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韓退之
《舊唐史•韓退之傳》,初言:“愈常以為魏、晉以還,為文者多拘偶對,而經誥之指歸,不復振起。故所為文,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語,後學之士,取為師法。當時作者甚眾,無以過之。故世稱‘韓文’。”而又云:“時有恃才肆意,亦盭孔、孟之旨。若南人妄以柳宗元為羅池神,而愈撰碑以實之。李賀父名晉,不應進士,而愈為賀作《諱辯》,令舉進士。又為《毛穎傳》,譏戲不近人情。此文章之甚紕繆者。撰《順宗實錄》,繁簡不當,敘事拙於取捨,頗為當代所非。”裴晉公有《寄李翱書》曰:“昌黎韓愈,仆知之舊矣,其人信美材也。近或聞諸儕類云:恃其絕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為戲。可矣乎?今之不及之者,當大為防焉爾。”《舊史》謂愈為紕繆,固不足責,晉公亦有是言,何哉?考公作此書時,名位猶未達,其末云:“昨弟來,欲度及時乾進,度昔歲取名,不敢自高。今孤煢若此,遊宦謂何!是不能復從故人之所勉耳!但置力田園,苟過朝夕而已。”然而,公出征淮西,請愈為行軍司馬,又令作碑,蓋在此累年之後,相知已深,非復前比也。
譯文
《舊唐書•韓愈傳》開頭說:“韓愈時常以為從魏、晉以來,做文章的人拘泥於對仗,而對經典的思想意義,不再提倡,所以做文章抒發意見講大道理,自己成為一家的新說法。後輩的學人多取他的榜樣,當時這樣做文章的很多,但是沒有人能超過他,所以世人稱為‘韓文’。”而又說:“韓愈常常依仗自己的才華隨意寫作,也會違背孔子、孟子的精神實質。舉例說吧:南方人很隨便很輕率地把柳宗元稱作‘羅池神’,韓愈就撰寫碑文予以記載,使之成為事實。李賀的父親名叫李晉,不應該考進士,而韓愈為李賀作《諱辯》,叫他應進士考試。又作《毛穎傳》譏諷世態不近人情。這些是文章中很錯誤的。所作《順宗實錄》,繁簡不妥當,記事情的取捨不當,很受當代人的非議。”裴晉公(裴度)有《寄李翱書》說:“昌黎韓愈,我早就知道他了,這人的確有才能。近來有時聽朋友們說:他依仗出群的才華,往往肆意逞才,不用文章去建立法制,而以文章為遊戲。這可以嗎?現今一些不及他的人,應當為此提防著。”《舊唐書》說韓愈有錯誤,是可以理解的,且用不著指責的。但裴度也這樣說是為什麼呢?因為裴度寫這封信時,名譽地位都還沒有。信的最後寫著:“昨日小弟來,是想能及時在功名上有所進取。我雖然名為‘度’,也不敢自視甚高。現在孤零潦倒到這個地步,出外做官又是為了什麼呢?因此,我不能聽從老朋友的勉勵,今後只去致力於耕種田園,苟且地過日子罷了。”可是到了後來,裴度出征淮西時,請韓愈作他的行軍司馬,還讓他寫過碑文。這些事都在許多年之後,二人相互了解已深,與未成名之前二人的關係是不能相比的。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