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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漠紀聞

女真即古肅慎國也,東漢謂之挹婁,元魏謂之勿吉,隋唐謂之靺鞨。開皇中,遣使貢獻,文帝因宴勞之。使者及其徒起舞於前,曲折皆為戰鬥之狀。上謂侍臣曰:“天地間乃有此物,常作用兵意。”其屬分六部,有黑水部,即今之女真。其水掬之則色微黑,契丹目為混同江。其江甚深,狹處可六七十步,闊處百餘步。唐太宗征高麗,靺鞨佐之,戰甚力。駐蹕之敗,高延壽、高惠真以眾及靺鞨兵十餘萬來降,太宗悉縱之,獨坑靺鞨三千人。開元中,其酋來朝,拜為勃利州刺史,遂置黑水府,以部長為都督、刺史,朝廷為置長史監之。賜府都督姓李氏,訖唐世朝獻不絕。五代時始稱女真。後唐明宗時,嘗寇登州渤海,擊走之。其後避契丹諱,更為女直,俗訛為女質。居混同江之南者謂之熟女真,以其服屬契丹也,江之北為生女真,亦臣於契丹。後有酋豪受其宣命為首領者,號“太師”。契丹自賓州混同江北八十餘里建寨以守,予嘗自賓州涉江過其寨,守御已廢,所存者數十家耳。

女真酋長乃新羅人,號完顏氏。完顏猶漢言“王”也。女真以其練事,後隨以首領讓之。兄弟三人,一為熟女真酋長,號萬戶。其一適他國。完顏年六十餘,女真妻之以女亦六十餘。生二子,其長即胡來也。自此傳三人,至楊哥太師無子,以其侄阿骨打之弟謚曰文烈者為子。其後楊哥生子闥辣,乃令文烈歸宗。

金主九代祖名龕福,追謚景元皇帝,號始祖,配曰明懿皇后。八代祖名訛魯,追謚德皇帝,配曰思皇后。七代祖名佯海,追謚安皇帝,配曰節皇后。六代祖名隨闊,追謚定昭皇帝,號獻祖,配曰恭靖皇后。五代祖孛堇名實魯,追謚成襄皇帝,號昭祖,配曰威順皇后。高祖太師名胡來,追謚惠桓皇帝,號景祖,配曰昭肅皇后。曾祖太師名核里頗,追謚聖肅皇帝,號世祖,配曰翼簡皇后。曾叔祖太師名蒲刺束,追謚穆憲皇帝,號肅宗,配曰靜宣皇后。曾季祖太師名楊哥,追謚孝平皇帝,號穆宗,配曰貞惠皇后。伯祖太師名吳刺束,追謚恭簡皇帝,號康宗,配曰敬僖皇后。祖名旻,世祖第二子,鹹雍四年歲在戊申生,即阿骨打也。滅契丹,謚大聖武元皇帝,號太祖。同母弟二人,長曰吳乞買,次曰撒也。阿骨打卒,吳乞買立,更名晟,諡文烈皇帝,號太宗,配曰明德皇后。今主名亶,阿骨打之孫,繩果之子。繩果追謚景宣皇帝,亶之配曰屠姑坦氏。

阿骨打八子,正室生繩果,於次為第五,又生第七子,乃燕京留守易王之父。正室卒,其繼室立,亦生二子,長曰二太子,為東元帥,封許王,南歸至燕而卒。次生第六子曰蒲路虎,為兗王、太傅、領尚書省事。長子固碖力本切,側室所生,為太師,涼國王,領尚書省事。第三曰三太子,為左元帥,與四太子同母。四太子即兀朮,為越王,行台尚書令。第八子曰邢王,為燕京留守;打球墜馬死。自固碖以下皆為奴婢。繩果死,其妻為固碖所收,故今主養於固碖家。及吳乞買卒,其子宋國王與固碖、粘罕爭立,以今主為嫡,遂立之。

吳乞買,乙卯年卒。長子曰宗磐,為宋王、太傅,領尚書省事,與滕王、虞王皆為悟室所誅。次曰賢,為沂王,燕京留守。次曰滕王、虞王。袁王撒也,稱揞鄔感切板揞板,彼雲大也孛極烈,吳乞買時為儲君,嘗謀盡誅南人。

闥辣封魯王,為都元帥,後被誅。其子太拽馬亦被囚,因赦得出。庶子烏拽馬名勖,字勉道,今為平章。

粘罕者,吳乞買三從兄弟,名宗乾,小名烏家奴,本曰粘漢,言其貌類漢兒也,其父即阿盧里移齎。粘罕為西元帥,後雖貴,亦襲父官,稱曰阿盧里移齎孛極烈都元帥。“孛極烈”,彼雲“大官人”也。其庶弟名宗憲,字吉甫,好讀書,甚賢。

悟室者,女真人。“悟”作“鄔”音,或雲悟失,名希尹,封陳王,為左相。誅宋、兗,滕、虞凡七十二王,後為兀朮族誅。

回鶻自唐末浸微,本朝盛時,有入居秦川為熟戶者。女真破陝,悉徙之燕山、甘、涼、瓜、沙。舊皆有族帳,後悉羈縻於西夏,唯居四郡外地者,頗自為國,有君長。其人捲髮深目,眉脩而濃,自眼睫而下多虬髯。士多瑟瑟珠玉,帛有兜羅綿、毛鬤、狨錦、注絲、熟綾、斜褐。藥有膃肭臍、硇砂。香有乳香、安息、篤耨。善造賓鐵刀劍、烏金銀器。多為商賈於燕,載以橐駝過夏地,夏人率十而指一,必得其最上品者,賈人苦之。後以物美惡雜貯毛連中,毛連以羊毛緝之,單其中,兩頭為袋,以毛繩或線封之。有甚粗者,有間以雜色毛者則輕細。然所征亦不貲。其來浸熟,始厚賂稅吏,密識其中下品,俾指之。尤能別珍寶,蕃、漢為市者,非其人為儈則不能售價。奉釋氏最甚,共為一堂,塑佛像其中,每齋必刲羊,或酒酣以指染血塗佛口,或捧其足而鳴之,謂為親敬。誦經則衣袈裟,作西竺語,燕人或俾之祈禱,多驗。婦人類男人,白晢,著青衣,如中國道服。然以薄青紗冪首而見其面。其居秦川時,女未嫁者先與漢人通,有生數子年近三十始能配其種類。媒妁來議者,父母則曰,吾女嘗與某人某人昵,以多為勝,風俗皆然。其在燕者皆久居業成,能以金相瑟瑟為首飾,如釵頭形而曲一二寸,如古之笄狀。又善結金線相瑟瑟為珥及巾環,織熟錦、熟綾、注絲、線羅等物。又以五色線織成袍,名曰“克絲”,甚華麗。又善捻金線別作一等,背織花樹,用粉繳,經歲則不佳,唯以打換達靼。辛酉歲,金國肆眚,皆許西歸,多留不反。今亦有目微深而髯不虬者,蓋與漢兒通而生也。

嗢熟者,國最小,不知其始所居,後為契丹徙置黃龍府南百餘里,曰賓州。州近混同江,即古之粟末河黑水也。部落雜處,以其族類之長為千戶統之。契丹、女真貴遊子弟及富家兒月夕被酒,則相率攜尊,馳馬戲飲。其地婦女聞其至,多聚觀之。閒令侍坐,與之酒則飲,亦有起舞歌謳以侑觴者,邂逅相契,調謔往反,即載以歸。不為所顧者,至追逐馬足不遠數里。其攜去者父母皆不問,留數歲,有子,始具茶食、酒數車歸寧,謂之拜門,因執子贌之禮。其俗謂男女自媒,勝於納幣而昏者。飲食皆以木器,好置蠱,他人慾其不驗者,乃三彈指於器上,則其毒自解,亦間有遇毒而斃者。族多李姓,予頃與其千戶李靖相知。靖二子亦習進士舉,其侄女嫁為悟室子婦。靖之妹曰金哥,為金主之伯固碖側室。其嫡無子,而金哥所生今年約二十餘,頗好延接儒士,亦讀儒書,以光祿大夫為吏部尚書。其父死,托宇文虛中、高士談、趙伯璘為志,高、宇以趙貧,命趙為之,而二人書、篆其文、額,所濡甚厚。曾在燕識之,亦學弈、象戲、點茶。靖以光祿知同州,冒墨有素,今亡矣。其論議亦可聽,衣制皆如漢兒。

渤海國,去燕京、女真所都皆千五百里,以石累城足,東並海。其王舊以大為姓,右姓曰高、張、楊、竇、烏、李,不過數種。部曲、奴婢無姓者皆從其主。婦人皆悍妒,大氐與他姓相結為十姊妹,迭稽察其夫,不容側室及他游,聞則必謀置毒死其所愛。一夫有所犯而妻不之覺者,九人則群聚而詬之。爭以忌嫉相夸,故契丹、女真諸國皆有女倡,而其良人皆有小婦、侍婢,唯渤海無之。男子多智謀,驍勇出他國右,至有“三人渤海當一虎”之語。契丹阿保機滅其王大諲撰,徙其各帳千餘戶於燕,給以田疇,捐其賦入,往來貿易,關市皆不征,有戰則用為前驅。天祚之亂,其聚族立姓大者於舊國為王,金人討之,軍未至,其貴族高氏棄家來降,言其虛實,城後陷。契丹所遷民益蕃,至五千餘戶,勝兵可三萬。金人慮其難制,頻年轉戍山東,每徙不過數百家,至辛酉歲盡驅以行。其人大多富室,安居逾二百年,往往為圍池,植牡丹多至三二百本,有數十乾叢生者,皆燕地所無,才以十數千或五千賤貿而去。其居故地者令歸契丹,舊為東京,置留守,有蘇、扶等州。蘇與中國登州青州相直,每大風順,隱隱聞雞犬聲。阿保機長子東丹王贊華封於此,謂之人皇。王不得立,鞅鞅,嘗賦詩曰:“小山壓大山,大山全無力,羞見當鄉人,從此投外國。”遂自蘇乘筏浮海歸唐明宗。善畫馬,好經籍,猶以筏載行。其國初仿唐置官司,國少浮圖氏,有趙崇德者為燕都運,未六十餘,休致為僧,自為大院,請燕竹林寺慧日師住持,約供眾僧三年費。竹林乃四明人,趙與予相識頗久。

古肅慎城,四面約五里余,遺堞尚在,在渤海國都外三十里,亦以石累城腳。

黃頭女真者皆山居,號合蘇館女真。合蘇館,河西亦有之,有八館在黃河東,今皆屬金人,與金粟城、五花城隔河相近。三城八館舊屬契丹,今屬夏人。金人約以兵取關中,以三城八館報之,後背約,再取八館,而三城在河西,屢爭不得。其一城忘其名。其人戇朴勇騺,不能別死生,金人每出戰,皆被以重札,令前驅,謂之硬軍。後役之益苛,廩給既少,遇鹵掠所得復奪之,不勝忿,天會十一年遂叛。興師討之,但守遏山下,不敢登其巢穴。經二年,出斗而敗,復降,疑即黃頭室韋也。金國謂之黃頭生女真,髭發皆黃,目精多綠亦黃而白多,因避契丹諱,遂稱黃頭女真。

盲骨子,《契丹事跡》謂之朦骨國,即《唐書》所謂蒙兀部。大遼道宗朝,有漢人講《論語》至“北辰居所而眾星拱之”,道宗曰:“吾聞北極之下為中國,此豈其地邪?”至“夷狄之有君”,疾讀不敢講,則又曰:“上世獯鬻獫狁盪無禮法,故謂之夷,吾修文物,彬彬不異中華,何嫌之有?”卒令講之。道宗末年,阿骨打來朝,以悟室從。與遼貴人雙陸,貴人投瓊不勝,妄行馬。阿骨打憤甚,拔小佩刀欲剚之,悟室急以手握鞘,阿骨打止得其柄,杙其胸,不死。道宗怒,侍臣以其強悍,鹹勸誅之。道宗曰:“吾方示信以待遠人,不可殺。”或以王衍縱石勒、張守珪赦安祿山終致後害為言,亦不聽,卒歸之。至叛遼,用悟室為謀主。阿骨打且死,屬其子固碖善待之。

大遼盛時,銀牌天使至女真,每夕必欲薦枕者。其國舊輪中、下戶作止宿處,以未出適女待之。後求海東青使者絡繹,恃大國使命,惟擇美好婦人,不問其有夫及閥閱高者,女真浸忿,遂叛。初,女真有戎器而無甲,遼之近親有以眾叛,間入其境上,為女真一酋說而擒之,得甲首五百。女真賞其酋為阿盧甲移齎。彼雲第三個官人,亦呼為相公。既起師,才有千騎,用其五百甲攻破寧江州。遼眾五萬御之,不勝,復倍遣之,亦折北,遂益至二十萬。女真以眾寡不敵,謀降。大酋粘罕、悟室、婁宿等曰:“我殺遼人已多,降必見剿,不若以死拒之。”時勝兵至三千,既連敗遼師,器甲益備,與戰,復克。天祚乃發蕃、漢五十萬親征。大將余都姑謀廢之,立其庶長子趙王,謀泄,以前軍十萬降。遼軍大震。天祚怒國人叛己,命漢兒遇契丹則殺之。初,遼制:契丹人殺漢兒者皆不加刑。至是攄其宿憤,見者必死,國中駭亂,皆莫為用。女真乘勝入黃龍府五十餘州,浸逼中京。中京,古白霫城。天祚懼,遣使立阿骨打為國王。阿骨打留之,遣人邀請十事,欲冊帝,為兄弟國及尚主。使數往反,天祚不得已,欲帝之,而他請益堅。天祚怒曰:“小夷乃欲偶吾女邪?”囚其使不報。已而中京被圍,逃至上京。過燕,遂投西夏。夏人雖舅甥國,畏女真之強,不果納。初,大觀中,本朝遣林攄使遼,遼人命習儀,攄惡其屑屑,以“蕃狗”詆伴使。天祚曰:“大宋兄弟之邦,臣吾臣也,今辱吾左右,與辱我同。”欲致之死,在廷恐兆釁,皆泣諫,止枚半百而釋之。時天祚窮,將來歸,以是故恐不加禮,乃走小勃律,復不納,乃夜回,欲之雲中。未明,遇諜者言婁宿軍且至,天祚大驚。時從騎尚千餘,有精金鑄佛,長丈有六尺者,他寶貨稱是,皆委之而遁。值天微雪,車馬皆有轍跡,為敵所及。先遣近貴諭降,未復。婁宿下馬,跽於天祚前曰:“奴婢不佞,乃以介冑犯皇帝天威,死有餘罪。”因捧觴而進,遂俘以還。封海濱王,處之東海上。其初走河西也,國人立其季父於燕,俄死,以其妻代。後與郭藥師來降,所謂蕭太后者。

寧江州去冷山百七十里,地苦寒,多草木,如桃李之類,皆成園。至八月則倒置地中,封土數尺,覆其枝幹。季春出之,厚培其根,否則凍死。每春水始泮,遼王必至其地,鑿冰釣魚,放弋為樂。女真率來獻方物,若貂鼠之屬,各以所產量輕重而打博,謂之“打女真”。後多強取,女真始怨。暨阿骨打起兵,首破此州,馴至亡國。遼亡,大實林牙亦降。大實,小名。林牙,猶翰林學士。虜俗大概以小名居官上。後與粘罕雙陸爭道,粘罕心欲殺之而口不言。大實懼,及既歸帳,即棄其妻攜五子宵遁。詰旦,粘罕怪其日高而不來,使召之。其妻曰:“昨夕以酒忤大人,大音柁。畏罪而竄。”詢其所之,不以告。粘罕大怒,以配部落之最賤者,妻不肯屈。強之,極口嫚罵,遂射殺之。大實深入沙子,立天祚之子梁王為帝而相之。女真遣故遼將余都姑帥兵經略屯田於合董城。城去上京三千里。大實游騎數千,出入軍前。余都姑遣使打話,遂退。沙子者,蓋不毛之地,皆平沙廣漠,風起揚塵至不能辨色,或平地頃刻高數丈。絕無水泉,人多渴死。大實之走,凡三晝夜始得度,故女真不敢窮追。遼御馬數十萬牧於磧外,女真以絕遠未之取,皆為大實所得。今梁王、大實皆亡,餘黨猶居其地。

合董之役,令山西、河北運糧給軍。予過河陰,縣令以病解,獨簿出迎,以線系槐枝垂綠袍上。命之坐,懇辭。叩其故,以實言曰:“縣饋餉失期,令被撻柳條百,慚不敢出。某亦罹此罰,痛楚特甚,故不可坐。創未愈,懼為腋氣所侵,故帶槐以辟之。”

余都姑之降,金人以為西軍大監軍。久不遷,常鞅鞅。其軍合董也,失其金牌。金人疑其與林牙暗合,遂質其妻子。余都姑有叛心。明年九月,約燕京統軍反。統軍之兵皆契丹人。余都姑謀誅西軍之在雲中者,盡約雲中、河東、河北、燕京郡守之契丹漢兒,令誅女真之在官在軍者。天德知軍偽許之,遣其妻來告。時悟室為西監軍,自雲中來燕,微聞其事而未信。與通事漢兒那也回,行數百里,那也見二騎馳甚遽,問之曰:“曾見監軍否?”以不識對。問為誰,曰:“余都姑下人。”那也追及悟室曰:“適兩契丹雲‘余都姑下人’,既在西京,何故不識監軍?北人稱雲中為西京。恐有奸謀。”遂回馬追獲之,搜其靴中,得余都姑書曰:“事已泄,宜便下手。”復馳告悟室,即回燕,統軍來謁,縛而誅之。又二日,至雲中。余都姑微覺,父子以遊獵為名,遁入夏國。夏人問:“有兵幾何?”云:“親兵三二百。”遂不納。投達靼,達靼先受悟室之命,其首領詐出迎,具食帳中,潛以兵圍之。達靼善射,無衣甲,余都姑出敵不勝,父子皆死。凡預謀者悉誅,契丹之黠、漢兒之有聲者皆不免。

金國舊俗多指腹為昏姻,既長,雖貴賤殊隔亦不可渝。婿納幣皆先期拜門,戚屬偕行,以酒饌往。少者十餘車,多至十倍。飲客佳酒則以金銀杯貯之,其次以瓦杯,列於前以百數。賓退則分餉焉,男女異行而坐,先以烏金銀杯酌飲,貧者以木。酒三行,進大軟脂、小軟脂、如中國寒具。蜜袴,以松實、胡桃肉漬蜜和糯粉為之,形或方或圓或為柿蒂花,大略類浙中寶階袴。人一盤,曰“茶食”。宴罷,富者瀹建茗,留上客數人啜之,或以粗者煎乳酪。婦家無大小皆坐炕上,婿黨羅拜其下,謂之“男下女”。禮畢,婿牽馬百匹,少者十匹,陳其前。婦翁選子姓之別馬者視之,“塞痕”則留,好也。“辣辣”則退。不好也。留者不過什二三,或皆不中選,雖婿所乘亦以充數,大氐以留馬少為恥。女家亦視其數而厚薄之,一馬則報衣一襲。婿皆親迎。既成昏,留婦氏執仆隸役,雖行酒進食,皆躬親之。三年,然後以婦歸。婦氏用奴婢數十戶,奴曰“亞海”,婢曰“亞海軫”。牛馬十數群,每群九牸一牡,以資遣之。夫謂妻為“薩那罕”,妻謂夫為“愛根”。契丹男女拜皆同,其一足跪,一足著地,以手動為節,數止於三。彼言“捏骨地”者,即跪也。

女真舊絕小,正朔所不及。其民皆不知紀年,問之,則曰:“我見草青幾度矣。”蓋以草一青為一歲也。自興兵以後,浸染華風。酋長生朝皆自擇佳辰,粘罕以正旦,悟室以元夕,烏拽馬以上巳。其他如重午、七夕、重九、中秋、中下元、四月八日皆然。亦有用十一月旦者,謂之“周正”。金主生於七月七日,以國忌用次日。今朝廷遣賀使以正月至彼,蓋循契丹故事,不欲使人兩至也。

金國治盜甚嚴,每捕獲,論罪外,皆七倍責償。唯正月十六日則縱偷一日以為戲。妻女、寶貨、車馬為人所竊,皆不加刑。是日,人皆嚴備,遇偷至,則笑遣之。既無所獲,雖畚微物亦攜去。婦人至顯入人家,伺主者出接客,則縱其婢妾盜飲器。他日知其主名,或偷者自言,大則具茶食以贖,謂羊、酒、肴饌之類。次則攜壺,小亦打袴取之。亦有先與室女私約,至期而竊去者,女願留則聽之。自契丹以來皆然,今燕亦如此。

女真舊不知歲月,如燈夕,皆不曉。己酉歲,有中華僧被掠至其闕,遇上元,以長竿引燈球,表而出之以為戲。女真主吳乞買見之,大駭,問左右曰:“得非星邪?”左右以實對。時有南人謀變,事泄而誅。故乞買疑之曰:“是人慾嘯聚為亂,克日時立此以為信耳。”命殺之。後數年至燕頗識之,至今遂盛。

胡俗奉佛尤謹,帝、後見像設皆梵拜。公卿詣寺,則僧坐上坐。燕京蘭若相望,大者三十有六,然皆建院。自南僧至,始立四禪,曰“太平”、“招提”、“竹林”、“瑞像”。貴游之家多為僧,衣盂衣缽也甚厚。延壽院主有質坊二十八所。僧職有正、副判錄,或呼“司空”,遼代僧有累官至檢校司空者,故名稱尚存。出則乘馬佩印,街司、五伯各二人前導。凡僧事無所不統,有罪者則撻之,其徒以為榮。出家者無買牒之費。金主以生子肆赦,令燕、雲、汴三台普度,凡有師者皆落髮。奴婢欲脫隸役者,才以數千屬請即得之,得度者亡慮三十萬。舊俗奸者不禁,近法益嚴,立賞三百千,它人得以告捕。嘗有家室則許之歸俗,通平民者杖背流遞,僧尼自相通及犯品官家者皆死。

蒲路虎性愛民,所居官必復租薄征,得蕃、漢間心,但時有酒過。後除東京留守,治渤海城。來令止飲。行未抵治所,有一僧以㮦柃癭盂遮道而獻,㮦柃,木名,有文縷可愛,多用為碗。曰:“可以酌酒。”蒲路虎曰:“皇帝臨遣時宣戒我勿得飲,爾何人,乃欲以此器導我邪?”顧左右令窪勃辣駭,彼雲敲殺也。即引去。行刑者哀其亡辜,擊其腦不力,欲令宵遁而以死告。未畢,復呼使前,僧被血淋漓。蒲路虎曰:“所以獻我者意安在?”對曰:“大王仁慈正直,百姓喜幸,故敢奉此為壽,無它志也。”蒲路虎意解,欲釋之,詢其鄉,以渤海對。蒲路虎笑曰:“汝聞我來,用此相鶻突耳,豈可赦也!”卒殺之。又於道遇僧尼五輩共輦而載,召而責之曰:“汝曹群游已冒法,而乃敢顯行吾前邪!”皆射殺之。

金國之法,夷人官漢地者皆置通事。即譯語官也,或以有官人為之。上下重輕皆出其手,得以舞文招賄,三二年皆致富,民俗苦之。有銀珠哥大王者,銀珠者,行第六十也。以戰多貴顯,而不熟民事。嘗留守燕京,有民數十家負富僧金六七萬緡,不肯償,僧誦言欲申訴。逋者大恐,相率賂通事,祈緩之。通事曰:“汝輩所負不貲,今雖稍遷延,終不能免,苟能厚謝我,為汝致其死。”皆欣然許諾。僧既陳牒,跪聽命。通事潛易它紙,譯言曰:“久旱不雨,僧欲焚身動天以蘇百姓。”銀珠笑,即書牒尾,稱“塞痕”者再。庭下已有牽攏官二十輩驅之出。僧莫測所以,扣之,則曰:“塞痕,好也,狀行矣。”須臾出郛,則逋者已先期積薪,擁僧於上,四面舉火。號呼稱冤,不能脫,竟以焚死。

胡俗舊無儀法,君民同川而浴,肩相摩於道。民雖殺雞,亦召其君同食,炙股烹䔕,音蒲,肉也。以余肉和藄菜搗臼中,糜爛而進,率以為常。吳乞買稱帝亦循故態,今主方革之。

金國新制,大氐依仿中朝法律。至皇統三年頒行其法。有創立者率皆自便,如毆妻至死,非用器物者不加刑,以其側室多,恐正室妒忌。漢兒婦莫不唾罵,以為古無此法,曾臧獲不若也。

北人重赦,無郊霈。予銜命十五年,才見兩赦:一為余都姑叛,一為皇子生。

盲骨子,其人長七八尺,捕生麋鹿食之。金人嘗獲數輩至燕。其目能視數十里,秋豪皆見。蓋不食煙火,故眼明。與金人隔一江,常渡江之南為寇,御之則返,無如之何。

金國天會十四年四月,中京小雨,大雷震,群犬數十爭赴土河而死,所可救者才二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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