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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器用門

端硯

余屢過端溪,必登硯岩,論之詳矣。石品不一,大概有三:曰岩石,曰坑石,曰黃步石。岩,上也;坑,次也;黃步,其下也。凡此皆三品之佳者論之耳,若其不佳,等為棄物,不足論也。黃步粗而有紋,善耗墨,亦善敗筆,正可作良砥,非文房中所寶。坑石有二:南坑、新坑。南坑石眼青暗,新坑石眼中有朱點而亦暗,然皆體硬,叩之鏗然,雖細潤,久則不宜於墨。忽得一至潤良材,乃復大奇,雖岩硯無以遠過。岩石有三:上岩、中岩、下岩。高在山之胸乳間曰上岩,深入至與平地等曰中岩,深入至水府曰下岩。上岩石理燥渴;中岩溫潤宜人,歲久亦滑墨;至於下岩,則奇絕一世,石理如玉,望之似蘊德君子,循之則溜滑滋潤,欲識其真,要不可言傳也。若夫山心石根,韜藏深潤,其大如斗,中有子石,宜筆宜墨,百年不枯,蓋世之寶在是。三岩者,雖有三竅,而中則相通,其實以高下定石之等耳。人之深入也,自竅日疊木為小級道,委蛇曲折,入於黃泉。以數百人高下排比,以大竹筒傳水,以乾其洞。然後續膏燭幽,而施錐鑿。其得之也,可以為難矣,是宜寶之。

廣西多閹雞,羽毛甚澤。人取其頸毛,絲而聚之以為筆,全類兔毫,一枝直四五錢。然毫短,鋒齊軟而無力,止宜細書。苟字大半寸,難書矣。嶺外亦有兔,其毫乃不堪為筆。靜江府羊毫筆則絕佳,蓋馳聲於深廣也。

容州多大松,其人能制墨。佳者一笏不盈百錢,其下則一斤止直錢二百,商人舉數則搭賣之。交址墨雖不甚佳,亦不至甚腐。交人以墨與角硯,筆,並垂腰間。

茶具

雷州鐵工甚巧,制茶碾、湯甌、湯匱之屬,皆若鑄就。余以比之建寧所出,不能相上下也。夫建寧名茶所出,俗亦雅尚,無不善分茶者。雷州巨方啜茶,奚以茶器為哉?

螺杯

南海出大螺,南人以為酒杯。螺之類不一,有哆口而圓長者,曰螺杯;有闊而淺,形如荷葉者,則曰瀲杯;有剖半螺色紅潤者,曰紅螺杯;有形似鸚鵡之睡.朱喙綠首者,曰鸚鵡杯。

羽扇

靜江人善捕飛禽,即以其羽為扇。凡扇必左羽,取羽張之,以線索系住,俟肉干筋定,乃可用。驚,大禽也,以其羽為扇,長數尺,黑色多風,勇士用之,頗壯觀。鷺羽潔白,輕質而風細,士夫多用之。以膠漆塗其筋骨而丹之,頗亦雅尚。交址人又用鶴羽,以線編比羽管,而別施柄。其說謂交址地多蛇,鶴能食蛇,蛇聞鶴羽之氣,必遠避之。用鶴以卻蛇也。

蠻刀

猺人刀及黎刀,略相類,皆短刃而長靶,黎刀之刃尤短。以斑藤織花纏束其靶,以白角片尺許如鷂尾,飾靶之首。猺刀雖無文飾,然亦銛甚。左、右江峒與界外諸蠻刀相類,刃長四尺,而靶二尺。一鞘而中藏二刃,蓋一大一小焉。靶之端,為雙圓而相併。峒刀以黑皮為鞘,黑漆飾靶,黑皮為帶。蠻刀以褐皮為鞘,金銀絲飾靶,朱皮為帶。峒刀以凍州所作為佳。蠻刀以大理所出為佳。猺刀、黎刀帶之於腰,峒刀、蠻刀佩之於肩。峒人、蠻人,寧以大刀贈人,其小刀必不與人,蓋其日用須臾不可闕。忽遇藥箭,急以刀去其肉,乃不死,以故不以與人。今世所謂吹毛透風,乃大理刀之類,蓋大理國有麗水,故能制良刀雲。

蠻甲冑

諸蠻甲冑,皆以皮為之。猺人以熊皮為甲冑,其土有木葉似漆,以之塗飾,亦復堅善。猺人之剽掠,介冑者止數人,以為前行,其餘悉袒裼,亦足見其易與矣。而靜江鄉民,未嘗有甲,所以望風而遁。其間一二團聚,有皮甲者,猺人亦且避之。自猺人而西南,如南丹州、邕州、左右江峒溪,至於外夷,則甲冑盛矣。諸蠻唯大理甲冑,以象皮為之,黑漆堅厚,復間以朱縷,如中州之犀毗器皿。又以小白貝綴其縫,此豈‘詩’所謂“貝胄朱綅”者耶?大理國之制,前後掩心以大片象皮如龜殼,其披膊以中片皮相次為之,其護項以全片皮卷圈成之,其他則小片如中國之馬甲葉。皆堅與鐵等而厚幾半寸,苟試之以弓矢,將不可徹,鐵甲殆不及也。

蠻鞍

蠻人馬鞍,與中國鞍不相遠,但不用韉,唯有橋、鐙、貼腿耳。橋,朱黑相漆,如犀毗紋。鐙,如半靴,藏足指其中。蓋猺人路險,馬行荊棘,懼傷足也。貼腿以皮包,下亦用氈以傅馬脊。後秋镟木為大錢數十枚,珠貫而系之,如騾驢然。鞍皆大,宜於馬脊,但前橋差低耳。

蠻弩

凡蠻猺之弩,狀如中都之吃笪弩,蓋不能彎弓,而皆能踏弩也。以燕脂木為之,長六尺余,厚二寸,博四寸許。其長三尺余,厚止半寸,不劃箭槽,編架其箭於栝,故名曰編架弩。其箭剡竹為之,或用小圓竹,而皆有弩之箭戶。鏃如鑿,或如鳧茨葉,以軟皮為羽,利於射高而不可以俯,射則弓易軟,矢易鉤,非良材也。宣州、南丹等及邕州左、右江之諸峒西南舊弩,其製作略同,其弓材則良矣。唯南丹弩,弓材為絕佳。蓋南丹弩弓,其材有五:加木,上也;石木,次也;黃速、櫑,又其次也;燕脂木為下矣。加木,射愈近而激矢愈遠,無末約之弊,故名曰加。石木膚理沉黑,堅類鐵石。黃速、櫑發矢,聲鏗然也,視燕脂木,則力同而矢遠倍之矣。余嘗聞吃笪小弩之利,材之良,與夫抹弦掇弦,擫矢撅矢之技,頗臻乎巧。及聞靜江猺人弩勁甚,矢無空發,古縣之民,一聞虛弦之聲,率皆奔潰,因見蠻弩即吃笪之大者耳。

融劍

梧州生鐵最良,藤州有黃崗鐵最易。融州人以梧鐵淋銅,以黃崗鐵夾盤毀之,遂成松文,刷絲,工飾,其制劍亦頗銛,然終不可以為良。

黎弓

諸猺皆以弩為長技,唯〔海〕南黎人以弓為長技。黎弓以木,亦或以竹,而弦之以藤,類中州彈弓。其矢之大其鏃也,故雖無羽,亦可施之於射近。大抵黎弓正與倭弓相類,但倭弓長大而黎弓短小耳。倭弓長丈許,據弓下梢於地,平身射之,手空矢長,能以無羽之矢,命中於百步之外。黎人弓短矢重。往者黎人跳梁,官兵以竹弓御之,矢不能斃人,大為黎人所輕,彼特未遇吾勁弓耳。然南方卑濕,角弓易壞,惟竹弓可用,不勁也固宜。若蠻峒之速櫑木、加木、石木,天下之良材也,誠得是木製以為弓,雖角弓之勁,有不能當者,雖以威天下可也。

藥箭

溪峒弩箭皆有藥,唯南丹為最酷。南丹地產毒虺,其種不一,人乃合集醞釀以成藥。以之傅矢,藏之竹筒,矢、鏃皆重縮。是矢也,度必中而後發,苟中血縷,必死。唯其土人,自有解藥。南丹之戰也,人以甘蔗一節自隨。忽爾中矢,即瞰蔗,則毒氣為之少緩。急歸,系身於木株,而服解藥。少焉毒作,身將奮擲,於木株系身,得不擲死。否則藥作而自躍於虛空,隕地撲殺耳。邕州溪峒,以桄榔木為箭鏃,桄榔遇血悉裂,故其矢亦能害人。

梧州鐵器

梧州生鐵,在鎔則如流水然,以之鑄器,則薄幾類紙,無穿破。凡器既輕,且耐久。諸郡鐵工毀銅,得梧鐵雜淋之,則為至剛,信天下之美材也。

木蘭舟

浮南海而南,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之雲,柂長數丈,一舟數百人,中積一年糧,豢豕釀酒其中,置死生於度外。徑人阻碧,非復人世,人在其中,日擊牲酣飲,迭為賓主,以忘其危。舟師以海上隱隱有山,辨諸蕃國皆在空端。若曰往某國,順風幾日望某山,舟當轉行某方。或遇急風,雖未足日,已見某山,亦當改方。苟舟行太過,無方可返,飄至淺處而遇暗石,則當瓦解矣。蓋其舟大載重,不憂巨浪而憂淺水也。又大食國更越西海,至木蘭皮國,則其舟又加大矣。一舟容千人,舟上有機杼市井,或不遇便風,則數年而後達,非甚巨舟,不可至也。今世所謂木蘭舟,未必不以至大言也。

藤舟

深廣沿海州軍,難得鐵釘桐油,造船皆空板穿藤約束而成。於藤縫中,以海上所生茜草,乾而窒之,遇水則漲,舟為之不漏矣。其舟甚大,越大海商販皆用之。而或謂要過磁石山而然,未之詳爾。今蜀舟底以柘木為釘,蓋其江多石,不可用鐵釘,而亦謂蜀江有磁石山,得非傳聞之誤?

刳木舟

廣西江行小舟,皆刳木為之,有面闊六七尺者。雖全成無罅,免繻袽之勞,釘灰之費,然質厚遲鈍。忽遇大風浪,則不能翔,多至溺。要不若板船,疑有脫文。雖善不能為矣。欽州競渡獸舟,亦刳全木為之,則其地之所產可知矣。海外蕃船,亦有刳木者,則其為木,何止合抱而已哉!

欽州海山,有奇材二種:一曰紫荊木,堅類鐵石,色比燕脂,易直,合抱。以為棟樑,可數百年。一曰烏婪木,用以為大船之柂,極天下之妙也。蕃舶大如廣廈,深涉南海,徑數萬里,千百人之命,直寄於一柂。他產之柂,長不過三丈,以之持萬斛之舟,猶可勝其任,以之持數萬斛之蕃舶,卒遇大風於深海,未有不中折者。唯欽產縝理堅密,長几五丈。雖有惡風怒濤,截然不動,如以一絲引千鈞于山岳震頹之地,真凌波之至寶也。此柂一雙,在欽直錢數百緡,至番禺、溫陵,價十倍矣。然得至其地者,亦十之一二,以材長,甚難海運故耳。

蠻笠

西南蠻笠,以竹為身,而冒以魚氈。其頂尖圓,高起一尺余,而四圍頗下垂。視他蕃笠,其制似不佳,然最宜乘馬。蓋頂高則定而不傾,四垂則風不能颺,他蕃笠所不及也。交址有笠如兜鍪,而頂偏,似田螺之臀,謂之螺笠。以細竹縷熾成;雖曰工巧,特賤夫之所戴爾。

皮履

交址人足躡皮履,正似今畫羅漢所躡者。以皮為底,而中施一小柱,長寸許,上有骨朵頭,以足將指夾之而行。或以紅皮如十字,倒置其三頭於皮底之上,以足穿之而行。皆燕居之所履也。地近西方,則其服飾已似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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