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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論畋獵

秘書監虞世南以太宗頗好畋獵,上疏諫曰:“臣聞秋獮冬狩,蓋惟恆典;射隼從禽,備乎前誥。伏惟陛下因聽覽之餘辰,順天道以殺伐,將欲摧班碎掌,親御皮軒,窮猛獸之窟穴,盡逸材於林藪。夷凶剪暴,以衛黎元,收革擢羽,用充軍器,舉旗效獲,式遵前古。然黃屋之尊,金輿之貴,八方之所仰德,萬國之所繫心,清道而行,猶戒銜橛。斯蓋重慎防微,為社稷也。是以馬卿直諫於前,張昭變色於後,臣誠細微,敢忘斯義?且天弧星罼,所殪已多,頒禽賜獲,皇恩亦溥。伏願時息獵車,且韜長戟,不拒芻蕘之請,降納涓澮之流,袒裼徒搏,任之群下,則貽範百王,永光萬代。”太宗深嘉其言。

谷那律為諫議大夫,嘗從太宗出獵,在途遇雨,太宗問曰:“油衣若為得不漏?”對曰:“能以瓦為之,必不漏矣。”意欲太宗弗數遊獵,大被嘉納。賜帛五十段,加以金帶。

貞觀十一年,太宗謂侍臣曰:“朕昨往懷州,有上封事者云:‘何為恆差山東眾丁於苑內營造?即日徭役,似不下隋時。懷、洛以東,殘人不堪其命,而田獵猶數,驕逸之主也。今者復來懷州田獵,忠諫不復至洛陽矣。’四時蒐田,既是帝王常禮,今日懷州,秋毫不乾於百姓。凡上書諫正,自有常準,臣貴有詞,主貴能改。如斯詆毀,有似咒詛。”侍中魏徵奏稱:“國家開直言之路,所以上封事者尤多。陛下親自披閱,或冀臣言可取,所以僥倖之士得肆其醜。臣諫其君,甚須折衷,從容諷諫。漢元帝嘗以酎祭宗廟,出便門,御樓船。御史大夫薛廣德當乘輿免冠曰:‘宜從橋,陛下不聽臣言,臣自刎,以頸血污車輪,陛下不入廟矣。’元帝不悅。光祿卿張猛進曰:‘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乘危,廣德言可聽。’元帝曰:‘曉人不當如是耶!’乃從橋。以此而言,張猛可謂直臣諫君也。”太宗大悅。

貞觀十四年,太宗幸同州沙苑,親格猛獸,復晨出夜還。特進魏徵奏言:“臣聞《書》美文王不敢盤於游田,《傳》述《虞箴》稱夷、羿以為戒。昔漢文臨峻坂欲馳下,袁盎攬轡曰:‘聖主不乘危,不僥倖,今陛下騁六飛,馳不測之山,如有馬驚車敗,陛下縱慾自輕,奈高廟何?’孝武好格猛獸,相如進諫:‘力稱烏獲,捷言慶忌,人誠有之,獸亦宜然。猝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雖烏獲、逄蒙之伎不得用,而枯木朽株盡為難矣。雖萬全而無患,然而本非天子所宜。’孝元帝郊泰畤,因留射獵,薛廣德稱:‘竊見關東困極,百姓離災。今日撞亡秦之鐘,歌鄭、衛之樂,士卒暴露,從官勞倦,欲安宗廟社稷,何憑河暴虎,未之戒也’?臣竊思此數帝,心豈木石,獨不好馳騁之樂?而割情屈己,從臣下之言者,志存為國,不為身也。臣伏聞車駕近出,親格猛獸,晨往夜還。以萬乘之尊,暗行荒野,踐深林,涉豐草,甚非萬全之計。願陛下割私情之娛,罷格獸之樂,上為宗廟社稷,下慰群寮兆庶。”太宗曰:“昨日之事偶屬塵昏,非故然也,自今深用為誡。”

貞觀十四年,冬十月,太宗將幸櫟陽游畋,縣丞劉仁軌以收穫未畢,非人君順動之時,詣行所,上表切諫。太宗遂罷獵,擢拜仁軌新安令。

譯文

秘書監虞世南因為唐太宗喜歡打獵,就上疏說:“我聽說秋冬兩季打獵,是歷來的傳統,射殺猛獸,追遂飛禽,前人已有訓誡。陛下在批閱奏章,臨朝聽政之餘,親自駕著打獵的車子,到凶禽猛獸出沒的森林洞穴之中,獵殺兇殘的動物,保衛黎民百姓,用動物的皮毛,製作兵器。打獵成功後,讓旗幟高高飄揚,以顯示赫赫國威,這是在遵循古代先王們傳下來的規矩。然而陛下乃天下最為尊貴的人,陛下出行打獵,百姓仰慕你的聖德,牽掛你的行蹤,這怎不叫萬民揪心,所以陛下應當謹慎行事,保重自己,為江山社稷著想啊!漢武帝好獵熊,司馬相如上疏力諫,武帝於是打消了此念。吳主孫權好射虎,張昭曉以利害,吳主也接受了意見。我雖人微言輕,但也要盡到臣子之職。自然無情,死亡的禽獸已經很多了,陛下對狩獵進行嘉獎,浩大的皇恩也已為老百姓所知。臣只希望陛下存放好獵車和器具,採納臣下的意見,把脫衣露體的事讓臣子去做,那么就可以為王者之楷模,永載史冊了。”唐太宗聽罷,對他的意見深表讚許。

谷那律擔任諫議大夫的時候,曾跟隨唐太宗外出打獵。途中遇上大雨,唐太宗問谷那律:“油衣該怎么做才不會漏雨呢?”谷那律回答說:“如果用瓦來做,肯定不會漏雨。”言下之意是希望太宗不要經常遊獵。唐太宗對他的回答大為讚賞,賞給他帛五十段,外加一條金帶。

貞觀十一年,唐太宗對侍臣說:“我過去到懷州去,有人上書說:‘為什麼總是差遣山東的勞工到宮裡修造苑囿呢?當今勞役之重,已經和隋代不相上下了。懷州、洛水以東的百姓已經苦不堪言了,而皇上還時常到那裡去打獵,真是一個驕奢的君王啊。今天皇上又到懷州來打獵,看來皇上是聽不進忠言的。’一年四季出行打獵,是古代帝王常有的禮數,今日我到懷州,對老百姓不會帶來一絲一毫的干擾。凡是上書提出意見的,一般我都採納,臣子貴在能直諫,君王貴在能改正。但如今這樣的詆毀,像是在詛咒我啊。”侍中魏徵說:“朝廷廣開言路,所以上書提意見的人眾多。陛下親自批閱奏書,是希望採納好的意見,僥倖大膽上書的人也因此得以把他們的一點淺見告知陛下。臣子向國君提意見,必須言語委婉,措辭得體,藉此以諷彼。漢元帝曾到宗廟去祭祀,想從便門出去,再乘樓船到宗廟。御史大夫薛廣德擋住去路,站在漢文帝乘坐的馬車外,摘下官帽,說:‘陛下應當從橋上經過,如果陛下不聽臣的話,我就自盡,讓我頸中的鮮血玷污你的車輪,使你進不了宗廟。’漢文帝很不高興。光祿卿張猛說:‘我聽說如果君王聖明,那么臣子就會忠直。乘船危險,過橋安全。聖明的君王不會冒無謂的危險,好的意見是可以採納的。’漢文帝於是就從橋上經過。從這點看,張猛真可算是一位敢於直諫的大臣啊。”唐太宗聽後非常高興。

貞觀十四年,唐太宗到同州的沙苑去打獵,他親自射殺猛獸,披星戴月,早出晚歸。特進魏徵上書說:“《尚書》上讚美周文王不沉溺於打獵,《左傳》中載有虞人進諫,說夷、羿太喜歡打獵,應該深以為戒。過去漢文帝騎馬來到峻坂,想飛馳而下,大臣袁盎緊緊抓住漢文帝的馬轡說:‘聖明的君主不冒失、不僥倖,現在陛下騎著駿馬,在情況不明的山坡上飛馳。如果馬受驚嚇,車子失靈怎么辦?陛下縱然輕視自己的生命,但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漢武帝也喜好獵殺猛獸,司馬相如進諫說:‘力氣大如烏獲,射箭快捷如慶忌這樣的人的確有。可是同樣的,兇殘的野獸也不少。如果在險惡之境突然竄出猛獸,即使有烏獲、逄蒙的本領也無計可施。皇上打獵雖然有很多人保護,但這種事情終非帝王所為。’孝元帝到效祀之地打獵,意猶未盡,想留守在獵區繼續狩獵,臣子薛廣德說:‘如今關東一帶非常貧困,百姓流離失所的數不勝數。這個時候陛下留在這裡打獵,是在自撞使秦國覆沒的喪鐘,歌唱鄭國、衛國的靡靡之音啊。這樣做將使士兵疲於奔命,隨行的官員勞頓不堪。要想江山永固,為什麼要靠獵殺老虎來獲得呢?望陛下三思。’我提到的這幾位帝王,他們都心非木石,難道就偏偏不喜歡騎馬打獵的歡娛?其實,他們只是能割捨私情,控制自己,聽從臣下的意見,一心為國,不為己而已。我聽說陛下駕車出去,親自捕殺猛獸,早出晚歸。陛下如此尊貴之軀,在荒野里跟蹤野獸,深入森林,出沒於茂草之中,恐怕非萬全之策。我希望陛下捨棄娛樂的私情,上以國家江山為念,下以安慰臣子的擔憂之心。”唐太宗聽後,面露愧色,說:“昨天打獵的事純屬偶然,不是有心那樣做的,從今後我要牢記此事並以此為誡。”

貞觀十四年冬十月,唐太宗準備去櫟陽遊獵。櫟陽縣丞劉仁軌因為十月農村莊稼收割還未完畢,這個時候君主出遊打獵不適宜,便趕緊前往太宗一行停駐的地方,呈上了一篇奏疏,言辭極為懇切,唐太宗被他的言語所打動,就此停止打獵,並提升劉仁軌為新安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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