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蓺
彈棋始自魏宮內,用妝奩戲。文帝於此戲特妙,用手巾角拂之,無不中。有客自雲能,帝使為之。客箸葛巾角,低頭拂棋,妙踰於帝。
陵雲台樓觀精巧,先稱平眾木輕重,然後造構,乃無錙銖相負揭。台雖高峻,常隨風搖動,而終無傾倒之理。魏明帝登台,懼其勢危,別以大材扶持之,樓即頹壞。論者謂輕重力偏故也。
韋仲將能書。魏明帝起殿,欲安榜,使仲將登梯題之。既下,頭鬢皓然,因敕兒孫:“勿復學書。”
鍾會是荀濟北從舅,二人情好不協。荀有寶劍,可直百萬,常在母鍾夫人許。會善書,學荀手跡,作書與母取劍,仍竊去不還。荀勖知是鍾而無由得也,思所以報之。後鍾兄弟以千萬起一宅,始成,甚精麗,未得移住。荀極善畫,乃潛往畫鍾門堂,作太傅形象,衣冠狀貌如平生。二鍾入門,便大感慟,宅遂空廢。
羊長和博學工書,能騎射,善圍棋。諸羊後多知書,而射、奕余蓺莫逮。
戴安道就範宣學,視范所為:范讀書亦讀書,范鈔書亦鈔書。唯獨好畫,范以為無用,不宜勞思於此。戴乃畫南都賦圖;范看畢咨嗟,甚以為有益,始重畫。
謝太傅云:“顧長康畫,有蒼生來所無。”
戴安道中年畫行像甚精妙。庾道季看之,語戴云:“神明太俗,由卿世情未盡。”戴云:“唯務光當免卿此語耳。”
顧長康畫裴叔則,頰上益三毛。人問其故?顧曰:“裴楷俊朗有識具,正此是其識具。”看畫者尋之,定覺益三毛如有神明,殊勝未安時。
王中郎以圍棋是坐隱,支公以圍棋為手談。
顧長康好寫起人形。欲圖殷荊州,殷曰:“我形惡,不煩耳。”顧曰:“明府正為眼爾。但明點童子,飛白拂其上,使如輕雲之蔽日。”
顧長康畫謝幼輿在岩石妙。人問其所以?顧曰:“謝云:‘一丘一壑,自謂過之。’此子宜置丘壑中。”
顧長康畫人,或數年不點目精。人問其故?顧曰:“四體妍蚩,本無關於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
顧長康道畫:“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
譯文
彈棋是從魏代後宮開始出現的,用梳妝的鏡匣來遊戲。魏文帝對這種遊戲特別精通,能用手中角去彈起棋子,沒有彈不中的。有位客人自稱能這樣做,文帝就叫他試一試。客人戴著葛中,就低著頭用葛巾角去撥動棋子,比文帝做得更妙。
陵雲台樓台精巧,建造之前先稱過所有木材的輕重,使四面所用木材的重量相等,然後才築台,因此四面重量不差分毫。樓台雖然高峻,常隨風搖擺,可是始終不可能倒塌。魏明帝登上陵雲台,害怕它情況危險,另外用大木頭支撐著它,樓台隨即就倒塌了。輿論認為是重心偏向一邊的緣故。
韋仲將擅長書法。魏明帝修建宮殿,想掛個匾,就派仲將登上梯子去題匾。下來後,鬢髮全白了。因此便告誡子孫不要再學習書法。
鍾會是濟北公荀勖的叔伯舅父,兩人感情不和。荀勖有一把寶劍,約值一百萬,經常放在他母親鍾夫人那裡。鍾會擅長書法,就模仿荀勖筆跡,寫了一封信給他母親要寶劍,於是就偷去不還回來。荀勖知道是鍾會幹的事,可是沒有辦法要回來,就想法報復他。後來鍾家兄弟花了一千萬修建一所住宅,剛落成,非常精美,還沒有搬進去年。荀勖很擅長繪畫,就偷偷地到鍾會的新居去,畫上鍾繇的像,衣帽、相貌都和生前一模一樣。鍾毓和鍾會兄弟進門看見,就大為感傷哀痛,不能住進去,房子於是閒置不用。
羊長和學識廣博,擅長書法,能騎馬射箭,長於下圍棋。羊家後代多懂書法,可是射箭、下棋這些技能,卻沒有誰能趕上羊長和。
戴安道登門向范宣學習,處處模仿范宣的做法,范宣讀書,他也讀書,范宣抄書,他也抄書。唯獨喜歡繪畫,范宣認為沒有用處,不應該在這方面費心勞神。戴安道於是畫了《南都賦圖》,范宣看了,讚嘆不已,認為很有好處,這才重視繪畫。
太傅謝安說:“顧長康的畫,是自有人類以來所沒有的。”
戴安道中年時畫行像,畫得非常精妙。庚道季看了他的畫,對他說:“神像畫得太俗氣,這是因為你還沒有完全擺脫世俗之情。”戴安道說:“只有務光才能避免受到你這樣的評論啊。”
顧長康給裴叔則畫像,臉頰上多畫了三根鬍子。有人間他是什麼原因,顧長康說:“裴楷俊逸爽朗,很有才識,這恰恰是表現他的才識。”看畫的人尋味起畫像來,確實覺得增加了三根鬍子才更有氣韻,遠遠勝過還沒有添上的時候。
北中郎將王坦之認為下圍棋是座上隱居,支道林把下圍棋看做用手交談。
顧長康喜歡人物寫生。他想畫荊州刺史殷仲堪,仲堪說:“我的相貌不好看,不麻煩你了。”顧長康說:“明府只是因為眼睛罷了。只要明顯地點出瞳人,用飛白筆法輕輕掠過上面,讓它像一抹輕雲遮住太陽一樣,這不很好嗎。”
顧長康畫謝幼輿的像,把他安置在山崖亂石中。有人問他什麼原因,顧長康說:“謝幼輿說過:‘在一山一水問遊樂,自以為超過他。’這位先生就該安置在山崖溝壑里。”
顧長康畫人像,有的幾年不點眼睛。有人問他什麼原因,他說:“形體的美醜,本來和神妙之處沒有什麼關係;畫像要能傳神。正是在這裡面。”
顧長康談論作畫時說:“要畫出手揮五弦的動作很容易,要畫出目送歸鴻的神態就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