告正曰:"上疾而不執喪,將何辭以謝天下?今嘉王長,若預建參決,則疑謗釋矣。"宰執用其言,同入奏立嘉王為皇太子,帝許之。俄得御批,有"歷事歲久,念欲退閒"之語,正懼而去,人心愈搖。知樞密院趙汝愚憂危不知所出,適告知閣門事蔡必勝曰:"國事至此,子為近臣,庸坐視乎?"蔡許諾,與宣贊舍人傅昌朝、知內侍省關禮、知閣門事韓侂胄三人定計。侂胄,太皇太后甥也。會慈福宮提點張宗尹過侂胄,侂胄覘其意以告必勝。適得之,即亟白汝愚。汝愚請必勝議事,遂遣侂胄因張宗尹、關禮以內禪議奏太皇太后,且請垂簾,許之,計遂定。翌日禫祭,太皇太后臨朝,嘉王即皇帝位,親行祭禮,百官班賀,中外晏然。凡表奏皆汝愚與適裁定,臨期,取以授儀曹郎,人始知其預議焉。遷國子司業。

汝愚既相,賞功將及適,適曰:"國危效忠,職也。適何功之有?"而侂胄恃功,以遷秩不滿望怨汝愚。適以告汝愚曰:"侂胄所望不過節鉞,宜與之。"汝愚不從。適嘆曰:"禍自此始矣!"遂力求補外。除太府卿、總領淮東軍馬錢糧。及汝愚貶衡陽,而適亦為御史胡紘所劾,降兩官罷,主管沖佑觀,差知衢州,辭。

起為湖南轉運判官,遷知泉州。召入對,言於寧宗曰:"陛下初嗣大寶,臣嘗申繹《卷阿》之義為獻。天啟聖明,銷磨黨偏,人才庶幾複合。然治國以和為體,處事以平為極。臣欲人臣忘己體國,息心既往,圖報方來可也。"帝嘉納之。初,韓侂胄用事,患人不附,一時小人在言路者,創為"偽學"之名,舉海內知名士貶竄殆盡。其後侂胄亦悔,故適奏及之,且薦樓鑰、丘崈、黃度三人,悉與郡。自是禁網漸解矣。

除權兵部侍郎,以父憂去。服除,召至。時有勸侂胄立蓋世功以固位者,侂胄然之,將啟兵端。適因奏曰:"甘弱而幸安者衰,改弱而就強者興。陛下申命大臣,先慮預算,思報積恥,規恢祖業,蓋欲改弱以就強矣。竊謂必先審知強弱之勢而定其論,論定然後修實政,行實德,弱可變而為強,非有難也。今欲改弱以就強,為問罪驟興之舉,此至大至重事也。故必備成而後動,守定而後戰。今或謂金已衰弱,姑開先釁,不懼後艱,求宣和之所不能,為紹興之所不敢,此至險至危事也。且所謂實政者,當經營瀕淮沿漢諸郡,各為處所,牢實自守。敵兵至則阻於堅城,彼此策應,而後進取之計可言。至於四處御前大軍,練之使足以制敵,小大之臣,試之使足以立事,皆實政也。所謂實德者,當今賦稅雖重而國愈貧,如和買、折帛之類,民間至有用田租一半以上輸納者。況欲規恢,宜有恩澤。乞詔有司審度何名之賦害民最甚,何等橫費裁節宜先。減所入之額,定所出之費。既修實政於上,又行實德於下。此其所以能屢戰而不屈,必勝而無敗也。"

除權工部侍郎。侂胄欲藉其草詔以動中外,改權吏部侍郎兼直學士院,以疾力辭兼職。會詔諸將四路出師,適又告侂胄宜先防江,不聽。未幾,諸軍皆敗,侂胄懼,以丘崈為江、淮宣撫使,除適寶謨閣待制、知建康府兼沿江制置使。適謂三國孫氏嘗以江北守江,自南唐以來始失之,建炎、紹興未暇尋繹。乃請於朝,乞節制江北諸州。

及金兵大入,一日,有二騎舉旗若將渡者,淮民倉皇爭斫舟纜,覆溺者眾,建康震動。適謂人心一搖,不可複製,惟劫砦南人所長,乃募市井悍少並帳下願行者,得二百人,使採石將徐緯統以往。夜過半,遇金人,蔽茅葦中射之,應弦而倒。矢盡,揮刀以前,金人皆錯愕不進。黎明,知我軍寡來追,則已在舟中矣。復命石跋、定山之人劫敵營,得其俘馘以歸。金解和州圍,退屯瓜步,城中始安。又遣石斌賢渡宣化,夏侯成等分道而往,所向皆捷。金自滁州遁去。時羽檄旁午,而適治事如平時,軍須皆從官給,民以不擾。淮民渡江有舟,次止有寺,給錢餉米,其來如歸。兵退,進寶文閣待制、兼江、淮制置使,措置屯田,遂上堡塢之議。

初,淮民被兵驚散,日不自保。適遂於墟落數十里內,依山水險要為堡塢,使復業以守,春夏散耕,秋冬入堡,凡四十七處。又度沿江地創三大堡:石跋則禁止採石,定山則禁止靖安,瓜步則禁止東陽、下蜀。西護歷陽,或連儀真,緩急應援,首尾聯絡,東西三百里,南北三四十里。每堡以二千家為率,教之習射。無事則戍,以五百人一將。有警則增募新兵及抽摘諸州禁軍二千人,並堡塢內居民,通為四千五百人,共相守戍。而制司於每歲防秋,別募死士千人,以為劫砦焚糧之用。因言堡塢之成有四利,大要謂:"敵在北岸,共長江之險,而我有堡塢以為聲援,則敵不敢窺江,而士氣自倍,戰艦亦可以策勛。和、滁、真、六合等城或有退遁,我以堡塢全力助其襲逐,或邀其前,或尾其後,制勝必矣。此所謂用力寡而收功博也。"三堡就,流民漸歸。而侂胄適誅,中丞雷孝友劾適附侂胄用兵,遂奪職。自後奉祠者凡十三年,至寶文閣學士、通議大夫。嘉定十六年,卒,年七十四。贈光祿大夫,諡文定。

適志意慷慨,雅以經濟自負。方侂胄之欲開兵端也,以適每有大仇未復之言重之。而適自召還,每奏疏必言當審而後發,且力辭草詔。第出師之時,適能極力諫止,曉以利害禍福,則侂胄必不妄為,可免南北生靈之禍。議者不能不為之嘆息焉。

戴溪,字肖望,永嘉人也。少有文名。淳熙五年,為別頭省試第一。監潭州南嶽廟。紹熙初,主管吏部架閣文字,除太學錄兼實錄院檢討官。正錄兼史職自溪始。升博士,奏兩淮當立農官,若漢稻田使者,括閒田,諭民主出財,客出力,主客均利,以為救農之策。除慶元府通判,未行,改宗正簿。累官兵部郎官。

開禧時,師潰於符離,溪因奏沿邊忠義人、湖南北鹽商皆當區畫,以銷後患。會和議成,知樞密院事張岩督師京口,除授參議軍事。數月,召為資善堂說書。

由禮部郎中凡六轉為太子詹事兼秘書監。景獻太子命溪講《中庸》、《大學》,溪辭以講讀非詹事職,懼侵官。太子曰:"講退便服說書,非公禮,毋嫌也。"復命類《易》、《詩》、《書》、《春秋》、《論語》、《孟子》、《資治通鑑》,各為說以進。權工部尚書,除華文閣學士。嘉定八年,以宣奉大夫、龍圖閣學士致仕。卒,贈特進、端明殿學士。理宗紹定間,賜諡文端。

溪久於宮僚,以微婉受知春官,然立朝建明,多務秘密,或議其殊乏骨鯁雲。

蔡幼學,字行之,溫州瑞安人。年十八,試禮部第一。是時,陳傅良有文名於太學,幼學從之游。月書上祭酒芮燁及呂祖謙,連選拔,輒出傅良右,皆謂幼學之文過其師。孝宗聞之,因策士將置首列。而是時外戚張說用事,宰相虞允文、梁克家皆陰附之。幼學對策,其略曰:"陛下資雖聰明而所存未大,志雖高遠而所趨未正,治雖精勤而大原不立。即位之始,冀太平旦暮至。奈何今十年,風俗日壞,將難扶持;紀綱日亂,將難整齊;人心益搖,將難收拾;吏慢兵驕,財匱民困,將難正救。"又曰:"陛下恥名相之不正,更制近古,二相併進,以為美談。然或以虛譽惑聽,自許立功;或以緘默容身,不能持正。"蓋指虞允文、梁克家也。又曰:"漢武帝用兵以來,大司馬、大將軍之權重而丞相輕。公孫弘為相,衛青用事,弘苟合取容,相業無有。宣、元用許、史,成帝用王氏,哀帝用丁、傅,率為元始之禍。今陛下使姨子預兵柄,其人無一才可取。宰相忍與同列,曾不羞恥。按其罪名,宜在公孫弘上。"蓋指張說也。帝覽之不懌,虞允文尤惡之。遂得下第,教授廣德軍。

丁父憂,再調潭州。執政薦於朝,帝許之,且問:"年幾何矣?何以名幼學?"參政施師點舉《孟子》"幼學壯行"之語以對。上佇思,慨然曰:"今壯矣,可行也。"遂除敕令所刪定官。首言:"大恥未雪,境土未復,陛下睿知神武,可以有為。而苟且之議,委靡之習,顧得以緩陛下欲為之心。"孝宗喜曰:"解卿意,欲令朕立規模爾。"尋以母憂去。

光宗立,以太學錄召,改武學博士。逾年,遷太學,擢秘書省正字兼實錄院檢討官,遷校書郎。時光宗以疾不朝重華宮,幼學上封事曰:"陛下自春以來,北宮之朝不講。比者壽皇愆豫,侍從、台諫叩陛請對,陛下拂衣而起,相臣引裾,群臣隨以號泣。陛下退朝,宮門盡閉,大臣累日不獲一對清光。望日之朝,都人延頸,遷延至午,禁衛飲恨。市廛軍伍,謗誹籍籍,旁郡列屯,傳聞疑怪,變起倉卒,陛下實受其禍。誠思身體髮膚壽皇所與,宗社人民壽皇所命,則疇昔慈愛有感乎心,可不獨出聖斷,復父子之歡,弭宗社之禍!"疏入,不報。

寧宗即位,詔求直言。幼學又奏:"陛下欲盡為君之道,其要有三:事親、任賢、寬民,而其本莫先於講學。比年小人謀傾君子,為安靖和平之說以排之。故大臣當興治而以生事自疑,近臣當效忠而以忤旨擯棄,其極至於九重深拱而群臣盡廢,多士盈庭而一籌不吐。自非聖學日新,求賢如不及,何以作天下之才!自熙寧、元豐而始有免役錢,有常平積剩錢,有無額上供錢;自大觀、宣和而始有大禮進奉銀絹,有贍學糴本錢,有經制錢;自紹興而始有和買折帛錢,有總制錢,有月樁大軍錢;至於茶鹽酒榷、稅契、頭子之屬,積累增多,較之祖宗無慮數十倍,民困極矣。"

幼學既論列時政,其極歸之聖學。帝稱善,將進用之。時韓侂胄方用事,指正人為"偽學",異論者立黜。幼學遂力求外補,特除提舉福建常平。陛辭,言:"今除授命令徑從中出,而大臣之責始輕;諫省、經筵無故罷黜,而多士之心始惑。或者有以誤陛下至此耶!"侂胄聞之不悅。既至官,日講荒政。時朱熹居建陽,幼學每事咨訪,遂為御史劉德秀劾罷,奉祠者凡八年。

起知黃州,改提點福建路刑獄,未行。有勸侂胄以收召海內名士者,乃召幼學為吏部員外郎。入見,言:"高宗建炎間減婺州和買絹折羅事,因諭輔臣曰:'一日行得如此一事,一年不過三百六十事而已。'陛下除兩浙丁錢,視高宗無間,然而兵事既開,諸路罹鋒鏑轉餉之艱,江、湖以南有調募科需之擾,惟陛下以愛惜邦本為念。"遷國子司業、宗正少卿,皆兼權中書舍人。

侂胄既誅,餘黨尚塞正路,幼學次第彈繳,竄黜尤眾,號稱職。遷中書舍人兼侍講。故事,閣門、宣贊而下,供職十年,始得路都監若鈐轄。侂胄壞成法,率五六年七八年即越等除授,有已授外職猶通籍禁闥者,幼學一切釐正。

嘉定初,同樓鑰知貢舉。時正學久錮,士專於聲律度數,其學支離。幼學始取義理之文,士習漸復於正。兼直學士院,內外製皆溫醇雅厚得體,人多稱之。除刑部侍郎,改吏部,仍兼職。趙師{睪卄}除知臨安府,{睪卄}辭。故事,當有不允詔。幼學言:"師{睪卄}以媚權臣進官,三尹京兆,狼籍無善狀,詔必出褒語,臣何辭以草?"命遂寢。改兼侍讀,師{睪卄}命乃下。

除龍圖閣待制、知泉州,徙建康府、福州,進福建路安撫使。政主寬大,惟恐傷民。福建下州,例抑民買鹽,以戶產高下均賣者曰產鹽,以交易契紙錢科敷者曰浮鹽,皆出常賦外,久之遂為定賦。幼學力請蠲之,不報。提舉司令民以田高下藏新會子,不如令者籍其貲。幼學曰:"罔民而可,吾忍之乎!惟有去而已。"因言錢幣未均,秤提無術,力求罷去。遂升寶謨閣直學士、提舉萬壽宮。召權兵部尚書兼修玉牒官,尋兼太子詹事。

先是,朝廷既遣歲幣入金境,適值其有難,不果納,則遽以兵叩邊索之。中外洶洶,皆言當亟與。幼學請對,言:"玉帛之使未還,而侵軼之師奄至,且肆其侮慢,形之文辭。天怒人憤,可不伸大義以破其謀乎!"於是朝論奮然,始詔與金絕。幼學因請"固本根以弭外虞,示意向以定眾志,公汲引以合材謀,審懷附以一南北。"帝稱善。一夕感異夢,星隕於屋西南隅,遂卒,年六十四。

幼學早以文鳴於時,而中年述作,益窮根本,非關教化之大、由情性之正者不道也。器質凝重,莫窺其際,終日危坐,一語不妄發。及辨論義理,縱橫闔辟,沛然如決江河,雖辯士不及也。嘗續司馬光《公卿百官表》,《年曆》、《大事記》、《備忘》、《辨疑》、《編年政要》、《列傳舉要》,凡百餘篇,傳於世。

楊泰之,字叔正,眉州青神人。少刻志於學,臥不設榻幾十歲。慶元元年類試,調滬川尉,易什邡,再調綿州學教授、羅江丞,制置司檄置幕府。吳獵諭蜀,泰之貽書曰:"使吳曦為亂,而士大夫不從,必有不敢為;既亂,而士大夫能抗,曦猶有所憚。夫亂,曦之為也;亂所以成,士大夫之為也。"

改知嚴道縣,攝通判嘉定。白厓砦將王塤引蠻寇利店,刑獄使者置塤於法,又罥絓餘人當坐死。泰之訪知夷都實邇利店,夷都蠻稱亂,不需引導,固請釋之,不聽。乃去官。宣撫使安丙薦之曰:"蜀中名儒楊虞仲之子,當逆臣之變,勉有位者毋動。言不用,拂衣而去。使得尺寸之柄,必能見危致命。"召泰之赴都堂審察,以親老辭。差知廣安軍,未上,丁父憂。免喪,知富順監。去官,以祿稟數千緡予鄰里,以千緡為義莊。知普州,以安居、安岳二縣受禍尤慘,泰之力白丙盡蠲其賦。丙復薦於朝,召赴行在,固辭。知果州。踦零錢病民,泰之以一年經費儲其贏為諸邑對減,上尚書省,按為定式。民歌之曰:"前張後楊,惠我無疆。"張謂張義,實自發其端,而泰之踵行之。

理宗即位,趣入對,言:"法天行健,奮發英斷,總攬威權,無牽於私意,無奪於邪說,以救蠱敝,以新治功。本朝德澤,邇來斫喪無餘,民無恆心,何以為國?陛下以直言求人,而以直言罪之,使天下以言為戒。臣恐言路既梗,士氣益消,循循默默,浸成衰世之風,為國者何便於此?"上奇其對,以為工部郎中。其後言事者相繼,無所避忌,自泰之發之。遷軍器少監、大理少卿。

紹定元年入對,謂:"風雨為暴,水潦潰溢,此陰盛陽微之證。而台臣諉曰霅川水患之慘,桀之餘烈也。"後又言:"巴陵追降之命,重於違群臣,輕於絕友愛。陛下居天位之至逸,則當思天倫之大痛。秦邸歿於房陵,既行封謚,又錄用其子。今乃曰'不當為之後,以貽它日憂',何示人之不廣乎?"又曰:"今日不言,後必有言之者。與其追恤於後,固不若舉行於今也。"是日,詔直寶謨閣、知重慶府。為書以別丞相曰:"宰相職事,無大於用人有道,去自私之心,恢容人之度,審取捨之理而已。"至官,俗用大變。主管千秋鴻禧觀,卒。

所著《克齋文集》、《論語解》、《老子解》、《春秋列國事目》、《公羊》、《穀梁類》、《詩類》、《詩名物編》、《論》、《孟類》、《東漢三國志南北史唐五代史類》、《歷代通鑑本朝長編類》、《東漢名物編》、《詩事類》、《大易要言》、雜著,凡二百九十七卷。

部分譯文

呂祖謙,字伯恭,是尚書右丞呂好問的孫子。從他祖父時候起,其家便居住在婺州。呂家向為書香門第,藏書甚豐,這就給呂祖謙小時候的啟蒙教育及後來從事學問研究提供了極為便利的條件。成人後,呂祖謙與林之奇、汪應辰、胡憲等人交往密切。並與張木式、朱熹等理學名流成為好友。他們在一起相互探討,切磋理學有關問題。學問做得既深又細。

起初,呂祖謙受父蔭進入仕途,後來通過自己的努力考取進士,中的是博學宏詞科,遂調南外宗教,服母喪期間,呂祖謙住在明抬山上,由於他有名聲,所以許多名士、學子都前去向他求教、問學。不久,呂祖謙被授為太學博士,當時中都官在等待引見皇上、正式赴任前按規定補外,遂以添差官的身份教授嚴州,鏇又被朝廷召為博士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在任職期間,他曾建議皇帝留意聖學,並說:“要恢復大業,應當定規模,審方略。陛下方廣攬豪傑,共集事功,我願精加考察,將政策方略擬定好,並分清主次,排定先後,使那些僥倖之言無立足之地,然後與一、二位大臣商定後分別奏呈皇上,頒布實行。這樣一來,就可伸大義,復大業了。”

呂祖謙被召試館職。召試前,許多人到學士院打聽題目,獨呂祖謙不以為然。但召試結果,呂祖謙的章特別典雅優美。呂祖謙曾經讀過陸九淵的文章,且非常喜歡,但並不認識這位後生,在負責禮部考試的時候,呂祖謙閱鑒一份答卷後說“:這肯定是江西小陸的文章。”揭開彌封一看,果如其言。人們因此都讚嘆呂祖謙有精湛的鑑別才能。父親死後,免喪,主管台州崇道觀。

過了三年,呂祖謙外任秘書郎、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因為修撰李燾的推薦,呂祖謙得以參與重修《徽宗實錄》的工作。書成後,品級又得以晉升。呂祖謙在接受皇帝諮詢時說:“治道體統,只有上下內外不相侵奪才可以安定。以往,陛下往往因不相信大臣而兼管大臣之職,大臣無事可做,只得做一些本來該屬下做的細務瑣事。這樣層層相因,至監司、守令莫不如此。都因自己的職權被上司侵奪而不能有效地命令部下。由此就產生這樣一個結果:豪猾之人玩弄官府,郡縣忽視省部,屬吏欺凌上司,賤人輕視權臣。這種現象在平常可能看不出它的弊端,一旦出現危急情況,由誰來行使指揮之權呢?如果說臣下權任太重,可能會產生私心私慾,那么陛下可以在經濟上加以控制,可以用台諫之官加以彈劾,並且可以隨時派侍從加以探詢監視。如此,則即便有那種心術不正之人,他也不能專橫弄權。陛下又何必屈尊以代大臣之勞呢?人的關節脈絡如有阻塞就會生病,陛下雖然日理萬機,操勞不已,如果不注意這個問題,則勢必造成聲勢浸長,趨附浸多,過咎浸積的狀況。大臣一方面因懼怕為皇帝所責而隱瞞事實,一方面因怕輿論所指而相互推諉詆毀排斥。願陛下虛心以求天下之士,抓住要點管好大政方針,不要因任人失誤而以為人多可疑,不要自認聰明過人就足以偏察於人,不要詳於小事而忘遠大之計,不要忽視近佞而忘了壅蔽的萌生。”

呂祖謙還說:“國朝治體,有些是比前代高明的,有些是前代所不具備的。比如說以寬大忠厚建立規模,以禮遜節義成就風俗,就是勝過前代的。因此,在經過了民族危難之後,駐守東南逾五十年,而沒有絲毫擔憂。但是,在文治可觀的喜人景象下面,卻又存在著武績未振的事實。名勝相望而方略未優,這在盛平之時業已顯現出隱憂。當初西夏元昊發難,范仲淹、韓琦是眾望所歸的人物,但最終仍沒有解除憂患,由此可以想見要成事建功是多么不容易。我認為,當今政治,對於那些前代未解決的問題,要激勵而振起。對於高於前代的東西,更要特別加以愛護和扶持。”

呂祖謙升著作郎後,因病請辭歸。這之前,書肆有書曰《聖宋文海》,孝宗命臨安府將此書校正後刊行。但學士周必大認為該書取捨不當,錯誤較多,恐難傳世,請委館職重新銓釋,以成一代之書。孝宗因而命呂祖謙負責這項工作。呂祖謙將此書斷自中興以前,崇雅黜浮,分門別類編為一百五十卷。書呈皇帝後,被賜名為《皇朝文鑒》。

呂祖謙受詔升直秘書閣。當時很重職名,不是有功之人不能升任,所以中書舍人陳揆不同意起草詔書。孝宗批旨說“:館閣之職,文史為先,祖謙所進之書,取捨精當,有益治道,因此特受朕之器重,應當馬上起草任命詔書。”陳揆不得已照辦。不久,呂祖謙主管沖佑觀。又過一年,升為著作郎兼國史院編修官。去世,終年四十五歲。諡號“成”。

呂祖謙承繼張載、二程之學,但能旁徵博引。平生心平氣和,不標新立異,一時間,許多傑出人士皆對其心悅誠服。小時候,性情較為急躁,有一天,當談到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責於人”時,忽然覺得平時那種急躁之情渙然冰釋了。朱熹為此曾說:“如果能像呂祖謙那樣學習,就能改變自己的氣質之性。”呂祖謙主張學以致用,反對空談性理,患病後,其任重道遠之意不衰。其居家之政,可成為後世楷模。他修《讀詩記》、《大事記》,皆未成書。但他考定《古周易》、《書說》、《閫範》、《官箴》、《辨志錄》、《歐陽公本末》,皆行於世。呂祖謙晚年會友之地曰“麗澤書院”,在金華城中。去世後,郡人於此為他建了祠堂。呂祖謙有子名延年。

蔡元定字季通,宋建州建陽人,從小天資聰穎,悟性極好,八歲時即能做詩,寫日記數千言。蔡元定的父親名蔡發,號牧堂老人,是個博學多才的人。蔡發將程顥、程頤的《語錄》,邵雍的《皇極經世》、張載的《正蒙》教授給蔡元定,並且說“:這些都是繼承孔子、孟子之道的正統理論。”蔡元定深深理解其話的涵義。長大後,辨析理解能力更精強,蔡元定曾登上西山頂峰,並在那裡忍飢食菜,潛心苦讀。

蔡元定曾聽說朱熹有名望,即前往拜師。朱熹在了解蔡元定已有的學識後,大驚曰:“這個人應該是我的老友,而不應該是我的弟子。”於是朱熹常與蔡元定研討諸經的深奧義理,每每談至深夜。朱熹要求從四方來求學的人,先從師於蔡元定,由此可見他是十分器重蔡元定的。當時的太常少卿尤袤、秘書少監楊萬里兩人聯名將蔡元定舉薦給朝廷,但是蔡元定對朝廷的召用,以有病為由,堅辭不就。他曾在西山建有一間房子,是為將來辭世所做的準備。

當時,韓..胄擅權專政,出於鞏固權勢的需要,韓..胄將道學誣為偽學並加以查禁,台諫受韓..胄的要挾與影響,專門從事一些打擊排擠忠良之事。不過當時還沒有直接倡言攻擊朱熹,只是到了沈繼祖、劉三傑擔任諫官的時候,才開始連篇累牘地詆毀朱熹,並連及蔡元定。蔡元定致信學者劉礪說“:現在韓黨已將道學定性為偽學,恐怕我罪名難逃了。”不久,蔡元定果然被貶謫道州。州縣的官吏奉韓..胄的密令,急於逮捕蔡元定。元定聽此訊息後,來不及與家人告別就匆匆上路,準備出走。臨行時,朱熹與從游者數百人在蕭寺為蔡元定餞行。許多人長吁短嘆,有人甚至流下了悲傷的眼淚。朱熹悄悄觀察蔡元定,見他與平時一樣平靜,感嘆說:“朋友之間的友情,元定不怕受挫的志氣,我都得到了。”蔡元定當時賦詩說:“執手笑相別,無為兒女悲。”大家都囑咐元定慢走並注意身體,蔡元定說:“如果得罪於天,難道能逃過恢恢天網嗎?”蔡元定拄著拐杖帶著兒子蔡沉步行近三千里,腳都走得流了血,面容憔悴,不成人形。

走到舂陵,遠近的許多學子皆慕名前來求學,聽蔡元定講學。有位名士恃才傲慢,取笑那些前去向元定求學的人,後來也心悅誠服,拜蔡元定為師,並表現得十分恭敬。人們因之說:“初不敬,今納命。”有些關心愛護蔡元定的人勸他辭謝前來求學的生徒,蔡元定說:“人家為求學而來,怎么好忍心拒絕呢?如果有禍患,你就是閉門不出也不能避免。”蔡元定贈書並訓導諸學子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不要因為我有罪而放鬆了學習,失去了志向。”有一天,蔡元定對兒子蔡沉說“:可以辭謝客人的拜訪,我想安靜一下,將我身體還給造物主。”過三天辭世。後來,韓..胄被史彌遠誅殺,蔡元定才得以在死後恢復名譽,被朝廷追贈為迪功郎,並被賜諡號“文節”。

蔡元定對書無所不讀,於事無所不究,對圖書、禮樂、典制,沒有不精通的。有些古書詞句及意思艱澀深奧,許多人弄不懂,但他一覽便知曉。朱熹曾這樣說“:許多人讀易懂的書很困難,而蔡元定則是讀難懂的書很容易。”朱熹在為《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做註疏和著《周易本義》、《詩集傳》和《資治通鑑綱目》時,都是在與蔡元定反覆商討後下筆的,至於朱熹的《啟蒙》一書,則由蔡元定起草。朱熹曾說:“天地、自然界奧妙無窮,只有精通義理的人才能認識它。我與蔡元定交談總是十分投機。”到蔡元定下葬,寫墓志銘說:“精深的見識,超凡的才幹,不可屈折的志向,不可折服的辯才,不能再見到了啊!”許多學者都尊稱蔡元定為“西山先生”。

蔡元定一生所做的學問及思想大多融匯在朱熹的論著中,他自己獨著的書有《大衍詳說》、《律呂新書》、《燕樂》、《原辯》、《皇極經世》、《太玄潛虛指要》、《洪範解》、《八陣圖說》,朱熹為他所著的書都做過序。

蔡元定的兩個兒子蔡淵、蔡沉一生皆自食其力,沒有去做官,蔡淵著有《周易訓解》。

陸九淵字子靜。他三四歲的時候,就問父親天地的盡頭在哪裡,父親笑而沒有回答。陸九淵便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以致廢寢忘食。到了童年時代,其舉止與別的小孩不一樣,見到他的人都非常喜歡他。陸九淵曾對人說“:聽人朗誦張載語言,自以為不敢苟同。”又說:“張載之言,為何與孔、孟之言不相符呢?近來發現其中多有不對之處。”陸九淵初讀《論語》,即覺得孔子學生有子之言支離破碎。他日讀古書,至“宇宙”二字,解者說“: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忽然省悟說“:宇宙內的事存在於自己的心中,自己心中所想到的事就是宇宙間所存在的事。”又曾說:“東海有聖人出現,這和我心中的想法是一樣的,也是符合道理的。至於西海、南海、北海也有聖人出現,也是同樣的道理。千百世之上有聖人出現,至於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現,皆符合我們心中固有想法,符合天理,是永恆不變的。”

乾道八年(1172),陸九淵及進士第。他到臨安後,學士爭相與之交往。受其言論啟發,許多人都開始信奉他的觀點。陸九淵教人不循常規,弟子如有小過,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使之愧疚有所改。弟子中有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者,則為之條分縷析,使之渙然冰釋。陸九淵對於遠在千里之外的人,只要略知其大概,就能勾勒出其全貌。他曾說“:思慮之不正者,如果能頃刻而知之,即可以成其正。思慮之正者,如果頃刻而失之,即可變為不正。有些人可以通過其外表來觀察之,有些人則不能這樣。因為以外表觀之,終不足以徹底了解他。以形象劃分人,則不足以挽救人。”陸九淵最初調任隆興、靖安縣主簿,母親去世後,陸九淵在家守喪三年,後改任建寧、崇安縣主簿。因受到少師史浩的舉薦,受召審察,陸九淵未赴,侍從再次舉薦他,他才出為國子正。他教授諸生的方法與在家教門徒的方法沒有什麼不同。不久,陸九淵升任敕令所刪定官。

陸九淵小時候聽說靖康年間發生的事,就慨然有感於復仇之義。做官後,便訪知勇士,與他們共議恢復之方略。在接受皇帝諮詢時,陸九淵陳說五論:一論仇恥未報,願皇帝廣求天下之俊傑,並與之完成復國興邦之計;二論願皇帝至誠遵德樂道;三論知人之難;四論做事當循序漸進,不可忽冷忽熱,心血來潮;五論人主不應當忙於細瑣小事,而應當著力於大政方針。陸九淵的議論贏得了皇帝的好評。不久,陸九淵除將作監丞,但被給事中王信反駁,詔主管台州道崇觀。陸九淵還鄉時,學者雲集其門下,每次開席講學,屋裡屋外都擠滿了聽眾,甚至有些年高之人也拄著拐杖前來觀聽。陸九淵自號象山翁,學者稱其為象山先生。他曾對學生說:“你們耳聰目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無欠缺,不必求之外界,關鍵在於自信自立。”又說:“這個道理與那些溺於利慾的人講容易被接受,與那些固執己見者講卻很困難。”有人曾勸陸九淵著書立說,陸九淵則說:“六經注我,我注六經。”又說:“學苟知道,六經皆我註腳。”

光宗即位後,陸九淵被差知荊門軍。在任職期間,只要有老百姓喊冤訴苦,即隨時開庭受理,先讓訴者自持狀子追查,然後相約日期再行辦理,陸九淵能根據實際情況加以裁決,大多以調解為主。如果涉及人倫關係,九淵即使其自毀訴狀,以厚風俗,對於那些著實不可訓導之人,才繩之以法。對境內官吏之貪廉,民俗之習尚善惡,陸九淵都能了如指掌。有訴某人殺了自己的兒子,陸九淵斷定:“不至於如此。”及追究,其子果然無恙。有訴遭竊但不知何人所為,陸九淵列出兩個人名字,捕之審訊,此二人果然認罪,其所竊之物終於悉歸訴者。陸九淵寬宥竊賊之罪,責令其改過自新。有一次,陸九淵對一屬吏說,某人在某地施暴,第二天,果然有人訴說遭遇搶劫,劫者即為陸九淵所說之人,乃加追治。那個屬吏驚嘆陸九淵的預斷能力,郡人也把陸九淵視為神人。陸九淵還申嚴保伍之法,如遇盜賊生事,則擒之不漏一人,群盜因而屏息。

荊門雖臨近邊境而無城,陸九淵認為“:荊門處江、漢之間,為四集之地,南護江陵,北援襄陽,東衛隨、郢之側,西當光化、夷陵之沖。荊門鞏固了,則四鄰就有所依靠,否則四鄰即有腹背受敵之虞。由唐之湖陽以趨山,則其渡漢水之地已在荊門之側,由鄧之鄧城以渡漢水,則其趨山之處已在荊門之腹心,自此以外,間道可馳,漢津可渡,坡陀不能限制戰馬行動,灘瀨不能阻止戰車賓士。我們應該利用此地打擊敵兵,出奇制勝。荊門雖有四面之山做天然屏障,但沒有城池,使守無依託。”於是,陸九淵奏請朝廷,在荊門築城。從此以後,民無邊境之憂了。陸九淵又在此整頓市易,減輕民稅,遂使商賈雲集,稅收大增。舊用銅錢,因處邊防之前域,以鐵錢易之,而銅是受禁之物,故復令百姓貼納。陸九淵說:“既已禁銅,為什麼又要令百姓輸納呢?”遂全部加以廢蠲。平時教軍伍習射,中者均賞,提拔下屬不限資格流品。陸九淵說:“古者無流品之分,而賢與不肖之辨甚嚴,後世有流品之分,而賢與不肖之辨從略。”每遇天旱,祈禱後即下雨,郡人都感到非常驚奇。一年之後,荊門之地政行令修,民俗為變,諸司交口稱讚陸九淵。丞相周必大也曾稱讚荊門之政治,認為是陸九淵身體力行的結果。

有一天,陸九淵對親近之人說:“先教授兄有志於天下,竟得不到施展就要離開人世了。”又對家人說“:我將死矣。”還對僚臣說:“我將告終。”會逢祈禱下雪,第二天,雪果飄下,陸九淵乃沐浴更衣端坐,兩天后安然去世。參加其葬禮的人多達千數,朝廷賜其諡號曰“文安”。

起初,陸九淵曾與朱熹會於鵝湖,論辯所學多有分歧。及朱熹知守南康,陸九淵還親自拜訪。朱熹引陸九淵至白鹿洞,讓陸九淵講君子小人喻義利一章,聽者深受感動,至有泣下。朱熹以為陸九淵所講,切中學者隱微深痼之病痛。至於無極而太極之辯,朱陸則書信往來,論辯不休。陸九淵的弟子楊簡、袁燮、舒瞞、沈煥等能傳其學說。

陳傅良字君舉,溫州瑞安人。他年輕時對呆板的科舉考試不以為然,因此總是別出心裁地寫作文章,自成一家,人們對他的文章爭相傳誦,大加讚賞,從者如雲,陳傅良以文章出名。當時,永嘉縣的鄭伯熊、薛季宣皆以學識著稱於世,特別是鄭伯熊對古人的經制治法有很深的研究。陳傅良拜此二人為師,而從薛季宣處學得更多的東西。後來,陳傅良進入太學學習,與廣漢張木式、東萊呂祖謙結為知己。陳傅良從呂祖謙那裡了解到更多的本朝文獻相承條序,而從張木式那裡獲得了主敬集義之功。從此,四方受業於陳傅良的人越來越多。

陳傅良登進士甲科後,教授於泰州。參知政事龔茂良欣賞他的才華,將他薦舉給朝廷,陳傅良遂改任太學錄。後出朝通判福州。丞相梁克家領帥事,委成於陳傅良,傅良平一府曲直,完全以義而行,強御者不得售其私,陰結言官者論罷之。

後五年,陳傅良起知桂陽軍。光宗即位後,遷提舉常平茶鹽、轉運判官。湖湘之民無後,不得已以異姓作為自己的後嗣,然官府居然對其徵收未成年稅。陳傅良說:“絕人嗣,非政也。”於是復之近二千家。不久,陳傅良轉為浙西提點刑獄。之後,被拜為吏部員外郎,離朝十四年,至此而還朝,鬚髮皆花白,城中之人聚而觀之,發出陣陣嗟嘆,號之“老陳郎中”。

陳傅良為學,從三代、秦、漢以下莫不加以研究,而且對一事一物莫不窮究到底才罷休。對太祖開基之本原尤為潛心。陳傅良在接受皇帝諮詢時說“:太祖皇帝造福後人,以愛惜民力為本。熙寧(1068~1077)以來,用事者始取消太祖約束,一切變改之。諸路上供的歲額,較之祥符年間(1008~1016)增加了一倍,崇寧(1102~1106)年間重修上供之格,頒之於天下,更增至十幾倍。其他雜斂,則熙寧以常平寬剩、禁軍缺額之類別項封樁,而無額上供始於元豐(1078~1085),經制之法始於宣和(1119~1125),總制,月樁起於紹興(1131~1162),皆至今為額,折帛,和賈之類不算在內。賣茶憑證盡歸於都茶場,鹽鈔盡歸於榷貨務。秋苗斗斛十之八九歸於綱運,其皆不在州縣。州縣自然無以上供,無以上供便豪奪巧取於百姓,於是,取之斛面、折變、科敷、抑配、贓罰,致使百姓極為困苦。方今之患,豈只在四夷?不尊天命,不寬民力,其結果更可畏。陛下應當以救民窮為己任,推行太祖未泯之恩澤,以造萬世無疆之福。”

陳傅良還說:“今天下之力竭於養兵,而莫甚於江上之軍。都統司稱為御前軍馬,即便是朝廷也不得而知;總領所稱為大軍錢糧,即便是負責糾察的曹官也不得參與。於是富中富外之勢分,而事權不統一,施行無專管,雖欲寬緩民力,而不知怎么做。如果使都統司之兵與原來在制置司時一樣,總領所錢糧與原來在轉運司時一樣,則內外為一體。內外一體,則寬緩民力可得而議之。”皇上從容嘉納了陳傅良的建議,並對他說:“你過去在哪裡?朕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你了。將你所著之書呈朕一讀。”陳傅良退而將自己所著的《周禮說》十三篇獻給皇上,升為秘書省少監兼實錄院檢討官、嘉王府贊讀。

紹熙三年(1192),陳傅良拜為起居舍人。第二年,兼權中書舍人。起初,光宗之妃黃氏受寵,李皇后妒而殺了黃氏,光宗聽到了這個不幸的訊息,加之參加郊祀時受了大風雨,遂因震驚恐懼而得了心病,從此不關心朝事,也不常閱章疏了。陳傅良為此上奏說“:一國之勢好比一個人的身體,壅阻壓抑就容易導致疾病。今日遷延某事,明天阻節某人,就會有奸險趁機而發,這樣一來,內外之情不相通,威福之權柄下落,發展到極點,就會不知天變,不聞邊警,不測災禍了。”光宗有所感悟,正逢疾病好轉,光宗來到了重華宮。但到了第二年的重明節,光宗又稱疾不往重華宮,丞相以下至於太學諸生皆上書勸諫,光宗不聽;此時正召內侍陳源為內侍省押班,陳傅良不願起草命書,且上疏說:“陛下不赴重華宮的原因,就是誤有所疑而積憂成疾,以至於此。我曾就陛下之心反覆論之,自認為懇切,陛下亦有所感悟。然不久又變卦,以誤為真,而開無端之釁;以疑為實,而成不治之疾。這是陛下自貽之禍。”光宗見奏後,準備聽從傅良的意見,百官排立,等候皇帝出來。光宗剛走到屏風處,皇后就拉著他往回走,陳傅良見此情景,馬上趨步向前拖住皇上的衣裾,不讓皇上離開,遭到皇后的呵叱。陳傅良痛哭於廷,皇后更加惱怒。陳傅良無奈,下殿逕自離開。當皇帝再下詔改陳傅良為秘書閣修撰仍兼贊讀時,陳傅良堅辭不受。

寧宗即位,召陳傅良為中書舍人兼侍讀、直學士院、同實錄院修撰。會詔朱熹與在外宮觀,陳傅良說:“朱熹難進易退,內批之下,舉朝驚愕,我不敢起草命書。”朱熹於是進寶文閣待制。御史中丞謝深甫論陳傅良言不顧行,陳傅良遂出朝提舉興國宮。第二年,監察官交相上疏指責陳傅良,陳傅良被削秩罷官。嘉泰二年(1202),陳傅良復官知泉州,辭不就。後被授集英殿修撰,進寶謨閣待制,在家中去世,終年六十七歲。諡號“文節”。

陳傅良之著述有《詩解詁》、《周禮說》、《春秋後傳》、《左氏章指》,並流行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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