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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部·卷三

○賦

《詩序》曰: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

《釋名》曰:賦,敷也。敷布其義,謂之賦也。

《漢書》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言感物造端,材智深美,可以與圖政事,故可以列為大夫也。春秋之後,周道浸壞,聘問歌詠不行於列國,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賢人失志之賦作矣。孫卿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風諭,鹹以惻隱古詩之義也。其後宋玉、唐勒,漢興枚乘、司馬相如下及揚子云,競為侈麗閎衍之詞,沒其風諭之義,是以揚子悔之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如孔氏之門用賦也,則賈誼登堂,相如入室矣。"

又曰:上令王襃與張子僑等並待詔,數從遊獵,所幸宮館,輒為歌頌,第其高下,以差賜帛。議者多以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辭賦大者與古詩同義,小者辨麗可喜,如女工有綺縠,音里襉鄭、衛。今世俗猶皆以此娛說耳目,辭賦比之,尚有仁義諷諭,鳥獸草木多聞之觀,賢於倡優博弈遠矣。"

又曰:武帝以安車征枚乘。孽子皋母為小妻。乘之東歸也,皋母不肯隨乘,乘怒留皋與母居。年十七,上書自陳枚乘之子。上得大喜,召入,詔使賦平樂館,善之,拜為郎。皋不通經術,談笑類俳倡,為賦頌,好慢戲,以故得媟黷貴幸,比東方朔、郭舍人等。武帝春秋三十九乃得皇太子,群臣喜,故皋與東方朔作《皇太子生賦》。皋為文疾,受詔輒成,司馬相如善為文,而遲,故所作少。

又曰:上讀司馬相如《子虛賦》,善之,乃召相如。相如曰:"此乃諸侯之事,未足觀。請為天子遊獵之賦。"上令尚書給筆札,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難;亡是公者,亡是人也,欲明天子之義,故虛藉此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歸於節儉,因以諷諫天子,天子大說。時上好神仙,相如又奏《大人賦》,天子大悅,飄飄有凌雲之氣,游天地之間意。

又曰:趙昭儀方大幸,每上幸甘泉,常法從,在屬車間豹尾中。故揚雄盛言"車騎之眾,參麗之駕,非所以感動天地,逆厘三神"。又言"屏玉女,卻宓妃,"以微戒齊肅之事。賦成奏之,天子異焉。先是時,蜀有司馬相如,作賦甚弘麗溫雅,雄心壯之,每作賦常擬以為式。

《後漢書》曰:王延壽字文考,少游魯國,作《靈光殿賦》。後蔡邕亦造此賦,未成,及見延壽所為,甚奇之,遂輟翰。

又曰:李充字伯仁,少以文章顯名。賈逵薦充,召詣東觀,受詔作賦,拜蘭台令史。

《魏志》曰:陳思王植,太祖常視其文曰:"汝倩人耳。"植跪曰:"出言為論,下筆成篇,固當面試。"時鄴銅雀台新成,太祖悉將諸子登,使各賦。植賦,援筆立成,太祖甚異之。

《吳書》曰:張紘作《柟榴枕賦》,陳琳在北見之,以示人曰:"此吾鄉里張子綱所作也。"後紘見琳《武庫賦》、《應機論》,與琳書,嘆美之,琳答曰:"自仆在河北,與天下隔,此間率少於文章,易為雄伯。故使仆受此過差之談,非其實也。今景興在此,足下與子布在彼,所謂小巫見大巫,神氣盡矣。"

《魏略》曰:卞蘭獻贊述太子德美,太子報曰:"作者不虛其辭,受者必當其實。蘭此賦豈吾實哉?昔吾丘壽王一陳寶鼎,何武等徒以歌頌,猶受金帛之賜。蘭事雖不諒,義足嘉也。今賜牛一頭。"

又曰:邯鄲淳作《投壺賦》,奏之,文帝以為工,賜帛千匹。

《晉書》曰:孫綽絕重張衡、左思賦,云:"《三都》、《二京》,六經之鼓吹也。"嘗作《天台山賦》,辭致甚工,初成以示友人范榮期,云:"卿試擲地,當作金石聲也。"榮期曰:"恐此金石非中宮商。"然每至佳句輒云:"應是我輩語。"

又曰:桓溫欲經緯中國,以河南粗平,將移都洛陽,朝廷畏溫不敢為異,而北土蕭條,人情疑懼。孫綽上疏言不可。溫見綽表,不悅曰:"致意興公,何不尋君《遂初賦》,而知人家國事耶?"

又曰:顧愷之字長康,晉陵無錫人也。博學有才氣。嘗為《箏賦》,成,謂人曰:"吾賦之比嵇康琴。不賞者,必當以後出相遺;深識者,亦當以高奇見貴。"

《宋書》曰:謝莊字希逸,仕為太子中庶子。時南平王鑠獻赤鸚鵡,帝詔群臣為賦。太子左衛率袁淑,文冠當時,作賦畢,示莊。及見莊賦,嘆曰:"江東無我,卿當獨秀;我若無卿,亦一時之傑。"遂隱其賦。

《梁書》曰:張率為《待詔賦》,奏之,甚見稱賞,手敕答曰:"相如工而不敏,枚皋速而不工,卿可謂兼二子於金馬矣。"

《陳書》曰:沈眾字仲興,好學有文詞,仕梁為太子舍人。時武帝制千字詩,眾因註解,與陳郡謝景同時召見於文德殿。帝命眾竹賦,賦成奏之,手敕答曰:"卿文體翩翩,可謂無忝爾祖。"

《北齊書》曰:劉晝舉秀才,入京考策不第,乃恨不學屬文。方復緝綴辭藻,言甚苦拙,制一首賦,以"六合"為名,自謂絕倫,吟諷不輟。乃嘆曰:"儒者勞而少工,見於斯矣。我讀儒書二十餘年而答策不第,始學作文便得如是。"曾以此賦呈魏收,收謂人曰:"賦名六合,其愚已甚。及見其賦,語褶於名。"

《唐書》曰:獲嘉主簿劉知幾著《思慎賦》以刺時,鳳閣侍郎蘇味道、李嶠見文,相顧而嘆曰:"陸機豪士之所不及也。當今防身要道,盡在此矣!"

又曰:《文苑傳》:李華字遐叔,善屬文,與蘭陵蕭策士友善。華應進士時,著《含元殿賦》萬餘言,策士見而賞之曰:"《景福》之上,《靈光》之下。"

《後唐書》曰:李琪少孤貧,苦學,尤精於文賦。昭宗時,李谿父子以文學知名於時。琪年十八,袖賦一軸謁谿。谿覽賦驚異,倒履迎門,因出《琪調啞鍾》、《捧日》等賦,指爾謂琪曰:"予常患近年文士辭賦皆數句之後未見賦題,吾子入句見題,偶屬典麗,吁!可畏也。"琪由是以益知名也。

摯虞《文章流別論》曰:賦者,敷陳之稱,古詩之流也。前世為賦者,有孫卿、屈原,尚頗有古之詩義,至宋玉則多淫浮之病矣。楚詞之賦,賦之善者也。故揚子稱賦莫深於《離騷》,賈誼之作則屈原儔也。

《禰衡傳》曰:黃祖時大會賓客,人有獻鸚鵡者,祖舉卮酒於衡曰:"願先生賦之,以娛佳賓。"衡攬筆而作,文無加點,辭采甚麗。

《文心雕龍》曰: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昔邵公稱公卿獻詩,師箴瞽賦。傳云:"登高能賦,可為大夫。"詩序則同義,傳說則異體,總其歸塗,實相枝幹。故劉向明不歌而頌,班固稱古詩之流。至如鄭莊之賦《大隧》,士蒍之賦《狐裘》,結言短韻,詞自已作,雖合賦體,明而未融。及靈均唱《騷》,始廣聲貌,然則賦也者,受命於詩人,而拓宇於《楚辭》者也。於是荀況《禮》《智》,宋玉《風》《鈞》,爰錫名號,與詩畫境,六義附庸,蔚成大國。遂客主以首引,極聲貌以窮文,斯蓋別詩之原始,命賦之厥初也。秦世不文,頗有雜賦。漢初辭人,循流而作,陸賈扣其端,賈誼振其緒,枚、馬洞其風,王、揚、騁其勢,皋、朔以下,品物畢圖。繁積於宣時,校閱於成世,進御之賦,千有餘首,討其源流,信興楚而盛漢矣。若夫京殿苑獵,述行敘志,並體國經野,義尚光大,既履端於唱序,亦歸餘於總詞。序以建言,首引情本;詞以理篇,寫送文勢。觀夫荀結隱語,事義自懷;宋發夸談,實始淫麗;枚乘《兔園》,舉要以會新;相如《上林》,繁類以成艷;賈誼《鵩鳥》,致辨於情理;子淵《洞簫》,窮變於聲貌;孟堅《兩都》,明絢以贍雅;張衡《二京》,迅拔宏富;子云《甘泉》,構深偉之風;延壽《靈光》,含飛動之勢。凡此十家,並辭賦之英傑也。及仲宣靡密,發篇必道;偉長通博,時逢壯采;太沖、安仁,策勛於鴻規;士衡、子安,厎績於流制;景純綺巧,縟理有餘;彥伯梗概,情韻不匱,亦魏晉之賦首也。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睹,故詞必巧麗。麗辭雅義,符采相勝,如組織之品朱紫,畫繪之差玄黃,文雖雜而有實,色雖糅而有儀,此立賦之大體也。然逐末之儔,蔑棄其本,雖讀千首,逾惑體要;遂使繁花析枝,膏腴害骨,無貫風軌,莫益勸戒。此揚子所以追悔於雕蟲,貽誚於霧縠者也。

宋玉《大言賦序》曰:楚襄王既登雲陽之台,命諸大夫景差、唐勒、宋玉等並造《大言賦》,賦卒而玉受賞。語襉能為《小言賦》者,賦之雲夢之田而賦卒,乃賜玉田。

揚子《法言》曰:或問曰:"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壯夫不為。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若孔氏之門而用賦,則賈誼升堂,相如入室。"

崔鴻《十六國春秋·南涼錄》曰:禿髮傉檀子歸,年始十三,命為《高殿賦》,下筆即成,影不移漏。傉檀覽而善之,擬之於曹子建。

又《前秦錄》曰:苻堅宴群臣於逍遙園,將軍講武,文官賦詩。有洛陽年少者,長不滿四尺而聰博善屬文,因朱彤上《逍遙戲馬賦》一篇,堅覽而奇之,曰:"此文綺藻清麗,長卿儔也。"

《西京雜記》曰:長安有度虬亦善為賦。常為《清思賦》,時人不貴,虬乃託以相如作,遂大重於世焉。

又曰:相如將獻賦而未知所為,夢一黃衣翁謂之曰:"子可為《大人賦》,言神仙之事,以獻上。"賜錦四匹。

又曰:司馬長卿賦,時人皆稱典而麗,雖詩人之作,不能加也。揚子云曰:"長卿賦不從人間來,神化所主耳。"子云學相如為賦而不逮,是故雅服焉。

又曰:司馬相如為《上林》、《子虛賦》,意思蕭散,不復與外相關,控引天地,錯綜古今,忽然而睡,煥然而興,幾百日而後成。其友人盛覽字長通,牂牁名士,嘗問以作賦,相如曰:"合纂組以成文,列錦繡而為質,一經一緯,一宮一商,此作賦之跡也。賦家之心,苞括宇宙,總覽人物,斯乃得之於內,不可得其傳也。"覽乃作《合組歌》、《列錦賦》而退,終身不復敢言作賦之心矣。

《博物志》曰:王延壽,逸之子也。魯作靈光殿初成,逸語其子曰:"汝寫狀歸,吾欲為賦。"文考遂以韻寫簡,其父曰:"此即好賦,吾固不及矣。"

《三國典略》曰:齊魏收以溫子升、邢邵不作賦,乃云:"會須作賦,始成大才。惟以章表自許,此同兒戲。"

《文士傳》曰:何楨字元幹。青龍元年,天子特詔曰:"揚州別駕何楨有文章才,試使作《許都賦》,成,封上,不得令人見。"楨遂造賦,上甚異之。

又曰:棘嵩見陸雲作《逸民賦》,嵩以為丈夫出身不為孝子則為忠臣,必欲建功立策為國宰輔,遂作《官人賦》以反雲之賦。

桓子《新論》曰:予少時見揚子云麗文高論,不量年少,猥欲迨及,業作小賦,用思太劇,而立感動發病。子云亦言:成帝上甘泉,詔使作賦。為之卒,暴倦。臥夢其五臟出地,以手收之。覺,大少氣,病一歲余。少好文,見子云工為賦,欲從學。子云曰:"能讀千賦,則善之矣。"

魏文《典論》曰:今之文人魯國孔融、廣陵陳琳、山陽王粲、北海徐幹、陳留阮瑀、汝南應璩、東平劉楨,此七子者,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幹之《玄猿》、《漏卮》、《團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陳琳、阮瑀之章表書記,今之佯也。應璩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

魏文《臨渦賦序》曰:余從上拜墳,乘馬過水。相徉高樹之下,駐馬書鞭,為《臨渦賦》。

《世說》曰:左思字太沖,齊國臨淄人也。作《三都賦》,十年乃成。門庭戶席,皆置筆硯,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賦成,時人皆有譏訾,思意甚不愜。後示張華,華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於世,宜以示高名之士。"思乃請序皇甫謐。謐見之嗟嘆,遂為作序。於是先相訾者,莫不斂衽贊述焉。陸機入洛,欲為此賦,聞思作之,撫掌而笑,與弟雲書:此間有傖父欲作《三都賦》,須其成,當以覆酒瓮耳。及思賦出,機絕嘆服,以為不能加也。

又曰:袁宏作《東征賦》,列稱過江諸名德而獨不載桓彝。溫甚恨之,嘗以問宏,宏曰:"尊君稱位,非下官敢專。既未遑啟,故不敢顯之。"溫曰:"君欲何為詞?"宏即答云:"風鑒散朗,或搜或引,身雖可亡,道不可殞。"溫乃喜。又不道陶侃,侃子胡奴抽刃於曲室問袁:"君賦云何忽?"袁急而答曰:"大道尊公何言無?"因曰:"精金百鍊,在割能斷。功以治民,職思靜亂。長沙之勛,為史所贊。"胡奴乃止。

《金樓子》云:劉休玄好學有文才,為《水仙賦》,時人以為不減《洛神賦》;《擬古詩》,時人謂陸士衡之流也。余謂《水仙》不及《洛神》,《擬古》勝乎士衡矣。

《閩川名士傳》曰:貞元中,杜黃裳知貢舉試《珠還合浦賦》。進士林藻賦成,憑几假寐,夢人謂之曰:"君賦甚佳,但恨未敘珠來去之意爾。"藻悟,視其草,乃足四句。其年擢第,謝杜黃裳,謂曰:"惟林生敘珠來去之意若有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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