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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民部·卷二

○逸民二

《後漢書》曰:王符位元組信,安定臨涇人。好學有志,隱居著書。度遼將軍皇甫規官歸安定,鄉人有以貨得雁門太守者,還家謁規。規臥不迎。既入而問:"卿前在郡食雁美乎?"有頃,又白王符在門。規素聞符名,乃驚遽而起,衣不及帶,屣履出迎,援符手而還,與同坐,極歡。時人為之語曰:"徒見二千石,不如一逄掖。"言書生道義之為貴也。

又曰:向栩字輔興,河內朝歌人。恆讀《老子》,狀如學道。常坐灶北板床上,積久,板乃有膝踝足指之處。時賓客就之,輒伏不起,時人莫能測。後征拜侍中,侃然正色,百官憚之。

又曰:梁鴻字伯鸞,扶風平陵人。同縣孟氏有女,狀肥醜,甚黑,力舉石臼,擇對不嫁,至年三十。父母問其故,女曰:"欲得賢如梁鴻者。"鴻聞娉之。入門七日,而鴻不答。妻乃跪床下請曰:"竊聞夫子高義,簡斥數婦。妾偃蹇數夫,今而見擇,敢不請罪!"鴻曰:"吾欲裘褐之人,可以俱隱。今乃衣綺縞,傅粉墨,豈鴻所願哉?"妻曰:"以觀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隱居之服。"乃為椎髻布衣,操作而前。鴻大喜曰:"此真梁鴻妻也。"字之曰:"德曜"名"孟光"。因共入霸陵山。後至吳,為人賃舂,每歸,妻為具餐,舉案齊眉。

又曰:戴良字叔鸞,汝南慎陽人。母卒,兄伯鸞居廬啜粥,非禮不行。良獨食肉飲酒,哀至乃哭。二人俱有毀容。或問良曰:"子之居喪,禮乎?"對曰:"然。禮所以制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禮之論!若食旨不甘,故致毀容之實,若味不存,口食之可也。"

又曰:法真字高卿,扶風郿人。博通內外圖典,為關西大儒,弟子自遠方至者數百人。性恬靜寡慾,不交人間事。太守見之曰:"欲以功曹相屈,光贊本朝,如何?"真曰:"以明府見待有禮,故敢自同賓末。若欲吏之,真將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太守玃然不敢復言。

又曰:漢賓老父,不知何許人也。桓帝幸竟陵,過雲夢,臨沔水,百姓莫不觀者。有老父獨耕不輟。尚書郎張溫異之,使問曰:"人皆觀,老父獨不觀,何也?"父曰:"我野人耳,不達斯語。請問天下亂而立天子耶?治而立天子耶?立天子以父天下耶?役天下以奉天子耶?昔聖王宰世,茅茨采椽而萬民以寧。今子之君勞民自縱,逸游無忌,吾為子羞之,又何忍與人觀之乎?"溫大慚,問其姓名,不告而去。

謝沈《後漢書》曰:龍丘萇,吳郡人,篤志好學。王莽篡位,隱居太山,以耕稼為業,公車征不應。更始時,任延年十九,為郡東部尉,折節下士。鍾離意為主簿,自請萇為門下祭酒。延教曰:"龍丘先生清過夷、齊,志慕原憲,都尉灑掃其門,猶懼辱之,何召之有?"

又曰:鄭敬字次卿,汝南人,閒居不修人倫。都尉逼為功曹,廳事前樹時有清汁,以為甘露。敬曰:"明府政未能致甘露,此木汁耳。"辭病去,隱處精學。同郡鄧敬公為督郵,過存敬。敬方釣魚於大澤,因折芰為坐,以荷薦肉,瓠瓢盈酒,言談彌日。蓬廬蓽門,琴書自娛。世祖公車征,不行。

又曰:楊後字仲桓,廣漢人。潛身藪澤,耦耕誦經。司徒楊震表薦其高操,公車特徵,不就。益州刺史焦參行部致謁,後惡其苛暴,時耕於大澤,即委鋤疾逝。參志恚之,收其妻子,錄系,欲以致後。遂不知後所在,乃出其妻子。

又曰:張奉字公先,弟表字公儀,河內人。兄弟少有高節,立精舍教授,惡衣粗食。太傅袁隗以女妻奉,送女奢麗,奴婢百人皆被羅縠,輜軿光路。婦入門數年,奉住精舍,有如路人。其妻待奉入朝,乃徑前跪曰:"家公年老,不以妾頑陋,使待君巾櫛,自知不副雅操。君如欲執梁鴻之高節,妾欲懷孟光之徵志。"奉無以答。妻悉徹玩飾、被服、奴婢,著縵帛,執紡績具,奉然後納之。諸公連征,不就。謂之張氏兩賢。

又曰:符融字偉明,少為都官郎,恥之,委去。私事少府李膺。膺常貴融。融幅巾褐衣,振袖清談。膺捧手高聽,嘆息不暇。郭林宗始入京師,詣融。融一見與定至交,海內服融高識。公府連征,不就。

《魏志》曰:張臶(在甸切。)字子明,少游太學,後遁常山。并州牧高幹辟,不至。表除安樂令,不就。後遷居任縣。廣平太守盧毓到官三日,綱紀白承前致版謁臶。毓教曰:"張先生所謂上不事天子,下不友諸侯者也,豈此版謁所可光飾哉!"但遣主簿奉書致羊酒之禮。

王隱《晉書》曰:魏末有孫登字公和,汲郡人,無家屬,於汲郡北山為土窟中居之。夏則編草為裳,冬則披髮覆面,對人無言,好讀《易》鼓琴。初,宜陽山中作炭者,忽見有人不語,精神不似常人。帝使阮籍往視與語,亦不應。籍因大嘯,野人乃笑曰:"爾復作向聲。"籍又為嘯。籍將求出,野人不聽而去。登山並嘯,如簫韶笙簧之音,聲震山谷而還。問炭人,曰:"故是向人耳。"尋知求,不知所止。推問久之,乃知姓名。(孫登別傳又載。)

又曰:庾袞字叔褒,潁川人。與弟子治藩,必跪而授條夌。孰獲者雖畢,而多捃者。袞退待間,乃方自捃,不曲行旁掇,跪而把之。每飢,率其邑人入于山林拾橡。為郡功曹,舉清白異行,皆不就。值亂,攜妻子入林慮,民歸之,葆於大頭山而田其下,有終焉之心。咳發,柱杖將起,杖跌墜岸而死。

又曰:董京字威輦,不知何郡人。太始初,值魏禪晉,遂披髮佯狂,常宿白社中。時乞於市,得殘碎繒絮,結以自覆,全帛佳綿則不肯受。著作郎孫楚就社中與語,遂載與歸,終不肯坐。後數年去,莫知其所。於其寢處得一石竹子及詩,曰:"末世流奔,以文代質,逝將去此至虛,歸我自然之室。"

又曰:夏統字仲御,會稽人。常學戲船。其母疾,市藥於洛陽。賈充聞而訪之,問曰:"卿居海濱,作何戲習?"仲御曰:"能戲船耳。"充因命焉。仲御即登舟鼓枻,為鯆(音甫)〈魚孚〉(音浮)之歌,學鯆〈魚孚〉之狀。俄然,雲霧杳冥,白魚跳入其船。充甚異之,因就與語,仲御不對。充整服謝之,仲御引棹而去,弗之見也。充乃嘆曰:"可謂木人石心哉。"初,仲御在鄉也,人或說之使仕,仲御勃然作色,謂之曰:"我安能隨俗低眉下意乎?聞君之言,不覺寒毛競豎,白汗四匝,顏如渥丹,心如火炙,舌不住齒,口不能張,兩耳閉塞,雙眸俱瞑也。"遂竟不仕。

又曰:董養字仲道。惠帝時,遷楊後於金墉,有侍婢十餘人,賈后奪之,然後絕膳八日而崩。仲道喟然嘆曰:"天人既滅,大亂將至,傾危宗廟,在其日矣。"顧謂謝鯤、阮千里等曰:"時既如斯,難可保也,不如深居岩洞耳。"乃自荷擔,妻子推鹿車,入於蜀山,莫知所止。

又曰:郭文字文舉,河內人,隱居不仕。常居臨安及吳興餘杭,依山結廬,臨清澗,植穀種麻,以供衣食。常著葛巾,披鹿皮。其山多虎豹,文獨無藩籬格障,然虎豹並不至。太興中,楊州刺史王導聞其名,乃自迎與相見,尋而逃去,莫知所在。

又曰:郭瑀字元瑜,敦煌人也,避世不仕。涼州牧張天錫遣使者孟公明備禮征瑀,乃指翔鴻以示之曰:"此鳥也,飛青雲之外,翔深谷之中,自東自西,安可籠也?"遂逃入山。公明乃拘其門人。瑀嘆曰:"吾入山逃祿避罪,豈謂隱其行義,翻乃害平人乎?"乃出就征,及至姑臧,值天錫母卒,括髮入吊,三踴而出,還入其山。天錫弗能強之。後莫知所在。

又曰:霍原字休明,燕國廣陽人也。少有志力,叔父坐法當死,原入獄訟之,楚毒備加,終免叔父。年十八,觀太學行禮,因留。貴遊子弟聞而重之。元康末,原以賢良,征累下,州郡以禮遣,皆不到也。

又曰:郭琦(音奇)字公偉,太原晉陽人也。少方直,有雅量,博學。武帝欲以琦為佐著作郎,問琦族人尚書郭彰。彰素疾琦,答云:不識。帝曰:"若如卿言,即堪郎矣。"遂決意用之。及趙王倫篡位,語覃用琦。琦曰:"我已為武帝吏,不容復為今世吏。"終身處於家。

又曰:魯褒字元道,南陽人也。好學多聞,以貧素自立。元康之後,綱紀大壞,褒傷時之貪鄙,乃隱姓名而著《錢神論》以刺之。褒不仕,莫知所終。

又曰:任旭字次龍,臨海章安人也。幼孤弱,兒童時勤於學,及長,立操清修,不染流俗,鄉曲推而愛之。永康初,惠帝博求清節俊異之士,太守仇馥薦旭清貞潔素,學識通博。詔下,以禮發遣。旭以朝廷多故,志尚隱遁,辭疾不行。元帝初鎮江東,聞其名,闢為祭酒,並不就。鹹和二年卒。

《魏氏春秋》曰:阮籍少時常游蘇門山,山有隱者,莫知其姓,有竹實數斛臼杵而已。籍從之,與談太古無為之道,五帝三王之義,蕭然曾不經聽。乃對之長嘯,其音響亮。蘇門生逌爾而笑。籍既降,蘇門生亦嘯,若鸞鳳之音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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