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郊禪
郊祀,禮之宗主也。《傳》曰:“國之大事,惟祀與戎。”唐堯望秩,周文明發。禮備心誠,神祇降福。東鄰殺牛,亳社用人,肆忍逞欲,禍不鏇踵。秦興五畤之祠,淫而無法;漢增而神之祀,黷而不經。國家遠酌《周官》,近看隋制,無文鹹秩,事舉其中。故撮其旨要,載之篇末。
貞觀中,百官上表請封禪,太宗許焉。唯魏徵切諫,以為不可。太宗謂魏徵曰:“朕欲封禪,卿極言之,豈功不高耶?德不厚耶?遠夷不服耶?嘉瑞不至耶?年穀不登耶?何為不可?”征對曰:“陛下功則高矣,而人未懷惠;德雖厚矣,而澤未滂流。諸夏雖安,未足以供事;遠夷慕義,無以供其求。符瑞雖臻,罻羅猶密;積歲一豐,倉廩尚虛。此臣所以竊謂未可。臣未能遠譬,但喻於人。今有人,十年長患瘡,理且愈,皮骨僅存,便欲使負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亂非止十年,陛下之良醫除其疾苦,雖已乂安,未甚充實。告成天地,臣竊有疑。且陛下東封,萬國鹹集,要荒之外,莫不奔走。自今伊、洛,洎于海岱,灌莽巨澤,茫茫千里,人煙斷絕,雞犬不聞,道路蕭條,進退艱阻。豈可引彼夷狄,示之虛弱。殫府竭財,未厭遠人之望;加年給復,不償百姓之勞。或遇水旱之災,風雨之變,庸夫橫議,悔不可追。豈獨臣言,兆人鹹耳。”太宗不能奪,乃罷封禪。
高宗乾封初,封禪岱宗。行初獻之禮畢,執事者趨下,而宮官執帷。天后率十六宮升壇行禮,帷席皆以錦繡為之,識者鹹非焉。時有羅文府果毅李敬直上言:“封禪須用明水以實樽彝。按《淮南子》云:‘方諸見月,則津而為水。’注云:‘方諸,陰燧大蛤是也。磨拭令熱,以向月則水生。’”詔令試之。自人定至夜半,得水四五斗,使差送太山以供用。古封禪禮多闕不載。管仲對齊桓公:“自古封禪者,七十有二君。”自管仲後,西漢一封禪,東漢三封禪,而張說《封祀壇碑》云:“高宗六之,於今七矣。”意以漢安帝功德不副,徒有告成之文,故不以為數耳。漢武帝封太山,刻石紀號,其文曰:“事天以禮,立身以義;事親以孝,育人以仁。四宇之內,莫不為郡縣。四夷八蠻,鹹來貢職。與天無極,生人蕃息。天祿永德。”其歷代玉檢文皆秘,代莫聞知。
開元十三年,玄宗既封禪,問賀知章曰:“前代帝王,何故秘玉牒之文?”知章對曰:“玉牒本通神明之意。前代帝王所求各異,或禱年算,或求神仙,其事微密,故外人莫知之。”玄宗曰:“朕今此行,皆為蒼生祈福,更無私請,宜將玉牒示百寮。”其詞曰:“有唐嗣天子臣某乙,敢昭告於昊天上帝:天啟李氏,運興土德。高祖、太宗,受命立極。高宗昇平,六合殷盛。中宗紹復,繼體丕定。上帝眷佑,錫臣忠武。底綏內難,翼戴聖父。恭承大寶,十有三年。敬若天意,四海宴然。封祀岱嶽,謝成於天。子孫百祿,蒼生受福。”御製撰《太山銘》,親札勒山頂。詔張說制《封祀壇碑》,以紀功德。
玄宗將東封,詔張說、徐堅、賀知章、韋絛、康子元等,撰東封儀。舊儀:禪社首,享皇地祇,皇后配享。新定尊睿宗以配皇地祇。說謂堅等曰:“王者父天母地,皇地祇雖當皇母位,亦當皇帝之母也。子配母饗,亦有何嫌?而議曰‘欲令皇后配地祇’,非古制也。天鑒孔明,福善如響。乾封之禮,皇后配地祇,天后為亞獻,越國大妃為終獻。宮闈接神,有乖舊典,上玄不佑,遂有天授易姓之事。宗社中圮,公族誅滅,皆由此也。景龍之季,有事圜丘,韋庶人為亞獻,皆受其咎。平坐齋郎及女人執祭者,亦多夭卒。今主上尊天敬神,革改斯禮,非唯乾坤降佑,亦當垂範將來,為萬代法也。”事遂施行。
寶應初,杜鴻漸為禮儀使,與禮官薛頎、歸崇敬等建議,以神堯皇帝為受命之主,非始封之君得為太祖。景皇帝受封為唐,即殷之契,周之后稷也。郊天地,請以景皇帝配座,宗廟亦以景皇帝配獻。博士獨孤及議,亦以為若配天之位既易,則天祖之號宜廢。祀之不修,廟亦當毀,恐失宗祖報本之道。代宗從之。至永泰二年,關中大旱,自三月至六月不雨。至六月,執事者皆多云:“景皇帝追封於唐,高祖受命之祖。唐有天下,不因景皇帝。今配享失位,故神不降福,愆陽為災。”詔旨令百司議,乃止。先是諫議大夫黎乾亦奏稱:“景皇帝非受命之君,不合配天。”發十詰十難以明之。疏奏,不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