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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賀亡秦鴻門設宴

卻說范增進言於魯公曰:“劉邦乃心腹之患,今日乘此機會,不即誅滅,他日養成胚胎,明公悔之晚矣。某有三計:第一,請劉邦赴鴻門會,未入席時,明公即責入關三罪,如彼不能答,拔劍斬之,此為上計;如公不欲自行,可令帳下埋伏百餘人,沛公入席後,某舉所佩玉玦以為號,即喚出伏兵殺之,此為中計;如二計不成,著一人斟酒,勸沛公大醉,酒後必失禮,因而殺之,此為下計。若依此三計,殺沛公必矣!”羽曰:“三計皆可。”於是羽傳令各大小眾將,俱要準備,著一伶俐小校,下書請沛公赴會。

小校持書來灞上見沛公,其書曰:

魯公項籍書奉沛公麾下:初與公受懷王約,共伐暴秦,以安黎庶;幸今天兵西下,子嬰授首,關中收附,贏氏族滅,神人鹹悅,凱歌允奏。百工之績,三軍之勞,宜陳宴樂以慶亡秦。公為元勛,禮請端席,惟乞早臨,以倡群僚。不宣。

沛公看罷書,與張良、酈生、蕭何等計議:“此會非嘉會,乃范增畫策,生死所系,不可輕往,恐人陷阱,性命決難保也,諸君以為何如?”蕭何曰:“魯公兵馬勢重,難以抗衡,不若修一封回書,差一能言之士,將關中所有,納歸項氏,別求一郡,修整兵戎再作區處。”酈生曰:“某願下書,就往說之。”良曰:“二公言非長策。昔伍子胥保平王赴臨潼會十八國諸侯,莫不景仰,藺相如使秦完壁歸趙,天下賢之。良雖不才,願保明公赴會,使范增無以用其智,魯公無以用其勇,管教無事而回,他日仍為天下之主。料魯公不敢加害也。”沛公曰:“全仗先生妙策。”隨打發小校回復魯公,明日早赴會。

卻說范增告魯公曰:“劉季明日赴宴,明公當記前日所云三計,不可失也!”魯公又分付將校,排列齊備,命丁公、雍齒守把寨門,不許人擅入。次日,沛公領輕騎百人,心腹將佐五人,子房、樊噲、靳歙、紀信、滕公,徑赴鴻門會來,一路心懷恐懼,不時便叫張良近前曰:“劉邦此行十分憂疑,恐有不虞,先生何以處之?”良曰:“明公放心,我自有方略,但昨所云應答之言,須照此回復,自然無事矣。”正後間,忽有一技軍馬到來,干戈燦燦,甲士雄壯,為首一將,乃英布也,大呼曰:“奉魯公命來接沛公。”下馬行禮畢,先行,沛公隨後。到轅門,有陳平出迎,立於道側。沛公方欲進,只見營中威武森嚴,金鼓大作,沛公遂立住不敢行,叫張良曰:“魯公營內,恰如戰場一般,全無些宴會和樂之意,似不可入。”良曰:“公既到此,進則有理,退則甚屈;如一回步,必中其計矣!公可少立,待良入見魯公,然後進營不遲。”

良徐徐綏步入營,有丁公等把住轅門不放,良曰:“稟復魯公,有沛公借士張良來見,”丁公人營見魯公曰:“轅門外有沛公借士張良來見。”公曰:“如何為借士?”范增曰:“此韓國人,五世相韓,為人極有見識。今隨沛公為謀士,此來心下說詞。公當先殺此人,去沛公一肩臂矣。”項伯聞此言,急止之曰:“不可,魯公今始入關,正要收天下之心,使多士如雲,方成王業,如何無故殺此賢士?況張良與伯厚甚,如公愛之,某當薦舉麾下,此人足有稗益也。”公分付丁公,召張良進見。良入營,見魯公全裝甲冑,仗劍而坐,良曰:“某嘗聞明王之治天下也,耀德不揚兵,善御世者,在德不在險,故大賈深藏而不露,巨富蓄財而下侈,勢強示弱而不暴,兵多逆駐而下見,此老成長慮,識見高卓者之所為也。適見明公宴設鴻門,約會諸侯,亦一時之美舉也。某意到此,必笙歌節奏,賓主交歡,喜百姓之莫安,慶暴秦之珍滅,宴榮竟日,盡醉而散,不意甲士環列,戈劍森嚴,金鼓大作,一團殺氣,致令人心不安,各思迴避。況明公九戰章邯,制伏天下,誰人不知?何人不懼,不待恃強而自強,不待言勇而自勇,又何必大張聲勢而後見其威武哉?見今諸侯在外,見明公全無賓主之禮,所以懼而不敢進也,某不避斧鉞入營進見,幸明公察焉。”魯公聞張良所言有理,遂令用士退後,離營一里遠,金鼓少息,去甲胃並寶劍,更換官服,請眾諸侯進營。丁公等人分付各小校,傳令不許多帶從人,止許帶文臣或武將,止一名伺候,答應沛公帶張良進見。

沛公不敢行往日兄弟之禮,卻趨立陛下鞠躬再拜,稱名上見,曰:“劉邦謹候明公麾下。”魯公正色而言曰:“足下有三罪,可知之乎?”沛公曰:“邦乃沛縣亭長,偶為眾人所惑,舉兵伐秦,得投麾下,凡有進止,惟公指揮,豈敢肆行無忌,乾冒威嚴耶?”魯公曰:“足下招納降王子嬰,遂爾釋放,惟知獨擅,而不知王命,罪之一也;要買人心,改秦法律,罪之二也;拒關遣將,阻諸侯之兵,罪之三也。有此三罪,伺為不知?”沛公答曰:“容劉邦一言,申明心曲。夫降王子嬰,傾心投首,若遽爾殺之,是獨擅也;暫令屬吏以候明公發落,非敢釋放也。秦之法暴酷,百姓如在鑊中,懸望垂救,不速為更改,則法存一日,民受一日之害也,邦急為更改,正欲揚公之德,使百姓莫不曰:‘前驅開到者,尚能撫愛百姓,而為王師者,又不知如何撫愛百姓也’。又遣兵拒關者,非阻將軍也,恐秦餘黨復作,不可不防也,今日不意復見明公於此,邦之幸也,明公如念素好,俯賜憐憫,乃人君之度也,豈敢佯為不知耶?”魯公是個性剛的人,喜人奉承,聽了沛公這話,全無一毫殺他的心,遂以手扶起沛公,便道:“非籍責怪足下,只因爾帳下司馬曹無傷之言,故加足下有三罪,不然,籍何以至此?”沛公又再拜稱謝,遂相讓入座。魯公坐了主席,眾諸侯以次皆列坐,范增、張良、項伯亦得與坐,大吹大打,作起軍中樂來勸酒。

范增見第一計不成,又見魯公無殺沛公之意,那埋伏的人亦不敢動,遂以所佩玉玦,連舉三次。魯公衛沛公謙遜柔和,因思劉季為人,如何便能成得大事,范增只勸我殺他,今日請來赴會,無故便行殺他,反使諸侯笑我無能,以此不從范增之計。增見魯公不看玉玦,心內急躁,便使陳平斟酒,以目達意,陳平即舉酒向沛公前勸酒,那陳平細看沛公,隆準龍顏,有天日之表,因尋思:“沛公非常人也,他日定有大貴,若順增意,是逆天矣。”於是斟酒向魯公處多,向沛公處少。沛公已會其意,遂不致於失禮,此是陳平識沛公為真命,所以有意救援。

范增見三計不成,自嘆曰:“若今日不殺沛公,他日必成大患!”困避席急出,要尋個殺沛公的人。正無措劃,卻見一壯士在帳後彈劍歌曰:

我有一寶劍,出自崑崙西。照人如照面,切鐵如切泥。

兩邊霜凜凜,匣內風淒淒。寄與諸公子,何日得見兮?

范增聽罷大喜,這個人便可殺劉邦:此人姓項名莊,乃魯公族人。范增使附耳與莊言曰:“君王為人呈性剛,中無決斷,今日鴻門會,專為殺劉邦而設,卻再三舉玉玦,全不理論,若今日放了劉邦,後日再無此機會矣!汝可入筵前,以舞劍為樂,因而殺劉邦,汝之功不小也。”莊遂撩衣大步到筵前,曰:“軍中之樂不足觀,某願舞劍,與諸公侑酒。”遂拔劍起舞,其意常在沛公,張良見莊舞劍,有殺沛公之意,急以目視項伯,項伯會張良之意,亦出席拔劍曰:“舞劍須對舞,電鋒交措,可以奪目,庶足娛諸公之樂。”羽曰:“諾。”項伯仗劍,與莊對舞,常以身羽翼沛公。增深悵之,張良見事急,且項伯雖身翼沛公,而力尚未加,遂出席到軍門外。丁公、雍齒攔住:“子房先生何往?”良曰:“欲出取玉璽。”陳平在後已解其意,便高叫道:“魯公性急,快放子房出去!”丁公等只得放出。子房到外,見樊噲曰:“今項莊舞劍,意常在沛公,事甚急矣!將軍當如申噲救莊公,奮不顧私,勇不惜命。今日鴻門困主,將軍若不捨命救援,倘主公被害,千載之下,有愧申噲矣!”噲曰:“先生放心,願學申噲救主,如有退避,非丈夫也。”哈大步便行,良曰:“你且後來,待我先入營。”丁公等復攔住問曰:“取的玉璽安在?”子房用手回指,撐著衣袖,遂瞞過二人,來到筵上,見項莊項伯,猶自舞劍。

樊噲至寨門外,大呼曰:“鴻門設宴,隨從人均無毫釐酒飯,我見魯公討些酒飯吃。”遂帶劍擁盾逕入。丁公等意欲攔擋,怎當樊噲力大,將把門軍士都撞倒,直進到中軍,披帷而入,用劍將帳帷挑起,直到魯公面前,仗劍而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魯公便問:“壯士何人?”子房起身曰:“此沛公驂乘樊噲也。”又問:“來此何乾?”噲曰:“聞大王作亡秦慶賀之宴,無分大小,皆賜酒食;惟噲從早至午,尚未得餐,肚中饑渴,實是難忍,告求大王一餐。”羽命左右賜酒一卮,噲一飲而盡;又賜生彘一肩,噲以所仗劍切而啖之。羽曰:“壯哉!汝復能飲乎?”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魯公曰:“汝欲為誰死耶?”噲曰:“秦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今懷王與諸侯約曰:‘先破秦入鹹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鹹陽,秋毫無所取,婦女無所幸,還軍灞上,以待將軍;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賞,乃聽細人之言,欲誅有功之人,此又亡秦之續耳,竊為將軍不取也。見今二士舞劍,意在沛公,臣不避誅戮,乾冒盛筵,一則為饑渴而來,二則為沛公申此屈抑,臣所以死且不避也。”羽轉嗔作喜曰:“沛公有如此驂乘,真是壯士!”遂令項莊不必舞劍,須臾,沛公見羽大醉,只說入廁,即出轅門,丁公:雍齒攔注,張良急出曰:“傳魯公令:分諸侯不勝酒力,著放出。”隨後陳平亦出,急呼:“著放出沛公。”丁公只得放出,樊噲保定出營,有靳歙、紀信、夏侯嬰同從人接著沛公,急趨灞上。范增因計不成,又見魯公大醉,甚惱恨,退去後帳納悶。以此沛公得脫此難。

不說沛公脫離,卻有一人在帳後彈鼓作歌曰:“飢熊下山,揭石見蟻,吞之入喉,不妨咳嗽而出。危乎哉!危乎哉!”

子房聽之,看其人黃白麵皮,神清氣爽,執戟而立,只是冷笑,良問曰:“壯士如何冷笑?”其人曰:”范老枉費心,張良能識主;今日脫鴻門,他年鎮寰宇。”遂不再言而去。良嘆曰:“真賢士也!”不知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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