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公·哀公六年
【經】六年春,城邾瑕。晉趙鞅帥師伐鮮虞。吳伐陳。夏,齊國夏及高張來奔。叔還公吳於柤。秋七月庚寅,楚子軫卒。齊陽生入齊。齊陳乞弒其君荼。冬,仲孫何忌帥師伐邾。宋向巢帥師伐曹。
【傳】六年春,晉伐鮮虞,治范氏之亂也。
吳伐陳,復修舊怨也。楚子曰:「吾先君與陳有盟,不可以不救。」乃救陳,師於城父。
齊陳乞偽事高、國者,每朝必驂乘焉。所從必言諸大夫,曰:「彼皆偃蹇,將棄子之命。皆曰:『高、國得君,必逼我,盍去諸?』固將謀子,子早圖之。圖之,莫如盡滅之。需,事之下也。」及朝,則曰:「彼虎狼也,見我在子之側,殺我無日矣。請就之位。」又謂諸大夫曰:「二子者禍矣!恃得君而欲謀二三子,曰:『國之多難,貴寵之由,盡去之而後君定。』既成謀矣,盍及其未作也,先諸?作而後悔,亦無及也。」大夫從之。
夏六月戊辰,陳乞、鮑牧及諸大夫,以甲入於公宮。昭子聞之,與惠子乘如公,戰於莊,敗。國人追之,國夏奔莒,遂及高張、晏圉、弦施來奔。
秋七月,楚子在城父,將救陳。卜戰,不吉;卜退,不吉。王曰:「然則死也!再敗楚師,不如死。棄盟逃仇,亦不如死。死一也,其死仇乎!」命公子申為王,不可;則命公子結,亦不可;則命公子啟,五辭而後許。將戰,王有疾。庚寅,昭王攻大冥,卒於城父。子閭退,曰:「君王舍其子而讓,群臣敢忘君乎?從君之命,順也。立君之子,亦順也。二順不可失也。」與子西、子期謀,潛師閉塗,逆越女之子章,立之而後還。
是歲也,有雲如眾赤鳥,夾日以飛,三日。楚子使問諸周大史。周大史曰:「其當王身乎!若禜之,可移於令尹、司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置諸股肱,何益?不穀不有大過,天其夭諸?有罪受罰,又焉移之?」遂弗禜。
初,昭王有疾。卜曰:「河為祟。」王弗祭。大夫請祭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漢、雎、章,楚之望也。禍福之至,不是過也。不穀雖不德,河非所獲罪也。」遂弗祭。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也,宜哉!《夏書》曰:『惟彼陶唐,帥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亂其紀綱,乃滅而亡。』又曰:『允出茲在茲。』由己率常可矣。」
八月,齊邴意茲來奔。
陳僖子使召公子陽生。陽生駕而見南郭且於,曰:「嘗獻馬於季孫,不入於上乘,故又獻此,請與子乘之。」出萊門而告之故。闞止知之,先待諸外。公子曰:「事未可知,反,與壬也處。」戒之,遂行。逮夜,至於齊,國人知之。僖子使子士之母養之,與饋者皆入。
冬十月丁卯,立之。將盟,鮑子醉而往。其臣差車鮑點曰:「此誰之命也?」陳子曰:「受命於鮑子。」遂誣鮑子曰:「子之命也。」鮑子曰:「女忘君之為孺子牛而折其齒乎?而背之也!」悼公稽首,曰:「吾子奉義而行者也。若我可,不必亡一大夫。若我不可,不必亡一公子。義則進,否則退,敢不唯子是從?廢興無以亂,則所願也。」鮑子曰:「誰非君之子?」乃受盟。使胡姬以安孺子如賴。去鬻姒,殺王甲,拘江說,囚王豹於句竇之丘。
公使朱毛告於陳子,曰:「微子則不及此。然君異於器,不可以二。器二不匱,君二多難,敢布諸大夫。」僖子不對而泣,曰:「君舉不信群臣乎?以齊國之困,困又有憂。少君不可以訪,是以求長君,庶亦能容群臣乎!不然,夫孺子何罪?」毛覆命,公悔之。毛曰:「君大訪於陳子,而圖其小可也。」使毛遷孺子於駘,不至,殺諸野幕之下,葬諸殳冒淳。
譯文
六年春季,晉國進攻鮮虞,這是為懲治鮮虞幫助范氏作亂。
吳國攻打陳國,這是重提舊怨。楚昭王說:“我們先君和陳國有過盟約,不能不去救援。”於是就救援陳國,楚軍駐紮在城父。
齊國的陳乞偽裝出事奉高氏、國氏的樣子,每逢上朝,一定和他們同坐一輛車。隨從時一定要說到大夫們,說:“他們都很驕傲,將要拋棄您的命令。他們都說:‘高氏、國氏受到國君的寵信,必然要逼迫我們,何不除去他們?’本來想要打您的主意,您要早點考慮對策!考慮了,最好是全部滅亡他們。等待是下策。”到了朝廷上,就說:“他們都是虎狼,見到我在您的旁邊,早就要殺死我了,請讓我靠到大夫們那邊去。”到了大夫們那裡,又對大夫們說:“這兩位要發動禍亂了!仗著得到國君的寵信而要打您幾位的主意,說:‘國家的患難多,這是由貴寵造成的,全部去掉他們然後國君才能安定。’現在已經定下計畫了,何不乘他們沒有下手而搶在他們前頭?等他們發動了再後悔,也來不及了。”大夫們聽從了。
夏季,六月二十三日,陳乞、鮑牧和大夫們率領甲士進入公宮。高張聽到了,和國夏坐車到齊侯那裡去。在莊街作戰,被打敗。國內的人們追趕他們,國夏逃亡到莒國,就和高張、晏圉、弦施一起逃亡前來。
秋季,七月,楚昭王駐在城父,準備救援陳國。占卜戰爭,不吉利。占卜退兵,不吉利。楚昭王說:“那么只有死了。如果再次讓楚軍失敗,不如死。拋棄盟約、逃避仇敵,也不如死。同是一死,還是死在仇敵手裡吧!”命令公子申繼承王位,公子申不同意;就命令公子結,公子結也不同意,又命令公子啟,公子啟辭謝五次然後同意。將要作戰,楚昭王得了病。十六日,楚昭王進攻大冥,死在城父。子閭退兵說:“君王捨棄他的兒子而讓位,臣下們豈敢忘記君王呢?服從君王的命令,這是順乎情理的;立君王的兒子,也是順乎情理的。兩種順乎情理都不能丟掉。”和子西、子期商量,秘密轉移軍隊,封閉有關的通路,迎接越國女子的兒子章而立他做國君,然後退兵回國。
這一年,有雲彩好像一群紅色的鳥一樣,夾在太陽兩邊飛翔了三天。楚昭王派人詢問成周的太史。成周的太史說:“恐怕要應在君王的身上吧!如果禳祭,可以移到令尹、司馬身上。”楚昭王說:“把腹心的疾病去掉,而放在大腿胳臂上,有什麼益處?我沒有重大的過錯,上天能讓我夭折嗎?有罪受到處罰,又能移到哪裡去呢?”於是就不去禳祭。
當初,楚昭王有病,占卜的人說:“黃河之神在作怪。”楚昭王不去祭祀。大夫們請求在郊外祭祀。楚昭王說:“三代時規定的祭祀制度,祭祀不超越本國的山川。長江、漢水、睢水、漳水,是楚國的大川。禍福的來到,不會超過這些地方。我即使沒有德行,也不會得罪黃河之神。”於是就不去祭祀。
孔子說:“楚昭王理解大道理了。他的不失去國家,就是當然的了!《夏書》說:‘那位古代的君王陶唐,遵循天道綱常,據有這中國地方。現在走到邪道上,攪亂了治國的大綱,於是就被滅亡。’又說:‘付出了什麼,就會收穫什麼。’由自己來服從天道,這就可以了。”
八月,齊國的邴意茲逃亡到魯國來。
陳僖子派人召見公子陽生。陽生套上車去見南郭且於,說:“我曾經把馬奉獻給季孫,但沒有能列入他的上等乘馬之中,所以又奉獻這幾匹,請和您一起坐上車試試。”出了萊門然後把原因告訴南郭且於。闞止知道了,先在城外等著。公子陽生說:“事情是好是壞還不能知道,回去,和壬在一起。”告誡了闞止,就動身了。等到夜裡,到達齊國,國內的人們就知道他到了。陳僖子讓子士的母親照顧陽生,又讓陽生跟著送食物的人一起進入公宮。
冬季,十月二十四日,立陽生為國君。將要盟誓,鮑子喝醉了前去。他管車的家臣鮑點說:“這是誰的命令?”陳僖子說:“接受鮑子的命令。”於是就誣賴鮑子說:“這是您的命令!”鮑子說:“您忘記先君為荼做牛而折掉牙齒嗎?現在又要違背先君嗎?”齊悼公叩頭,說:“您是按照道義辦事情的。如果我行,不必殺死一個大夫。如果我不行,也不必殺死一個公子。合於道義就前進,不合就後退,豈敢不唯您是從?廢一個,立一個,不要因此發生動亂,這就是我的願望。”鮑子說:“你們有誰不是先君的兒子呢?”於是就接受了盟約。悼公讓胡姬帶著安孺到賴地去,把鬻姒送到別處,殺死王申,拘捕江說,把王豹囚禁在句竇之丘。
齊悼公派朱毛告訴陳僖子,說:“沒有您,我不能到這一步。然而國君和器物不一樣,不能有兩個。有兩件器物就不愁缺乏,有兩個國君禍難就多了,謹敢向您陳述。”陳僖子不回答而哭泣,說:“國君對臣下們都不相信嗎?齊國有困難,貧困而又有憂患,年幼的國君不能去請示,因此我才找來年長的,大約還能夠對臣下們加以容忍吧!不這樣,孺子荼有什麼罪過?”朱毛向悼公復命,悼公後悔失言。朱毛說:“您大事徵求陳子的意見,小事情自己拿主意就行了。”悼公派朱毛把孺子遷移到駘地。沒有到達,把他殺死在野外的帳篷里,葬在殳冒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