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儒學案中·襄惠張淨峰先生岳
張岳字維喬,號淨峰,福之惠安人。正德丁丑進士。授行人。邸寓僧舍,與陳琛、林希元閉戶讀書,出則徒步走市中,時稱“泉州三狂”。武宗寢疾,豹房上書,請內閣九卿輪直嘗藥,不報。已諫南巡,罰跪五日,杖闕下,謫官。世宗即位,復行人。歷南武選員外,祠祭主客郎中。出為廣西提學僉事。調江西,尋謫廣東提舉。先生為郎時,上議禘祭,推求所自出之帝。中允廖道南議禘顓頊,永嘉議禘德祖。貴溪謂德祖在大祫已為始祖,不宜又為始祖之所自出,當設虛位南向,而以太祖配享。第未知虛位之書法,宗伯李時以問先生,先生請書皇初祖位,議上,而上從之。永嘉因忌而出之外。又坐以選貢非其人,謫之轉守廉州。時方有徵交之議,廉相隔一水,先生言其六不可。上遣毛伯溫視師,先生以撫處之策語伯溫。伯溫既用其言,交人莫登庸亦信向先生。事未畢,而陞浙江提學副使參政。登庸將降,問廉州大守安在,於是以原官分守欽、廉,始受其降。擢右僉都御史,撫治鄖陽,轉江西巡撫,以副都御史撫兩廣。討封川賊,平之。加兵部右侍郎,再征柳州,破其巢。又平連山、賀縣諸賊,召為兵部左侍郎,陞右都御史,掌院事。先生在邊,不通相府一幣,故不為分宜所喜。湖廣苗亂,初設總督,以先生當之,至則斬捕略盡。宣慰冉玄陰為苗主,苗平,懼誅,乃嗾龍許保、吳黑苗掠恩州,行金嚴世蕃,使罷先生。華亭執不可,止降兵部侍郎。已而生擒龍許保,而黑苗尚匿玄所。先生劾玄,發其通賄事。世蕃益怒,然而無以難也。未幾黑苗就擒,三省底定,先生亦卒。復右都御史,贈太子少保,謚襄惠。
先生曾謁陽明於紹興,與語多不契。陽明謂公只為舊說纏繞,非全放下,終難湊泊。先生終執先入之言,往往攻擊良知。其言:“學者只是一味篤實向里用功,此心之外更無他事是矣。”而又曰:“若只守箇虛靈之識,而理不明,義不精,必有誤氣質做性,人慾做天理矣。”不知理義只在虛靈之內,以虛靈為未足,而別尋理義,分明是義外也。學問思辨行,正是虛靈用處,舍學問思辨行,亦無以為虛靈矣。
論學書
良知之言,發於孟子,而陽明先生述之,謂“孝弟之外,無良知”,前無是言也。迨雙江以其心所獨得者創言之,於愚心不能無疑。亦嘗面質雙江矣,尚未盡也。子思之言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而又申之“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夫以性道之廣矣大矣,無不備也,而指其親切下手處示人,不越乎喜怒哀樂已發未發之間,所謂戒懼者,戒懼乎此而已,所謂慎獨者,慎獨乎此而已。至孟子又發出四端之旨,而特舉夫赤子入井,呼爾蹴爾,睨視顙泚,以驗良心之不容泯滅者,亦可為深切痛快,無餘蘊矣。學者只依此本子做去,自有無限工夫、無限道理,固不必別尋一二事以籠絡遮蓋之也。明德新民之說,往歲謁陽明先生於紹興,如知行博約精一等語,俱蒙開示,反之愚心,尚未釋然。最後先生忽語曰:“古人只是一箇學問,至如明明德之功只在親民,後人分為兩事,亦失之。”戄然請問,先生曰:“民字通乎上下而言,欲明孝之德,必親吾之父,欲明忠之德,必親吾之君,欲明弟之德,必親吾之長,親民工夫做得透徹,則己之德自明,非親民之外,別有一段明德工夫也。”某又起請曰:“如此則學者固有身不與物接時節,如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又如《禮記》九容之類,皆在吾身,不可須臾離者,不待親民,而此功已先用矣。先生謂明德工夫只在親民,不能無疑。”先生曰:“是數節雖不待親民時已有此,然其實所以為親民之本者在是。”某又請曰:“不知學者當其不睹不聞之必戒慎恐懼,屋漏之必不愧於天,手容之必恭,足容之必重,頭容之必直等事,是著實見得自己分上,道理合是如此,工夫合當如此。則所以反求諸身者,極於幽顯微細,而不敢有毫髮之曠闕焉。是皆自明己德之事,非為欲親民而先此以為之本也。如其欲親民而先此以為之本,則是一心兩用,所以反身者必不誠切矣。故事父而孝,事君而忠,事長而弟,此皆自明己德之事也。必至己孝矣、忠矣、弟矣,而推之以教家國天下之為人子、為人臣、為人弟者,莫不然矣,然後為新民之事。己德有一毫未明,固不可推以新民,苟新民工夫有毫髮未盡,是亦自己分上自有欠缺,故必皆止於至善,而後謂之《大學》之道,非謂明德工夫只在新民。必如先生之言,則遺卻未與民親時節一段工夫,又須言所以為親民之本以補之,但見崎嶇費力,聖賢平易教人之意,恐不如是也。”先生再三鐫誨曰:“此處切要尋思,公只為舊說纏繞耳,非全放下,終難湊泊。”夫以陽明先生之高明特達,天下所共信服者,某之淺陋,豈敢致疑於說?顧以心之所不安者,又次為書於名公,而不明辨以求通焉,則為蔽也滋甚矣。(《與郭淺齋》)
格物之說,古人屢言之,及陽明而益詳,然鄙滯終不能釋然者。蓋古人學問,只就日用行事上實下工夫。所謂物格者,只事理交接,念慮發動處,便就辨別公私義利,使纖悉曲折,昭晰明白,足以自信不疑,然後意可得而誠,心可得而正。不然一念私見,橫據於中,縱使發得十分懇到,如適越北轅,愈騖愈遠。自古許多好資質,志向甚正,只為擇義不精,以陷於過差而不自知者有矣,如楊、墨、釋氏,豈有邪心哉?其流至於無父無君,此其病根所在,不可不深究也。來教云:“格物者,克去己私,以求復乎心之體也。”某謂一部《大學》,皆是欲人克去己私,以求復乎心之體也。但必先辨乎公私之所在,然後有以克而復之。此其節級相承,脈絡相因,吾學之所定疊切實,異於異教之張皇作用者,只這些子。且如讀書,講明義理,亦是吾心下元有此理,知識一時未開,須讀古人書以開之。然必急其當讀,沉潛反覆,使其滋味浹洽,不但理明,即此就是存養之功,與俗學之支離浮誕者,全不同。豈有使之舍切己工夫,而終日勞於天文地理,與夫名物度數,以為知哉?無是事也。數年來,朋友見教者甚多,終是胸中舊根卒難掃除,而私心習之既久,又不忍遽除之也。(以下《與聶雙江》)
今之論文章者,必曰秦、漢,蓋以近時之軟熟餖飣為可厭也。講讀者,必曰自得,亦以傳注之拘滯支離,學之未必有得也。夫真能以秦、漢之文發其胸臆獨得之見,洋洋乎通篇累牘,而於根本淵源之地,未必實有得焉,君子未敢以作者歸之也。況所謂秦、漢者,乃不出晚宋之尖新,稍有異於今之軟熟者爾,實亦無以異也。暗郁而不章,煩複而無體,奔走學者於譎誕險薄之域,反不若淺近平易,猶得全其未盡之巧之為愈也。秦、漢之文,見於班、馬氏,所載多矣。其深厚醇雅之氣,明白正大之體,曾有一言一事譎誕乎哉?今之自託為秦、漢者,恐未必於班、馬之書有得也。有得於中,則其發也必不掩矣。乃欲厚自與而疑學者,其亦可悲也夫!自得之言,出於孟子,其意亦曰漸漬積累,自然有得爾,夫豈必於排擯舊說,直任胸臆所裁,而謂之自得哉?三代而下,數聖人之經,秦火之後,人自為說,至程、朱始明矣。雖其言或淺或深,或詳或略,然聖人遺意,往往而在。學者不讀之則已,如其讀之也,豈可不深造而致其詳?詳讀古人之書,而有得其淺深詳略之所存,意有未安,姑出己見為之說,期於明是理以養心而已矣,不在創意立說,以駭人耳目也。有是心而言又或未當,其自蔽也甚矣。嗚呼!學之不講久矣,文章議論,古人講學不以為先也。今也窮日力以從事於此,猶不得其要領,況其遠且大者乎?此類得失,本無足辨,然場屋去取,學者趨向系焉。新學小生,心目譾薄,一旦驟見此等議論,必以為京師好尚皆如此。其弊將至詭經叛聖,大為心術之害,有不可不深憂而豫防者,故一伸其拳拳之喙。
出院習禮,蓋將使學者知舉業之外,有此一段本領工夫,若於此信得及,做得是,日積月累,滋味深長,外面許多淺俗見解,自然漸覺輕小矣。此學不講已久,今聚八郡之士,終日群居,若不就日用最親切處指示下手工夫,使之有所持循據守,以文相勸勉,漸次有得,而但務為渾淪籠統之語以詔之,則恐聽者未悉吾意。其材質高者,未必實用其力,先已啟其好高助長之心;其下者又隨語生解,借存養之目,以為談說之資。此其病痛面目證候,雖與俗學不同,而其根於心術隱微,反有甚焉者,不可不察也。昔夫子之教,以求仁為先,仁即心也,心即理也,此心所存,莫非天理,默而成之,而仁不可勝用矣。此數言者,以夫子之聖,七十子之賢,提耳而教之,可以不終食而頓悟者。而夫子則不然也,顏淵問仁,告之以“克己復禮,而其目在視聽言動”;仲弓問仁,告之以“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樊遲問仁,告之以“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司馬牛問仁,告之以“其言也訒而已”。顏子所問者,仲弓不得而與聞也;仲弓所問者,樊遲不得而與聞也;至樊遲所問者,司馬牛又不得而與聞也。聖門之教,因人成就如此。其曰“視德言動”,曰“出門使民”,曰“居處執事與人”,皆就日用最親切處,指示人下手工夫,故曰“勿視必聽勿言勿動”,曰“恭”,曰“敬”,曰“忠”,曰“訒”,真如漢廷之法,較若畫一,使人即此目下,便有持循據守。才質高者,不得獵此,而不及者,亦可以企此以有為。所謂非僻之心,惰慢之氣,自將日銷月化於冥冥之中,而不自覺。此所謂聖門之學也,無他,只是有此實事實功而已矣。夫豈在別尋一個渾淪之體,以為貫內外、徹幽顯、合天人,使人愛慕玩弄,而後謂之心學也哉?且就講禮一節言之,如《士相見》、《冠昏》、《鄉射》、《飲酒》之禮之類,不講之則已,如欲學者之講之也,則不但告之曰:“禮者理也,理者性也,性者心也,心存則性存,而禮在其中矣。”必使治其文也,習其節也,而又求之其義也,則必據經傳質師友,而反求於心,然後有以得其節文意義之不可苟者而敬從之,夫然後謂之善學。顧其中間,自始至終,皆以實欲行禮之心主之,為有異剽竊狥外、以欺人者爾。《易》曰:“同歸而殊途,百慮而一致。”此言理本自然,人不可私意求之爾。既曰殊途,既曰百慮,不可謂全無分別也。故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然至論心自是心,性自是性,天自是天,如人之父子祖孫,本同一氣,豈可便以子為父,而祖為孫哉?昔之失之者,既以辨析太精,而離之使異;今欲矯其失,必欲紐捏附會,而強之使同。可謂均亡其羊矣。不如釋同異之論,令學者且就日用切己,實下工夫。如讀書不必泛觀博覽,先將《學》、《庸》、《語》、《孟》,端坐疊足,澄心易氣,字字句句,反覆涵泳,務使意思昭晰,滋味泛溢,反之吾心,實有與之相契合處。如習禮,則《冠》、《射》、《相見》等,用之有時,日識其節文大義,亦當必求其所謂不可須臾去身者,如《曲禮》、《少儀》、《玉藻》中所記“動容威儀”之節,逐條掇出,相與講明而服行之。坐時、行時、立時、拜跪時、獨處時,至應事接物時,提掇精神,常常照管,使其容色無時而不莊敬,動作無事而不節守。少有放肆失禮,則朋友又得指其失而箴規之。如是雖於學問之淵源統紀,未能深造,然就此著實規矩安頓身心,資質高者能自循此上達,其下者亦有以養其端愨醇篤之性,不至於道聽塗說,揣度作用,重為本體之害矣。
所喻物則云云,此是文公教人下手窮理工夫,十分親切處,真能見得事事物物上,各有義理,精微不差,則所謂人心道心,氣質天性,亦各有著落,以為省察存養之端。今之學者,差處正是認物為理,以人心為道心,以氣質為天性,生心發事,縱橫作用,而以良知二字飾之,此所以人慾橫流,其禍不減於洪水猛獸者此也。若老、釋外事物以求理,其學雖差,要於虛空中實有所見,豈若今人之恫疑虛喝?其高者入於奸雄,以下殆類俳優。此風不息,不知將何止極也!(《與黃泰泉》)
為學之道,以心地為本,若真見所謂心者而存養之,則其本體固自正。然非體察精密,義理明晰,有以備天下之故於寂然不動之中,而曰心得其正者,未之有也。近時不察乎此,紐捏附會,恫疑虛喝,既不知有義理工夫之實,而亦安識所謂心體也哉?其團合知行,混誠正於修齊治平,而以心字籠罩之,皆謾為大言者也。某之疑此久矣,朋友間一二有志者,皆相率而入於此,無可與開口者。又恐徒為論辨,而未必有益,故於門下每傾心焉。又思近時所以合知行於一者,若曰“必行之至,然後為真知”,此語出於前輩,自是無弊;其曰“知之真切處即是行”(見《傳習錄》),此分明是以知為行,其弊將使人張皇其虛空見解,不復知有踐履。凡精神之所運用,機械之所橫發,不論是非可否,皆自謂本心天理,而居之不疑。其相唱和而為此者,皆氣力足以濟邪說者也。則亦何所不至哉!此事自關世運,不但講論之異同而已。(《答張甬川》)
草堂學則
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其所以立教之法,則內自一心,以至身之動作威儀,莫不各有其養焉。聖賢教人之目多矣,未有不先得於此,而能進乎其餘者也。後世家塾之法既壞,父兄所以教子弟者,不過責以記覽之富,綴述之工,以為足以應有司之求,則亦已矣。然學者材質不同,亦有終身不得至者焉。方且仡仡焉,為之不厭。若反其本而責之身心之間,則其心固能思,耳目口鼻四肢固能視聽而運動,特因其思而使之存之,因其視聽運動而約之使入規矩,非有品節分限,不可必至者。學者顧乃為彼而不為此,其亦無以是語之而弗思邪?今故掇取孟子所論存養之功,與夫動作威儀之則,見於《曲禮》、《少儀》諸篇,尤近易守者數條,列於草堂北壁,使諸弟子輩朝夕觀誦,深體而服行之。雖其規模條理,不若古人廣大詳密,然以存其良心,伐其邪氣,收斂端嚴,培植深厚,由是而讀書窮理,以充拓其體,應事接物,以發揮諸用,隨其材質分量之所及以進之,亦不患於無其本矣。不知務此,徒以記問綴述為事,雖使聖賢訓典,充腹盈紙,猶不得謂之善學,而況今人無用之空言邪?嗚呼!小子念之,斯古人切己之實學也。由此而學之,則為君子;背此而學之,雖有學焉,猶不學也,亦陷於小人而已矣。汝不欲為君子則已,如其欲為君子,舍是吾無以教汝矣。念之哉!
孟子曰“仁人心也”章。
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美矣”章。
公都子曰“鈞是人也”章。
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慾”章。右存養之要。(凡四條)
仁者此心之本體也,心而無仁,則非心矣,故孟子以人心目之。然心之所以放者,旦晝之為,有以害之也。旦晝之害,莫甚於耳目之欲,先立乎其大者,不為耳目之欲所奪,則心於是乎得所養矣,故曰“養心莫善於寡慾”。大抵孟子發此數章,示人語意,既明白而痛快,工夫亦直截而易簡。而其言之先後,互相發明,有不暇訓說而自解者,學者誠反覆玩味,而有得乎其言焉,則所謂“立其大者”,所謂“操存”,所謂“求放心”,皆有以實用其力,非強為揣度把捉,以冀此心之或存矣。《記》曰:“無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民哉!”
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而後禮義備。
君子奸聲亂色,不留聰明,淫樂慝禮,不接心術,惰慢邪僻之氣,不設於身體,使耳目口鼻心知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
君子之容舒遲,見所尊者齊整,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聲容靜,頭容直,氣容肅,立容德,(與得通,謂立則罄折,如人授物於己,己受得之形也。)色容莊,坐如屍,立如齋,燕居告溫溫。(燕居,謂私居;告,謂教使。)
凡行容惕惕。(凡行,謂道路也;惕惕,疾直貌。)
立容辨卑,無讇,頭頸必中,山立時行,盛氣顛實,揚休玉色。(辨讀為貶,貶卑,謂罄折也。顛讀為闐,揚讀為陽,休讀為煦。心無愧怍,則氣盛不餒,而常闐滿塞實,如陽之蒸煦乎物也。玉色,謂溫潤不變。)
凡視,上於面則傲,下於帶則憂,傾則奸。(傾,邪視也。)
坐視膝,立視足,應對言語視面,立視前六尺而大之。
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宮羽,趨以《采齊》,行以《肆夏》,周還中規,折還中矩,進則揖之,退則揚之,然後玉鏘鳴也。故君子在車則聞和鸞之聲,行則鳴佩玉,是以非辟之心,無自入也。(右佩陰也,左佩陽也,徵角宮羽,謂玉聲所中也。門外謂之趨,門內謂之行。齊當為薺,《采薺》,路門外之樂節;《肆夏》,登堂之樂節。周還,反行也宜圜;折還,曲行也宜方。揖之,謂小俛,見於前也。揚之,謂小仰,見於後也。)
帷薄之外不趨,堂上不趨,執玉不趨,堂上接武,堂下布武,室中不翔,並坐不橫肱。(行而張足曰趨,行而端拱曰翔。武,跡也。中人之跡尺二寸,接武,謂每移足半躡之;布武,各自成跡,不相躡也。)
毋側聽,毋噭聽,毋淫視,毋怠荒,游毋倨,立毋跛,坐毋箕,寢毋伏,斂發毋髢,冠毋免,勞毋袒,暑毋褰裳。(凡人宜正立,不得傾欹側聽人之語。噭,謂響聲高急,如噭之號呼也。淫視,謂流移邪盻也。跛,偏任也。伏,覆也。髢,發也,謂垂余發也。免,去也。褰,袪也。以上皆言其不敬也。)
將上堂,聲必揚;將入門,問孰存。將入戶,視必下;戶外有二屨,言聞則入,言不聞則不入。入戶奉扃,視瞻毋回,戶開亦開,戶闔亦闔,有後入者,闔而勿遂。毋踐屨,毋踖席,摳衣趨隅,必慎唯諾。(聲必揚,至不入,皆不欲於人之私也。扃,閉戶外之木,當入戶之時,必兩手向扃而奉之,今入戶雖不奉扃,以手對戶,若奉扃然,言恭敬也。開闔不以後來變先。勿遂,示不拒人。踐,踏也。踖,獵也。趨,猶向也。隅,角也。既不踖席,當兩手提裳之前,徐徐向席之下角而升。)
將即席,容毋怍,兩手摳衣,去齊尺,衣毋撥,足毋蹶;先生書策,琴瑟在前,坐而遷之,戒勿越;虛坐盡後,食坐盡前;坐必安,執爾顏,長者不及,毋儳言;正爾容,聽必恭,毋勦說,毋雷同,必則古昔稱先王。(此謂弟子請問之法,衣裾之撥,足之搖動,皆失容也。坐亦跪也,虛坐非飲食也。盡後,謙也,盡前,�֛@ϯҲ。儳,攙先也。勦者,取人之說以為說。雷者,聞人之說而和之。則者,有所依據也。)
執虛如執盈,入虛如有人。(此執事將敬之功。)
禮不踰節,不侵侮,不好狎,不窺密,不旁狎,不道舊故,不戲色,毋拔來,毋報往,毋瀆神,毋循枉,毋測未至,毋訾衣服成器,毋身質言語。(密,隱處也,不窺密,嫌聞人之私也。旁,泛及也,泛與人狎,不恭敬也。報讀為赴疾之赴,拔赴皆疾。訾,猶計度也。)
《容經》曰:“周頤正視,平肩正背,譬如抱鼓,足間二寸,端面攝纓,端股整足,體不搖肘曰經立,因以微磬曰共立,因以磬折曰肅立,因以垂佩曰卑立,立容也。坐以經立之容,肘不差而足不趺,視平衡曰經坐,微俯視尊者之膝曰共坐,仰首視不出尋常之內曰肅坐,廢首低肘曰卑坐,坐容也。行以微磬之容,臂不搖掉,肩不下上,身似不則,從然而任,行容也。趨以微磬之容,飄然翼然,肩狀若氵不(古流字),足如射箭,趨容也。鏇以微磬之容,其始動也。穆如驚倐,其因復也,旄如濯絲跘,鏇之容也。跪以微磬之容,揄右而下,進左而起,手有抑揚,各尊其紀,跪容也。拜以折磬之容,吉事上左,凶事上右,隨前以舉,項衡以下,寧速無遲,背項之狀,如屋之元,拜容也。拜而未起,伏容也。”
若夫立而跛,坐而蹁,體怠懈,志驕傲,[走參]視數顧,容色不比,動靜不以度,妄咳唾,疾言嗟,氣不順,皆禁也。
右威儀動作之節。(凡十七條)(古人自起居飲食,事親敬長,以至應事接物,莫不各有其法,然隨事著見,套用有時,惟動作威儀之節之在人身,有不可以須臾離者。故學者內既知所存心矣,又必致謹乎此,使一身之動,鹹中節文,則心體之存乎內者,益以純固矣。此內外交相養之法,惟實用其力,漸見功效者,然後有以深信其必然,非空言所能喻也。)
雜言
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曰宙,此二句於先天圓圖求之。上下四方,以對待之體言,所謂乾坤定上下之位,坎離列左右之門也。往古來今,以流行之用言,自震至乾,《易》中謂之數往,往者,往古之謂也;自巽至坤,《易》中謂之知來,來者,來今之謂也。然則古之言宇宙者,其義如此,故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乾坤毀,無以見易。”宇宙之義深矣。
邵子曰:“先天之學,心學也,陰陽消長之理,吾心寂感之機。”妙哉!妙哉!胸中須是光光靜靜,流動圓轉,無一毫私意障礙,方與天地合一,萬事萬理,只要就心上體驗。
心之體固該動靜,而靜其本體也,至靜之中,而動之理具焉,所謂體用一源者也。先儒每教人主靜,靜中須有一個主始得。
心才定,便覺清明,須是靜時多,動時少,雖動也,而心未嘗不靜焉,方是長進。
喜恕哀樂未發時,最好體驗,見得天下之大本,真箇在此,便須莊敬持養。然必格物窮理以充之,然後心體愈明,應事接物,毫髮不差。若只守個虛靈之識,而理不明,義不精,必有誤氣質做性,人慾做天理矣。此聖賢之教,格物致知所以在誠正之先,而國小之教,又在格致之先也。
虛靈知覺,則心也,性則心之理也。學者須先識性,然後可以言存心,不然只認昭昭虛靈者為性,而不知自然之理,此所以陷於作用之非,而不自覺也。
黃後峰書室對:“誠自不妄語始,學從求放心來。”
凡學莫先辨其誠偽之分,所謂誠者無它,只是一味篤實,向?用功,此心之外,更無他事。功夫專一積久,自然成熟,與鹵莽作輟,務外自欺者,大有間矣。
一念到時,鬼神皆通。
聖賢千言萬語,無他,只教人求其放心而已。心才收斂,便覺定靜清明,然後讀書,講明義理,方有頓放處。若此心已先馳騖飛揚,不能自制,而血氣乘之以動,乍盈乍怯,乍作乍止,凡百所為,卒皆無成,其患有不可究言者已。(既知此,而猶以格物窮理在誠意之先,何也?心不放,便是誠意。)
聖賢所以立教,使人不失其本心而已。平居暇日,當操存體驗,使此心之體常清明定靜。至於講學窮理,皆所以培養此心。講學之功,讀書為要,而所讀之書,又必先經後史,熟讀精思,掃去世俗無用之文,不使一字入於胸中,然後意味深遠,義理浹洽,而所得益固矣。
客慮不必純是人慾,凡泛思皆客慮也。天下之理,有精粗本末之殊,吾身之應事接物,亦有緩急先後之序,要擇其最切己者而精思之,漸次積累,久後心體自明,應接自無礙矣。若舍近思遠,舍卑思高,非惟不得其理,適所以汩亂其心體之真,而深有害,又不若不思之為愈也。
見處貴透徹,行處貴著實。(知崇禮卑是。)
聖賢教人為學,緊關在一敬字,至程、朱發明之,可謂極其親切矣。今考其言,既曰“主一無適”,又必曰“只整齊嚴肅,則心便一,一則自無非僻之乾”,曰“只動容貌,整思慮,則自然生敬”,曰“未有貌箕倨而心敬者”,曰“嚴威儼恪,非敬之道,但致敬須從此入”。蓋心體難存易放,初學工夫,茫然未有下手處,只就此威儀容貌,心體發明最親切處矜持收斂,令其節節入於規矩,則此心自無毫髮頃刻得以走作間斷,不期存而自無不存矣。近時學者,動言本原頭腦,而忘卻檢身密切之功。至其所謂頭腦者,往往錯認別有一物流行活動,可以把持玩弄,為貫通萬事之實體。其於敬之一字,蓋有視若徽纏桎梏,不肯一用功者。不知許多道理皆凝聚於此,舍此而別求本源頭腦,其不為精神作用,而流入於狂譎也者幾希!
自古聖賢教人,不過使之致謹於言語動靜、事親從兄、隆師親友之間,養其恭敬惻怛之心,以為田地根本,而時將聖賢言語,反覆詳讀,切己體認,使其行著習察,不昧所向而已。初未有簡徑捷法可以直下頓悟,亦未嘗使人安於支離淺陋,如俗學之無用也。
百物所需,皆天理也,只不可分一片心去那上頭計較。人之一心,所蘊畜關係者何事?而令此區區者,役使不得少休,哀哉!
凡事物未至,而先立個心,以預待之,此便是逆詐,鮮有不差者。故心不可以無主,尤不可以有私主,天理自然,何容私之有?須是虛心以待事物之來。敬便一,一便虛,有時心不如此,而發言之際,不覺如此者,是此心不宰,而氣反挾之以動也。
凡與人議論,務要色和詞暢,非臨時可勉強,大抵養定者色自和,理定者詞自暢,義理雖是,而誠意未著,亦未能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