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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紀·宋紀一百四

起屠維作噩三月,盡一月。

○高宗受命中興全功至德聖神武文昭仁憲孝皇帝建炎三年(金天會七年。己酉,一一二七年)

三月,己卯朔,日中有黑子。

庚辰,中書侍郎兼御營副使硃勝非守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兼御營使。

金人攻江陰,至夏港,距城八里而近。守臣胡紡遣統制官王奐等拒敵,且謂簽書判官廳公事李易曰:“吾曹有死城郭之義,公有母,宜少避。”易歸告其母蔣氏,蔣氏誓同生死,聞者感泣。既而金人以有備,亦引去。

和州防禦使馬擴上言前計之誤失:“翠華奄處淮甸,泥於請和,勢力日益窮蹙,此誤計也。信王脫於拘囚,結集忠義,所得壯勇不啻數十萬,日望王師相為策應,乃以群言譖沮,禁其渡河,反使金人簽軍南渡,既連破大名、東平,略不為備,遂使金人大肆蹂躪,此失計也。金人遠來,人馬疲乏,且自爭玉帛子女,飽其負載,兼淮西仍金民兵,彼顧前無利,計後有害;又有江北不及渡者,西兵與諸軍潰卒,往往奪路,會合於范瓊;敵又睥睨金陵、鎮江,守把舟船,而天雨連降,平地水發,道塗泥濘,馬步俱不能進,是以敵心頓沮,不思渡江以迫大駕。此皆上天眷祐有宋許陛下得以圖回。臣今輒以機速利害,畫為三策:願陛下幸巴蜀之地,用陝右之兵,留重臣以鎮江南,委健吏以撫淮甸,破敵人之計,回天下之心,是為上策;都守武昌,襟帶荊湖,控引川、廣,招集義兵,屯布上流,扼據形勢,密約河南諸路豪傑,許以得地世守,用為屏翰,是為中策;駐蹕金陵,備御江口,通達漕運,亟制戰艦,精習水軍,厚激將士,以幸一勝,觀敵事勢,預備遷徙,是為下策。若貪顧江湖陂澤之險,納探報之虛言,緩經營之實績,倚長江為可恃,幸敵人之不來,猶豫遷延,候至秋冬,使敵人再舉,驅集舟楫,江、淮千里,數道並進,然後悔其已晚,是為無策。”累數千言,皆切事機。

辛巳,尚書左丞葉夢得初執政,帝諭之曰:“今日兵、食二事最大,當擇大臣分掌。”門下侍郎顏岐等頗疾之,乃語知杭州康允之曰:“上欲以次對授公,而為左丞沮止。”允大怒,與其將曹英謀,以為陳通餘黨在者三千餘人,聞夢得秉政,不自安,皆謀為亂,帝不信,岐等證之。夢得與硃勝非舊不相能,勝非入相,首言夢得議論不協。會杭州士民上書訟夢得過失,有及其閨門者。詔以夢得深曉財賦,可除資政殿學士、提舉中太一宮兼侍讀,提領戶部財用、充車駕巡幸頓遞使。夢得執政凡十四日而罷,辭不拜,遂徑歸卞山。

向德軍節度使、御營使司都統制王淵同簽書樞密院事,仍兼都統制。

淵自平江赴行在,遂有是命,諸將多不悅者。淵輕財好義,家無宿諸,每曰:“朝廷官人以爵,使祿足代耕。若切切事錐刀,愛爵祿,我何不為富商大賈耶!”

尚書吏部侍郎兼直學士院孫覿試戶部尚書。

資政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江、淮、兩浙制置使呂頤浩為江南東路安撫制置使兼知江寧府。自乾德以來,輔臣以本職典籓者,惟呂餘慶、郭逵及頤浩。

壬午,詔:“新除簽書樞密院事王淵,免進呈書押本院公事。”

初,扈從統制、鼎州團練使苗傅,自負世將有勞,以淵驟得君,頗觖望;威州刺史劉正顏,常招降劇盜丁進等,以賞薄怨望;又淵既薦正彥,後檄取其所予,兵,正彥執不遣,以此怨淵。帝在維揚,入內內侍省押班康履頗用事,妄作威福,諸將多疾之。及幸浙西,道吳江,左右宦者以射鴨為樂;比至杭州,江下觀潮,中官供帳,赫然遮道。傅等切齒曰:“汝輩使天下顛沛至此,猶敢爾耶!”有中大夫王世修者,能甫兄子也,靖康末,知滎澤縣,以守御功改京秩,遂為傅幕賓。世修常疾閹宦恣橫,為尚書右丞張徵言之,徵不納,乃退為正彥言之,正彥曰:“君言甚忠,當與君同去此輩。”俄聞淵入右府,傅、正彥以為由宦者所薦,愈不平,遂與世修及其徒王鈞甫、馬柔吉、張逵等謀先斬淵,然後殺內侍。鈞甫、柔吉,皆燕人,所將號“赤心軍”。議已定,是日,宰相硃勝非奏言:“王淵除命,諸將有語。”乃令淵依執政恩例,不與院事。

傅等即部分兵馬,且使人告淵以臨安縣境有劇盜,欲出兵捕之。康履之從者有得小黃卷文書,卷末字兩行,曰“統制官田押,統制官金押。”履問:“此何謂也?”曰:“軍中有謀為變者,以此為信號,從之者書其名於後。”履密以奏。帝命履至都堂諭勝非,使召淵為備。勝非問:“知其謀否?”覆曰:“略知。期以來早集於天竺寺,方諭其意,田即苗,金即劉也;詐言謀於城外以誤淵,使遣部曲出外耳。”勝非即召淵告之。日暮,淵遣一將將精兵五百人伏於寺側。是夜,城中驚惶,居民杜門不敢出,皆通夕不寐。

癸未,神宗皇帝忌,百官行香罷,制以檢校少傅、奉國軍節度使、制置使劉光世為檢校太保、殿前都指揮使,百官入聽宣制。苗傅,劉正彥令王世修仗兵城北橋下,俟王淵退朝,即摔下馬,誣以結宦官謀反,正彥手斬之。遂遣人圍康履家,分兵捕內官,凡無須者皆殺。

傅揭榜於市,正彥即與傅擁兵至行宮北門外,衛士出刃以指其軍,傅、正彥遂陳兵於門下。中軍統制官吳湛,與傅等通,為囊橐,被甲持刃守宮門,宮門亟閉。時尚書右丞張徵方留身曲謝,康履遽前奏:“有軍士於通衢要截行人,履馳馬獲免。”帝召硃勝非等告之。勝非曰:“吳湛在北門下營,專委伺察非常,今有報否?”帝曰:“無也。”俄而湛遣人口奏:“傅、正彥手殺王淵,以兵來內前,欲奏事。”帝大駭愕,不覺起立。勝非曰:“既殺王淵,反狀甚著,臣請往問之。”及門,吳湛迎語曰:“人已逼,門不可開。”勝非、徵遂與門下侍郎彥岐、簽書樞密院事路允迪急趨樓上,傅、正彥與鈞甫、柔吉、世修、逵等介冑立樓下,以竿梟淵首。勝非厲聲詰問專殺之由,吳湛引傅所遣使臣入內附奏曰:“苗傅不負國家,止為天下除害耳。”

知杭州康允之見事急,率眾官扣內東門求見,請帝御樓慰諭軍民,不然,無以止變。俄獨召允之入,日將午,帝步自內殿,登闕門,蓋杭州雙門也,百官皆從。權主管殿前司公事王元大呼曰:“聖駕來!”傅等見黃蓋,猶山呼而拜。帝憑欄呼傅、正彥問故,傅厲聲曰:“陛下信任中官,賞罰不公,軍士有功者不賞,內侍所主者乃得美官。黃潛善、汪伯彥誤國至此,猶未遠竄。王淵遇敵不戰,因交康履,乃除樞密。臣自陛下即位以來,立功不少,顧止作遙郡團練使。臣已將王淵斬首,中官在外者皆誅訖,更乞康履、藍珪、曾擇斬之,以謝三軍。”帝諭以“內侍有過,當流海島。卿可與軍士歸營。”傅曰:“今日之事,盡出臣意,三軍無預焉。且天下生靈無辜,肝腦塗地,止緣中官擅權。若不斬履、擇,歸寨未得。”帝曰:“知卿等忠義,已除苗傅承宣使、御營都統制,劉正彥觀察使、御前副都統制,軍士皆放罪。”傅不退,其下揚言:“我等欲遷官,第須控兩匹馬與內侍,何必來此!”帝問百官:“策安出?”主管浙西安撫司機宜文字時希孟曰:“中官之患,至此為極,若不悉除之,天下之患未已。”軍器監葉宗諤曰:“陛下何惜一康履!姑以慰三軍。”帝不得已,命吳湛執履,捕得於清漏閣仰塵上,衛士擒至閤門,遂以付傅等,即樓下腰斬之,梟其首,與淵首相對。希孟,君卿子也。

履既死,帝諭傅等歸寨。傅等因前,出不遜語,大略謂:“上不當即大位,將來淵聖皇帝來歸,不知何以處?”帝命硃勝非縋出樓下,委典諭之。傅請隆祐太后同聽政,及遣使金人議和。帝許諾,即下詔書,恭請隆祐太后垂簾,權同聽政。百官皆出門外。傅、正彥聞詔不拜,曰:“自有皇太子可立,況道君皇帝已有故事。”張逵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今日之事,當為社稷百姓。”又曰:“天無二日。”眾皆驚愕失色。百官復入言:“傅、正彥不拜。”帝問故,眾莫敢對,希孟獨曰:“有二說:一則率百官死社稷;一則從三軍之言。”通判杭州事浦城章誼叱之曰;“此何等語也!三軍之言,豈可從耶!”帝謂勝非等曰:“朕當退避,但須稟於太后。”勝非言:“無此理。”顏岐曰:“若得太后自諭之,則無辭矣。”帝乃令岐入奏,又命吳湛諭傅等曰:“已令請太后御樓商議。”是日,北風勁甚,門無簾帷,帝坐一竹椅,無藉褥,既請太后御樓上,即立楹側不復坐,百官固請,帝曰:“不當坐此矣。”

少頃,太后御黑竹輿,從四老宮監出宮。太后不登樓,內侍報帝,密語帝曰:“太后欲出門諭諸軍,如何?”執政皆以為不可,曰:“若為邀去,奈何?”勝非曰:“必不敢!臣請從太后出,傳道語言,可觀群凶之意。”遂肩輿出立樓前見傅等,執政皆從之。傅、正彥拜於輿前曰:“今百姓無辜,肝腦塗地,望太后為天下主張。”太后曰:“自道君皇帝任蔡京、王黼,更祖宗法度,童貫起邊事,所以招致金人,養成今日之禍,豈關今上皇帝事!況皇帝聖孝,初無失德,止為黃潛善、汪伯彥所誤,今已竄逐,統制豈不知!”傅曰:“臣等已議定,豈可猶豫!”太后曰:“待依所請,且權同聽政。”傅等抗言必欲立皇子,太后曰:“以承平時,此事猶不易。況今強敵在外,皇子幼小,決不可行。不得已,當與皇帝同聽政。”正彥曰:“今日大計已定,有死無二,望太后早賜許可。”太后曰:“皇子方三歲,以婦人之身,簾前抱三歲小兒,何以令天下!敵國聞之,豈不轉加輕侮?傅、正彥號哭固請,太后不聽。”傅、正彥呼其眾曰:“太后不允所請,吾當解衣就戮。”遂作解衣袒背之狀。太后復呼之曰:“統制名家子孫,豈不明曉?今日之事,實難聽從。”傅曰:“三軍之士,自早至今未飯,事久不決,恐生它變。”顧硃勝非曰:“相公何無一言?今日大事,正要大臣果決。”勝非不能對。適顏岐自帝前來,奏太后曰:“皇帝令臣奏知,已決意從苗傅所請,乞太后宣諭。”太后猶不允。傅等語言益迫。

太后還入門,帝遣白以事無可奈何,須禪位。勝非泣曰:“逆謀一至於此,臣位宰臣,義當死國,請下樓面詰二凶。”帝曰:“凶焰如此,卿往必不全。既殺王淵,又害卿,將置朕何地!”乃揮左右稍卻,附耳曰:“朕今與卿利害正同,當為後圖;圖之不成,死亦未晚。”遂命勝非以四事約束傅:一曰尊事皇帝如道君皇帝故事,供奉之禮,務極豐厚;二曰禪位之後,諸事並聽太后及嗣君處分;三曰降詔畢,將佐軍士即時解甲歸寨;四曰禁止軍士,無肆劫掠、殺人、縱火。如遵依約束,即降詔遜位。傅等皆曰:“諾。”

帝顧兵部侍郎兼權直學士院李邴、令草詔,邴請帝御札。帝即所御椅上作詔曰:“朕自即位以來,強敵侵凌,遠至淮甸,其意專以朕躬為言。朕恐其興兵不已,枉害生靈,畏天順人,退避大位。朕有元子,毓德東宮,可即皇帝位,恭請隆祐太后垂簾同聽政事。庶幾消弭天變,慰安人心,敵國聞之,息兵講好。”帝書昭已,遣人持下宣示。勝非至樓下,呼傅幕屬將佐問之,王鈞甫進曰:“二將忠有餘而學不足耳。”宣詔畢,傅、正彥麾其軍退,移屯祥符寺。時已未刻,帝徒步歸禁中。軍士退去,尚喧呼於市曰:“天下太平也!”

是時諸門,皆傅等以甲士守視,不聽人出入。

方事之未決也,康允之奏:“恐軍士乘勢攘殺,請出門慰撫。”乃見傅、正彥,告以故,正彥以一甲馬、二十甲士授之。允之周行進衢,杭人賴以安堵。

帝既還內,宰執從至殿門。勝非呼典班高琳附奏:“今夕宰執內宿。”帝獨召勝非至後殿,垂簾,太后見勝非號泣。帝曰:“康履、曾擇,陵忽諸將,至於馬前聲喏,或倨坐跣足,使諸將立於前,此皆招禍之事也。”勝非曰:“履、擇必有所求,求而不得則怨矣。”帝曰:“此事終如何?”勝非曰:“王鈞甫輩皆其腹心,適嘗語臣云:‘二將忠有餘而學不足,’此語可為後圖之緒。”帝曰:“朕來早不出,太后御殿。”勝非曰:“來日當降赦。蓋群凶既殺王淵,又劫掠,意必望赦。它日勢可行遣,豈復論此!今當召李邴就草赦,庶可共議。”帝曰:“卿自為之,如何?”勝非曰:“當宣召學士內宿,令御史台集百官宣讀,一如平日,庶群凶不疑。”勝非又奏:“母后垂簾,當二人同對;臣有獨奏事不可形於紙筆者,豈可與它人同之!欲降旨,以時事艱難,許臣僚奏對。”太后曰:“彼不疑否?”勝非曰:“宜自苗傅始,仍與其徒日引一人上殿,以弭其疑。”勝非退,太后語帝曰:“賴相此人,若汪、黃未退,事已不可收拾矣。”它日,傅等入對,太后勞勉之,傅等皆喜。由是臣僚獨見論機事,賊亦不疑。

是日,上移御顯忠寺,宰執百官侍衛如儀,內人六十四人肩輿以從。傅等遣人伺察,恐匿內侍故也。

甲申,太后與魏國公垂簾,硃勝非稱疾不出,太后命執政詣其府,勝非乃出。是日,上徽號曰睿聖仁孝皇帝,以顯忠寺為睿聖宮,留內侍十五人,餘諸州編置。降制大赦。

詔:“有司月以錢米廩給司馬光之後。”

起復定國軍承宣使、帶御器械、鄜延路馬步總管、御營平寇左將軍韓世忠為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御營使司專一提舉一行事務都巡檢使,武寧軍承宣使、帶御器械、秦鳳路馬步軍副總管、御營前軍統制張俊為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仍命俟以三百人赴秦鳳,二千人付統制官陳思恭,一千人付將官楊沂中留吳江把隘,餘令以次統領官押赴行在。

丙戌,京東東路安撫使劉洪道失青州,乃率官吏奔仰天陂寄治,士民多從之者。

江東制置使呂頤浩方至江寧,忽奉內祥禪詔赦,遂會監司議,皆莫敢對。退,謂其屬官李承邁曰:“是必有兵變。”承邁曰:“詔詞有畏天順人之語,此恐其出於不得已也。”其子抗侍側,曰:“兵變無疑矣。”頤浩即遣人入杭伺賊,並寓書於張浚、劉光世,痛述國家艱難之狀,別以片紙遺浚曰:“時事如此,吾儕可但已乎!”承邁,清臣孫,嘗通判雄州,避亂南渡,頤浩引用之。

時有自杭州賚傅等檄文至平江者,浚讀,慟哭,乃決策舉兵。夜,召兩浙路提點刑獄公事趙哲,告以故,令哲盡調浙西射士,以急切防江為名,使湯東野密治財計。

戊子,召端明殿學士王孝迪為中書侍郎,資政殿學士盧益為尚書右丞。後二日,詔:“孝迪、益並充奉使大金國信使,武功大夫、忠州防禦使辛道宗、武功大夫、永州團練使、兩浙西路兵馬都監鄭大年副之。”孝迪,下蔡人,靖康初嘗為中書侍郎,及是再用。

有進士黃大本者,浪跡江湖,舊為蔡絛客。二凶將遣使,硃勝非以金在江北,恐挾此而來,乃建言:“未知敵帥所在,宜先遣小使。”會大本上書求試用,乃以為承奉郎、假朝奉大夫、直秘閣、賜金紫,進武校尉吳時敏為秉義郎、閤門祗候、假武義大夫、閤門宣贊舍人,並為先期告請使以行。

是日,御營前軍統制、秦鳳路馬步軍副總管張俊,以兵至平江府。

俊初屯吳江縣,苗傅等以其兵屬趙哲,使俊之鳳翔。會統制官辛永宗自杭乘小舟至俊軍,具言城中事。將士洶洶,俊諭之曰:“若等無嘩,當詣張侍郎求決,侍郎忠孝,必有籌畫。”至是俊引所部八千人至平江,平江人大恐。

會張浚被省札召赴行在,令將所部人馬盡付趙哲。浚披衣起坐,不能支持。頃之,湯東野倉皇至,浚問,知俊來。浚知帝遇俊厚,可與謀事,諭東野急開門納之。浚語俊曰:“太尉知皇帝遜位之由否?此蓋苗傅等欲危社稷。”言未鏇,泣數行下,俊亦大哭。浚諭決策起兵問罪,俊泣拜,且曰:“此事須侍郎濟以機術,勿令驚動官家。”浚哽噎首肯。移時,辛永完、趙哲至,為浚言,“傅每事取決王鈞甫、馬柔吉。傅素乏心機,而劉正彥輕疏,聞公舊識鈞甫,當先以書離間二人,然後徐為之計。”浚然其說,即同趙哲馳入張俊軍中撫諭,且厚犒之,人情大悅。浚以蠟書諭呂頤浩、劉光世起兵狀,又令俊先遣精兵二千扼吳江。永宗,道宗弟也。

己丑,改建炎三年為明受元年。

先是王世修見硃勝非,勝非諭曰:“國家艱難,可謂功名之秋。古人見機而作,能易亂為治,轉禍為福,在反掌間耳。亦有意於此乎?”世修喜曰:“世修無意從軍,因循至此;朝廷若有除授,固所願也。”勝非曰:“尋常等級序進,所以待常士;若能奮身立事,雖從官可即得。”世修益喜,於是為之往來傳道。

會苗傅乞改年號,劉正彥乞移蹕建康。勝非留身,太后諭以二事,勝非曰:“移蹕豈可遽議!金近在江北,沿江皆未有備。”太后曰:“何以卻之?”勝非曰:“俟降出文字,朝廷且與判收,徐議區處可也。”後曰:“審慎處置,此是第一次理會事。”勝非曰:“臣近察二凶,愚無英氣。鈞甫、世修皆有悔意,未敢深詰,但以利動之,約其再來。”後遽曰:“如何?”勝非請屏左右,後曰:“惟張夫人在此。”勝非問:“夫人何人?”後曰:“張夫人年高習事,官品亦尊,嘗教哲宗、道君讀書,朝廷文字皆經其手,禁中事莫不預知,即令往來睿聖宮。卿但奏事。”勝非曰:“主上反正,已有端緒;二凶之力,至此極矣。向張逵建議誘說諸軍,掠取王淵及諸內臣家,人人可以致富。及掠索之後,所得不副所聞,人有悔意,數日來,小校有遁去者。此皆傅所親統領官張昕言之,請因張夫人密奏主上。”昕,秦州人,本王淵部曲,後在傅軍中,以正彥手殺淵,極銜之。

又二月,傅、正彥至都堂申言二事,勝非以移蹕為不可。苗傅趣之,勝非曰:“已議朝夕行。”傅曰:“人言‘炎’字是兩火,故多盜,乞早改元。”勝非以聞,太后曰;“三事中年號稍輕,若全然不從,恐別生事。”會世修再至,勝非與語,因論二將所陳如改元等事,未得請,頗以為言。語未畢,內批傅第三奏云:“可改元明德或明受。”勝非以示世修曰:“已從請矣。”世修曰:“乞姑留此奏,明日降下。俟還軍中,為言已論改元事,庶於世修無疑。”勝非以為然,至是降制。

尚書禮部侍郎、節制平江府、常、秀、湖州、江陰軍軍馬張浚上言:“睿聖皇帝方春秋鼎盛,而遽爾退避,恐四方聞之,不無疑惑,萬一別生它事。尚望詳酌施行。”

先是苗傅等以省札趣浚行,浚戒湯東野、趙哲各密具奏,稱:“金未盡退,及靳賽之眾窺伺平江,若張浚朝就道,夕敗事。”浚亦奏:“今張浚人馬乍回平江,人情震讋,若臣不少留彈壓,恐臻敗事。”浚欲奏請帝復辟,張俊、辛永宗、趙哲共以為:“若此,恐傅等自疑罪大不容,或別生奸謀,請以計款之。”浚用其策,自遞發奏狀,並以其副申尚書省,乞率文武百官力賜祈請。又以手書遺傅、正彥,言:“太后垂簾,皇帝嗣位,固天下所願。向所慮者,宦官無知,時撓庶政,今悉戮其無狀者,最快人望。惟睿聖退避一事,若不力請,俾聖意必回,與太母分憂同患,中興之業,未易可圖。二公忠義之著,有如白日,若不身任此事,人其謂何!浚愚拙,死生出處,當與二公同之。”

前密州州學教授邵彪見浚于軍中,浚問策安出,彪曰:“以至順誅大逆,易於反掌,公處之何如耳。”浚曰:“張俊指天誓地,願以死援君父之辱,韓世忠有仗節死難之志,二人可以集事。惟浚士卒單弱,恐不足以任茲事。然呂樞密屯兵江寧,其威望為人所信向,且通亮剛決,能斷大事,當為天下倡。劉光世屯兵鎮江,兵力強悍,謀議沈鷙,可以倚仗。浚皆馳書往矣。”彪曰:“兵貴神速,呂樞密在數百里外,奈何?”浚曰:“呂樞密睹事明而剛決,聞國家之難,必先眾倡義而起,何患不速!”

是日,張浚書至江寧,呂頤浩執書以泣曰:“果如所料,事不可緩矣!”再發書與浚及諸大將,約會兵。時議論不一,人情洶甚。江寧士民知頤浩起兵,議留頤浩,頤浩乃檄主管侍衛馬軍司公事楊惟忠留屯江寧府,以安人心,且諭惟忠以苗傅等計窮,恐挾至尊以遁,由廣德渡江,當日夜為控扼之備。

庚寅,百官朝謁於睿聖宮。

檢校太保、殿前都指揮使、奉國軍節度使劉光世為太尉、淮南制置使,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定武軍承宣使、權同主管侍衛步軍司公事、御營平寇前將軍范瓊為慶遠軍節度、湖北制置使。苗傅、劉正彥素憚劉光世,又知其與韓世忠、張俊舊不平,欲間之使為己用;而瓊素跋扈,至是乃引兵屯淮西,故首擢之。

資政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江、淮、兩浙制置使兼知建康府呂頤浩上言:“近聞將相大臣巢戮內侍,誠可以快天下之心。但方今強敵乘戰勝之威,諸盜有蜂起之勢,興衰撥亂,事屬艱難,望太后、皇帝不憚再三,祈請睿聖皇帝亟復皇帝位,親總萬機。從此以往,屏絕內侍近習之人,褒賞立功將帥之士,然後駕幸江寧,以圖恢復。臣年六十,疾病衰殘,目睹今日之事,實社稷存亡安危之所系,不敢愛身,謹泣血雨淚拜章,望聖慈聽納。”仍傳檄諸軍將,又遣其屬敕令所刪定官李承造至鎮江,趣劉光世起兵。承造,承邁弟也。

先是張浚欲遣辯士持書說二賊,使無它圖,以待諸將之集,念無可遣者,浚客遂寧進士馮轓,素負氣節,聞之,慷慨請行,且曰:“事成預竊名,不成不過死。”是日,頤浩所遣書至,浚知頤浩已有定謀,大喜,再發書,報以所部軍馬數及舉事次敘。

浚知苗傅等所恃獨赤心軍,會燕人張斛與其弟,自傅軍中間行至平江,為浚言:“此軍無負朝廷意,特王鈞甫以術驅役之。然斛觀將士之情,往往惴恐,非堅附苗、劉者。二賊聞風聲鶴唳,皆以為大兵至,安能成事!”

晉寧既破,金人返軍趣鄜州。權鄜延經略使郭浩駐兵境上,金人遂破鄜州。

辛卯,張浚遣馮轓赴行在。浚為咨目,請主上親總要務,兼致書馬柔吉、王鈞甫,大略云:“浚與二公最厚,聞苗廣道、劉子直頗前席二公,事每計議而行,今日責在二公。浚初聞道路傳餘杭事,不覺驚疑。繼聞廣道、子直實有意於宗社大計,然此事不反正,終恐無以解天下後世之惑。”浚遂備奏兼檄報諸路,且約呂頤浩、劉光世會平江。

時苗傅以堂帖趣張俊赴秦州,命趙哲領俊軍。哲不敢受,又以付統領官陳思恭。浚召思恭審問,思恭言:“張俊總此軍日久,思恭豈能從人為亂!”浚皆令具以報。是日,張浚檄至江寧。

壬辰,右諫議大夫鄭試御史中丞。常面折二凶,硃勝非言於太后,故有是命。

徽猷閣學士、提舉西京嵩山崇福宮曾楙為翰林學士,楙不受。

尚書刑部侍郎衛膚敏移禮部侍郎。膚敏至杭州,已屬疾,聞變慟哭,舟中即請老,不許;請就醫秀州,許之。

大理卿商守拙試尚書刑部侍郎,起居郎季陵試中書舍人,尚書右司員外郎葉三省為起居郎,朝奉郎袁植、宣教郎張延壽並為監察御史。植,正功兄,宣和中嘗掛冠去,至是復用。延壽,舒城人也。

中書舍人林遹充徽猷閣待制,在外宮觀。遹,閩縣人。二凶之亂,遹首請納祿,故有是命。

武功大夫、忠州防禦史王彥致仕。

彥疾愈,自真州渡江,苗傅等以彥為御營司統制,彥曰:“鴟梟逆子,行即誅鋤,乃欲污我!”即稱疾力辭,不聽。彥乃佯狂,乞致仕,許之。

兩浙轉運副使王琮言:“本路上供和買絹,歲為一百七十萬匹有奇,請每匹折納錢兩千,計三百五萬緡,以助國用。”東南折帛錢蓋自此始。

甲午,貶內侍官曾擇等於嶺南。

苗傅使人捕得擇等,詔貶擇昭州,藍珪賀州,高邈象州,張去為廉州,張旦梧州。

先是御史中丞鄭言:“黃門宦官之設,本以給事內庭,供掃除而已。俾與政事則貪暴無厭,付以兵權則慘毒不已,皆前世已行之驗也。故宦官用事於上,則生民受禍於下,匹夫抗憤,處士橫議,力不能勝,然後群起而攻之,眾怨所集,故其被害亦莫之救。本朝懲歷代之失,祖宗以來,不任以事。崇、觀之間,始侵事權,搖毒肆虐,天下不勝其忿。靖康之初,群起而攻之者,庶民也。建炎以來,此徒復熾。睿聖皇帝倉皇南渡,江北生靈莫知所歸,扈從之臣,請權駐蹕鎮江,會兵聚糧,以援淮甸,以渡民兵,睿聖俞允,群臣鼓舞,方分事以治。內侍陳恐動之言,即時南來,官吏兵民,顛朴道塗,江北民庶,號天無告,怨怒所鍾,駐蹕未安,群起而攻之者,眾兵也。今陛下即位之初,太后垂簾共政,當原宦侍所以招禍之由,痛革前弊,蠲汰而清除之,然後內外協安。望聖慈垂省,凡內侍之處大內及睿聖宮者,並選擇純實謹愿椎朴之人,勿任以事,惟令掌門闌,備掃除而已。官高職隆、曾經事任、招權納寵者,屏之遠方,輕者補以外任,俾無浸淫以激眾怒,則賞罰之柄自朝廷出,而國勢尊矣。仍告諭都統制官苗傅等,自後軍法便宜,止行於所轄軍伍,其它有犯,當具申朝廷,付之有司,明正典刑,所以昭尊君親上之禮,而全其臣子忠義之節也。”疏留中不出。

擇行一程,傅復追還斬之。

苗傅、劉正彥詣都堂,欲分所部代禁衛守睿聖宮,尚書右丞張徵以為不可,固止之。傅等又欲挾帝幸徽、越,硃勝非曲折諭以禍福,且以忠義歸之,傅乃已。

時正彥日以殺人為事,每至都堂,傳呼滿道,從以悍卒,行者皆避之。

馮轓再見傅、正彥于軍中,從容白之曰:“轓為國事而來,今已再日,未聞將軍之命,願一言而決。今日之事,言之觸怒,立死於將軍之前,不言則它日事故愈大,亦死於亂兵之手。等死耳,孰若言而死,使將軍知轓非苟生者!自古宦官亂政,根株相連,不可誅鋤,誅必受禍,東漢末年事,可考而知也。二公一旦為國家去數十年之患,天下蒙福甚大。然主上春秋鼎盛,天下不聞其過,豈可遽傳位於襁褓之子!且前日之事,名為傳位,其實廢立。自古廢立在朝廷,不在軍中,二公本有為國之心,豈可以此負謗天下!”少頃,傅按劍瞪視曰:“金人之意在建炎皇帝。今主上當極,太母垂簾,將復見太平,天下鹹以為是。如張侍郎處侍從,嘗建立,何事而敢梗議?”轓曰:“太母深居九重,安能勒兵與金從事!天下自有清議,太尉幸孰思。”傅益發怒。正彥見轓辭色不屈,即與王鈞甫、馬柔吉引傅耳語,遂諭轓曰:“侍郎欲復辟,此事固善,然須面義。”詞語甚遜。翊日,即遣歸朝官宣義郎趙休與轓偕還,遣張浚書,約浚至杭同議。

同簽書樞密院事呂頤浩以勤王兵發江寧。

初,苗傅等以詔召頤浩赴行在,命以所部付楊惟忠,頤浩知其意,以羸弱千餘人授惟忠,自將精兵萬人討賊。至是發江寧,而府中揭榜,尚空年號。其屬請以族行,頤浩不許,但與其從子擢俱,使掌文字之職。頤浩躬擐甲冑,據鞍執鞭誓眾,士皆感礪。師次句容驛,頤浩援筆記起師之日,且大書建炎之號,諭縣令採石刻之,以堅將士之心。

先是張俊三遺劉光世書,諭以勤王,且遣參議軍事楊可輔至鎮江趣之,光世不報。是日,俊被朝旨領張浚人馬,從浚所請也。

初,保義郎甄援在城中,竊錄明受詔赦及二凶檄書以出,至餘杭門,為邏者所得,苗傅命斬之,援笑曰:“將軍方為宗社立功,奈何斬壯士!”傅嫚罵,且詰其故,援曰:“今誤國奸臣,多散處於外。願賚將軍之文,糾忠義之士,誅漏網以報將軍耳。”傅意解。劉正彥曰:“此未可信。”即令拘之。居數日,防禁少緩,更衣逾牆而出。至是見張浚於平江,援詭言嘗更服見睿聖皇帝於別宮,帝謂曰:“今日張浚、呂頤浩必起兵,劉光世、韓世忠、張俊等必竭力相輔,語令早來。”詞旨甚切。浚微察其意,不復問,即遣詣張俊軍,與其將士聞之,皆感慟,浚遂令援遍往韓世忠、劉光世諸軍宣諭。援明辯,善為說詞,諸將人人自以為帝所倚望,感泣自奮,繇是士氣甚振。

丙申,韓世忠以所部至平江。

初,世忠在常熟舟中,聞張浚遣人來,被甲持刃,不肯就岸;取浚及統制官張俊所遺書,使人讀之,世忠乃大哭,舉酒酹神曰:“誓不與此賊共戴天!”舟中士卒皆奮。世忠見浚曰:“今日大事已成,世忠與張俊以身任之,願公毋憂。”世忠欲即進兵,浚諭之曰:“事不可急。投鼠忌器,急則恐有不測。浚已遣馮轓甘言誘賊矣。”

賊張彥寇和州,統領官王德,聲言往廬州,即日進發。行三十里,彥眾稍息,飲酒大醉,德伺知之,率數百人逕入,彥之眾不能執戈,彥與數十騎遁去,至宣化,為人所殺,德又並其軍。

先是硃勝非在平江,嘗以蠟書招德,劉光世又以告身數通及所被服戰袍細甲等隨之,德遂將所部自採石渡江,光世得之,其軍復振,遂趣平江,以德為前軍統制。光世因言苗、劉逆狀,德曰:“救亂之軍,當百舍一息。請先率輕兵由桐州趨餘杭,出其不意,則擒二賊易於反掌。”光世以諸帥之議已定,遂不從。

丁酉,呂頤浩帥師次常州,與守臣周已約,治兵扼其險要。先是文林郎、監常州倉趙雋之聞變,請於杞,率宗室數十人詣秀州,見權兩浙提點刑獄公事趙子璘,請團結兵民勤王;子璘不從,事遂止。已命雋之措置大軍錢糧,以俟頤浩。

戊戌,御營平寇左將軍韓世忠以所部發平江。

初,苗傅聞世忠自海道還,以都統司檄命世忠屯江陰。世忠至平江,即詭為好詞報傅,以所部殘零,人馬不多,欲赴行在,傅大喜,許之。是日,張浚大犒世忠及張俊兩軍,酒五行罷,浚引諸將至後園,屏左右問曰:“今日之事,熟逆孰順?”眾皆曰:“我順彼逆。”浚曰:“浚若迷天悖人,可直取浚頭顱歸賊,即日富貴矣。不然,一有退縮,當以軍法從事。”眾皆諾。

初,沐陽之潰,世忠部曲皆散,幾不能軍,浚以其兵少,命前軍統制張俊以統領官劉寶二千人借之。世忠發平江,舟行不絕者三十里,軍勢甚振。浚恐傅等以偽命易置,乃令世忠偏將張世慶搜絕郵傳,凡自杭來,悉投之水中。

己亥,張浚復遣馮轓入杭,移苗傅等,告以禍福,使之改圖。先是傅又移浚書云:“朝廷以右丞待侍郎,伊尹、周公之事,非侍郎其孰當之!請速赴行在。”浚報書曰:“自古言涉不順,則謂之指斥乘輿;事涉不順,則謂之震驚宮闕。至於遜位之說,則必其子若孫年長又賢,因托以政事,使之利天下而福蒼生;不然,謂之廢立。廢立之事,惟宰相大臣得專之,伊尹、霍光之任是也;不然,則謂之大逆,族誅。凡為人臣者,握兵在手,遂可以責其君之細故而議廢立,自古豈有是理也哉!今建炎皇帝春秋鼎盛,不聞失德於天下,一旦遜位,似非所宜。浚豈不知廢置生殺,二公得專之,蓋其心自處已定,之雖死無悔。嗚呼!天祐我宋,所以保祐〖皇帝者,歷歷可數,出質則金人欽畏而不敢拘,奉使則百姓謳歌而有所屬。天之所興,孰能廢之!願二公畏天順人,無顧一身利害。借使事正而或有不測,猶愈於暴不忠不義之名而得罪於天下後世也。”初,浚發書及所措置事,皆托它詞,未敢訟言誅之,傅等雖聞大集兵,猶未深信。得此書,始悟見討,奏請誅浚以令天下。始,張浚所部統領官安義,陰與傅合,欲代俊而奪其兵,乃斷吳江橋以應賊,浚即令韓世忠屯秀以伐其謀,世忠至秀,稱疾不行,造雲梯,冶器械,傅等始懼。

先是秘書省正字馮楫,嘗與直龍圖閣黃概、軍器監葉宗諤密議,欲說二賊令自請復辟,宗諤以為然,因市小舟,欲見浚於平江而不得出。有承議郎、直秘閣范仲熊者,沖之子也,嘗為河內丞,留金得歸,舊厚王鈞甫、馮柔吉二人,諷顏岐薦之,除吏部員外郎。楫問仲熊以鈞甫、柔吉之為人,仲熊曰:“鈞甫疏,柔吉直。”楫曰:“因此說二將,可乎?”仲熊曰:“軍中氣盛,未可。”庚子,楫再扣之,仲熊曰:“可矣。近日遣人出問卜,是必有所疑也。”

辛丑,詔新除禮部尚書張浚責黃州團練副使、郴州安置。

時兩宮音問幾不相通,太后遣小黃門至睿聖宮白曰:“早來不得已,已貶張浚。”帝方啜羹,不覺覆羹於手。

初,苗傅得浚手書,即請絀浚,右僕射硃勝非沮止之,至於五六。及是傅等至都堂見勝非,且言“浚見詆為逆賊,所不能堪,如呂樞密則曉事”,意欲殺浚。勝非見其悖甚,恐生它變,謂之曰:“罷浚兵權而以付呂樞密,必無事矣。”傅意稍解,遂有郴州之命。

御營都統司統領官苗瑀、參議官馬柔吉以赤心隊及王淵舊部精銳駐臨平,以拒勤王之兵。

時韓世忠扼秀州,張俊前軍在吳江,賊氣始沮。節制司參議官辛道宗總舟師,與統領官陳思恭亦自華亭進發。

呂頤浩軍行至平江之北。先是頤浩以所部萬人發江寧,道募得三千人與俱,至平江之北四十五里,張浚乘輕舟迓之。道遇小舟,得郵筒,屏人發封,乃浚彬州謫命,浚得之,恐將士觀望不盡力,讀書曰:“得書,趨赴行在,即日起發。”浚見頤浩,相與對泣,以大計咨之,頤浩曰:“事不諧,不過赤族。頤浩曩諫開邊之失,幾死宦官之手;承乏漕輓,又幾陷窮邊;近者倉卒南渡,舉室幾喪;今日為社稷死,豈不甚快耶!”浚壯其言,頤浩即召其屬官李承造於舟中草檄,而浚為潤色之。

初,苗傅聞韓世忠在秀州,取其妻梁氏及其子保義郎亮于軍中以為質。硃勝非聞之,乃好謂傅曰:“今當啟太后,招二人慰撫,使報知平江,諸人益安矣。”傅許諾。勝非喜曰:“二凶真無能為也!”太后召梁氏入見,封為安國夫人,錫予甚渥。後執其手曰:“國家艱難至此,太尉首來救駕,可令速來。”梁氏馳出都城,遇苗翊於塗,告之故,翊色動,手自悴其耳。梁氏覺翊意非善,愈疾驅,一日夜會世忠於秀州。

俄而傅等遣使以麻制綬世忠,世忠曰:“吾但知有建炎,豈知有明受!”斬其使,焚其詔。又遣使持麻制授張俊,俊械以送獄。

馮轓又說王鈞甫曰:“此事若了在它人,公何以贖過?”鈞甫頗以為然。

呂頤浩、張浚議進兵,韓世忠為前軍,張俊以精兵翼之,劉光世親以選卒為游擊,頤浩、浚總中軍,光世分兵殿後。遂以勤王為名,癸卯,頤浩、浚傳檄中外。遣迪功郎王彥覺持檄諭江寧府,迪功郎洪光祖諭越州,又遣統制官張道率兵三千人屯湖州安吉縣以分賊勢。光祖,丹陽人也。

初,頤浩至平江,張俊見之,涕泣曰:“主上待我輩厚,今日惟以一死報國,日夜望樞密之至以為盟主。”頤浩尉勉之。

是日,光世亦以所部至平江。光世見張俊,相與釋憾,苗傅等計不行。

丁未,宰相硃勝非召苗傅、劉正彥至都堂,議復辟事。傅、正彥至,勝非語之曰:“反正事已定日迎請朝廷,百官皆有章奏,公自可別作一章。”傅面頸發赤,慚恧不語。回顧正彥。正彥起曰:“遽請反正,前後事體相違。”勝非責之曰:“前日王淵不當作樞密,人情猶能如此。今日之事,孰為輕重?不然,下詔率百官與六軍請上還宮,公等六人置身何地?”正彥卻立不對。傅長吁曰:“獨有死耳。”勝非以二將反覆責王世修,又以言逼傅,不能答。勝非令世修既廡間草奏,持歸軍中,自準備將已上皆書名。執政晚朝,至漏舍,世修持軍中請複壁奏狀納勝非,勝非進呈,皇太后極喜,曰:“吾責塞矣!”勝非即召詞臣張守至都堂,與李邴分作百官章,三奏三答及太后手詔與復辟赦文皆具。

同簽書樞密院事呂頤浩、制置使劉光世、禮部侍郎張浚、平寇左將軍韓世忠、御營前軍統制張俊等上言:“建炎皇帝即位以來,恭儉憂勤,過失不聞。今天下多事之際,乃人主馬上圖治之時,深恐太母垂簾,嗣君尚幼,未能勘定禍亂。臣等今統諸路兵遠詣行在,恭請建炎皇帝還即尊位,或太后、陛下同共聽政,庶幾人心厭服。”

時頤浩、浚大軍已次吳江,王世修聞之,遣人至軍中云:“上已處分兵馬重事,止勤王師屯秀,俾頤浩、浚以單騎入朝。”頤浩奏曰:“臣等所統將士,忠義所激,可合不可離,願提軍入覲。”傅等計窮,益懼。是晚,苗傅、劉正彥至都堂見硃勝非,請詣睿聖宮見帝謝過,勝非難之,不得已白於帝。傅、正彥自知罪大,疑不得見,憂懼失色,抵宮門,日已晡矣。帝開門納之,且令衛士掖以升殿。傅、正彥請降御札以緩外師,帝曰:“人主親札,非所以取信,其取信於天下者,以有御寶。今朕退處別宮,不與國事,用何符璽以為信?自古廢君杜門省愆,豈敢更預軍事!”傅等巽請,帝乃賜韓世忠手詔曰:“知卿已到秀州,遠來不易。朕居此極安寧。苗傅、劉正彥本為宗社,始終可嘉。卿宜知此意,遍諭諸將,務為協和以安國家。”傅等退,以手加額曰:“乃知聖天子度量如此!”遂遣杭州兵馬鈐轄張永載持詣世忠。世忠得之,謂永載曰:“主上即復位,事乃可緩。不然,吾以死決之。”傅等大恐。

是月,金人破京東諸郡。

時山東大飢,人相食,嘯聚蜂起,巨寇宮儀、王江,每車載乾屍以為糧。時當兵火之餘,又值河決,州郡互不相顧。金再攻青州,守臣京東東路安撫使劉洪道力不能守,率餘兵二千棄城去,金人以前知濱州向大猷知青州。於是右副元帥宗輔乘勢盡取山東地,惟濟、單、興仁、廣濟,以水阻尚存焉。洪道在仰天陂,遣其將崔邦弼至安邱縣求援於宮儀,儀發兵迓洪道,別為一寨以處之。

徐州武衛都虞候趙立,聞金兵北歸,知城中弛備,鼓率殘兵邀擊於外,斷其歸路,奪舟船金帛以千計,軍聲復振。立盡團鄉民為兵,誓以平敵,退者必斬。叔父扆後期至,立謂曰:“叔以立故亂法,何以臨眾!”促命斬之,士皆感厲。詔授立忠翊郎、權知徐州事。立乘瘡痍之後,撫循其民,恩意周至,召使復業,井邑一新。

金尚書左僕射高貞罷。

金主詔曰:“軍興以來,良人被掠為奴者,聽其父母夫妻子贖之。”

金左副元帥宗翰聞帝渡江,徙濟南叛臣劉豫知東平府,充京東、西、淮南等路安撫使,節度大名、開德府、濮、濱、博、棣、德、滄等州,而以其子承務郎麟知濟南府。自舊河以南,皆豫所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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