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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四十九

叛臣上

僕固懷恩,鐵勒部人。貞觀二十年,鐵勒九姓大首領率眾降,分置瀚海、燕然、 金微、幽陵等九都督府,別為蕃州,以仆骨歌濫拔延為右武衛大將軍、金微都督, 訛為仆固氏。生乙李啜;乙李啜生懷恩,世襲都督。

懷恩善戰鬥,曉識戎情,部分謹嚴。安祿山反,從朔方節度使郭子儀討賊雲中, 破之;敗薛忠義於背度山,殺七千騎,禽忠義子,下馬邑。進會李光弼,戰常山、 趙郡、沙河、嘉山,走史思明。肅宗即位,與子儀赴靈武。時同羅部落叛,祿山北 掠朔方,子儀率懷恩迎擊。懷恩子玢戰敗降虜,已而自拔歸,懷恩怒,叱斬之。將 士股慄,皆殊死戰,遂破其眾,收馬、橐它、器械甚眾。帝又詔與敦煌王承寀使回 紇請師,回紇聽命。至德二載,從子儀下馮翊、河東,走賊將崔乾祐,襲潼關,破 之。賊將安守忠、李歸仁苦戰二日,王師敗績。懷恩至渭水,無舟,抱馬鬣以逸, 收散卒還河東。子儀赴鳳翔,歸仁以勁兵邀戰三原,子儀使懷恩與王升、陳回光、 渾釋之、李國貞五將軍伏白渠下,賊至遇伏,敗而走。又戰清渠,不利,引還。

時回紇使葉護、帝得以四千騎濟師,南蠻、大食等兵亦踵至。帝乃詔廣平王為 元帥,使懷恩統回紇兵,從王戰香積寺北。賊以一軍伏營左,懷恩馳掩之,馘斬無 遺者,賊氣沮。既合戰,以回紇夾攻賊,戰酣,脫甲援矛直搗陣,殺十餘人,眾驚 靡,亦會李嗣業鏖斗尤力,賊大崩敗。會日暮,懷恩見王曰:“賊必棄城走,願假 壯騎二百,縛安守忠、李歸仁等致麾下。”王曰:“將軍戰疲,且休矣;迨明,與 將軍圖之。”對曰:“守忠等皆天下驍賊,驟勝而敗,此天與我也,奈何縱之?使 復得眾,必為我患,雖悔無逮。”王不從,固請,通夕四五反。遲明,諜者至,守 忠等果遁去。又從王破賊於新店。以復兩京有殊功,詔加開府儀同三司、鴻臚卿, 封豐國公,賜封二百戶。

從郭子儀破安太清,下懷、衛二州,攻相州,戰愁思岡,常為先鋒,勇冠軍中。 乾元二年,拜朔方行營節度使,進封大寧郡王。

懷恩為人雄重寡言,應對舒緩,然剛決犯上,始居偏裨,意有不合,雖主將必 折詬。其麾下皆蕃、漢勁卒,恃功多不法。子儀政寬,能優容之。及李光弼代子儀, 懷恩仍為副。光弼守河陽,攻懷州,降安太清。又子瑒,亦善斗,以儀同三司將兵, 每深入多殺,賊憚其勇,號猛將。太清妻有色,瑒劫致於幕,光弼命歸之,不聽, 以卒環守。復馳騎趨之,射殺七人,奪妻還太清。懷恩怒曰:“公乃為賊殺官卒邪?” 光弼持法嚴,少假貸。初,會軍汜水,朔方將張用濟後至,斬纛下。懷恩心憚光弼, 自用濟誅,常邑邑不樂。及光弼與史思明戰邙山,不用令,以覆王師。帝思其功, 召入為工部尚書,寵以殊禮。代宗立,拜隴右節度使,未行,改朔方行營節度,以 副子儀。

初,肅宗以寧國公主下嫁毘伽闕可汗,又為少子請婚,故以懷恩女妻之。少子 立,號登里可汗,而懷恩女為可敦。寶應元年,帝召兵於回紇,而登里可汗已為史 朝義所誘,引眾十萬盜塞,關中大震。帝遣殿中監藥子昂勞之,可汗因請見懷恩及 其母,有詔報可。懷恩避嫌不往,帝賜鐵券,手詔固遣,乃行。與可汗會太原,可 汗大悅,遂請和,助討朝義,即引兵屯陝州,待師期。

於是雍王以元帥為中軍,拜懷恩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之副,乃與左殺為先鋒。 時諸節度皆以兵會,次黃水,賊堅壁自固。懷恩陣西原,多張旗■,使突騎與回紇 稍南出繚賊左,舉旗為應,破賊壁,死者數萬。朝義擁精騎十萬來援,埋根決戰, 短兵接,殺獲相當。魚朝恩令射生五百攢矢注射,賊多死,而陣堅不可犯。馬璘怒, 單騎援旗直進,奪兩盾,賊辟易,大軍乘以入,眾囂不止,朝義敗。斬首萬六千級, 禽四千餘人,降者三萬。轉戰石榴園、老子祠,賊再敗,自相奔蹂死,填尚書谷幾 滿,朝義輕騎走。懷恩進收東都、河陽,封府庫,無所私。釋賊所署許叔冀、王伷 等,眾皆按堵。留回紇屯河陽,使瑒及北庭兵馬將高輔成以萬騎逐北,懷恩常壓賊 而次。至鄭州,再戰再捷,賊帥張獻誠以汴州降,下滑州。朝義至衛州,與其黨田 承嗣、李進超、李達廬合,有眾四萬,據河以戰。瑒濟師登岸薄之,賊黨奔潰。進 次昌樂,朝義逸,偽帥達廬降,薛高、李寶臣舉相、衛、深、定等九州獻款。朝義 至貝州,得其黨薛忠義,引眾三萬拒瑒於臨清。賊氣盛,瑒勒兵挫其鋒,令高彥崇、 渾日進、李光逸設三伏以待,賊半度,伏發,擊之,朝義走。會回紇以輕騎至,瑒 卷甲馳之,大戰下博,賊背水陣,師奔擊,賊大崩,積屍蔽流而下。朝義退守莫州。 於是都知兵馬使薛兼訓、郝廷玉、兗鄆節度使辛雲京會師城下,朝義與田承嗣數挑 戰,不勝,臨陣斬偽黨敬榮。朝義懼,率殘眾奔幽州。王追躡,朝義走平州,自經 死,河北平。懷恩與諸將皆罷兵,以功遷尚書左僕射兼中書令、河北副元帥、朔方 節度使,加封戶四百。

初,帝有詔但取朝義,其它一切赦之。故薛嵩、張忠志、李懷仙、田承嗣見懷 恩皆叩頭,願效力行伍。懷恩自見功高,且賊平則勢輕,不能固寵,乃悉請裂河北 分大鎮以授之,潛結其心以為助,嵩等卒據以為患雲。

未幾,加太子少師,增戶五百,第一區,與一子五品官。詔護回紇歸國,道太 原,辛雲京內忌懷恩,又以其與回紇親,疑可汗見襲,閉關不敢犒軍。懷恩既父子 新立功,舉河朔若拾遺,名出諸將遠甚,而為雲京所拒,大怒,表上其狀。頓軍汾 州,使裨將李光逸以兵守祁,李懷光據晉州,張如岳據沁州,高暉等十餘人自從。 會監軍駱奉先自雲京所歸,雲京已厚結其歡,因言懷恩與可汗約反狀明白。奉先過 懷恩,升堂拜母,母讓曰:“若與我兒約兄弟,今何自親雲京?然前事勿論,自今 宜如初。”酒酣,懷恩舞,奉先厚納以幣。懷恩未及酬,奉先亟辭去,懷恩即遣左 右匿其馬。奉先疑圖己,乘夜遁歸。懷恩驚,追與其馬。奉先還,具奏懷恩反狀, 懷恩亦請誅雲京、奉先,詔兩解之。懷恩之過潞,李抱玉贈以幣馬,懷恩答之。俄 抱玉表懷恩私有所結。

廣德初,進拜太保,與一子三品、一子四品官,增封戶五百。瑒與一子五品官, 封戶百。仍賜鐵券,以名藏太廟,畫象凌煙閣。又以瑒檢校兵部尚書、朔方行營節 度使。然懷恩怏怏,又性強固,不肯為讒毀屈,無以自解,乃上書陳情曰:“臣世 本夷人,少蒙上皇驅策。祿山之亂,臣以偏裨決死靜難,杖天威神,克滅強胡。思 明繼逆,先帝委臣以兵,誓雪國讎,攻城野戰,身先士卒,兄弟死於陣,子姓沒於 軍,九族之內,十不一在,而存者創痍滿身。陛下龍潛時,親總師旅,臣事麾下, 悉臣之愚。是時數以微功,已為李輔國讒間,幾至毀家。陛下即位,知臣負謗,遂 開獨見之明,杜眾多之口,拔臣於汧、隴,任臣以朔方,遊魂反乾,朽骨再肉。前 日回紇入塞,士人未曉,京輔震驚,陛下詔臣至太原勞問,許臣一切處置,因得與 可汗計議,分道用兵,收復東都,掃蕩燕、薊。時可汗在洛,為魚朝恩猜阻,已失 歡心。及臣護送回紇,雲京閉城不出,潛使攘竊,蕃夷怨怒,彌縫百端,乃得返國。 臣還汾州,休息士馬雲京亦不使一介相聞,畏臣劾奏,故構為飛謗,以起異端。陛 下不垂明察,欲使忠直之臣,陷讒邪之黨,臣所為拊心泣血者也。然臣之罪有六, 無所逃死:往者同羅背逆,以騷河曲,兵連不解,臣不顧老母,從先帝於行在,募 兵討賊,同羅奔殄,是臣不忠於國,罪一也;斬子玢以令士眾,舍天性之愛,是臣 不忠於國,罪二也;二女遠嫁,為國和親,合從殄滅,是臣不忠於國,罪三也;又 與子瑒躬履行陣,志寧邦家,是臣不忠於國,罪四也;河北新附,諸鎮皆握強兵, 臣之撫綏,反側時定,是臣不忠於國,罪五也;協和回紇,戡定中原,二陵復土, 使陛下勤孝兩全,是臣不忠於國,罪六也。”又言:“來瑱之誅,不暴其罪,天下 為疑。四方奏請,陛下皆雲與驃騎議之,可否不出宰相。”詞言慢很,帝一不為慊, 且欲其悔過,故推心待之。詔宰相裴遵慶臨諭詔旨,因察其去就。

遵慶至,懷恩抱其足,泣且訴。遵慶道帝所以不疑,即勸入朝,懷恩許諾。副 將范志誠諫,以為“嫌隙成矣,奈何入不測之朝,獨不見來瑱、李光弼乎?二臣功 高不賞,瑱已及誅。”懷恩乃止。欲使一子入宿衛,志誠固止。御史大夫王翊使回 紇還,懷恩慮泄其交通狀,因留不遣。即使瑒攻雲京,雲京敗,進攻榆次。

初,帝幸陝,顏真卿請奉詔召懷恩。至是,帝使往,辭曰:“臣往請行,時也, 今無及矣!”帝問故,對曰:“頃陛下避狄於陝,臣見懷恩,責以《春秋》義,不 奔問官守,故懷恩來朝,以助討賊,則其辭順。今陛下即宮京邑,懷恩進不勤王, 退不釋眾,其辭曲,必不來矣!”“然則奈何?”曰:“今言懷恩反者,獨辛雲京、 李抱玉、駱奉先、魚朝恩四人耳,自餘盛言其枉。然懷恩將士,皆郭子儀舊部曲, 陛下若以子儀代之,喻以逆順,必相率而歸。”從之。

子儀至河中,瑒攻榆次,未拔,追兵於祁,責其緩,鞭之,眾怒。是夕,偏將 焦暉、白玉等斬其首,獻闕下。懷恩聞,以告母。母曰:“我戒汝勿反,國家酬汝 不淺,今眾變,禍且及我,奈何?”懷恩再拜出,母提刀逐之曰:“吾為國殺此賊, 取其心以謝軍中。”懷恩走,乃與部曲三百北度河,走靈武,稍稍引亡命,軍復振。 帝念舊勛,不加罪,詔輦其母歸京師,厚恤之,以壽終。又下詔拜懷恩太保兼中書 令、大寧郡王,罷餘官。

懷恩固惡不能改,遂誘吐蕃十萬入塞,豐州守將戰死。進掠涇、邠,祭來瑱墓。 度涇水,邠寧節度使白孝德御之,覆其陣,懷恩泣曰:“曩皆為我子,反為人致死 於我。”入侵奉天,子儀拒退之。永泰元年,帝集天下兵防秋。懷恩誘合諸蕃號二 十萬入寇,吐蕃自北道逼醴泉,搖奉天;任敷、鄭廷、郝德自東道寇奉先,以窺同 州;羌、渾、奴剌自西道略盩厔,趣鳳翔。京師震駭。詔子儀屯涇陽,渾日進、白 元光屯奉天,李光進屯雲陽,馬璘、郝廷玉屯便橋,董秦屯東渭橋,駱奉先、李日 越屯盩厔,李抱玉屯鳳翔,周智光屯同州,杜冕屯坊州,帝御六軍屯苑中,下詔親 征。懷恩至鳴沙,病甚,還死靈武,部曲焚其屍以葬。部將張韶、徐璜玉不能定其 軍,皆前死。范志誠統眾寇涇陽。時諸屯堅壁,大雨,溪垘流潰,賊不得進。吐蕃 既持久,又與回紇爭長,更相疑,莫適先進,因焚廬舍,驅男女數萬去。周智光邀 戰澄城,破之,收馬牛軍資萬計。回紇乃詣子儀降,請擊吐蕃自效。子儀分兵隨之, 破其眾於涇州。任敷走,羌、渾詣李抱玉降。

始,懷恩立功,門內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及拒命,士不弛甲凡三年。帝隱忍, 數下詔,未嘗聲其反。及死,為之惻然曰:“懷恩不反,為左右所誤耳!”俄而從 子名臣以千騎降。大曆四年,冊懷恩幼女為崇徽公主,嫁回紇雲。

周智光,少賤,失其先系,以騎射從軍,起行間為裨將。魚朝恩鎮陝州,與相 昵款,數稱薦之,累遷同、華二州節度使。

永泰元年,吐蕃、回紇、党項羌、渾、奴剌眾十餘萬寇奉天,智光邀戰澄城, 破之,獲駝馬軍貲萬計,逐北至鄜州。素與杜冕仇嫌,時冕屯坊州,家在鄜,智光 入殺刺史張麟,害冕宗屬八十人,火民三千舍而去。朝廷召,懼不赴。更詔冕使梁 州避讎,冀其來。偃然不聽命,聚不逞數萬,恣剽掠以甘其欲,結固之。殺陝州監 軍張志斌及前虢州刺史龐充。初,志斌自陝入奏,智光慢不為禮,志斌責之,怒曰: “僕固懷恩豈反者邪?皆鼠輩弄威福趣之禍也。我本不反,今為爾反!”遂叱斬志 斌,饗帳下。時崔圓自淮南納方物百萬,盜頡其半;天下貢奉輸漕,劫留之;士沿 調當西者懼何詰,間道走同者,遣部將邀捕斬之。代宗未暴其罪,命中使余元仙持 詔拜尚書左僕射。既受詔,恚語曰:“吾有大功,上不與平章事,且同、華地狹, 不足申腳,若加陝、虢、商、鄜、坊五州,差可。”因言:“諸子皆彎弓二百斤, 有萬人敵,挾天子令諸侯,非智光尚誰可?”即歷詆大臣,元仙震汗。徐遺百縑遣 之。自立生祠,俾其下襘賽。

大曆二年,帝詔郭子儀密圖之。同、華路閉,詔書不能通,乃召子儀婿趙縱受 口詔,書帛內蜜丸,遣家童走間道傳詔。子儀得詔,聲言討之。未行,其眾大攜, 部將李漢惠自同州降子儀。乃貶智光澧州刺史,聽百人隨身,貸將吏一切不問。尋 為帳下斬其首,並斬子元耀、元乾來獻,詔梟首皇城南街。判官邵賁、別將蔣羅漢 並伏誅。敕有司具儀告太清宮、太廟、七陵。

先是,淮西李忠臣入朝,次潼關,聞智光反,率兵討之。會敗,忠臣因入華大 掠,自赤水至潼關畜產財物皆盡,官吏至衣紙自蔽、累日不食者。

梁崇義,京兆長安人。以概量業於市,力能舒鉤。後為羽林射生,事來瑱。沉 默寡言。瑱自襄陽朝京師,分諸將戍福昌、南陽。瑱誅,戍者潰,崇義自南陽勒眾 還襄州,與李昭、薛南陽相讓為長,眾曰:“非梁卿莫可。”遂總其軍,殺昭及南 陽,脅制眾心。代宗因即拜節度使。舉七州兵二萬,與田承嗣、李正己、薛嵩、李 寶臣相輔車,根牙槃結。然獨以地褊兵少,法令最治,折節遇士以自振,襄、漢間 人識教義。親厚數諷入朝,答曰:“來公有大功,畏閹豎讒,逡巡辭召。至代宗立, 不待駕而朝,即見族。吾釁盈矣,若何欲見上乎?”

建中元年,李希烈請討之。崇義懼,整飭軍旅。男子郭昔上變事,德宗欲示以 信,流昔遠方,詔金部員外郎李舟諭旨。初,劉文喜之難,舟奉詔入涇州,俄而帳 下斬文喜以聞,四方傳舟能覆軍殺將,反側者皆惡之。舟至,以入朝勸崇義,崇義 不悅。明年,遣使尉撫諸道,舟復如崇義所,遂不肯內,請易它使。更命給事中廬 翰往,崇義益不安,跋扈甚,諫者多死。朝廷以不疑示天下,乃加同中書門下平章 事,妻及子悉封賞,賜鐵券,擢其將蘭杲為鄧州刺史,遣御史張著以手詔召崇義。 崇義使卒持滿,乃受命。杲奉詔不敢發,詣崇義自言。崇義對著號哭,遂拒詔。

帝命李希烈率諸道兵進討。崇義先攻江陵,欲通黔、嶺,敗於四望而還。殺希 烈臨漢屯兵千餘,希烈怒,引兵循漢而上。崇義使翟崇暉、杜少誠戰蠻水,折北至 涑口,大敗。二將降,希烈寵之,使部降兵徇襄陽,約百姓按堵。崇義閉壁,守者 斬關出,不可止,乃與妻赴井死,傳首京師。希烈誅其親族及軍從臨漢役者三千人。

崇義孫叔明,養於李納,後從劉悟為昭義將,從諫死,遣進旄節,有詔誅之。

李懷光,渤海靺鞨人,本姓茹。父常,徙幽州,為朔方部將,以戰多賜姓,更 名嘉慶。

懷光在軍,積勞至開府儀同三司,為都虞候。勇鷙敢誅殺,雖親屬犯法,無所 回貸。節度使郭子儀仁厚,不親事,以紀綱委懷光,軍中畏之。會母喪,起兼邠、 寧、慶都將。德宗罷子儀副元帥,以所部兵分諸將,故懷光檢校刑部尚書,為寧、 慶、晉、絳、慈、隰等州節度使。引眾城長武,據原首,臨涇水,以扼吐蕃空道, 自是不敢南侵。建中初,楊炎欲城原州,使懷光兼帥涇原,遂其功。原州宿將史抗、 溫儒雅等,故子儀麾下,嘗在懷光右,及處其下,意鬱郁,懷光因罪誅之,由是涇 軍迎畏。劉文喜者,因眾懼,遂叛。詔與硃泚討平之,加檢校太子少師。明年,徙 朔方節度使,實封戶四百,仍領邠寧。

時馬燧、李抱真討田悅,未克,詔懷光以朔方兵萬五千併力。懷光至魏,未及 營,與硃滔等戰連篋山,為賊所敗,悅因決水灌軍,燧等退屯魏縣。尋進同中書門 下平章事,益戶二百。與滔等相持,久不戰。

帝狩奉天,懷光率所部奔命。方雨淖,奮厲軍士倍道進,自蒲津絕河,敗泚軍 於醴泉。將抵奉天,前遣裨將張韶以蠟韜表,隨賊攻城,叩壘呼曰:“我朔方使也!” 縋而上,比登,身被數十矢。時帝被圍急,聞之喜,即持韶大號城上,人心乃安。 又敗賊於魯店,泚解圍去。進加副元帥、中書令。

懷光為人疏而愎,誦言:“宰相謀議乖剌,度支賦斂重,京兆尹刻薄軍食,天 下之亂皆由此。吾見上,且請誅之。”或以告王翃,翃等計:“懷光有大功,上且 訪以得失,使其言入,豈不殆哉!”遂告盧杞,杞即說帝曰:“懷光兵威已振,逆 賊破膽,若席勝,可一舉滅賊。今入朝,則必宴勞留連,賊得從容完備,卒難圖也!” 帝不得其情,因然之。乃敕懷光屯便橋,督諸將進討。懷光自以徑千里赴難,為奸 臣拫隔不得朝,頗恚悵,去屯鹹陽。明日,李晟會陳濤斜,壁壘未具,賊大至。晟 說懷光曰:“賊保宮苑,攻之良難。今敢離窟穴,與公薄戰,此天以賊賜公也。” 懷光曰:“吾馬未秣,士未飯,可遽戰哉?姑養吾勇以待之。”晟不得已,閉壁不 出。懷光數暴杞等罪,帝為貶杞與趙贊、白志貞,又劾奏中人翟文秀,亦殺之以尉 懷光。然益自疑,堅壁八旬不出戰,屢詔使進軍,以伺釁為解,陰連硃泚。

初,崔漢衡使吐蕃求助兵,尚結贊曰:“吾法,進軍以本兵大臣為信。今制書 不署懷光,未敢前。”帝乃命翰林學士陸贄詣懷光議事,懷光陳三不可,且言: “吐蕃舍人馬重英陷長安,贊普責其不焚爇,今其來,必肆宿志,一不可。彼雲引 兵五萬,既用其人,則同漢士,儻邀我厚賞,何以致之?二不可。虜人雖來,義不 先用,勒兵自固,以觀成敗,王師勝則分功,敗則圖變,狡詐多端,不可信,三不 可。”卒不肯署。又謾罵贄曰:“爾何能?”

興元元年,詔加太尉,賜鐵券。懷光赫然怒曰:“凡疑人臣反,則賜券。今授 懷光,是使反也!”抵於地。時部將韓游瑰將兵衛奉天,懷光約令為變,游瑰以聞。 數日,又密書趣之,門者捕送。又遣將趙升鸞諜於奉天,升鸞告渾瑊曰:“懷光遣 達奚承俊火乾陵,使我為內應,以脅乘輿。”瑊白髮其奸,請帝決幸梁州。帝令瑊 戒嚴,未畢,帝自西門出,詔戴休顏守奉天。懷光遣將孟廷寶、惠靜壽、孫福率輕 騎趨南山,糧料使張增遇之。三人計曰:“吾屬以叛聞,不如緩軍,彼怒,不過不 吾將耳。”使增紿眾曰:“由此東,吾有見糧可食也。”廷寶等引而東,縱卒大掠, 而百官遂入駱谷。追帝不及。還白懷光,懷光怒,悉罷其兵。懷光乃奪李建徽、陽 惠元等軍,屯好畤,然其下稍稍攜貳。泚始憚之,至是欲遂臣懷光。懷光怒,告絕, 益不安,乃引兵掠涇陽、三原、富平,遂如河中,留張昕守鹹陽。而孟涉、段威勇 擁兵降李晟,韓游瑰殺昕,以邠州歸。戴休顏自奉天令于軍曰:“懷光反。”乃城 守。

有詔以懷光為太子太保,許其麾下擇功高者一人統其兵。不奉詔。懷光至河中, 取同、絳二州,按兵觀望。京師平,命給事中孔巢父、中人啖守盈召之,皆為懷光 帳下所害,於是繕兵嚴守。帝乃遣渾瑊討之。度支欲罷其軍歲中稟賜,帝曰:“朔 方軍累有功,豈以懷光拒命而眾不被恩邪?”詔所司別貯縑錢,須事定乃給。瑊破 同州,屯軍不得進,數為懷光所衄。帝以河東節度使馬燧威名白著,乃拜副元帥, 與瑊及鎮國駱元光、邠寧韓游瑰、鄜坊唐朝臣會兵進討。燧拔絳州,諸軍遂圍河中。

貞元元年八月,朔方部將牛名俊斬懷光,傳首以獻,年五十七。帝念其功,詔 許一子嗣,賜莊、第各一區,聽以禮葬,妻王徙澧州。初,懷光死,其子琟盡殺其 弟乃死,故懷光無後。五年,詔曰:“懷舊念功,仁之大也;興滅繼絕,義之至也。 昔蔡叔圯族,周封其子;韓信乾紀,漢爵其孥;侯君集不率,太宗存其祀。考先王 之道,烈祖之訓,皆以刑佐德,俾人向方。曩者盜臣竊發,朕狩近郊,懷光夙駕千 里,奔命行在,假雷霆之威,破虎狼之眾。守節靡終,潛構禍胎,大戮所加,自貽 伊戚,孤魂無歸,懷之恍然。宜以外孫燕賜姓李,名曰承緒,以左衛率府胄曹參軍 繼懷光後。”乃賜錢百萬,置田墓側,以備祭享;還妻王,使就養雲。

陳少游,博州博平人。幼習老子、莊周書,為崇玄生,諸儒推為都講。有冒 者欲對廣眾切問以屈少游。及升坐,音吐清辯,據引淹該,問窮而對有餘。大學士 陳希烈高其能。既擢第,補南平令,治有聲。累遷侍御史、回紇糧料使,加檢校職 方員外郎充使。檢校郎官自少游始。僕固懷恩表署河北副元帥判官,遷晉、鄭二州 刺史。

少游長權變,所至一切幹濟,賄謝權幸,以是數遷。李抱玉表澤潞副使,為陳 鄭留後。永泰中,復奏為隴右行軍司馬,擢桂管觀察使。少游不樂遠去,規徙近鎮。 時宦官董秀有寵,掌樞近,少游乃宿其里,候歸沐,入謁,因鄙語諂謂秀曰:“七 郎親屬幾何?月費幾何?”秀謝曰:“族甚大,歲用常過百萬。”少游曰:“審如 是,奉入不足為數日費,當數外營乃辦耳。吾雖不才,請獨取濟,歲輸錢五千萬。 今具其半,請先入之。”秀大喜,與厚相結。少游因泣曰:“嶺南瘴癘,恐不得生 還見顏色。”秀遽曰:“公美才,不當遠出,請少待。”時少游已納賂元載子仲武, 於是內外更薦之,改宣歙池觀察使。大曆五年,徙浙東,封潁川縣子,遷淮南節度 使。

喜譎數,行小惠,群吏任職。三總籓,皆天下富饒處,以是斂求貿易無虛日, 積財寶巨億萬。初結元載,賂金帛歲無慮十萬緡;又事宦官駱奉先、劉清潭、吳承 倩及秀,故能久其任。後載以過見疑,少游亦疏之。載子伯和謫揚州,少游陽善之, 陰奏其罪,代宗以為忠。建中初,朝廷經費不充,始請本道稅錢千增二百,鹽斗加 百錢,度支因請諸道並增焉。李納拒命,少游出師收徐、海等州,俄棄之,退屯盱 眙。累進檢校尚書左僕射,賜封戶三百,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宰相關播、盧杞 與少游有雅故,故驟兼台司。

德宗幸奉天,度支汴東兩稅使包佶寓揚州,所儲財賦八百萬緡將輸京師,少游 意硃泚勢盛,不遽平,欲肋取其財,使判官崔就佶索文簿,貸二百萬緡。佶以非敕 命,拒之。怒曰:“君善,得為劉長卿;不爾,為崔眾矣!”長卿嘗任租庸使,為 吳仲孺所囚,崔眾以倨李光弼被殺,故以為言。佶謁少游,欲諫止,不得語,即遣 去,於是財用悉為少游所掠。佶奔白沙,少游遣幕中房孺復召之。佶驚走度江,伏 妻子案牘中以免。佶有御遏兵三千,令高越、元甫將焉,少游奪之。能隨佶者,至 上元,復為韓滉所留。佶但諸史如江、鄂州,以表內蠟丸以聞。會少游使至,帝詰 其事,辭以不知。時禍難煽結,帝未能制,乃曰:“少游,國守臣,取佶之財,防 它盜耳,庸何傷!”遠近聞之,鹹稱帝得其機雲。少游聞之,果自安不疑。

李希烈陷汴,聲言襲江淮。少游懼,遣參謀溫述送款曰:“豪、壽、舒、廬, 既韜刃卷鎧,惟君命。”又使巡官趙詵如鄆州,厚結李納。希烈僭號,遣將楊豐齎 偽赦令送少游。壽州刺史張建封邏得之,斬豐,以偽赦送行在。會佶入朝,具言少 游脅財賦狀。少游慚,上表言所取以贍軍興,請償之。而州府殘破,不能償,乃與 腹心吏設法重稅,民皆苦之。劉洽取汴州,得希烈偽起居注,書“某月日,陳少游 上表歸順。”少游聞,羞悸發病死,年六十一,贈太尉。

贊曰:懷恩與賊百戰,闔宗死事至四十六人,遂汛掃燕、趙無餘埃,功高威重, 不能防患,凶德根於心,弗得其所輒發,果於犯上,惜哉!其母拔刀逐賊,烈婦人 也。懷光提萬眾,振天子於難,一為讒人所沮,忿戾不自還,身首殊分,然讒人亦 可疾矣,所謂“交亂四國”者也。

李錡,淄川王孝同五世孫。以父國貞廕調鳳翔府參軍。貞元初,遷至宗正少卿。 嘗與卿李乾爭議,錡以直不坐,德宗兩置之。自雅王傅出為杭、湖二州刺史。方李 齊運用事,錡以賂結其歡,居三歲,遷潤州刺史、浙西觀察、諸道鹽鐵轉運使。多 積奇寶,歲時奉獻,德宗昵之。錡因恃恩驁橫,天下攉酒漕運,錡得專之,故朝廷 用事臣,錡以利交,餘皆乾沒於私,國計日耗。浙西布衣崔善貞上書闕下暴其罪, 帝械以賜錡;錡豫浚大坎,至則並械瘞坎中,聞者切齒。

錡得志,無所憚,圖久安計,乃益募兵,選善射者為一屯,號“挽硬隨身”, 以胡、奚雜類虬須者為一將,號“蕃落健兒”,皆錡腹心,稟給十倍,使號錡為假 父,故樂為其用。帝於是復鎮海軍,以錡為節度使,罷領鹽鐵轉運。錡喜得節,而 忘其權去,暴踞日甚,屬吏死不以過甚眾;又逼污良家,寮佐力諫不能得,遽遁去。

憲宗即位,不假借方鎮,故倔強者稍稍入朝。錡不自安,亦三請覲。有詔拜尚 書左僕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代之。中使馳驛勞問,兼撫慰其軍。錡署判官王澹為 留後。錡無入朝意,稱疾遷延不即行。澹及中使數趣之,錡不悅,乘澹視事有所變 更者,諷親兵圖澹。因給冬服,錡坐幄中,以挽硬、蕃落自衛,澹與中使入謁,既 出,眾持刃謾罵,殺澹食之。監軍使遣牙將趙琦慰諭,又食之。以兵注中使頸,錡 陽驚扈解,乃囚別館。蕃落兵,薛頡主之;挽硬兵,李鈞主之。又以公孫玠、韓運 分總餘軍。室五劍,授管內鎮將,令殺五州刺史。屬別將庾伯良兵三千築石頭城, 謀據江左。

常州刺史顏防用其客李雲謀,矯詔稱招討副使,殺鎮將李深,傳檄蘇、杭、湖、 睦四州同討錡。湖州辛秘亦殺鎮將趙惟忠。而蘇州李素為鎮將姚志安所執,釘舷上, 獻於錡,錡敗而免。

憲宗以淮南節度使王鍔為諸道行營兵馬招討處置使,中官薛尚衍為都監招討宣 慰使,發宣武、武寧、武昌、淮南、宣歙、江西、浙東兵,自宣、杭、信三州進討。 初,錡以宣州富饒,遣四院隨身兵馬使張子良、李奉仙、田少卿領兵三千分下宣、 歙、池,錡甥裴行立雖預謀,而欲效順,故相與約還兵執錡,行立應於內。子良等 既行,其夕,諭軍中曰:“僕射反矣,精兵四面皆至,常、湖鎮將乾首通衢,勢蹙 且敗,吾輩徒死,不如轉禍希福。”部眾大悅,遂回趣城。行立舉火,內外合噪, 行立攻牙門。錡大驚,左右曰:“城外兵馬至。”錡曰:“何人邪?”曰:“張中 丞也。”錡怒甚,曰:“門外兵何人也?”曰:“裴侍御也。”錡拊膺曰:“行立 亦叛吾邪!”跣足逃於女樓下。李鈞引兵三百趨出庭院格鬥,行立兵貫出其中,斬 鈞,傳首城下。錡聞之,舉族慟哭。子良以監軍命曉諭城中逆順,且呼錡束身還朝, 左右以幕縋而出之。錡以僕射召,數日而反狀至,下詔削官爵,明日而敗,送京師。 神策兵自長樂驛護至闕下,帝御興安門問罪,對曰:“張子良教臣反,非臣意也。” 帝曰:“爾以宗臣為節度使,不能斬子良然後入朝邪?”錡不能對。以其日與子師 回腰斬於城西南,年六十七。屍數日,帝出黃衣二襲,葬以庶人禮。

擢子良檢校工部尚書、左金吾將軍,封南陽郡王,賜名奉國;田少卿檢校左散 騎常侍、左羽林將軍,代國公;李奉仙檢校右常侍、右羽林將軍,邠國公;裴行立 泌州刺史。贈王澹給事中,趙琦和州刺史,崔善貞睦州司馬。削錡屬籍,從弟宋州 刺史銛、通事舍人銑、從子師偃流嶺南。

贊曰:語曰“出入之吝,謂之有司”,賤之也。德宗平硃泚,京師府藏耗竭, 諸道始有進奉助經費,而詔書亦往往宣索於天下。以人主規規財利,下行有司之事, 天下無事,賦取猶不息。劍南、江西有日月之進,杜亞、劉贊、王緯及錡歲時進奉, 以固其寵,號稱“賦外羨餘”。又亦托中旨,以盜庫物。然獻才十二三,餘皆私之。 江、淮以南,物力大屈,人人憔然忘生。貞元以後,中官市物都下,謂之“宮市”, 不持符牒,口含詔命,取濫縑惡布紅紫之,倍其估,裂以償直。市之良賈精貨,皆 逃去不出;列廛閈者,惟粗雜苦窳而已。又有強驅入禁中,罄所車輦,賣者不平, 因共歐笞之。蒼頭女奴,名馬工車,惴惴常畏捕取。而德宗蔽於左右前後,莫知也。 故善貞因錡並論其事,卒不知錡顓鹽鐵之利,以養兵圖叛,曾不及庸有司之吝遠甚。

叛臣下

李忠臣,本董秦也,幽州薊人。少籍軍,以材力奮,事節度使薛楚玉、張守邦、 安祿山等,甄勞至折衝郎將。平盧軍先鋒使劉正臣殺偽節度呂知晦,擢秦兵馬使, 攻長楊,戰獨山,襲榆關、北平,殺賊將申子貢、榮先欽,執周釗送京師。從正臣 赴難,復敗李歸仁、李鹹、白秀芝等。潼關失守,秦整軍北還。奚王阿篤孤初引眾 與正臣合,已而紿約皆攻范陽,至後城,夜乘間襲秦。秦接戰,敗之,追奔至溫泉 山,禽首領阿布離,斬以釁鼓。至德二載,節度使王玄志使秦率兵三千自雍奴桴葦 絕海,擊賊將石帝廷、烏承洽,轉戰累日,拔魯城、河間、景城,收糧貲以實軍。 又與田神功下平原、樂安,禽偽刺史以獻。於是防河招討使李銑承制假秦德州刺史。

史思明自歸,河南節度使張鎬督秦軍合諸將平河南州縣,與裨將陽惠元破安慶 緒將王福德於舒舍,肅宗下詔褒諭,令屯濮州,又徙韋城。從郭子儀圍相州,軍潰, 秦至滎陽,破賊將敬釭,取糧艘二百柁以餉汴軍。未幾,授濮州刺史,屯杏園渡。 許叔冀以汴下史思明,秦力屈,亦降。思明撫背曰:“始吾有左手,得公今完矣!” 與俱寇河陽,秦夜挈五百人冒圍歸李光弼。詔加殿中監,封戶二百,召至京師,賜 今氏名,給良馬、甲第。時陝西、神策兩節度使郭英乂、衛伯玉屯陝,故以忠臣為 兩軍兵馬使,戰永寧、莎柵,與賊將李感義等數十遇,皆破之。淮西節度使王仲升 為賊執,以忠臣為汝、仙、蔡六州節度使,兼安州。合諸軍平東都,進御史大夫。

回紇可汗既歸,留其下安恪、石帝廷居河陽守貲廥,因是招亡命為盜,道路畏 澀。詔忠臣討定之。吐蕃犯京師,天子追兵,秦方宴鞠場,使者至,即整師引道。 諸將白:“須良日。”忠臣怒曰:“君父在難,方擇日救患乎?”時召兵無先忠臣 至者。代宗嘉之,加本道觀察使,賚與倍等。

周智光為帳下所殺,忠臣提兵入華州,所過大掠,自赤水距潼關二百里無居人。 大曆五年,加蔡州刺史。陝虢李國清為下所逐,掠府庫,國清遍拜諸將乃免。會忠 臣入朝,次陝,詔訊於眾。眾懼忠臣,不敢搖,即圍棘,約士投所掠物圍中,一日 盡獲。

討李靈耀也,戰西梁固,敗之。復與馬燧軍合,敗賊於汴州。田悅以援兵三萬 屯汴郛,忠臣勒裨將李重倩夜率百騎襲之,貫其營而還,殺數十百人。悅間道走, 靈耀開城亡去,軍遂潰。以忠臣為汴州刺史,加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 西平郡王。

忠臣資婪沓嗜色,將士婦女逼與亂,所至人苦之。以女弟妻張惠光,用為牙將, 恃勢殘克。或白忠臣,不之信。又以惠光子居牙下,愈橫肆。十四年,大將李希烈 因眾怒,與少將丁皓、賈子華等共斬惠光父子,以兵脅逐忠臣。跳奔京師,帝素寵 之,不責也。復授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奉朝請。

德宗立,散騎常侍張涉以贓得罪,帝怒不赦。涉故侍讀東宮者,忠臣曰:“陛 下貴為天子,先生以乏財觸法,非過也。”帝意解,免涉歸田裡。湖南觀察使辛京 杲私怒部曲,殺之,有司劾當死。忠臣曰:“京杲應死久矣!”帝問故,對曰: “京杲諸父戰某所死,兄弟戰某所死,渠從行獨得存,以故知之。”帝悽然悟,釋 之,下除王傅。

忠臣戇直不通書。帝嘗謂:“卿耳大,真貴兆。”對曰:“臣聞驢耳大,龍耳 小。”帝喜其野而誠。然既失兵,怫鬱不顧藉。硃泚反,偽署司空兼侍中。泚攻奉 天,以忠臣居守。泚敗,系有司,與其子俱斬。

喬琳,并州太原人。少孤苦志學,擢進士第。性誕盪無禮檢。郭子儀表為朔方 府掌書記。與聯舍畢曜相掉訐,貶巴州司戶參軍。歷果、綿、遂、懷四州刺史,治 寬簡,不親事。嘗謂錄事參軍任紹業曰:“子綱紀一州,能劾刺史乎?”紹業出條 所失示之,驚曰:“能知吾失,御史材也。”

琳素善蒲人張涉。涉以國子博士侍太子讀,太子即位,召訪政事,不淹日,詔 入翰林,遷散騎常侍。薦琳任宰相,乃拜御史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天下矍然 駭之。琳年高且聵,每進封失次,所言不厭帝旨,在位閱八旬,以工部尚書罷。帝 由是亦疏涉。

琳從幸奉天,再遷太子少師;進幸梁州,次盩厔,詭言馬殆不進。帝素以舊老 禮之,給乘輿馬,辭病力。帝賜所執策曰:“勉為良圖,與卿別矣!”不數日,祝 髯發舍仙遊佛廬。泚聞,遣數十騎取之,署吏部尚書,令姻家源休衣以朝服,食以 肉,琳亦不辭。士有訴官非便者,琳曰:“子謂此選便乎?”及收京師,李晟憫其 老,表貰死。帝曰:“琳,故宰相,失節背義,不可赦。”臨刑嘆曰:“我以七月 七日生,以此日死,非命耶?”

時又有蔣鎮者,洌子也,與兄鏈俱以文辭顯。擢賢良方正科,累轉諫議大夫。 大曆中,淫雨壞河中鹽池,味苦惡。韓滉判度支,慮減常賦,妄言池生瑞鹽,王德 之美祥。代宗疑不然,命鎮馳驛按視。鎮內欲結滉,故實其事,表置祠房,號池曰 “寶應靈慶”雲。再進工部侍郎。妹婿源溥者,休弟也,故鎮與休交。泚叛,竄於 鄠,傷足不能進。泚先得鏈,而鎮左右逃歸,語所在,源休聞,白泚,以二百騎求 得之。知不免,懷刃將自刺,鏈止之。復謀出奔,懦不決。中朝臣遁伏者,休多所 誅殺,賴鎮救原十五。初,洌與弟渙在安史時皆污偽官,鏈兄弟復屈節於賊雲。

高駢,字千里,南平郡王崇文孫也。家世禁衛,幼頗修飭,折節為文學,與諸 儒交,硜硜譚治道,兩軍中人更稱譽之。事硃叔明為司馬。有二雕並飛,駢曰: “我且貴,當中之。”一發貫二雕焉,眾大驚,號“落雕侍御”。後歷右神策軍都 虞候。党項叛,率禁兵萬人戍長武。是時諸將無功,唯駢數用奇,殺獲甚多。懿宗 嘉之,徙屯秦州,即拜刺史兼防禦使。取河、渭二州,略定鳳林關,降虜萬餘人。

鹹通中,帝將復安南,拜駢為都護,召還京師,見靈台殿。於是容管經略使張 茵不討賊,更以茵兵授駢。駢過江,約監軍李維周繼進。維周擁眾壁海門,駢次峰 州,大破南詔蠻,收所獲贍軍。維周忌之,匿捷書不奏。朝廷不知駢問百餘日,詔 問狀。維周劾駢玩敵不進,更命右武衛將軍王晏權往代駢。俄而駢拔安南,斬蠻帥 段酋遷,降附諸洞二萬計。晏權方挾維周發海門,檄駢北歸。而駢遣王惠贊傳酋遷 首京師,見艟艫甚盛,乃晏權等,惠贊懼奪其書,匿島中,間關至京師。天子覽書, 御宣政殿,群臣皆賀,大赦天下。進駢檢校刑部尚書,仍鎮安南,以都護府為靜海 軍,授駢節度,兼諸道行營招討使。始築安南城。由安南至廣州,江漕梗險,多巨 石,駢募工毚刂治,由是舟濟安行,儲餉畢給。又使者歲至,乃鑿道五所,置兵護 送。其徑青石者,或傳馬援所不能治。既攻之,有震碎其石,乃得通,因名道曰 “天威”雲。加檢校尚書右僕射。

駢之戰,其從孫潯常先鋒冒矢石以勸士。駢徙節天平,薦潯自代,詔拜交州節 度使。僖宗立,即其軍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南詔寇巂州,掠成都,徙駢劍南西川節度,乘傳詣軍。及劍門,下令開城,縱 民出入。左右諫:“寇在近,脫大掠,不可悔。”駢曰:“屬吾在安南破賊三十萬, 驃信聞我至,尚敢邪!”當是時,蠻攻雅州,壁廬山,聞駢至,亟解去。駢即移檄 驃信,勒兵從之。驃信大懼,送質子入朝,約不敢寇。

蜀有突將,分左右二廂,廂有虞候,詰火督盜賊,有兵馬虞候,主調發。駢罷 其一,各置一虞候。又以蜀兵孱,詔蠻新定,人未安業,罷突將月稟並餐錢,約曰: “府庫完,當如舊。”又團練兵戰者,厚其衣稟;不團練者,但掌文書、倉庫,衣 稟減焉。駢曰:“皆王卒,命均之。”戰士大望。於時天平、昭義、義成戍軍合蜀 兵凡六萬。駢之自將出屯也,突將亂,乘門以入,駢匿於圊,求不得。天平軍聞變, 其校張桀以士五百格戰,不勝。監軍慰撫之,皆曰:“州雖更蠻亂,戶口尚完,府 庫方實,公削軍稟以自養,不堪其虐,故亂。”監軍懼,講解之。取役夫數百,名 叛卒,藉斬其首,乃定。駢徐出,以金帛厚賞士,開府庫悉還其衣稟。然密籍所給 姓名,夜遣牙將擊殺之,夷其族,雖孕者不貰,投屍於江。有一婦方踞而乳子,將 就刑,媼傷之,疑其畏死,謂曰:“以子丐我,一詣曹司也。”婦蹶起曰:“我知 之,且飽吾子,不可使以飢就戮也。”見刑者拜曰:“渠有節度使奪戰士食,一日 忿怒,淫刑以逞,國家法令何有也?我死當訴於天,使此賊闔門如今日冤也!”逮 死,神色晏然。蜀人聞者為垂泣。駢復錄突將戍還者,丸名貯器中,意不懌,則探 之,或十或五,授將李敬全斬決。親吏王殷說駢曰:“突將在行者,初不知謀,公 當赦之。”駢悅,投丸池中,人乃安。

蜀之土惡,成都城歲壞,駢易以磚甓,陴堞完新,負城丘陵悉墾平之,以便農 桑。訖功,筮之得《大畜》。駢曰:“畜者,養也。濟以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吉 孰大焉!文宜去下存上。”因名大玄城。進檢校司徒,封燕國公,徙荊南節度。

梁纘者,本以昭義兵西戍,駢表隸麾下。王仙芝之敗,殘黨過江,帝以駢治鄆 威化大行,且仙芝黨皆鄆人,故授駢鎮海節度使。駢遣將張潾與纘分兵窮討,降其 驍帥畢師鐸數十人,賊走嶺表。帝美其功,加諸道行營都統、鹽鐵轉運等使。又詔 駢料官軍義營鄉團,歸其老弱傷夷,裁製軍食;刺史以下小罪輒罰,大罪以聞。賊 更推黃巢南陷廣州,駢建遣潾以兵五千屯郴扼賊西路,留後王重任以兵八千並海進 援循、潮,自將萬人繇大庾擊賊廣州,且請起荊南王鐸兵三萬壁桂、永,以邕管兵 五千壁端州,則賊無遺類。帝納其策,而駢卒不行。

俄徙淮南節度副大使。駢繕完城壘,募軍及土客,得銳士七萬,乃傳檄召天下 兵共討賊,威震一時,天子倚以為重。廣明初,潾破賊大雲倉,詐降巢。巢不意其 襲,遂大奔,引殘黨壁上饒,然眾亡幾。會疫癘起,人死亡,潾進擊之,巢大懼, 以金啖潾,騰書於駢,丐歸命。駢信之,許為求節度。當此時,昭義、武寧、義武 兵數萬赴淮南,駢欲專己功,即奏賊已破,不須大兵。有詔班師。巢知兵罷,即絕 駢請戰,擊殺潾,乘勝度江攻天長。

始,巢在廣州,求天平節度,宰相廬攜善駢,以有討賊功,不肯赦巢,與鄭畋 爭於朝,故巢怨不得節度。而駢聞議不一,亦不平,至是欲縱賊以聳朝廷,然後立 功。畢師鐸諫曰:“朝廷所恃,誰易於公?制賊要害,莫先淮南。今不據要津以滅 賊,使得北度,必亂中原。”駢矍然,下令將出師。嬖將呂用之畏師鐸有功,諫曰: “公勳業極矣,賊未殄,朝廷且有口語。況賊平,挾震主之威,安所稅駕?不如觀 釁求福,為不朽資也。”駢入其計,託疾未可以出屯,嚴兵保境。巢據滁、和,去 廣陵才數百里,乃求援陳許。

巢逼揚州,眾十五萬。駢將曹全晸以兵五千戰不利,壁泗州以待援,駢兵終不 出。賊北趨河洛,天子遣使者促駢討賊,冠蓋相望也。俄而兩京陷,天子猶冀駢立 功,眷寄未衰,詔刺史若諸將有功,自監察御史至常侍,許墨制除授。尋進檢校太 尉,東面都統,京西、京北神策軍諸道兵馬等使。會二雉雊署寢,占者曰:“軍府 將空。”駢惡之,悉兵出營東塘,舟二千艘,戈鎧完銳,日討金鼓,以侈士志。與 浙西節度使周寶檄,欲連和而西,寶大喜。有謂寶:“彼欲並江東為孫策三分計。” 寶未之信。俄而駢請寶至軍議事,寶怒,辭疾不出,釁隙遂構。駢屯東塘百日,托 以寶及浙東劉漢宏將為不利,乃還,以應其變。

帝知駢無出兵意,天下益殆。乃以王鐸代為都統,以崔安潛副之。詔韋昭度領 諸道鹽鐵轉運使,加駢侍中,增實戶一百,封渤海郡王。駢失兵柄利權,攘袂大詬, 即上書謾言不恭,詆鐸乃敗軍將,而安潛狼貪,有如橈敗,詒千古之悔。又引更始 刮席、子嬰軹道事以激帝。帝怒,下詔切責。當此時,王室微,不絕如帶。駢都統 三年,無尺寸功,幸國顛沛,大料兵,陰圖割據,一旦失勢,威望頓盡,故肆為醜 悖,脅邀天子,冀復故權。而吳人顧雲以文辭緣澤其奸,偃然無所忌畏。又請帝南 幸江淮。會平賊,駢聞,縮氣悵恨,部下多叛去,鬱郁無聊,乃篤意求神仙,以軍 事屬用之。

用之者,鄱陽人,世為商儈,往來廣陵,得諸賈之驩。既孤,依舅家,盜私其 室,亡命九華山,事方士牛弘徽,得役鬼術,賣藥廣陵市。始詣駢親將俞公楚,驗 其術,因得見駢,署幕府,稍補右職。用之既少賤,具知閭里利病、吏得失,頗班 班言政事,以將左道,駢愈器之。乃廣樹朋黨,刺知駢動息,持金帛還結左右,日 為誕妄以動駢。又薦狂人諸葛殷、張守一為長年方,並署牙將。初,殷將見,用之 紿曰:“上帝以公為人臣,慮機事薙廢,使神人來備羽翼,且當以職縻之。”明日, 殷以褐衣見,辯詐無窮,駢大驚,號“葛將軍”。其陰狡過用之遠甚。有大賈居第 華壯,殷求之不得,謂駢曰:“城中且有妖,當築壇禳卻之。”因指賈居。駢敕吏 即日驅徙,殷入居之。

駢造迎仙等樓,皆廣高八十尺,飾以金珠璖玉,侍女衣羽衣,新聲度曲,以擬 鈞天,薰齋其上,祈與仙接。用之自謂與仙真通,對駢叱吒風雨,或望空顧揖再拜, 語言俚近,左右或竊議,輒殺之,後無敢出口者。蕭勝納賄用之,求鹽城監,駢不 肯。用之曰:“仙人言鹽城有寶劍,須真人取之,唯勝可往。”駢許諾。數月,勝 獻銅匕首,用之曰:“此北帝所佩也,得之者兵不敢犯。”駢寶秘之,常持以坐起。 用之憚其術窮且見詰,乃刻青石手板為龍蛇隱起,文曰:“帝賜駢。”使人潛植機 上,駢得之大喜。為寓鵠廷中,設機關,觸人則飛動,駢衣羽服,乘之作仙去狀。 用之懼有擿其奸者,乃曰:“仙人當下,但患學者真氣虧沮耳。”駢始棄人間事, 絕妾媵,雖將吏不得見。客至,先遣薰濯,詣方士祓除,謂之解穢,少選即引去。 自是內外無敢言者,惟梁纘屢為駢言,駢不聽。纘懼,解所領兵,駢還其軍於昭義, 纘不復事矣。

用之既自任,淫刑重賦,人人思亂。乃擢廢吏百餘,號“察子”,厚稟食,令 居衢哄間,凡民私鬩隱語莫不知,道路箝口。誅所惡者數百族。又募卒二萬,為左、 右“鏌邪軍”,與守一分總,置官屬如駢府。用之每出入,騶御至千人;建大第, 軍胥營署皆備。建百尺樓,托雲占星,實窺伺城中之有變者。左右姬侍百餘,皆娟 秀光麗,善歌舞,巾鷖束帶以侍。月二十宴,其費仰於民,不足,至苛留度支運物。 誘人上變,則許入貲產贖罪。俞公楚數規戒其失,不聽。姚歸禮謀殺之,弗克。用 之因譖二人於駢,使以驍雄兵三千督盜於外,密使兵襲之,舉師殲焉。駢從子澞密 疏用之罪,諫駢曰:“不除之,高氏且無種。”駢怒,命左右扶出,以狀授用之。 用之誣澞貣貰不能滿,故妄言。因出澞筆驗之,駢敕吏禁澞出入。俄署舒州刺史, 未幾為下所逐,用之構之也。駢使人殺澞。

嗣襄王熅之亂,駢上書勸進,偽假駢中書令、諸道兵馬都統、江淮鹽鐵轉運使, 以用之為嶺南節度使。駢久觖望,至是大喜,貢賦不絕。用之始開府置官屬,禮與 駢均矣。以鄭杞、董僅、吳邁為腹心,駢之親信皆偪使附己,政事未嘗關決駢。駢 內悔,欲收其權,不能也。用之問計於杞、僅,謀請駢齋於其第,密縊之,紿為升 天,事不克。

光啟三年,蔡賊孫儒兵略定遠,聲言涉淮。壽州刺史張翱奔告駢,命畢師鐸率 騎三百戍高郵。師鐸者,故仙芝黨,以善騎射稱。駢敗巢於浙西,用其力,故寵待 絕等。用之厚啖以利,欲其諧附,然不肯情。師鐸有妾美,用之請見,不可,狙其 出,觀焉,怒而棄之;內忿懼,為子結婚於高郵將張神劍,陰倚為援。硃全忠方攻 秦宗權,駢慮其奔突,使師鐸率兵逾都梁山,不見賊還。師鐸見駢府宿將多以讒死, 憂甚。用之益加禮,師鐸愈恐,謀於神劍。神劍不然其言,而猜嫌日結。用之亦慮 其變,內欲除之,亟請罷屯。其母密擿師鐸使去,曰:“毋顧家室。”師鐸憂,未 知所出。而駢子怒用之專恣,覬師鐸與諸將發其奸,遣使謂師鐸曰:“用之欲因此 行圖君,既授書神劍矣,君其備之!”師鐸驚,軍中稍稍傳言。諸將介而見,請殺 神劍,並其軍,驅市人以濟亂。師鐸曰:“不可,我若重擾百姓,復一用之也。鄭 漢璋素與我善,兵精士強,以用之用事,常不平。今若告之謀,彼必喜,則事濟矣。” 眾然之。神劍未知,方椎牛釃酒,且將犒師。師鐸潛師夜出,士皆絳繒抹首,且行 且掠。漢璋聞,以麾下出迎,師鐸諗以計,大喜。留其妻守淮口,帥兵及亡命數千 至高郵,見神劍,詰其變,神劍辭不知。師鐸語稍侵,神劍瞋目曰:“大夫何晚計! 彼一妖人,前假嶺南節,不肯行,志圖淮海,令君既奪魄,彼一日得志,吾能握刀 頭北面事之邪!吾前未量君意,故不出口,尚何疑?”漢璋喜,取酒割臂血而盟, 推師鐸為大丞相,作誓告神,乃移檄州縣,以誅呂用之、張守一、諸葛殷為名。神 劍以高郵兵諸校倪詳、褾並以天長子弟會,唐宏為先鋒,駱玄真主騎,趙簡主徒, 王朗為殿,得勝兵三千。將發,神劍中悔,繆曰:“公兵雖精,然城堅,旬日不下 則糧乏,眾心搖矣。神劍請按軍高郵,為公聲援而督糧道。”師鐸曰:“民稟尚多, 何患資儲?城中攜離無鬥志,何事聲援?君意不行,孰敢違?”漢璋內忌神劍,恐 不為己下,勸許其計,約城破玉帛子女共之。

其四月,兵傅城,營其下。城中駭亂,用之分兵守,且自督戰。令曰:“斬一 級,賞金一餅。”士多山東人,堅悍頗用命。師鐸懼,退舍自固。用之稍堙塞諸門。 駢登延和閣,聞囂甚,左右告之故,大驚,召用之問狀,徐曰:“師鐸眾思歸,為 門衛所軋,隨已處置,不爾,煩玄女一符耳!”駢曰:“吾覺爾之誕多矣,善自為 之,勿使吾為周寶也!”時寶已為下所逐出奔雲。用之慚,不復有言。師鐸見城未 下,頗懼,求救於宣州秦彥,約事平迎以代駢。

駢數責用之曰:“始吾以心腹任君,君御下無方,卒誤我。今百姓饑饉,不可 虐用,當遣大將齎吾書諭之,使罷兵。”用之疑諸將不為用,以其黨許戡奉書往。 始師鐸意駢令宿將勞軍,因得口陳用之罪。及戡至,大怒曰:“梁纘、韓問安在? 若何庸來!”即斬之。乃係書射城內,用之不發,即火之。它日以甲士百人入謁, 駢驚匿內寢,少選乃出,叱曰:“得非反邪?”命左右驅出。用之至南門,舉策曰: “吾不復入是矣!”始與駢貳。

師鐸壁揚子,發民廬舍治攻具。用之大索居人馬及丁壯,驍將以長刀擁脅乘城, 晝夜不得息。又疑為間,數易區處,家有饁餉,皆相失,至飢死者相枕藉。駢召大 將古鍔齎師鐸母書及其子出諭,師鐸遣子還曰:“不敢負恩,朝斬凶人,夕還屯, 願以妻子為質。”駢恐用之屠其家,乃收置署中。會秦彥遣秦稠率兵與師鐸合,攻 益急,守陴者夜焚南柵以應於外,師鐸入,守將張全乃戰死,用之距三橋,殺傷相 當。駢從子傑率牙兵將執用之以畀師鐸,左鏌邪兵復斷其後,用之懼,乃出奔。

駢召梁纘謝曰:“初不用子計以及此,庸何追?”授以兵,使保子城。遲明師 鐸縱火大掠,駢乃命徹備,改服須其入。師鐸見延和閣,駢待之如賓,即署師鐸節 度副使,漢璋、神劍以次授署,秦稠封府庫以待,師鐸去丞相號。於時何衛未謹, 駢愛將申及說駢曰:“逆人兵少弛,願奉公夜出,發諸鎮兵,還刷大恥,賊不足平 也。若不決,則及將不得侍公。”因泣下。駢恇怯不能用其策,及乃匿去。

師鐸誅用之支黨數十,使孫約迎秦彥。彥者,徐州人,本名立,隸伍籍。乾符 中,以盜系獄且死,夢訁虖曰:“秦彥,而從我去!”寤而視械破,因得亡命,即 名彥。聚徒百人,殺下邳令,取其貲,入黃巢黨中。既敗,與許勍降駢,累表和州 刺史。中和初,宣歙觀察使竇潏病,彥襲而代之。師鐸之召彥也,或計曰:“足下 向誅妖人,故下樂從。今軍府已安,宜還政高公,足下身典兵,權在掌握,四鄰聞 之,不失大義,諸將未敢謀也。若令彥為帥,兵非足下有也。且秦稠封府庫,勢已 相疑。足下如厚德彥,宜以金玉子女報之,勿聽度江。假足下能下彥,楊行密夕聞 而朝必至。”師鐸不決,以告漢璋。漢璋曰:“善。”

師鐸出駢,囚南第。稠麾下求無厭,燒貢奉樓數十楹,取珍寶。始駢自乾符以 來,貢獻不入天子,貲貨山積,私置郊祀、元會供帳什器,殫極功巧,至是為亂兵 所剽略盡。師鐸徙駢東第。禽諸葛殷,腰下得金數斤,百姓交唾,拔鬚發無遺,再 縊乃絕,仇家迍其目雲,市人投瓦礫擊屍,俄而成冢。駢出金遺守者,師鐸知之, 加兵苛督,復入囚署中,子弟十餘人同幽之。顧雲入見,駢猶自若曰:“吾復居此, 天時人事必有在。”意師鐸復推立之。

用之既出,以兵攻淮口未下,鄭漢璋擊之,遂奔天長。初,用之詐為駢書,召 兵於廬、壽,城陷,而楊行密兵萬人次天長,用之自歸。

張神劍求賂於師鐸,辭以彥未至。神劍怒,與別將高霸將攻師鐸。彥之來,召 池州刺史趙鍠守宣,自將入揚州,稱節度使,以師鐸為行軍司馬,居用之第,不得 在牙中。師鐸怏怏失志。行密與神劍等連和,自江北至槐家橋,柵壘相聯。彥登城 望之,色沮,乃授鄭漢璋、唐宏等兵屯門,樵蘇道絕,食且乏。稠及師鐸以勁卒八 千出戰,大敗,稠死之,士奔溺死者十八。彥大出金求救於張雄,雄引兵至東塘, 得金,不戰去。彥使師鐸率兵二萬陣城下,漢璋為前鋒,宏次之,駱玄真、樊約又 次之,師鐸、王朗以騎為左右翼。既成列,久之,行密乃出,委輜重於壁,以贏兵 守之,伏精卒數千其旁。行密先犯玄真,短兵接,偽北,師鐸諸軍奔其壁,爭取金 玉貲糧。伏噪而出,行密引輕兵躡其尾,俘殺旁午,橫屍十里。師鐸等奔還,玄真 戰死。師鐸雅倚玄真驍敢能拒敵,既失之,惋沮彌日,不複議出戰矣。

駢久囚拘,供億窘狹,群奴徹延和閣闌楯為薪,煮革帶以食。駢召幕府盧涚曰: “予粗立功,比求清淨,非與此世爭利害,今而及此,神道何望邪?”涕下不能已。 師鐸既敗,慮駢內應。有女巫王奉仙謂師鐸曰:“揚州災,有大人死,可以厭。” 彥曰:“非高公邪?”命左右陳賞等往殺之。侍者白有賊,駢曰:“此必秦彥來。” 正色須之。眾入,駢罵曰:“軍事有監軍及諸將在,何遽爾?”眾辟易,有奮而擊 駢者,曳廷下數之曰:“公負天子恩,陷人塗炭,罪多矣,尚何雲?”駢未暇答, 仰首如有所伺,即斬之。左右奴客遁歸行密,行密舉軍縞素,大臨而祭,獨用之縗 服哭三日。

彥屢敗,軍氣摧喪,與師鐸抱膝相視無它略,更問奉仙,賞罰輕重皆自出。彥 遣漢璋擊神劍,破之。神劍奔高郵,漢璋欲窮追,會大雨還。行密以城尚堅,師且 老,議解去。用之裨將晨伏兵四壕,伺守者休代,引而登,殺數十人於門,以招外 兵。守軍亦厭苦,皆委兵潰。師鐸與其家及彥奔東塘,人爭出,相騰藉死,壕塹幾 滿,王朗踣而殞。行密既入,殺梁纘於牙門,以不死高氏難。韓問聞之,赴井死。 居人癯忄叕奄奄,兵不忍加暴,反斥餘糧救之。

彥、師鐸與唐宏、倪詳焚白砂,將度江,會秦宗權使孫儒引兵三萬襲揚州,次 天長,彥等與之合,還攻行密,取行密輜重牛羊數千計。儒以食乏,乃屠高郵,據 之。張神劍奔還,行密授之館,而高郵戍兵七百潰而來,行密責有謀,悉擊殺之, 因殺神劍。用之始詐行密曰:“廡下有瘞金五千斤,事平願備一日乏。”行密掘地 無埋金,但得銅人三尺,身桎梏,釘刺其口,刻駢名於背,蓋用蠱厭駢也。行密責 其罪,並張守一斬於三橋,妻子皆死,著其罪於路。

儒攻城未得志,慮彥、師鐸有異謀,稍並其兵。唐宏度不免,即告儒曰:“師 鐸密遣人至汴。”儒大恐。明日,召彥、師鐸、漢璋會軍中,彥、師鐸先至,壯士 捽之至儒所,儒質彥反駢罪,斬之。至師鐸,呼曰:“丈夫成則王,敗則虜,君何 多責為?吾嘗將數萬兵,不死常人手,得公之劍,瞑目矣!”儒罵曰:“庸賊欲污 我手邪!”趣斬之。漢璋至,奮臂擊殺數人,乃死,身首糜散。儒使宏主騎兵,厚 賜之。文德元年,儒諜知行密糧乏,自高郵襲之。行密拔其眾還廬州,儒遂據揚州。

駢之死,裹以故氈,與子弟七人一坎而瘞。行密擢駢孫愈為副使,令主喪事, 未克葬,愈暴死,至是故吏鄺師虔收葬之。

揚州雄富冠天下,自師鐸、行密、儒迭攻迭守,焚市落,剽民人,兵飢相仍, 其地遂空。

硃玫,邠州人。少以材武為州戍將。黃巢盜長安,有王玫者為偽節度使,方調 兵,玫陽事之,乘間斬王玫,以留後讓李重古,約合兵討巢。廣明二年,玫襲賊, 戰開遠門,槍洞咽,不死。以多擢晉州刺史,進邠寧節度使,合涇、原、岐、隴兵 八萬屯興平,號定國砦。戰澇上,敗走邠,詔益靈、鹽軍,拜河南都統。引兵屯中 橋,列五壁,進西北面都統。賊平,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吳興侯。

田令孜議討王重榮,以兵屬玫,合鄜、延、靈、夏軍三萬保沙苑。重榮上疏乞 誅玫、令孜。既戰,玫輒北,因縱軍還掠。僖宗蒼黃幸鳳翔避其鋒。玫反與重榮、 李克用連和,請誅令孜。宰相蕭遘密召玫迎帝,玫趨鳳翔,令孜劫乘輿走陳倉,遂 至興元。玫追不及,劫嗣襄王熅,奉為帝。玫自號大丞相,專決萬機。

始與李昌符共謀挾熅,至是反為讎,昌符乃自歸天子,人心浸離。及王行瑜敗 於大唐峰,懼歸且見殺,又聞購能得玫者以邠寧節度畀之,行瑜謂其下曰:“今敗 歸必以無功死,若斬玫,與北軍迎天子,取富貴,可乎?”眾曰:“諾。”即勒兵 倍道趨長安。玫居孔緯第,方據幾署事,聞兵入,趣召行瑜叱曰:“公擅歸,反邪?” 行瑜厲聲曰:“我非反者,將得君首為邠寧節度耳!”玫遽起,左右斬之,殺其徒 數百。諸軍遂大亂,燒京師。時盛寒,吏民被剽敚,僵死屍相藉。即傳首興元,帝 為受俘馘。宦者偽樞密使王能著等皆坐誅。

王行瑜,邠州人。少隸軍,從硃玫為列校,討黃巢數有功。熅即位,授行瑜天 平節度使,令率兵守大散關,為李鋋所破,即奉款行在,還取玫首以獻,擢邠寧節 度使。

景福元年,與李茂貞、韓建及弟同州節度使行實請討楊守亮于山南,且言不敢 仰度支費,止請假茂貞招討一節。宦官難之,昭宗亦顧茂貞等得山南則益橫,不許。 行瑜等因擅興軍擊取之。

後茂貞拒覃王,殺宰相,行瑜參有力,得賜鐵券。稍憑兵跋扈,求為尚書令, 宰相韋昭度執不可,但加號尚父,行瑜望甚。會河中王重榮喪,李克用請以其子珂 嗣節度,而行瑜、建、茂貞請授王珙,因各以兵陳闕下,欲廢天子,不克,即殺昭 度、李磎,留弟行約宿衛。克用悉兵度河問行瑜等罪,行實棄同州趨長安,與行約 謀劫乘輿,又不克,皆奔邠州。行瑜屯梨園,克用與戰,破行實等軍,執其母及行 瑜子,俘大校。帝下詔削行瑜官爵。行瑜以銳卒五千營龍泉,茂貞壁其西。克用夜 發精騎擾餉道,岐軍走,行瑜歸邠州,嬰城守,厚賂克用求自歸。克用軍環其城, 行瑜窮,登城哭語克用曰:“我無罪,昨殺大臣,脅天子,岐人也。行實止宿衛, 而有司妄以劫遷罪歸之,今公討亂者,當問茂貞,願得束身歸,聽命天子。”克用 曰:“尚父何自卑?吾被命討三賊,公其一也。如歸國者,當從中決,老夫敢專之 邪?”行瑜度不免,悉族奔慶州,為麾下斬於路,傳首京師,帝御延喜門納之,於 是乾寧二年也。其屬二百人,克用獻於朝。

始,行瑜亂,宗正卿李涪盛陳其忠,必悔過。至是帝怒,放死嶺南。

陳敬瑄,田令孜兄也。少賤,為餅師,得隸左神策軍。令孜為護軍中尉,敬瑄 緣藉擢左金吾衛將軍、檢校尚書右僕射、西川節度使。性畏慎,善撫士。

黃巢亂,僖宗幸奉天,敬瑄夜召監軍梁處厚,號慟奉表迎帝,繕治行宮。令孜 亦倡西幸,敬瑄以兵三千護乘輿。冗從內苑小兒先至,敬瑄知素暴橫,遣邏士伺之。 諸兒連臂歡咋行宮中,士捕系之,訁虖曰:“我事天子者!”敬瑄殺五十人,屍諸 衢,由是道路不嘩。帝次綿州,敬瑄謁於道,進酒,帝三舉觴,進檢校左僕射、同 中書門下平章事。時雲南叛,請遣使與和親,乃聽命。敬瑄奉行在百官諸吏無敢乏, 帝欲命判度支,固讓,再加檢校司徒兼侍中,封梁國公。以弟敬珣為閬州刺史。討 定邛州首望阡能、涪州叛校韓秀升,再進兼中書令,封潁川郡王,實封四百戶,賜 一歲上輸錢及上都田宅邸磑各十區,鐵券恕十死。巢平,進潁川王,增實戶二百。 車駕東,敬瑄供億豐餘,又進檢校太師。

俄而令孜得罪,敬瑄被流端州。會昭宗立,敬瑄拒詔,帝召為左龍武統軍,以 宰相韋昭度代領節度。使者至,敬瑄使百姓遮道剺耳訴己功,且言鐵券恕死。使者 馳還。令孜勸敬瑄募黃頭軍為自守計。

時王建盜據閬、利,故令孜召建。建至綿州,發兵拒之,激建攻諸州,以限朝 廷。或言:“建鴟視狼顧,惟利是賴,公何用之?”不聽。建詒顧彥朗書曰:“十 軍阿父召我,欲依太師丐一大州。”即寄孥梓州,身引兵入鹿頭關。敬瑄不納,漢 州刺史張頊逆戰,敗,建入漢州。成都嚴守,建走城下遙謝令孜曰:“父召我,及 門而拒我,尚誰容?”與諸將斷髮再拜辭曰:“今作賊矣!”因請兵於彥朗,攻成 都,殘掠州縣。彥朗亦畏建,表請大臣代敬瑄。建自請討敬瑄贖罪,詔立永平軍, 授建節度使,以昭度為行營招討使,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副之,彥朗為行軍司馬。 有詔暴敬瑄殺孟昭圖罪,削官爵。昭度使建屯學射山,敬瑄迎戰不克,又戰蠶厓, 大敗。

龍紀元年,昭度至軍中,持節諭人,約開門。守陴者詬曰:“鐵券在,安得違 先帝意!”今孜籍城中戶一人乘城,夜循行,晝浚濠伐薪。敬瑄屯彌牟、德陽,樹 二壁拒建。使富人自占貲多少,布巨梃,搒不實者,不三日輸錢如市。建、昭度傅 城而壘,簡州刺史張造攻笮橋,大敗,死之。

大順元年,建稍擊降諸州。邛州刺史毛湘本令孜孔目官,謂其下曰:“吾不忍 負軍容,以頭見建可也。”乃沐浴以須,吏斬其首降。敬瑄戰浣花,不勝,明日復 戰,將士皆為建俘。城中謀降者,令孜支解之以怖眾。會大疫,死人相藉。

明年三月,詔還敬瑄官爵,召昭度還,諭建罷兵,建不奉詔。帝更以建為西川 行營招討制置使。建知敬瑄可禽,欲遂有蜀地,即脅說昭度曰:“公以數萬眾討賊, 糧數不屬,關東諸節度相吞噬,朝廷危若贅斿,與其勞師遠方,不如先中國,公宜 還為天子謀之。”昭度未決。會吏盜減諸軍稟食,建怒其眾曰:“招討吏之謀也。” 縱士執之,醢食于軍。昭度大駭,是日授建符節,跳馳出劍門。建絕棧梯,東道不 通。因急擊敬瑄,分親騎為十團,所當輒披靡,烽塹相望幾百里,縱諜入城,以搖 眾心。建好謂軍中曰:“成都號‘花錦城’,玉帛子女,諸兒可自取。”謂票將韓 武等:“城破,吾與公遞為節度使一日。”下聞之,戰愈力。圍凡三歲,城中糧盡, 以筒容米,率寸鬻錢二百。敬瑄出家貲給民,募士出剽麥,收其半。民亦夜至建壘 市鹽,不可禁,吏請殺之。敬瑄曰:“民飢無以恤,使求生可也。”人至相暴以相 啖,敬瑄不能止,乃行斬、劈二法,亦不為戢。敬瑄自將出犀浦,列二營邀建。建 軍偽遁,遇伏,敬瑄敗,建破斜橋、昝街二屯。明日戰,又破一壁,降其將。建屯 七里亭,敬瑄攻之。建將張武馳入城,戰子城下,守陴皆噪,不能克。張勍破浣花 營,敬瑄諸將或死或降且盡。凡五十戰,敬瑄皆北,乃上表以病丐還京師。令孜素 服至建軍。建入自西門,以張勍為斬斫使,建徇于軍曰:“與而等累年斗死,今日 如志。若橫恣有犯者,吾能全之;即為勍所斬,吾不得救也!”軍中肅然。囚敬瑄、 令孜,建自稱留後,表於朝。詔以建為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

建以敬瑄居新津,食其租賦,累表請誅,不報。景福二年,陰令左右告敬瑄、 令孜養死士,約楊晟等反,於是斬敬瑄於家。初,敬瑄知不免,嘗置藥於帶,至就 刑,視帶,藥已亡矣。自是建盡有兩川、黔中地。

李巨川,字下己,逢吉從曾孫。乾符中舉進士。方天下崩騷,乃去京師,河中 王重榮闢為掌書記。重榮討黃巢,書檄奏請日紛沓,須報趣發,皆屬巨川。神安思 敏,言輒中理,鄰籓皆驚。會賊走出關,收京師,人言巨川有助力。重榮死於亂, 貶為興元參軍,節度使楊守亮喜曰:“天以生遺我邪!”復管記室。守亮為韓建所 禽,巨川械以從,題木葉遺建祈哀。建動容,因釋縛,置幕府。昭宗幸華,建患一 州供億不能濟,使巨川傳檄天下,督轉餉。

初,帝在石門,數遣嗣延王、通王將親軍,大選安聖、奉宸、保寧、安化四軍, 又置殿後軍,合士二萬。建惡衛兵強,不利己,與巨川謀,即上飛變,告八王欲脅 帝幸河中,因請囚十六宅,選嚴師傅督教,盡散麾下兵。書再上,帝不得已,詔可。 又廢殿後軍,且言“無示天下不廣”。詔留三十人為控鶴排馬官,隸飛龍坊。自是 天子爪牙盡矣。建初懼帝不聽,以兵環宮,請誅定州行營將李筠。帝懼,斬筠,兵 乃解。又言:“七國災漢,八王亂晉,永王帥江左謀不軌,吐蕃、硃玫亂,首立宗 支搖人望。今王室多故,渠可使諸王將命四方,惑征鎮?”於是詔諸王奉使者,悉 赴行在。巨川日夜導建不臣,乃請立德王為皇太子,文掩其惡。帝還京,拜諫議大 夫。

光化初,硃全忠陷河中,將攻潼關,建懼,使巨川往詣軍納款,因言當世利害。 全忠屬官敬翔以文翰事左右,疑巨川用則全忠待己或衰,乃詭說曰:“巨川誠奇才, 顧不利主人,若何?”是日,全忠殺之。

部分譯文

僕固懷恩,是鐵勒部人。貞觀二十年(646),鐵勒九姓大首領率眾投降,分別安置在翰海、燕然、金微、幽陵等九都督府,別為蕃州,任仆骨歌濫拔延為右武衛大將軍、金微都督,音訛成為仆固氏。

歌濫拔延生乙李啜,乙李啜生懷恩,世襲都督。

僕固懷恩擅長戰鬥,了解戎情,管理部下謹嚴。安祿山叛亂,僕固懷恩跟隨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到雲中討伐賊人,打破賊軍;在背度山又打敗薛忠義,殺七千騎兵,俘獲薛忠義的兒子,攻克馬邑。進軍與李光弼會合,在常山、趙郡、沙河、嘉山一帶戰鬥,趕走史思明。肅宗即位時,與郭子儀同赴靈武。那時,同羅部落叛變,安祿山北上侵犯朔方,郭子儀率僕固懷恩迎擊,懷恩的兒子仆固玢戰敗時投降了虜人,後來自拔歸來,僕固懷恩怒他曾降敵,叱而斬殺了他。將士們都受驚,以後都勇猛死戰,擊破賊兵,繳獲馬、駱駝、器械甚多。皇帝又詔令懷恩與敦煌王承宀采出使回紇去請援兵,回紇聽命。

至德二年(757),跟隨郭子儀攻克河東、馮翊,趕跑賊將崔乾佑,進而攻破潼關。

賊將安守忠、李歸仁苦戰兩天,王師敗。

僕固懷恩到了渭水,沒有渡船,就抱著馬鬣過河。收集打散了的兵眾再回河東。

郭子儀去鳳翔,李歸仁率勁軍在三原迎戰,郭子儀派僕固懷恩與王升、陳回光、渾釋之、李國貞五員大將帶兵埋伏在白渠下,賊兵來遇上伏軍,大敗而走。他們又去清渠戰鬥,不能取勝,引兵回來。

那時,回紇派葉護、帝得帶四千騎兵助戰,南蠻、大食的人馬也接踵而至。皇帝詔令廣平王為元帥,讓僕固懷恩統率回紇兵,跟隨廣平王戰於香積寺北。賊人以一軍伏於營左,僕固懷恩縱馬掩殺過去,斬殺得一個也不剩,賊人氣焰沮喪。合兵以後,用回紇兵夾攻賊人,戰到緊張時,僕固懷恩脫掉盔甲拿起矛直搗敵陣,一口氣殺了十幾個人,眾人驚而敗退,此時李嗣業也勇猛鏖戰,賊人大潰敗。太陽落山了,僕固懷恩去見廣平王,說“:賊人一定會棄城逃走,希望能借給我精壯騎兵兩百人,我一定將安守忠、李歸仁捆來送給麾下。”廣平王說“:將軍已經很疲勞了,現在去休息,等到明天,再和將軍商議。”懷恩說“:安守忠等人是天下驍勇之賊,在他們得勝後潰敗,這是天助我,為什麼要放過他們?如果讓他們又招集了人馬,定會成為我們的禍患,那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廣平王不答應,僕固懷恩再三要求,一晚上談了四五次。

待到天明,偵察來報,安守忠等人果然逃走了。後來,僕固懷恩又跟隨廣平王在新店打敗賊人。因為懷恩在收復兩京上有大功,詔加官為開府儀同三司、鴻臚卿,封爵豐國公,賜實封二百戶。

僕固懷恩隨從郭子儀擊敗安太清,攻克懷、衛二州,又攻打相州,戰於愁思岡,常常當先鋒,勇冠全軍。乾元二年(759),被任為朔方行營節度使,進封為大寧郡王。

僕固懷恩為人勇毅不多說話,應對舒緩不敏捷,但耿直固執,敢於犯上。開始位居副將如果有不同看法,即使是對主將,也一定力爭,甚至詬罵。他的麾下都是蕃、漢中的強兵,自恃有功,多有不法的行為,郭子儀治軍寬緩,能夠寬容他們。後來李光弼代替郭子儀,僕固懷恩仍任副將。李光弼守河陽、攻懷州,降服安太清。僕固懷恩的兒子仆固..,也善戰,以儀同三司的身份帶兵,常常能深入敵陣多殺敵人,賊人都怕他的驍勁,稱他為猛將。安太清的妻子很美,仆固..把她搶來放在帳幕里,李光弼命令他送回去,仆固..不聽,還派兵守在四周。李光弼騎馬飛馳而來射殺七個人,把那女子奪過來還給安太清。僕固懷恩很生氣,說“:公竟然為賊人而殺死官兵呀!”李光弼執法極嚴,從不寬貸。當初,約定在汜水會師,朔方的將領張用濟到晚了,就將他在大旗下斬首,僕固懷恩心裡害怕李光弼,自從張用濟被殺,常常鬱鬱不樂。

及至李光弼與史思明在邙山交戰,居然不聽命令,希望李光弼失敗。皇帝念他有功,召他入朝任工部尚書,待以殊禮以示寵信。代宗立,任僕固懷恩為隴右節度使,未到任,改任朔方行營節度,還為郭子儀的副手。

當初,肅宗將寧國公主下嫁毗伽闕可汗,可汗又來為小兒子求婚,就將懷恩的女兒下嫁。毗伽闕可汗的小兒子立,稱為登里可汗,懷恩的女兒就成了可敦。

寶應元年(762),皇帝向回紇召兵,其時登里可汗已被史朝義誘騙,領了十萬人馬偷襲邊塞,關中大為震驚。皇帝派殿中監藥子昂去曉諭慰勞,可汗要求見僕固懷恩及其母親,皇帝允許。但懷恩為避嫌不肯去,皇帝賜給鐵券,還親自寫詔書堅持要他去,這才啟程。懷恩與登里可汗在太原相會,可汗非常高興,於是請求和好,答應出兵幫助討伐史朝義,即刻發兵屯駐陝州,等待出戰的命令。

那時,雍王以元帥身份任中軍,委任僕固懷恩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而為雍王之副,與左殺同為先鋒。當時各節度都派兵來會合,駐兵橫水,賊人堅壁固守。

僕固懷恩列陣西原,大張旗鼓,派突擊騎兵與回紇兵從南邊出繞到賊營左邊,舉旗為號,猛擊賊營,攻破賊人工事,殺死好幾萬人。史朝義帶領十萬精銳騎兵來救,決心死戰,兩軍短兵相接,各有死傷。

魚朝恩令弓箭手五百人集中發射,殺死賊人很多,但其陣營不動搖。馬瞞氣得單人匹馬舉著旗直衝過去,順手奪過兩面盾,賊人出其不意,敗退,大軍乘勢而進,吶喊不止,史朝義軍敗,斬殺一萬六千人,俘獲四千多,投降的有三萬。接著轉戰石榴園、老子祠,賊兩處均敗,兵亂奔,自相踐踏而死的人幾乎要填滿尚書谷,史朝義輕騎逃走。僕固懷恩進而收復東都、河陽,封存府庫,沒私取一點東西。按制度釋放了史朝義所委任的中書令許叔冀、王亻由等人,其他人等均原位不動。懷恩留回紇兵屯守河陽,讓仆固..及北庭兵馬將高輔成率一萬騎兵追趕史朝義。僕固懷恩常常是逼近敵軍而紮營。到鄭州,兩戰兩勝,賊帥張獻誠以汴州來降,又攻下滑州。史朝義到衛州,與其黨羽田承嗣、李進超、李達盧等人會合,共有四萬人馬,據河而戰,仆固..率師渡河登岸逼近賊人,賊黨潰散,仆固..再進扎昌樂,史朝義逃走,偽帥李達盧投降,薛嵩、李寶臣率相、衛、深、定等九州來降。史朝義逃到貝州,會合其黨羽薛忠義率領三萬人馬在臨清與仆固..交戰。賊人氣勢洶洶,仆固..帶兵挫折其銳氣,令高彥崇、渾日進、李光逸設三道伏兵,史朝義率兵渡衡水,才渡一半,伏兵突出攻擊,史朝義逃走。正好回紇輕騎兵也趕到了,仆固..卸甲追趕,在下博大戰,賊人背水列陣,仆固..迅猛奔擊,賊人崩潰,積屍滿河。史朝義退守莫州。

那時,都知兵馬使薛兼訓、郝廷玉、兗鄆節度使辛雲京會師莫州城下,史朝義與田承嗣多次出來挑戰,無一勝仗,臨陣斬殺偽黨敬榮。史朝義窘急,率殘眾奔往幽州。王師接踵而追,史朝義逃至平川,自縊而死,河北戰亂平。僕固懷恩與各將都收兵回都,因戰功升僕固懷恩為尚書左僕射兼中書令、河北副元帥、朔方節度使,加實封四百戶。

起先,皇帝曾有詔令,只打擊史朝義,其他的人都赦免不問。所以薛嵩、張忠志、李懷仙、田承嗣投誠見僕固懷恩後,都叩頭謝罪,願效力行伍。僕固懷恩眼見自己功勞雖高,但賊亂平後威勢也就輕了,不能鞏固寵信,於是奏請將河北分為幾個大鎮,還讓薛嵩等人鎮守。想以此來暗中結其心,以後能有助於自己。

不過,薛嵩等人終究以這些地方為據點,成為朝廷之患,這是後話。

不久,加官懷恩太子少師,增加實封五百戶,住宅一區,再給一個兒子五品官。詔令護送回紇歸國。道經太原,辛雲京心中忌恨懷恩,又因他與回紇親近,懷疑回紇可汗會襲擊他們,因而閉關不敢出來犒軍。僕固懷恩父子才新立功,攻取河朔就像拾起掉在地上的東西那樣輕易,其名聲高出各將領甚多,而竟然遭到辛雲京的拒絕,大怒,上表訴說辛雲京的情況,屯軍汾州,派裨將李光逸帶兵守祁州,李懷光守晉州,張如岳守沁州,高暉等十多人跟隨自己,當時監軍駱奉先從辛雲京處回來,辛雲京已經和他結歡,於是對他說僕固懷恩與回紇可汗相約欲反的情況已很明顯。駱奉先到懷恩處來,先升堂拜謁懷恩的母親,懷恩母責備奉先說“:你和我兒子曾約為兄弟,現在為什麼去和辛雲京親近?以前的事不要再說了,從現在起你和我兒還應該和從前一樣。”酒宴中興起,懷恩起而舞蹈,奉先送上一筆厚禮。懷恩還沒來得及道謝答禮,奉先就急急忙忙地要辭別,懷恩不讓他走,叫左右把奉先的馬藏起來,奉先以為懷恩要殺他,半夜裡偷偷逃走,懷恩驚悟,追去還他馬。奉先回朝,就上奏說僕固懷恩要謀反的種種跡象,此時懷恩也有表來請求誅殺辛雲京和駱奉先。皇帝下詔令和解。僕固懷恩經過潞州,李抱玉贈送錢幣和馬,懷恩酬謝。不久,李抱玉上表說僕固懷恩私下有所勾結。

廣德初年,進授為太保,給其一子三品官,一子四品官,加實封五百戶。仆固..與一子五品官,實封一百戶。仍贈鐵券,名字藏於太廟,畫像陳列凌煙閣。又任仆固..為檢校兵部尚書、朔方行營節度使。但僕固懷恩怏怏不樂,個性又固執剛強,不肯因讒言誣毀而違心,無法自我解脫,於是上書陳述:“臣世代本是夷人,年輕時恩蒙上皇驅策。安祿山之亂,臣以偏將身份決死平亂靖難,倚仗天威神靈,消滅了強胡。史思明繼起作亂,先帝信任,交兵給我,臣發誓洗雪國讎,凡攻城野戰,均身先士卒,臣之兄弟戰死陣上,臣之子侄犧牲軍中,以致九族之記憶體留不到十分之一,且即使活著的,也創傷累累。陛下即位以前,親自指揮師旅。

臣侍奉麾下,竭盡全力。那時多次立微功,後來遭到李輔國的讒言詆毀,幾乎毀家。陛下即位,知臣被冤,以獨特之識見堵塞眾人之口,將臣從..、隴提拔出來,任臣以朔方節度,使臣游離之魂魄歸入軀體,使臣枯槁之骨再生肌肉。前日回紇入塞,士人不知原因,京輔震驚,陛下詔令臣到太原犒勞慰問,允許臣相機處置,因而能與可汗商議,分道用兵,收復東都,蕩滌燕、薊之賊。那時可汗在洛陽,遭魚朝恩的猜忌,已失歡心,及至臣護送回紇,辛雲京閉城不出,暗中派人偷襲,以致蕃夷怨怒,臣多方解釋補縫,才使回紇返國。臣回到汾州,休整人馬,辛雲京連一個人也不派來聯繫,怕臣上表揭發,因而製造謠言,欲引起事端。陛下不加明察,欲聽任忠直之臣陷入讒邪之黨,此臣為之痛心泣血之事。自我檢查,臣之罪有六,不得免死:過去同羅背叛,騷擾河曲,兵患不解,臣不顧母親年老,毅然跟從先帝到達行宮,募兵討賊,剿滅同羅,是臣不忠於國之罪一;臣之子玢被同羅虜去,尋機會逃跑歸來,臣將他斬殺以號令眾士,捨棄了天性之愛,這是臣不忠於國之罪二;臣的兩個女兒遠嫁外夷,為國和親,蕩平敵寇,這是臣不忠於國之罪三;臣與子..親赴軍旅,立志要使邦國安寧,拚死為國效命,這是臣不忠於國之罪四;河北新近歸附的諸鎮,均擁有強兵,臣前去撫綏以安定反側,弭禍於未萌,這是臣不忠於國之罪五;臣說服回紇,使赴急難,戡定中原,二先帝之陵得以覆土,使陛下能勤孝兩全,這是臣不忠於國之罪六。”又說:“來調受誅,朝廷不公開其罪行,天下為之疑懼。四方有所奏請,陛下均說要與驃騎商議,可行或不可行均不出於宰相。”書中言詞頗有不敬之處,皇帝全然不生氣,而且希望懷恩能悔過,所以與他推心置腹,詔令宰相裴遵慶前去宣諭詔旨,並觀察他的行動。

裴遵慶到懷恩處,懷恩抱著他的腳,邊哭邊訴。裴遵慶告訴他皇帝對他沒有懷疑,聖眷正隆,勸他入朝,懷恩同意。

副將范志誠勸諫道“:猜忌和隔閡早就形成了,現在為什麼要去那不可測之地,你難道不看見來調和李光弼嗎?這兩人功高而不得賞,且來調已被誅殺了。”懷恩入朝事作罷,準備派一個兒子入朝宿衛,范志誠再三勸阻。御史大夫王翊出使回紇回朝,懷恩怕他會泄露自己與回紇聯繫的事,於是將他留下,不讓回京,又派仆固..去攻辛雲京,雲京敗,進而攻榆次。

以前,皇帝到陝州時,顏真卿請求由他奉詔召僕固懷恩。這時,皇帝派顏真卿去召懷恩,顏真卿不肯去,辭謝說“:臣過去請求去召他,是個好時機,現在已經太晚了。”皇帝問其中緣故,顏真卿說:“那時陛下在陝州避難,臣去見懷恩,責以《春秋》大義,他或為邀功,可能來朝助討逆賊。現在陛下返回京都,懷恩來京進不能勤王,退不能向眾人解釋,他理不正、氣不壯,一定不會來。”皇帝說“:那該怎么辦?”顏真卿說“:現在說懷恩將要反叛的只有辛雲京、李抱玉、駱奉先、魚朝恩四個人,別人都說他們的話是冤枉的。

而且懷恩手下的將士,都是郭子儀的舊部,陛下若讓郭子儀去,喻以逆順禍福,一定會一同來歸的。”皇帝同意這樣辦。

郭子儀到了河中,仆固..正攻榆次,未能取勝。仆固..派裨將焦暉、白玉二人去調發祁縣的兵。二人調兵來,仆固..責備他們行動遲緩,鞭打了他們,激怒了眾人。這天晚上,焦暉、白玉等人殺了仆固..,將其首級傳送闕下,懷恩聽說後,將事情告訴母親。母親說:“我曾警戒你不要反叛。國家待你不薄。如今眾人譁變,我也難免遭禍,怎么辦?”懷恩無言可答,再拜而出,母親提刀趕出來說:“我為國家殺了此賊,取賊心以向三軍道歉。”僕固懷恩逃走始得免死,乃與部下三百人北渡黃河,去靈武,慢慢地召集亡命散眾,軍威復振。皇帝念他往日的功勞,不加罪,詔令用車護送其母親到京都,撫恤優厚,享天年而終。又下詔任僕固懷恩為太保兼中書令、爵大寧郡王,其他官職則取消。

僕固懷恩堅持錯誤不肯改正,誘騙吐蕃十萬人入塞,豐州守將戰死。進而侵略涇州、..州,祭奠來調墓。渡過涇水,..寧節度使白孝德迎戰,將其軍打得大敗,僕固懷恩涕泣說:“以前都是我的兒,為我殺敵,今反被人要致我於死地。”

入侵奉天,郭子儀將他打退。永泰元年(765),皇帝召集天下之兵以防狄(防匈奴入侵),僕固懷恩誘合諸蕃號稱二十萬人入侵,吐蕃從北道逼攻醴泉,震動奉天;任敷、鄭廷、郝德從東道入侵奉先,同時窺視同州;羌、渾、奴剌從西道侵略銩稨,再趨鳳翔。京師大受震驚。詔令郭子儀屯兵涇陽,渾日進、白元光屯兵奉天,李光進屯兵雲陽,馬瞞、郝廷玉屯兵便橋,董秦屯兵東渭橋,駱奉先、李日越屯兵銩稨,李抱玉屯兵鳳翔,周智光屯兵同州,杜冕屯兵坊州,皇帝親御六軍屯守苑中,下詔親征。僕固懷恩到達嗚沙,病得很重,回到靈武,死。其部下將其屍焚燒後埋葬。其部將張韶、徐璜玉統帥不了其軍隊,均被殺。范志誠率領眾兵士入寇涇陽。那時諸屯都築了工事堅守。

天大雨,溪流暴漲,賊兵不能進。吐蕃出戰已久,與回紇爭為長,互相猜疑,均不肯先進軍,乃在當地燒房屋、搶財物,驅趕男女幾萬人而回。周智光在澄城攔擊,勝,繳獲馬牛及軍資以萬計。回紇兵則到郭子儀處投降,願意攻打吐蕃以效忠。郭子儀分兵隨後,在涇州大戰得勝。

任敷逃走,羌、渾則到李抱玉處投降。

當初,僕固懷恩立功,一家人中為國而死的有四十六人。及至不聽王命,轉戰三年,皇帝一直容忍,多次下詔,未曾說他謀反。及死,還為他感傷,說“:懷恩不會背叛,是被左右所誤的啊!”不久,其侄子仆固名臣帶一千騎兵來降。大曆四年(769),冊封僕固懷恩的小女兒為崇徽公主,下嫁回紇。

高駢,字千里,是南平郡王高崇文的孫子。家庭世代為禁衛,年少時為人嚴謹,研習兵書,又喜好文學,常與讀書人交往,談論治道之理。兩軍中的人交相稱讚。曾在朱叔明手下任司馬。一天,見有兩隻雕在天上並飛,高駢說:“我如能發跡,就能射中。”一箭射去,貫穿兩雕,眾人大驚,稱他為“落雕侍御”。後升任右神策軍都虞候。党項叛亂,他率領一萬禁軍戍守長武。那時,各將領均未有功,惟獨高駢多次瞅準時機出奇兵,殺獲甚多。懿宗十分讚賞他。後來吐蕃犯邊,就讓他去鎮守秦州,即委任他為秦州刺史兼防禦使。他攻克了河州、渭州,平定了鳳林關,降服吐蕃一萬多人。

鹹通年間,皇帝想收復安南,委任高駢為安南都護,召他回京師,在靈台殿召見他。那時,容管經略使張茵不討賊,就把張茵的兵交給高駢。高駢過江後,與監軍李維周約定,讓維周的兵為後援。

但維周按兵堅守海門不動。高駢到達峰州,大破南詔蠻兵,將所獲的糧食充作軍餉。李維周忌妒他,將他的捷報隱匿不報。朝廷中一百多天不知高駢的訊息,傳詔問情況,李維周卻誣告高駢故意玩敵而不進軍。皇帝就改命右武衛將軍王晏權去換下高駢。不久,高駢攻克了安南,斬殺蠻帥段酋遷,降伏南蠻各洞兩萬多人,此時,王晏權正和李維周從海門出發,來勒令高駢北歸。與此同時,高駢派遣王惠贊將段酋遷的頭送往京師。王惠贊在海上見前面大船好幾艘,懸著旌旗,鼓棹而來。船上正是王晏權等人。王惠贊怕他們奪去高駢的報捷奏書,就藏身島中。待大船過去,就兼程馳赴京師。

天子看了奏書,上宣政殿曉諭眾臣,群臣皆慶賀,於是大赦天下。升高駢為檢校刑部尚書,依然鎮守安南,以都護府為靜海軍,任高駢為節度使,兼諸道行營招討使。這時才開始修建安南城。由安南到廣州,航道中有許多大石頭阻滯運輸。

高駢招募能工巧匠鑿掉大石、疏浚河道,從此舟行暢通,儲餉不缺。又因每年有使者來,於是開鑿馳道,修建驛站五所,設兵護送使者。道中有青石,據說當年馬援都拿它沒辦法。高駢來鑿石,突發地震,將青石震碎,道路得通,於是命名此道為“天威”。加高駢官檢校尚書右僕射。

高駢作戰,其侄孫高潯常常身先士卒甘冒矢石。高駢調任天平軍節度觀察使,就推薦高潯代理,皇帝乃任高潯為交州節度使。僖宗立,即在高駢天平軍上加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南詔入侵..州,掠奪成都,皇帝調高駢任劍南西川節度觀察使。高駢乘驛車到軍。到了劍門,下令開城,聽憑民眾自由出入。左右勸諫說:“賊寇就在附近,萬一乘機來搶掠,後悔也來不及了。”高駢說“:我在安南擊破賊寇三十萬,驃信聽說我來了,他還敢來嗎?”那時,南蠻兵進攻雅州,駐守在盧山,聽說高駢來了,急忙就退走了。高駢即送檄書給驃信,並領兵隨其後。驃信大恐,趕緊送質子入朝,相約再不敢犯邊。

蜀地有突將,分左右兩廂,廂設有虞候,掌管巡查火燭及盜賊,又有兵馬虞候,主管調發,高駢撤消一個,各置一個虞候。他又因蜀兵孱弱,詔蠻新定,人尚未安業,又取消突將的月俸及餐錢,並與之約“府庫充盈後,再依舊例發放”。又團練兵中要出戰的,其衣食俸祿均增加,不團練而只掌管文書、倉庫的,其衣食俸祿則減少。高駢說:“都是天子的兵,苦樂應均等。”戰士們十分怨恨。當時天平、昭義、義成的戍軍契約蜀兵有六萬人。高駢自己帶兵出屯時,突將作亂,破門而入,高駢藏在廁所里,亂軍們找他不到。天平軍聽說發生變故,其校將張桀帶五百兵士迎戰,不勝。監軍出來慰撫,亂軍們說:“我們州雖經南蠻之亂,但戶口未動,府庫也充實,而高公削減軍俸而自肥,我們不堪虐待才作亂的。”監軍怕事態擴大,好言勸慰,平息了事變,於是抓了幾百名民工,說是叛兵,殺了他們,形勢才定。高駢從藏身處出來,用財物厚賞那些士兵,並開府庫將扣減的衣服薪俸全部發還,但又秘密記下他們的姓名,夜裡派牙將去殺了他們全家,即使孕婦也不寬貸,屍體均投入江內。有一個婦女正餵孩子吃奶,即將受戮。一個老太婆很同情她,以為她怕死,就對她說:“把孩子給我,我們一同到陰曹去。”那婦人跳起身說:“我知道,先讓我兒子吃飽了,不能讓他餓著肚子被殺。”又對著行刑者下拜說“:哪有節度使掠奪戰士的口糧,一旦生氣就濫用刑法以逞性,國家法令還有什麼用?我死了要上天去告狀,讓這個賊官的全家就像我們今天一樣!”

至死,她神色安然。蜀人聽說此事都為之哀傷。高駢又將突將中戍守回來的人的名字封在臘丸里放進一個罐子。心裡不快活時,就去罐子裡,摸出十個或五個,把這些名字交給李敬全去處決。他的親信王殷勸他“:突將中在外執行任務的人,當初並不知道作亂的陰謀,你應該寬恕他們。”高駢高興了,將剩下的臘丸倒入池中,人們的心才安。

蜀地的土質不好,成都城每年都壞。

高駢燒土為磚以代土,城堞才完好如新。

城後的丘陵全挖平了,以便農桑。工程完畢後,卜筮得《大畜》卦。高駢說:“所謂‘畜’,就是養。再加上‘剛建篤實’的光輝宣耀,象徵其德自新,沒有比這再吉利的了。其文字該去下存上。”於是將城命名為大玄城。詔升高駢為檢校司徒,封爵燕國公,調任荊南節度使。

梁纘,本是帶昭義兵西戍的人,高駢上表將他隸屬自己麾下。王仙芝事敗之後,其殘黨過江。皇帝因高駢治鄆城時文武並用,卓有成效,而且王仙芝的黨人都是鄆州人,所以委任高駢為鎮海節度使。高駢派大將張贎與梁纘分兵窮追,迫使其驍帥畢師鐸幾十人投降,余賊逃至嶺表。皇帝嘉獎其功績,加官諸道行營都統、鹽鐵轉運使等職。又詔命高駢整頓官軍義營鄉團,讓老弱傷殘者回家,裁製軍用;刺史以下犯小罪則處罰,犯大罪者則上報朝廷。賊人推舉黃巢為頭,南陷廣州。高駢建議派張贎帶兵五千屯守郴州扼住賊人西路,留後王重任帶兵八千從海道進援循州、潮州,高駢自己率萬人由大庾出兵去廣州擊賊;還請求調荊南的王鐸兵三萬堅守桂州、永州,派邕管五千堅守端州。能如此,則賊人無所逃遁。皇帝接納他的建議,然而高駢卻終究未出兵。

不久,調任淮南節度副大使。高駢修繕城堡、建築工事,召募軍人及土客兵,得精兵七萬。於是到各處傳遞檄文,號召天下共同討賊,威震一時,天子十分倚重他。廣明初年,張氵..在大雲倉大破賊軍,欲使黃巢投降。黃巢沒有料到張氵..的襲擊,於是逃跑,帶領殘餘部隊到上饒固守,但人不多,又遇上傳染病流行,不少人病死,張氵..趁勢進擊,黃巢非常害怕,用錢賄賂張氵..,又送信給高駢,請求準許歸順。高駢相信了,同意代他請求任節度使。就在那時,昭義、武寧、義武等地兵幾萬人正趕赴淮南,高駢想獨占功勞,就上奏賊人已破,不須別地的大軍。皇帝乃詔令班師。黃巢得知大軍已回,就翻臉回絕高駢而請戰,擊殺了張氵..,乘勝渡江攻打天長。

當初,黃巢在廣州時,要求當天平軍節度使,宰相盧攜與高駢要好,因高駢有討賊功勞,所以不肯赦黃巢。曾與宰相鄭畋在朝廷上爭論過,所以黃巢對不能任節度使有怨氣。高駢聽說朝中議論不一,心有不平,所以想放掉黃巢以震動朝廷,然後再來滅賊立功。畢師鐸勸諫:“朝廷所倚仗的,誰比得上您。要鉗制賊人的要害,莫過於卡住淮南。現在不控制要津而滅賊,若讓他們得機會北上,定會禍害中原。”高駢聽後悚然,準備下令出師。其寵將呂用之擔心畢師鐸會有功,就勸諫:“公的功勳已到極頂了,賊人未滅,朝廷中尚且有人冷言冷語。如果殲滅了賊人,公將有震主之威,還到何處止泊呢?不如觀賊亂以求福,這才是不朽之功。”高駢中了他的圈套,推說身體有病不能出屯,而嚴做戰備保境。黃巢於是搶占了滁州、和州,離廣陵僅幾百里,乃向陳許求援。

黃巢進逼揚州,有兵馬十五萬。高駢的將領曹全日政率五千人馬與之戰,不勝,堅守泗州等待援兵。高駢的兵始終不出。黃巢北上往河洛而去,天子派使者催促高駢出兵討賊,使者接連不斷地來,但高駢仍不動。不久,兩京陷落,天子還寄希望於高駢立功,信任不減。詔令其屬內刺史及諸將若有功,允許墨制授官自監察御史直至常侍,授後再報。

不久,進高駢官為檢校太尉,東面都統,京西、京北神策軍諸道兵馬使等職。恰遇兩隻雉雞在府舍築窩,占卜者說:“這主軍府將空。”高駢心中厭棄,於是帶全部兵眾到東塘紮營,戰船兩千艘,裝備齊全,每日鳴金鼓以鼓士氣。並發檄書給浙西節度使周寶,約與他聯和西進,周寶大喜。有人對周寶說:“他是想合併江東,玩孫策三分天下的把戲。”周寶不很相信。不久,高駢請周寶到自己軍中議事,周寶生氣了,託辭有病不去。兩人間遂有了隔閡。高駢屯守東塘一百天,以周寶及浙東劉漢宏將有不利之事為理由回廣陵,準備應變。

皇帝知道了高駢沒有出兵的打算,天下越發危急,於是派王鐸代為都統,崔安潛做副都統。詔令韋昭度任諸道鹽鐵轉運使,而加高駢官職侍中,增加實封戶一百,封爵渤海郡王。高駢這一來既失了兵權,又丟了利權,就破口大罵,上書時也用詞不恭,詆毀王鐸是敗軍之將,又指責崔安潛是貪心小人,有如爛木頭,用他們將遺千古之悔。又引用漢淮陽王劉玄更始年降赤眉之事,秦子嬰軹道降漢的事來刺激皇帝。皇帝怒,下詔嚴厲斥責。其時王室微弱,號令之威力亦小。

高駢都統三年,無尺寸之功,趁國家多難大整軍,陰謀割據。如今一旦失勢,威望頓消,所以肆意放縱,脅迫天子,希望能恢復權勢。又請皇帝南下江淮。正好黃巢之亂平,高駢聽說後,驕氣頓減,心中悵恨,部下很多都叛去,以致鬱郁無聊,於是專心求仙尋道,全部軍事都交給呂用之。

呂用之,鄱陽人,世代均為商儈,往來廣陵,很得諸商人的歡心。不幸父母早亡,寄居在舅家。後來偷了舅舅的錢財,逃到九華山,投奔了方士牛弘征,學得了驅鬼術,到廣陵市來賣藥。最初到高駢的親將俞公楚處,他的法術靈驗了,因而見到高駢,成為他的幕僚,後來漸漸升遷以至高官。呂用之少年時地位低賤因此對閭里中的情況得失、官吏的好壞都瞭然於心,以此基礎來議政事往往準確,成為他有道術的佐證。因而高駢越發器重他。於是用之廣樹黨羽,探聽高駢的動靜。又用錢物結交高駢的左右,每天都搞些荒誕之事來誘惑高駢,又推薦狂人諸葛殷、張守一為長年方(年長而有德行者),還設定牙將。當初,諸葛殷將來,呂用之騙高駢說:“上帝因為您身為人臣,考慮事情有時不周到細密,所以派一個神人來做您的羽翼。您可以給他一個職位以留住他。”第二天,諸葛殷穿著粗布衣來見,口若懸河,高駢大驚,稱之為“葛將軍”。諸葛殷的陰險狡詐甚於用之多多。有個大商人的房宅十分寬大華麗,諸葛殷想要,未能弄到手,就對高駢說:“城中有妖,讓我築壇祈禱驅妖。”

後來即指妖在那房宅中。高駢派人當日就把那商人趕走,諸葛殷住了進去。

高駢建造迎仙樓等房屋,都高八十尺,用金銀珠寶裝飾,侍女都穿羽毛衣。

編制新曲,均模仿中央,在樓上焚香祈禱,希望能與仙人相會。用之自稱能與仙人相通,對高駢呼來喝去,有時對著空中又是作揖又是叩頭,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左右人中有私下議論的,就殺死,以後就沒有人敢說什麼了。蕭勝賄賂呂用之,想當鹽城監,高駢不同意,用之說:“仙人說鹽城有寶劍,須有真人才能取得,只有蕭勝可以去。”高駢同意了,過了幾個月,蕭勝獻上銅匕首一把。用之說:“這劍是北帝佩帶的,得了這把劍的人,兵不敢侵犯他。”高駢把它當寶貝看待,常常把它帶在身邊。用之害怕自己技窮,又怕別人詢問,於是暗中在青石手板上刻上龍蛇隱約騰起的圖樣,還有“帝賜駢”等字,讓人偷偷地豎在樹上,高駢得到了十分高興。用之還在廷中設木鵠,下設機關,人一觸動就飛起來,高駢穿著羽毛衣服坐在木鵠上就像要飛上天似的。用之怕有人戳穿他的奸計,就說:“仙人將下,就怕學道的人真氣虧損。”高駢於是放棄人間之事,不再與妻妾交歡,即使是將吏也見不著他。若有客人來訪,一定要客人先沐浴薰香,到方士那裡祭拜除妖氣,稱之為“解穢”,只一會兒,就叫人領客人走。從此不論內外,沒一個人敢說什麼的,只有梁纘多次勸導高駢,但他不聽。梁纘擔心再呆下去沒有好結果,於是交還他所統率的軍隊,高駢將他原帶的昭義兵仍歸還昭義軍。梁纘不再為高駢效力了。

呂用之既一手攬權,就濫刑重賦,以致人人不安,反心漸生,用之就提拔過去罷免的官吏一百多人。稱之為“察子”,給以高薪,要他們住在街巷居民群中,所有民間的私事暗語全都匯報上去,以致任何人都不說什麼。又誅殺看不順眼的人幾百家。招募士兵兩萬人,編為左、右“鏌邪軍”,與張守一分別統領,設定屬吏與高駢府一樣。呂用之每次出入,侍御隨從多達千人,又為自己建大宅第,宅中還備有軍胥營署。還建百尺高樓,說是用來觀測星象,實則用來俯視全城,窺察監視市民,左右的姬侍多達一百多人,都是極娟秀光麗、擅長歌舞的女子,盛服而侍。每月設宴二十次,費用全由百姓負擔,他還嫌不足,甚至扣留財政費用及往來運輸,引誘人秘密向上檢舉揭發,同時允許人用錢財贖罪。俞公楚多次規勸警戒其失措,不聽。姚歸禮打算殺了他,也沒成功。用之就在高駢面前說俞、姚兩人的不是,就派他們帶雄兵三千去外地督盜,又秘密派兵襲擊他們,將他們全師殲滅。高駢的侄子高氵虞秘密報告呂用之的罪惡,勸諫高駢:“不除掉這人,高氏將會絕種的。”高駢怒,命左右將高氵虞拉出,把他的話全告訴呂用之。用之誣衊高氵虞是借貸不能滿足,所以胡言亂語。

又拿出高氵虞的筆跡來驗證,高駢下令衙史禁止高氵虞出入。不久,將他派為舒州刺史,後來被手下人趕走,那是呂用之搗的鬼。高駢派人殺了高氵虞。

嗣襄王誰叛亂,高駢上書勸誰稱帝,誰乃授高駢為中書令、諸道兵馬都統、江淮鹽鐵轉運使,任呂用之為嶺南節度使。

高駢早就對朝廷不滿而怨,這時大喜,對誰貢獻不絕。呂用之就設衙門、置官屬,其禮與高駢等級了。又將鄭杞、董僅、吳邁收為心腹之人,高駢的親信都迫使依附自己。所有政事也都不再要高駢過問決斷。高駢內心懊悔,想收回其權,但已不能了。呂用之向鄭杞、董僅討教對付高駢的辦法,打算請高駢在他家裡齋祭,秘密將他勒死,對人們則說他升天了。

事未成。

光啟三年(887),蔡孫儒兵侵略定遠,揚言將下淮南,壽州刺史張翱急奔告知高駢,高駢派畢師鐸率騎兵三百人戍守高郵。畢師鐸,以前是王仙芝的黨羽,以善騎射聞名。高駢前在浙西打敗黃巢,都是用畢師鐸的力量,所以對他十分寵信厚待。呂用之用重金賄賂師鐸,希望師鐸能到自己的屬下,但師鐸不為所動,師鐸有一個美妾,用之要求與之相見,師鐸不同意。用之候師鐸不在家時,偷偷去看了。師鐸很生氣,休了那個妾。

師鐸心裡又恨又急,替兒子求婚,與高郵將領張神劍結為親家,暗中倚仗為援。

那時,朱全忠正攻打秦宗權,高駢擔心賊人逃逸,派畢師鐸率兵翻越都梁山,未見賊回。畢師鐸見高駢府中宿將很多都遭讒而冤死,心中甚為憂慮。呂用之對他則愈加多禮,師鐸則愈加疑懼,就與張神劍商議,神劍不同意他的話,這就結下了猜疑。呂用之也害怕師鐸會有變故,心中想除掉他,於是極力勸說高駢撤消師鐸的屯兵。師鐸之母遣人秘密囑師鐸離去,說:“不要顧慮家室。”師鐸內心如焚,不知怎么辦。而高駢的兒子恨呂用之的專恣,極盼師鐸與諸將能揭發呂用之的罪惡,派人對師鐸說:“呂用之準備利用你撤屯之行殺害您,他已經寫信給張神劍了,你要當心。”師鐸大吃一驚,軍中也漸漸有些傳言。諸將披掛來見師鐸,要求殺死神劍,合併其軍隊,驅趕市民造成混亂。師鐸說“:不可以這樣。我假如騷擾了百姓,就變成又一個呂用之了。鄭漢璋一向與我友善,兵精士強,對於呂用之的擅權,常有不平。假如告訴他而與他商議,他一定高興,事情就定能成功。”

眾人都覺得對。張神劍毫不知就裡,正殺牛備酒,準備犒勞屯戍歸來的士兵。

師鐸悄悄地率師夜間出發,士兵都用絳繒包頭,邊行邊搶。鄭漢璋聽說師鐸來,派部下出迎。師鐸告訴他自己的計畫,漢璋大喜,將妻子留下守淮口,自己則率兵及敢死隊幾千人到高郵,去見張神劍,責問他為何變節。神劍說自己不知道。

師鐸出語不遜,神劍怒目而視,說“:大夫為什麼這么晚才想到此事?呂用之不過一個妖人。前些時已將嶺南節度使的位置弄到手,又不赴任,其心思在於淮海,他一旦得志,我輩能握刀頭向他低頭聽命嗎?我以前未能得知你的心思,所以未說出口,難道對我還有懷疑嗎?”漢璋很高興,取酒讓大家割臂滴血盟誓,共推畢師鐸為大丞相,宣誓告神,於是傳檄書到各州縣,以誅殺呂用之、張守一、諸葛殷為名。張神劍派高郵兵的校將倪祥、逯並用天長子弟的名義合兵,唐宏為先鋒,駱玄真指揮騎兵,趙簡指揮步兵,王朗殿後,集中了精兵三千。行將出發,神劍心中後悔,編話說:“您的兵雖然精良,但是城池堅固。如果十天之內攻不下來,糧食就成問題了。請讓我駐軍高郵,為您聲援督辦糧運。”師鐸說“:民間儲備尚多,怎會缺糧?城中頗有離心,缺乏鬥志,何需聲援。您不打算出兵,誰敢違命?”鄭漢璋對張神劍頗疑忌,擔心不是自己的下手,於是勸師鐸同意他的計畫,相約城破以後玉帛子女大家均分。

這年四月,兵臨城下,就在城邊紮營。城中驚惶不安。呂用之分兵把守,自己上陣督戰。下令說:“殺死一個人,賞金一餅。”士兵中很多山東人,勇猛強悍十分賣命。師鐸害怕,退兵自守。用之趁空堵塞了各門。高駢登延和閣,聽見喧鬧聲,左右告訴他出了什麼事,大吃一驚,將用之召來問情況。用之慢吞吞地說“:師鐸的人馬想回家,遭到門衛的阻撓,已經隨宜處置了,即使仍不安,只要煩玄女賜一符就行了。”高駢說“:我覺得你許多事都是虛妄荒誕的,你要好自為之,不要讓我做周寶第二。”那時,周寶已被手下趕走,逃亡在外。呂用之有愧色,不再說話。師鐸見城不能攻下,有些擔心,向宣州秦彥求救,約定事平之後讓秦彥代高駢之職。

高駢多次責備呂用之:“當初,我把你當心腹看待,而你治理無方,終於害了我。如今百姓挨餓,不可虐用,應該派大將帶我的信過去,請他們停戰罷兵。”呂用之認為各將均不可信用,於是派其黨羽許戡去送信。開始師鐸以為高駢命宿將來慰勞,可以陳述呂用之的罪行,及至見是許戡來,大怒說:“梁纘、韓問都到哪裡去了?為什麼要你來?”當即斬殺,另寫信系在箭上射入城內,用之得到,當即燒掉。第二天帶了全副武裝的士兵一百人入見高駢。高駢嚇得躲在寢室里,過了些時才出來,喝叱道:“你們莫非要造反嗎?”命左右將他們趕出去。呂用之到了南門,舉著馬鞭說:“我再也不入這門了。”於是與高駢離心。

師鐸駐守揚子,拆民房製造攻城之具。呂用之則大肆搜尋城中人馬丁壯,派驍將用長刀脅迫這些人登城,晝夜不得休息。又懷疑他們與城外通,多次將他們調換地方,家裡送飯來都找不到地方,以致餓死的人越來越多。高駢召大將古鍔帶了師鐸母親寫的信及師鐸的兒子來到師鐸處。師鐸派兒子回來說“:我不敢忘恩,你早上殺了呂用之等三人,我晚上就回高郵,我願用妻兒為人質。”高駢怕呂用之殺害師鐸一家,乃將師鐸之家人藏在官署中。其時,秦彥派秦稠率兵與師鐸會合,攻城更急,守城的人夜裡焚燒南柵為外面做內應,師鐸入城,守將張全乃戰死,呂用之在三橋抗拒,殺傷相當。高駢的侄子高傑率衙兵準備抓住呂用之送給師鐸,左鏌邪兵再斷其後衛。

用之害怕了,出城逃走。

高駢召梁纘來,向他道歉說:“當初不聽你的話以致有今天。”交兵給他,讓他保守子城。天亮後師鐸縱火,且縱兵大掠。高駢只得下令撤去兵備,改換服裝等待師鐸,兩人在延和閣見面,高駢以賓客之禮相待,當即委任師鐸為節度副使,漢璋、神劍也都依次授官,秦稠封府庫以待,師鐸撤消其丞相稱號。當時各處守衛尚不嚴密,高駢的愛將申及勸高駢“:逆黨兵不多,防守尚松,我願保護您乘夜出城,去調發各鎮兵,回來洗刷恥辱。這些人尚不堪一擊,若遲延不決,那我恐怕也不能再侍候左右了。”說完淚下,高駢膽怯猶豫,不能用申及之計,申及即逃匿而去。

師鐸誅殺呂用之的黨羽幾十人,派孫約去迎接秦彥。秦彥,是徐州人,本名立,行伍出身。乾符年間,因偷盜囚在監獄,將被處死,一日夢中聽見有人呼喚:“秦彥,你跟我走。”醒來見桎梏破了,因而得越獄逃跑,就此改名為彥。出獄後集聚了上百人,殺了下邳縣令,有了錢財,加入黃巢一黨。黃巢敗,秦彥與許京力降了高駢,高駢上表推薦,當了和州刺史。中和初年,宣歙觀察使竇聖病了,秦彥趁機襲擊,取其位而代之。師鐸此時召秦彥,有人替他考慮:“閣下前時是誅殺妖人,所以下面樂於跟從。如今軍府已安,應該仍還政於高公,您自任副佐典兵,軍權在握。四鄰聽說後,您不失大義美名,諸將誰敢不服。倘若讓秦彥為帥,那軍隊就非足下所有了。何況秦稠封閉府庫,其相疑之勢已顯。足下如果感秦彥之恩德,可以用金玉子女作為報酬,千萬別讓他過江來。即使足下能安居秦彥之下,楊行密晚上知道情況後,早上就定會帶兵來了。”師鐸不能決斷,就把這話告訴漢璋。漢璋說“:對呀!”

師鐸逼高駢出府,囚於南宅。秦稠的下屬貪求無厭,燒了貢奉樓幾十間,掠取珍寶。高駢自乾符年以來,所得貢獻均不交天子,故而財貨堆積如山。他又私置郊祀,元會的供帳器皿,均極精巧。

此時被亂兵全部搶光。師鐸將高駢遷到東宅,後來捕獲諸葛殷,搜出好幾斤金子,百姓見他,恨得唾他的臉,拔他的鬍鬚頭髮,直至拔光,絞縊兩次才斃命,怨家將他的眼睛也剜了去,百姓們用瓦礫擲他,頃刻堆積成丘。高駢用錢賄看守他的人,師鐸知道後,加兵嚴加看管,將他囚在官署中,其子弟十多人,同被幽禁。顧雲去見他,高駢還若無其事地說:“我又到這裡來了,定是又得天時人事了。”他還以為師鐸會再推戴他。

呂用之逃跑後,率兵攻淮口,未能攻下,鄭漢璋引兵來援,用之乃逃奔天長。

當初用之曾偽造高駢的信,到盧州、壽州召兵。廣陵城陷落,楊行密的兵上萬人駐守在天長,用之這次即投奔楊行密。

張神劍向師鐸要財物,師鐸推辭說秦彥還未到,待他到了再分。神劍怒,與別將高霸準備攻擊師鐸。秦彥來時,召池州刺史趙..守宣歙,自己帶兵入揚州,自任節度使,任師鐸為行軍司馬,居於呂用之的宅第而不得在衙中,師鐸怏怏不得志。此時楊行密已與神劍等人聯和,自長江北至槐家橋,柵壘相連。秦彥登城而望,見其勢甚為沮喪,於是要鄭漢璋、唐宏等人的兵守門,城內外交通斷絕,糧食眼見困難。秦稠及師鐸帶領精銳八千人出戰,不料大敗,秦稠戰死,士兵逃跑及淹死的約有十分之八。秦彥出重金向張雄求救,張雄帶兵到東塘,得了錢卻不戰而去。秦彥派師鐸率兵兩萬列陣城下,漢璋為前鋒,唐宏次之,駱玄真、樊約又次之,師鐸、王朗帶騎兵為左右翼。陣勢已成,已久,楊行密才出,將金帛糧米集中在一寨,派老弱兵守護,另以精兵幾千埋伏在周圍。行密先去攻駱玄真,短兵相接,假裝打敗,師鐸各軍奔往那儲輜重的戰寨,大家爭搶金玉財物,伏兵鼓譟而出,行密又率輕兵尾隨其後,被殺之兵橫屍十里。師鐸等人逃回,玄真戰死。師鐸平日十分推崇玄真驍勇善戰,如今戰死,既惋惜又沮喪,不再談出戰之事。

高駢被拘囚很久了,供應越來越少,奴僕們拆延和閣的檻欄做柴,煮皮帶以充飢。高駢召幕僚盧氵兌說:“我粗立功,既而求清淨,無意與世人爭利害,如今到這地步,神道還可企望嗎?”慘然淚下不止。師鐸戰敗,擔心高駢會做內應。這時有女巫王奉仙對師鐸說“:揚州將有災禍,一定得死一個大人,才能除災。”秦彥說“:豈不是應在高公身上嗎?”就命左右陳賞等去殺高駢。高駢的侍者見人入,告訴高駢有賊,高駢說:“一定是秦彥來了。”正襟危坐而待。眾人入,高駢罵道:“軍事上有監軍及諸將在,要你等來乾什麼?”眾人震懾後退,有人奮勇上前將高駢拖到廷上指斥說:“你辜負天子的恩寵,陷人民於水深火熱之中,罪惡數不勝數,還有什麼話可說?”高駢不做回答,仰頭似有所待,當即斬首。其左右奴僕等人偷逃至楊行密處,行密全軍都穿白孝衣,隆重祭奠,呂用之披麻戴孝哀哭三天。

秦彥多次戰敗,士氣低落,與師鐸抱膝對視,想不出良策。又去向王奉仙請教,賞罰輕重都聽她決斷。秦彥派鄭漢璋去攻張神劍,神劍敗,逃奔高郵,漢璋欲窮追,遇天大雨而回。楊行密認為城池頗堅而軍隊即將疲憊,提出解圍而去。

呂用之的副將早晨在西壕埋下伏兵,待守城換班時突然率兵登城,在城門殺死幾十人,開門讓外面兵入城。守軍早就厭戰了,此刻都棄甲不戰而自潰。師鐸一家及秦彥逃奔東塘。城中人爭先恐後逃出,擠踩而死者幾乎填滿城塹。王朗亦跌倒而死。楊行密入城,在衙門將梁纘殺死,理由是他是高駢的人卻不為高氏死難。韓問聽說此事,自己投井死,百姓們都已經瘦得皮包骨,氣息奄奄,兵不忍心施暴,反將餘糧賑濟他們。

秦彥、畢師鐸與唐宏、倪祥焚毀白砂,準備渡江。其時秦宗權派孫儒領兵三萬襲擊揚州,駐紮在天長。秦彥等人與之會合,回來攻打楊行密,奪取行密的輜重及牛羊好幾千。孫儒說是缺乏糧草,屠掠高郵且據為己有。張神劍逃回廣陵,楊行密讓他宿在館中,接著高郵戍兵七百人潰退而來,行密懷疑他們將會叛變,將七百人全部擊殺,就此也殺了神劍。呂用之當初到天長曾騙行密說“:我家廡廊下埋有黃金五千斤,事平之後願供麾下解一日之乏。”至此,行密掘地找不到金子,只找得一個三尺高的銅人,手足均加桎梏,用釘刺銅人之口,背上刻著高駢的名字,這是用來詛咒加害高駢的。

行密指責用之的罪惡,與張守一一起在三橋斬首,其妻兒也被處死,還將其罪狀公之於大路上。

孫儒攻城未下,擔心秦彥、畢師鐸會有異心,漸漸收並其兵。唐宏估計秦彥等必將毀於孫儒,於是對孫儒說:“畢師鐸秘密派人到汴州去了。”孫儒大懼。第二天,召秦彥、畢師鐸、鄭漢璋在軍中相會。秦彥、畢師鐸先到,衛士將他們反縛到孫儒處,孫儒責問秦彥反叛高駢之罪,將他斬首。到要問師鐸時,師鐸大喊:“大丈夫成則為王,敗則為俘虜,你何必多問。我曾率兵幾萬,不死在普通人手上而死在你的劍下,我死也瞑目了。”孫儒罵道“:賤賊你想弄髒我的手嗎?”催手下將他推出斬首。鄭漢璋來了,奮起反抗,擊殺了好幾個人才死,將漢璋剁為肉醬。孫儒任唐宏主持騎兵,給予厚賞。

文德元年(888),孫儒打聽到楊行密缺糧,從高郵去襲擊。楊行密帶領他的人馬回到廬州,孫儒於是據有揚州。

高駢剛被害時,只用破毯子包裹,與子弟七人埋在一個坑裡。楊行密提拔高駢的孫子高愈為副使,要他主持喪事,還未落葬,高愈暴死。直到此時,其舊吏鄺師虔將他收葬。

揚州的富庶為天下第一,自從畢師鐸、楊行密、孫儒迭番攻守,燒毀街市,剽掠人民,兵災天災相繼而來,其地竟成空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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