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德類·卷四
◎王文慎之父
南通王文慎公廣蔭,與方伯公藻,同姓而不一族。未遇時,約偕北上。方伯公捷,預館選。文慎落第,思留京圖再舉,苦無仰蓄資,遂鬱郁偕方伯歸。文慎公家屋三椽,破陋不敝風雨,無几案,以三足椅支壁讀書,繩床外即釜鬲也。
父狷介,館穀外,不一毫妄取,適臥疾,聞子失意歸,大怒。文慎亦慮父譴,留行李舟中,輕身歸。進門呼父不應,反身面壁臥,文慎公慚懼,跪榻前不敢動。父忽回首哂曰:“汝從王四回耶?”蓋方伯行第四也。文慎公不敢應,父又曰:“王四翰林回,汝亦翰林回耶?”文慎泣失聲,父愈怒,叱之出,曰:“不中,勿入吾門也!”文慎退見母,母以糲食啖之,令避舅家。舅固富族,憐之,予百金,勖曰:“明年恩科,甥速返,安見不狀元歸乎?”文慎公遂行抵京,閉門謝客,日伏案作楷書,積策卷萬計。
試前,出所習,焚香祝之曰:“某屢躓,不能得二老歡,今殫全力為背城戰,敗則身殉之耳。”祝已,痛哭系巾樑上,示必死。揭曉果巍然前列,殿試以第二人及第。先是閱卷某大臣,定名次,公第七,置前十卷枕側假寐,將於侵晨進呈,覺枕少動,知有異,急撿視,公卷已抽出寸許,蓋黠仆欲以賄者易之也,某大臣遂不寐,移置第二,懷卷待天明。及臚唱,竟依所定名次及第焉。捷書至家,太夫人方支破釜作早炊,報者足觸釜,釜壞,太夫人泣曰:“斷吾炊矣。”以泥金帖示之,乃喜。公後官至大司空,以恭送御容至瀋陽,積勞,薨於京,予諡文慎。
◎遺米化珠
相傳武英殿大學士潘芝軒先生,懸弧之日,其庭前忽產一芝,潤鮮可愛,先生因以自號焉。道光三年夏,公先以大司徒忤旨家居。適江浙大水,饑民乞食載道,公首倡蠲賑,每自辰至午,至者人給一升,過午則止不給。一日已交未初,饑民皆散去,忽有白髮老嫗,攜青布囊龍鍾而至,閽者拒之,嫗號泣不肯去。閽者不得已,走告公,公惻然,命呼之入,視其囊僅容升許,且中有一孔,量與之,至斗余不足,嫗止之曰:“足矣。公樂施如此,天必賜福。”遂攜其囊而去,並無泄漏,惟案上遺米數合,公呼仆拾取,則粒粒皆明珠也,其大者圓湛如戎菽。或疑此嫗為菩薩化身也。
◎蘭太翁
蘭河督第錫,山西人,由岳州太守,歷官河督,清儉勤苦,所至有惠政,人鹹戴德。聞其官太守時,太翁以老諸生隨任,常出外與里氓雜處,有事稍不愜,歸即杖責之,太守長跪乞悔乃已。如此父子,真可謂古人矣。申蓮渠嘗述其政績本末,惜不能詳記之。
◎程太封翁
江西新建程太封翁,性耿介,躬耕自食其力。娶太夫人某氏,井臼親操,雍雍然有梁孟、鮑桓之風。後家道日裕,夫妻力行善事,所制升斗,俱有復底,糴則加板一層,糶則去之。晚年盈資累萬,兒孫繞膝,雙慶古稀。是日戚黨畢集,太夫人受賀畢,忽入房端坐,仰藥而逝。時方暑月,舉家悲切,惶恐無措,以天熱不能備禮,草草殯殮,又慮被人口實,倉卒葬於田隴。
後有形家過其地,見之嘆曰:“此吉穴也,必熱葬易於得氣,子孫發祥乃速,且貴不可言。”不數年間,其孫晴峰先生前采,辛未進士,官至兩湖總督;憩棠先生柳采,甲戌翰林,官至浙江巡撫;霽亭先生奐采,庚辰翰林,官至江蘇藩司,兼攝巡撫,其他曾孫科第仕宦,至今不絕;益服堪輿之言不謬。
◎倪封翁
望江倪封翁,為濂舫方伯之父,次郊大令之祖也。嘗客金陵,有星者善觀氣色、決吉凶,百不一失。相公之面,謂氣色暗晦,不出一月壽終,促早歸部署,遲則無及。翁聞之,心甚怏怏,急買舟歸。過蕪湖,義舟江滸,薄暮登岸野眺,見一少婦抱嬰兒垂涕臨江,意欲投水。公問:“汝何人,欲尋短見?”婦拭淚曰:“妾生不辰,良人嗜博,昨賭敗,將鬻妾以償博徒。妾上難捨慈姑,下難拋幼子,展轉思維,不如一死。”公問身價幾何,曰:“言定二十千矣。”公曰:“此亦細事,汝第抱於回家,我明早攜錢給汝夫償債可也。”婦猶豫不信,公指江為誓,並問姓名及里居甚詳,婦具告之,拭淚叩謝而去。公歸舟戒旁人勿遽解纜,天明懷數十金訪至婦家。婦正盼望,見公至大喜,顧謂姑曰:“此即江乾所遇善人也。”
公急命其夫遍招博徒來,為償其貲,且戒以後勿再與其夫同局,免致夫妻分離,僉諾諾連聲稱嘆而去。公又出銀三十兩付其夫,曰:“此給汝,聊為生計。汝好為之,一家數口庶不至凍餒。汝婦賢孝,予愛而敬之,不揣冒昧,願寄為吾女。予歲常上下往來,過此必來問訊,有無尚可相通也。”
一家聞之,環拜地下,叩公姓名,以便尸祝。公笑曰:“久自知之。”後公過蕪湖,必往探之,舉家奉公如神明。其夫已戒賭,善權子母,居然小阜矣。越歲,公再如金陵訪星者,詰其言何不驗,星者見之驚曰:“公陰騭紋滿面,不惟延壽,後福且不可量。”問別後作何善事,公殊茫然,嘿思豈即蕪湖救婦事乎?再十二年乃終,年已將八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