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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尋良友霧漫認龍駒 奪佳人陣前成敗犬

別的放下不提,且說子郵在黟山洞天溫石床上,同仲卿抵足而眠,乍聞響動,心驚醒來,東方已亮。坐起看時,不見仲卿,連呼無應,床尋覓,並無形影,想道:“仲兄抱負奇才,必因同行多所不便,故乘我睡熟而暗去耳。”

搭包仍在,驚道:“難道到前途行乞么?況入蜀尚有數千餘里途程,山澤多蛇蟲虎豹,設若犯著,豈不送了性命!我復國時何處尋幫手?必須趕上同行,方免失誤。”

乃將搭包帶了趕奔。降危梯,登高檻,轉彎下到洞前。微霧漸起,想道:“真怪,此斷絕路途,仲兄體質柔弱,難道盤過去了?”

乃躍跨松樹,雙手持藤,交換直上十有餘丈,不期惟急,用力太猛,將藤拉斷,墜落下來。澗中霧氣甚濃,審視不清,深淺莫測。慌忙放了藤,涌身跳躍,奈系峭壁,雖可借勢,莫能停腳。跳不得上,只有往下,漸次到底,審視全無路徑。

忽聞水響異常,向前望去,依稀是匹赤兔馬在澗中滾澡,喜道:“馬既能來,人自可去。”

便超身跨上,那馬著驚,往前奔騰。子郵用兩腿夾緊肋腹,再抓鬃鬣,卻是滿頸鱗甲,並非皮毛,猛然吃驚。那馬不住地跑,卻未聞啼聲,或東或西,或升或降,皆在霧中。要下又不敢下,只得聽其自然。

約有個把時辰,只見霧氣漸談,一輪太陽當空出於霧上。定睛看時,卻系跨在赤鯉脊上,大驚想道:“我說如何無有鬃毛,原來非馬。今游於霧中,正是游於水內,比汴梁湖中更險,茫盪浮乏,無有涯際。昨日仲兄為猿所引,我今日又為鯉所誘,引到山中,猶有生途。如何作法?”

心中正無主意,太陽忽又隱入深雲,赤鯉也漸低落,朦朧看,俱系雲波巨濤,不見畔岸。急得無法,只有兩手將魚頭兜起。那鯉奮沖,怎奈重霧重重。再行兜起,又往上飛。如此數次,隱隱見下面有凸凹不動之形,大約是實地了,始隨魚落,漸漸看得親切,是山川人境。又恐魚不歸於此,乃用力壓坐,霎時到地,卻系潭邊。正欲下來,那魚打滾,便躥入水。

子郵就地坐著,定定神思,立起身來,緣潭邊岸,尋到大路。見往來者衣冠,殊非時制,不知系何處地方。行人亦答以拱,但所回言語,皆不明白。且問且行,音容無二,好生疑惑。

後見老者抱著嬰孩,坐在車篷上,看牛醫醫牛,復恭詢之。老者起身答禮,回言亦不能識。子郵用指頭於車凳上寫,老者點頭,走去家中,取只瓢向溪中舀水,就地取土投入攪勻,令飲。子郵見老者氣象溫和,料無凶意,看老者比劃的意思是:“吃得土水,就明白了。”

子郵照辦,果然有效。老者道:“足下想是外國人,乘風到此。”

子郵道:“乘魚。”

老者道:“今早好大霧,可是乘霧?”

子郵道:“正是,老者何以知之?”

老者道:“曾聞鼉龍蟒蛇鯉魚,皆可乘霧而游。今聞乘魚,或者人乘魚,而魚乘霧耳。”

子郵道:“此處常有人乘魚么?”

老者道:“小老痴長七十歲,未曾見過。”

子郵道:“所乘之魚,躍入前面深潭中去了。”

老者道:“前面乃是火龍潭,曾聞老輩人說,內有火龍潛修,未聞內有飛鯉。”

子郵問道:“前何以知有火龍潛修?”

老者道:“離此西南二千二百里,有不夜湖,相傳內有神蚌,不知年代,珠巨如斗。群蚌之殊如龍眼、如彈丸、如湖桃、如梨,大小不等,夜則群珠吐光,長年如晝,所以名為不夜湖。火龍貪神蚌大珠,數行強取,一日為神蚌將爪夾斷,不能上天,只在潭內修養,所以喚作火龍潭。”

子郵道:“貴處屬何州縣管轄?”

老者道:“什麼州縣?”

子郵道:“凡天下人民居住,有地名,自有州縣各官管轄。”

老者道:“敝處系火龍邑,為浮金之邊境,邑中有宰。此地名單家瞳,不知何為州縣。”

子郵道:“可曉得汴梁離此處若干路?”

老者道:“何處喚做汴梁,屬何邑管轄?”

子郵想道:“這老兒連汴梁都不知,與他說什麼!”

拱手欲別,老者扯住道:“你系何國人氏?”

子郵道:“中華人氏?”

老者道:“中華可是劉季家中華?”

子郵道:“哪個劉季?”

老者道:“誅秦滅楚的劉邦。”

子郵道:“正是。”

老者道:“老漢姓單名義,字行宜,先祖於隋末自中華飄來。足下尊姓尊字?”

子郵道:“不妄姓韓名速,字子郵。”

老者道:“中華來的,都系家鄉人了,可到小莊歇息。”

子郵心中總不明白,亦欲細問,始隨單義到莊上來。單義笑道:“昨日得有野味,應以敬客。”

引子郵入旁垣中。只見天井內有堆灰火,三人在旁坐著,見進垣,俱起身迎。單義問道:“好嗎?”

回道:“好矣。”

單義道:“可將野味取來。”

三人將火撥開,抬出個大泥團,將泥撲去,卻系個大瓜,馨香美味從中溢出。抬到階前,復將小瓮置灰火中,將瓜蓋掀開,用叉逐件取出,卻系一個虎頭,四個虎掌,四隻虎腿,數塊虎筋,一條虎尾。單義請席地坐下,舉叉將虎頭尾敬到子郵面前;又將灰火內小瓮取來,置於瓜旁,揭去土蓋,乃係盈瓮酒釀。單義舉勺,先請子郵三勺,後白飲二勺,下三人各二勺。單義取掌,三人各取掌。子郵用叉食頭,味雖甘脆,卻帶酸腥。連尾吃盡,諸人掌方食畢。單義復將筋俱敬來,子郵也不推辭,舉叉又食,舉勺飲釀。四人連腿俱吃不下,子郵將筋都食盡了,眾人吃驚。子郵問道:“此味究系虎,系魚?”

單義道:“系魚系虎,乃虎化魚未成,名為虎魚,若化虎出水,平陽無不受其虛害。凡食之者,風疾俱愈。其皮可為甲,刀箭難入,常油漆之,渡水不沉,十分貴重。”

子郵謝過欲行,單義道:“今日幸遇,足下到此又無親戚,何不在小莊盤桓數天,略知此地風土人情,往前行去,也免出笑話。”

子郵想道:“其言近理。”

依從住下。單義復問些三代古蹟,子郵隨事答應。天晚送上酒來,又問些中華諸酒之事,很晚才住,四人醉了。單義送子郵進莊歇宿,拱手別去。

子郵和衣就枕,一覺醒來,輾轉再睡不著。下床行到垣中,徘徊多時,欲復上床,忽然垣外亮光照人,庭中如晝。漸覺嘈雜聲中夾著悲怨啼泣,過後又有頓足捶胸、號慟迫切之聲。子郵疑道:“先之聲柔怨,後之聲憤恨,其中必有事故。”

不免往外看來,把外衣脫卸,騰上垣牆,向前望去,見有一男一婦號呼奔走,另有數人持著火把,勸止挽留。再往遠看時,火光人眾,約有二三里路遠。

子郵跳下垣,趕到跟前,見欲去的男婦俱有六十上下年紀,說道:“清平世界,強將良家女子搶去,我老婦老夫要命做什麼!”

勸的人道:“事已如此,只可忍氣,惡貫滿盈,自有天譴。他此刻有威有勢,就系島主知道,也不甚追究,你們何必枉送性命!”

子郵聽得明白,問道:“可是你親生?那強盜是何人?快些說來,待我追回還你。”

兩個老夫婦聽得,連忙道:“老漢姓舒名鑒華,搶去的,系老漢親生女兒。因前日彩桑被幸臣橫豪公子看見,托媒議娶為妾,老漢夫婦同女兒俱不肯,那媒人回去,復將聘禮送來丟下,立時走了,今硬使多人將小女搶去。老漢夫婦如何捨得!”

子郵問勸的人:“可是真的么?”

眾人指遠處火光道:“他女兒現在那裡轎中。”

子郵飛步向前,只見護轎約有五六十人哩,子郵故意撞去,皮鞭打來,罵道:“何處瞎眼囚徒,在此討死!”

子郵左手將轎子捺下,八個轎夫跌倒;右手將鞭子接住,說道:“你們何處強徒,搶奪良家女子!”

將左手朝著那人腰間打去,打倒六人,臂膊已斷。子郵丟下,又想前來動手擒拿,走不及的連忙跪下叩頭求饒。子郵道:“你們要命,可速將女子送回,若稍遲延,莫要怪我!”

諸人面面相覷,駭慌齊道:“送回,送回,情願送回!”

只得起身將轎鏇轉抬回。

子郵在後催趕,腳不停留。正遇見老夫婦兩口迎上問信,子郵道:“那不是么?”

鑒華收不住淚,向前扳轎呼道:“薇娥,薇娥!”

轎中應道:“父親,母親!”

夫婦大喜叩謝。子郵道:“且待到家不遲。”

夫婦隨轎趕去。子郵在後,見俱進舒疃,抬轎人倉惶出來,持火奔竄,料無更變,乃回頭尋著車篷,進單家疃。仍躍入垣,上床復寢。

次日起來,盥洗穿衣,見單義領著幾個老兒說道:“可是這摸樣的?”

老兒細看,搖頭道:“不是,不是。”

那人隨即出去。

單義復回,子郵問道:“諸人來看什麼?”

單義道:“這老兒姓舒名鑒華,無有子嗣,四十餘歲生個女兒,名喚薇娥。被那雙尾蠆看見,欲娶為妾。舒家不願,雙尾蠆硬行搶去。忽有異聲異服英雄,代為奪轉,遁去無跡。聞我家住有足下,要來觀看,故叫認認。他說昨所見者,那赳走雄壯的,不似這般溫柔書生氣象。”

子郵問他:“雙尾蠆系何等樣人?”

單義道:“他父親是個寵臣,名喚柏彪,又名柏舉。他名柏橫,家資等於府庫,靠著父親得勢。生來力壯身強,養著許多無賴,專在各處唯命是從,無論田園器物,看中的強行占去,誰不畏其兇狠勢焰,哪個敢與他較量?”

子郵道:“何不赴都叩閽?”

單義道:“曾有行的,承審大夫瞻徇情面,反吹求疵處,定罪發遣,誰敢再去!所以兇惡愈橫,初時稱他為惡犬,嗣後更狠,比蠆猶甚!所以人皆呼為雙尾蠆。我看舒家女兒今雖奪轉,那雙尾蠆豈肯輕休?兩個老命未必能活也!”

子郵道:“卻也堪虞,且看雙尾蠆可來否?”

單義道:“必來,他是尋事的,今吃大虧,如何不來!明日自有信息。”

卻說雙尾蠆差人役往舒疃,便拭目以待。及到次早,誰知去的轎子抬著個斷手門客回來。眾人跪下,細細哭訴。雙尾蠆聽得,吼怒如雷,點集二百親兵,披掛懸鞭,提槍帶劍,上騎趕到舒疃,已將中午時分。

單義、子郵聞嘈雜聲後,料為薇娥事故,同出竹林望去,果有許多兵馬進舒疃去了,乃亦同步前來。只見門前擁擠,都系強壯彪形的軍士。聞得裡面咆哮漸緩,子郵乃挨身進入。抬頭看堂上坐著雙尾蠆,約三十上下年紀,面如烏炭,發若棕黃,一雙突出來的金鈴眼,兩道豎散去的刷帚眉,鼻孔仰張,嘴唇俯撮,張開五個釘耙指頭,指著下面鑒華夫婦並十數老人問道:“那強徒畢竟系何方來的,你們毋得含糊,從實供出,免致全疃塗炭!”

眾老人道:“實不知情,求公子爺寬恕,請細訪察。”

當有保正向前跪下回道:“這個強徒,便系地方亦俱未見,委屬真情。大眾誰肯捨身家性命,欺矇公子?”

雙尾蠆道:“都如此說,想是過路的,料他也不能逃出鏇渦圍。今日系吉期,爾們地方人等,代為媒妁,齊備花燭,就在這裡成親,明日帶回,即刻辦理,不得遲延。”

舒鑒華夫婦在下面涕泣的說不出話來。雙尾蠆道:“可扶他們入內,好好料理,若仍違拗,連爾等俱莫想活!”

眾人向前,將鑒華夫婦拖往後進。子郵隨入,只見,哭做一團,諸人亦都下淚。

子郵看不過,乃復出廳來,見階前禮物酒席堆的盈滿,聽見報告,俱系左近地方來賀喜的。雙尾蠆存一席自用,余者俱著分給軍士,禮物送往內室。他還帶兩個家丁,夯著槍鞭,踱將進來,見眾人垂淚,房中悲號,大怒道:“可恨這班奴才,違我號令,叫你等立時俱死!軍士們可速行縛去砍來!”

家丁接應招呼,外面軍士擁入,將眾老兒縛起。舒鑒華出來見了,只是跌腳號天。雙尾蠆道:“你也太無情理,有我這般豪傑女婿,還是哪件不稱心?只管啼哭做什麼!若非看分上,這樣顛倒,要你何用!”乃命去縛。

軍士得令,將眾者放下。其中有個年事高的,目瞪口張,氣出不收,頃刻歸陰去了。眾流淚抬出。雙尾蠆哪裡管他,大步直向房內行。舒氏連慌關門,雙尾蠆抬起腿,踢落一扇。

子郵在旁,忍耐不住,乃跨步向前,扳住肩膊,順勢扳回道:“哪裡去!”

雙尾蠆原未提防,竟跌在地,軲轆起來。子郵正欲踩住,背上忽看金風衝下,閃身抓得,卻是條銀鞭。雙尾蠆見奪不及,即接過金槍刺來,子郵用鞭挑隔,將槍打得弓彎。雙尾蠆棄槍跳下堂階,掣出寶劍,復迎前來。左右兵士齊上,紛紛被鞭擊倒。雙尾蠆見勢兇猛,乘空退出。子郵趕到廳上,雙尾蠆只得回身迎敵,斗過三合,實抵不住,趁眾兵趕出時,閃步逃脫上騎,加鞭飛跑。跟的親軍,只道雙尾蠆仍在內抵敵,無不盡力向前。子郵這條鞭法,似卷狂風,眾人哪裡遮攔得住,片時間盡行倒地,可怪的是傷的俱系右手。

子郵將壯勇打敗,即出來趕雙尾蠆,看不見蹤跡;乃向前晚奪轎的路追過三十餘里,到山岡上四顧瞭望,並無形影。尋思道:“今番不能瞞了。”

乃仍向舒疃來。門前圍著多人,單義也在內拍掌道:“幸虧英雄,打得好!”

鑒華來拜謝,子郵扶住道:“不必如此。這畜生逃去,豈肯輕休?必定復來,須要防備。可問所傷兵丁根底。”

眾人道:“高見不差,亟宜商議。”

舒鑒華道:“傷了兵丁俱逃去矣,請家內坐。”

子郵進見滿地血跡,器械縱橫。單義視子郵持的銀鞭,指說道:“這系雙尾蠆用的么?好重兵器!”

舒鑒華道:“正是。還有系金槍也不輕。”

抬來看時,與鞭相似。單義取秤平稱,各重八斤。鞭長三尺六寸,槍長七尺二寸。子郵道:“這裡可有五金匠?”

單義道:“舒家祖代造辦軍器。”

子郵道:“甚好,可將此槍下爐,彎結盤在鞭端,尖尾伸出,鍛如撾樣。”

鑒華應允,叫人打掃血跡,白引子郵入左垣爐房。指點半個時辰,收拾如式,卻如一條金蛇盤結鞭端。眾人看道:“這般老重兵器,莫說使,連擔也是費力的。”

子郵道:“可有盔甲么?”

鑒華道:“盔甲雖有,俱屬平常,只有單長者家有副貘皮甲,聞系異寶,不肯輕與人看。”

單義道:“諸公只知其一,前之不借看者,非其人也。今遇英雄,而猶慳吝,負此甲矣!但惜無盔,如何是好?”

舒鑒華道:“果然訪不出時,只好將就用兼金鍛頂暫用。”

子郵道:“只要輕堅。”

鑒華復去指使辦盔,單義自去取甲。

當下有個老者道:“雙尾蠆先說欲洗盡各疃,奈又大虧而去,再來報仇,必定兵多將廣,皆不能保。此刻又無訴冤之處,莫如權且齊起壯丁,結約保守,以免立刻塗炭!”

眾道:“所見大是,可吹起集眾角來。”

於是俱到垣外場上。

不一會兒,只見前後左右,步騎紛紛,各持器械趕奔而至,詢問何事。單義甲亦取到。諸老者悉將情由各說與本疃子弟得知,人人憤怒,俱來看子郵,相問見禮。眾老者告子郵道:“眾丁壯俱願聽受約束。”

子郵看時,約有五六千人,七八百匹馬,乃與老者道:“兵可以不用,不可以不備,所持器械,俱系會的么?”

眾老答道:“都系會的。我們居處在於邊境,常有外島潛來侵掠,所以器械俱系平常習成的,鯊皮兕革冑甲,俱是人人有的。見了寇船將到,便吹角肅眾,以備禦敵。所以今日各方聞聲俱至。”

子郵道:“如此即易為力,但兵多則費大,而今只留十五歲以上、二十五歲以內、習過器械陣法者,在此教練,其餘可各歸農。”

遵命分左右站下,入選的有三千人,其餘退去。

子郵命各將所習兵器等件,分開各邑,逐樣使驗,生熟不一。內有二人,一名楊善,一名金湯,武藝較好,令居左右。其餘列隊,指出不到之處,教其補足;迂贅之處,教其刪除,使各習練。又選其尤矯捷者,得蔣鍾等七十餘人,立健士、裨士、驃士、副士之目,使專項教授。

兩天,三千餘人俱便捷了。乃令其演陣勢,排列作攻擊進退之勢。其法一人持鯊皮牌,執刀在前;一人或持長矛,或持長戟、長戈在牌後;左右二人持長柄斧,或大砍刀或鏟棍棒之類夾護。又一人持短器帶弩矢在後,攻則向前發失,戰則兩邊巡護。子郵道:“此合為陣法也。”

眾士乃分開,各自為陣,則是迭進者選進,夾攻者夾攻,互相依傍不離。子郵道:“此攻進之法,非受攻受圍之法,今須兼之。凡行動,衣食器具須用車載,五人共車一乘,五車為一隊。善弓弩長器者,五人登車;善短兵者,五人守車,十人依車而戰。每四隊為一小陣,用陣長領之;每五小陣為一中陣,用上士率之;四中陣為一大陣,將自統之。今三千人,用二千人分四軍,作正兵;一千人為奇兵,內四百人為步兵,作四隊,四裨士統率四面救應,六百人為騎兵,作四隊,四驃士統率,以為遮前掩後,邀遠沖暇之用。行營俱系輜重在中,奇兵在外,正兵在奇兵之外。每夜一健士率所領巡內,一裨士一副士率所領守備,一驃士率所領騎卒,往來遠近四方八面巡探。”

余者,交楊善、金湯督率。

卻說雙尾蠆棄眾逃回,第三天抵家,父親出巡不在國中,哭訴與息氏母親。當下息氏大怒,請外甥白額虎商議,欲邀延猛勇壯士前去報仇。白額虎道:“不可造次。兇徒既能傷表弟及多兵士,則非尋常,必須於五豹將軍中,請得兩位去,方可收伏。但五豹將軍豈能輕動,必須奏聞。”

息氏道:“如何奏聞得?還多系用禮物私請,兼托郎表叔轉囑為妙。況五豹與他父親俱有交結,諒無不允。”

白額虎道:“所謂奏請,難道叫你將強娶事體言明么?只須如此如此,便可蒙過奏準。”

息氏依汁,次早上朝,啟奏道:“前日妄子柏橫在邊巡視,舒疃眾民告訴來有兇徒,擾害地方,強奪良家女子。柏橫往前查問,實有其事,是即驅逐,兇徒持強猖獗,反將妾子打傷,毆死從人。若不早為剿火,恐煽動地方,勾引外島,遺害非小!”

浮金主道:“可著該邑令尉協捕。”

息氏奏道:“此兇徒非令尉所能收擒,妾子柏橫在國以勇著名,令尚受傷,令尉何用?必須請發五豹大將,方於事有濟。”

浮金主道:“五豹乃鎮國將軍,豈容輕動?”

息氏奏道:“鎮國原為國內事用,令舒疃乃心腹之內,正合用此。”

浮金主問大夫子直道:“卿意若何?”

子直道:“兇徒果狠,自要用猛將擒拿。五豹不可全行,差一二去亦無所礙。”

浮金主準奏,使青豹錢猛、赤豹安大壯兩將軍前往舒疃,速擒兇犯,審明正法。

二將領命,同息氏出朝,直到柏府。雙尾蠆迎接,擺酒痛飲。息氏送上許多禮物,再三囑託,二將滿口應允,收禮回家。各便到營內,吩咐眾將士來晨齊集聽點。

次早入營,揀選精壯將士五百名,預給糧餉半月安家。令即收拾盔甲器械齊全,明早動身,違者以軍法論。眾軍土得令回去。次日清晨,俱在營中伺候。二將同雙尾蠆全裝貫甲,領著人馬,放炮起行。

舒疃探事的,連夜奔回報信。子郵道:“任其兵馬到此,則地受害。前追雙尾蠆時,路上有岡,觀其形勢,頗好守險,莫若移屯彼處,以免過來作踐。”

單義道:“此計甚好。前面山岡名聚囊山,又名聚囊谷,原系屯過兵的,今只須到彼處,仍可操練。”

子郵令眾士推車移到聚囊山,藏於谷中演習。

第三天探得來軍將到,子郵令不必出谷,自攜撾單騎下山迎住。雙尾蠆領三百兵壯先行,撞著子郵,雖有些怕,然恃二豹將軍在後,又欺系單身,乃令眾兵齊上,自舉利斧砍來。子郵見兵士俱系大漢,形狀雄壯,想道:“仇不可以結深,只須卻敵以求和,不可殺人以積怨。”

乃將騎帶轉退回。雙尾蠆只道是懼怕他,舉斧驟追。子郵回身迎戰。雙尾蠆到五合上,見有微空,飛斧劈下。子郵往右邊閃開,左手早抓住大斧,舉起撾來,迎面叫打;雙尾蠆駭得魂不附體,丟下斧頭,往後仰倒,子郵棄斧,也不打下,任賓士逃去。對面兵壯趕到團團圍住,子郵舉撾揮使,眾人紛紛亂倒,無不受傷。

子郵正欲回山,忽見兩騎飛到,後面軍將風卷而來。盔甲器械,系青豹、赤豹,也不搭話,舉撾迎上。錢猛用筅耙架開,安大壯舉槍刺來;子郵鉤開耙擊下槍,順勢揮回,二人連忙迎隔。斗有十餘合,子郵賣個破綻,安大壯挺槍刺脅,子郵將槍桿夾住;見錢猛耙已戳到耳邊,用撾架耙,順柄掃下,錢猛退縮不及,右手正遭,颳得稀爛,棄耙逃回。安大壯因槍退不出來,料想獨力無濟,亦舍槍而走。子郵道:“赤豹未曾著傷,不可便宜了他!”

乃迫上照肩打下,安大壯急躲時,已落在腿上,將跌下騎來。眾軍慌來救護,子郵亦不爭奪,從容回山。

再說錢猛、安大壯回到營中,俱已痛得要死;雙尾蠆用丹藥灌下,漸漸醒來,喊叫不迭。雙尾蠆又給敷貼膏丹,扶上幃車,推回京城醫治。修書寫表,差人飛往都中報信。自領軍馬守住白骨岡。

錢、安兩將到都帶傷朝見,逐細奏明。浮金主問道:“此人如何這般兇狠?二卿俱受重傷,實出意料之外。”

道猶未了,只見丹墀內黃豹萬勝、白豹馮飛、烏豹真第伏著奏道:“微臣等五人,素稱大勇,今忽遭傷其二,臣等不甘,願同前去雪恥!”

島主道:“強徒於內地損我猛將,不速擒滅,將為心腹大憂,若入諸島,國家亦難安枕!今準三卿所請,前去務須小心。寡人另諭威敵侯從西南來,鎮邦侯從東北來,會合擒拿,不可縱脫。”

原來威敵侯即是柏彪,乃雙尾蠆之父,生來膂力過人,系嬖大夫郎福厚之表兄,討平小島,官封今職。那鎮邦侯姓燭名醫,智勇兼全,更長於國家料敵,為浮金第一流人,世襲鎮邦侯爵,現為國相。

當下萬勝等領命謝恩出朝,傳令白、烏二營兵士,同往擒賊,留黃營同赤、青二營余兵居守。三天到白骨岡,雙尾蠆迎接入營,萬勝問道:“連日可曾交戰?”

雙尾蠆道:“不曾。”

瑪飛道:“我們來朝會他。”

萬勝道:“不可,主上令二侯到來合議後再動。”

真第道:“鎮邦文臣,不守也可,威敵到時即可擒賊。”

馮飛道:“逆犯只得一人,我們如許兵將,猶要會齊方能出戰,豈不為將來五豹的笑話!我獨自擒他!”

雙尾蠆道:“橫與將軍同去。”

馮飛大喜。萬勝、真第阻擋不住,二將上騎提兵,直往聚囊山。

子郵在岡上,望見雙尾蠆持斧,領著個穿白提撾的大漢,料系白豹,乃迎下山。雙尾蠆喊道:“強徒,快來納命!”

子郵道:“你又鉤什麼人到此送死?”

馮飛道:“不必胡言!快投首級!”

驟馬舉撾擊到。馮飛的撾,原有八十斤重,若系他人,這撾就躲了。子郵全不放在心上,輕輕撥開,順便交還。戰到十餘合,雙尾蠆見馮飛撾緩,舉斧過來。子郵力戰二將,斗到酣時,揭去大撾,轉照雙尾蠆面上擊下。雙尾蠆著慌兩手橫舉斧梗迎隔,奈撾力頗重,虎口震裂,斧落地下,轉騎便走。馮飛回撾,攔腰擊來,想擋住子郵;子郵左手接著大撾,即揮盤蛇撾飛擊,正中雙尾蠆腰胯,打下馬來。

這邊馮飛雙手奪撾,子郵提定,往還兩推,馮飛持不住,放手飛跑。子郵追去,馮飛落荒而走。子郵見雙層蠆爬起欲逃,乃舍馮飛,將韁繩扣於撾乾,下馬插入地中,趕上雙尾蠆擒拾起,原撾攔入腰內,上騎解下韁繩時,對過救兵已到。子郵且不接戰,兩腿將騎連夾,飛跑歸營。萬勝、馮飛、真第俱追到山上,望見谷中有許多兵士,只道系埋伏的,連慌退下。

萬勝報怨馮飛不已,回到塞中,見燭相國已在營內,趨上參見。相國問道:“三位到此,戰過幾次?”

萬勝道:“末將等今早方到,馮飛、柏公子同出接戰,柏公子被擒。”

相國問道:“此人系何處來的,此事從何而起?”

萬勝道:“末將等奉命擒拿,卻不知系何處人,因何事起。”

相國正欲再問,只見巡軍入報,西南有彪軍馬如飛而來。

萬勝道:“想系威敵侯至也。”

乃同馮飛、真第出接,果系柏彪,迎上見禮。同進營來,會過燭相國,問萬勝道:“小兒何在?”

萬勝道:“早晨出戰,為強徒所擒。”

柏彪大怒道:“這廝敢如此猖狂,叫我如何耐得下!已有幾人被擒。”

萬勝道:“無有。”

柏彪愈怒道:“何以單擒我兒?幸喜三位將軍無恙!”

馮飛道:“末將幾乎喪命。”

柏彪恨道:“這個囚徒,有幾條臂膊?”

萬勝道:“谷中有伏兵。”

柏彪道:“且下戰書,明日陣戰,看他如何回答。”

令書使乾卒持去。片時,原書上批有八字道:“如命率二三子聽教。”

柏彪吩咐準備來朝鏖戰。

卻說子郵擒雙尾蠆回營,見追兵俱上山來。蔣鍾、金湯稟道:“敵將無知,已入隘內,請令驅殺。”

子郵道:“不可,困獸猶鬥,今急蹙之,豈不傷吾手足?諒彼無能久留也。”

遠望旌旗紛紛退下。須臾報有敵人投書,驃士風遲呈上。子郵展看,是請斗陣,笑道:“彼亦知我有軍矣!”

乃批書付回,命健士楊善、蔣鍾、金湯、金璧,驃士雷先、雷聲、風靜、風遲、明西、周谷,副士衛定、沈楊、山橫、石宗、姚安、崔默道:“敵人來朝斗陣,諸子各要小心。楊善、金湯守山,余者各備餱糧,見敵出營,則作風鴉陣勢以往。”

眾士領命歸隊。

次日清晨,白骨岡人馬出營,蔣鍾等飽食,結束停當,隨著緩緩下山。子郵指揮,結成金錢陣,其法用十六隊居於四隅,四十八隊環成圓陣;騎兵張弩帶戈矛排於內,步卒持兵雜於騎隙中;用四車高架一車為台,子郵坐於其上。四軍令司立四車內,器用各備,左旗右鼓,前形後勢。旗主視,鼓主聽,形主守,勢主擊。健士、驃士、裨士、副士,半在隊中應敵,半在車前聽令。

這邊柏彪率三將領、五千雄軍,直殺過來,衝突不動。見陣勢堅固,令分四面環攻,皆莫能入;又分十二陣相與迭攻。子郵將令旗一麾,左旗司展動黑旗,右鼓司發擂一通,前形司領陣,亦變作十二陣,迭相應敵,雖然抵敵,使無從入,然亦不能殺退敵軍。子郵將令旗三麾,左旗司將青旗招展,右鼓司振鐸一聲,後勢司領騎兵齊向四面發弩,此弩名追風弩,能及三百六十步。今兩軍逼戰,相隔不過數步,凡弩一發,穿透數人,如何抵得住?三面俱敗退下去,惟西面柏彪自領之軍不退,因平日軍令最嚴,恩養備至,又兼軍士甲冑俱是鯊皮漆磁的,挽堅牌,持利刃,弩矢莫能深入,所以不退。

子郵將令旗四展,左旗司將白旗撲倒,左鼓司鳴角一聲,質勢領陣變作舞蝶,西面陣勢分開,雷光率騎湧出。柏彪迎上,金璧將鞭指揮,騎俱列於兩旁;柏彪舞刀,帶領將士沖入。子郵將令旗一卷,有鼓司鳴金一聲,陣勢複合,柏彪後兵俱為金璧長戈軍截斷,不能前進。柏彪回頭,見有兵隨來,只道陣已破了,發狠向前衝殺。子郵將令旗兩卷,驃騎圍裹將來,風遲、雷聲雙槍迎上。柏彪全不在意,風靜使戟搶入,柏彪力戰三將。

沈楊見柏彪猶拚命爭持,乃斜入拋起五瓣梅花圈,化作五五二十五朵,向柏彪落將下來。柏彪揮刀挑撥,風靜一戟刺入肩窩,雷聲、風遲雙槍齊中兩腿,拍彪大叫,坐不住鞍,跌下騎來。諸將向前縛起,隨進來的兵卒盡遭擒獲。子郵將柏彪縛於下坐車上。

白骨岡前軍馬望見,報入營內。相國道:“此欲致我而故激我也。”

傳令:“諸將士不得亂動。”

又有報導:“三豹將軍俱殺到那邊山下去了。”

相國登阜而望,見真第等到聚囊山前,子郵亦單騎出陣。馮飛喊道:“快還我威敵侯來,若有半個不字,叫你立刻分肢斷體!”

子郵也不回話,舉撾衝進。馮飛使熊掌拍,萬勝使龍鬚鞭,真第使渾鋼縱,齊迎向前。盤戰良久,子郵順撾掃開渾鋼縱,真第虎口震裂,渾鋼縱落下,恰碰傷萬勝的馬。那馬隨即倒地,將萬勝掀滾下來,腿已受傷。馮飛忙來救護,子郵照肩打到,又跌落馬。真第拖著渾鋼縱拍馬而逃,子郵趕上;真第只得回戰,子郵鉤住渾鋼縱道:“不殺你,任你將兩個傷將帶回。”

真第道:“真的么?”

子郵道:“大丈夫豈有誑言?”

真第乃下騎,將二人扶起,同坐馬上,自己率著軍士步回白骨岡。雷光等隨退入陣。子郵將令旗三麾,諸軍解陣,排隊唱凱回谷。

相國看得真切,下視萬勝傷微,馮飛臂斷,給與靈丹,片時萬勝便可按杖行走,馮飛哼聲不絕。相國道:“何處降此英才,文武兼全,國內無其匹也!擒而不戳,獲而放還,其志豈小!”

想道:“只有這條計策,庶可轉禍為福。”

萬勝等欣然側耳。正是:縱子致身遭捆縛,揣情屈已運機謀。

未知是何計策,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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