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回
化賣鏡妖術解迷 導遊冥仙子力勸
珠蓮設下厚筵,呼李赤等入於內室。四妖坐定,珠蓮乃言曰:“前日三緘假賣鏡之術,招七竅魂魄,上游天府,堅彼道心。七竅蘇來,意在辭官,入山修道。其志已決,言無可入。
倘不設計以破其迷,則禁道無人,吾等深仇,何能報復?故特設此筵席,問及爾等,看何若以挽七竅入道之心。”蚌母曰:“吾自辱受紫霞,無日稍忘於方寸。幸而尚書衙內,娘母時時團聚。又奈三緘野道假設天府,邀七竅以遨遊。七竅遂認為真,爰易名心而起道念。此人一入大道,仇難復矣。吾於此願出一力,以破其迷焉。”珠蓮曰:“老母欲破此迷,其計安在?”蚌母曰:“吾化一賣鏡者,仍捧大鏡,叫售街頭,爾等將吾呼入內庭,來見七竅。如見吾言不合,實時束去弔拷,吾自有說以破之。”珠蓮曰:“如是,事不宜遲,遲則彼必辭官,無可救藥。”赤鯉曰:“蚌母此計妙不可言。設或不行,又將何若?”蚌母曰:“如行則罷,否則又效三緘故事。”珠蓮曰:“今日已晚,明日急宜行之。”商議已定,到了次日,蚌母化三緘模樣,手捧大鏡,叫售衙前。李赤見之,暗自喜曰:“蚌母妖法果妙。觀此所變形容,恰肖三緘賣鏡之情矣。”忙忙走至書房,稟於七竅,曰:“衙外有一賣鏡者,要與大人言話。”七竅聞稟,喜不自勝,曰:“三緘真吾良友也。前日天宮一別,許吾習道時聚首相傳,不料今茲遽來此地。有是良友不棄不才,是吾習道有緣,而仙職可望矣。”遂命李赤迓之使入。
李赤領命,假於衙外呼曰:“賣鏡者來,吾家大人呼爾入衙。好好回言,切毋有觸。”賣鏡者曰:“吾自知之,不煩告誡。”於是將衣整整,隨李赤入內。由亭轉閣,竟到書房。是時,七竅久候門外,目視其人,果與前日形容不差毫末。其人拜見畢,笑而謂曰:“曩者上天之遊樂乎?”七竅曰:“承兄攜帶,高高之境,已能入目而親切之。常恐分袂以還,難與道兄一晤。不料道兄不棄,今日又得重逢。兄既來斯,諒必有以教弟也。”賣鏡者曰:“特因傳道而來,未識弟之道心堅否?”七竅曰:“堅如鐵石,案上辭表業已作就,只俟明日早朝一奏耳。”賣鏡者曰:“如此,足見賢弟心成學道矣。”七竅曰:“道兄此來,其伴我朝夕乎,抑亦暫住者乎?”賣鏡者曰:“不能伴弟朝夕,暫住十餘日,則必去之。”七竅遂命廚人設筵款待。二人挽手入席,獻酬交酢,談論大道不已。
夜則抵足而眠。如此者已數日焉。
珠蓮一日遣女婢來到書室稟曰:“夫人請大人入內,有話相談。”七竅曰:“嘉賓在此,恐失陪候。待客倦臥後,入內不遲。”時至午牌,賣鏡者身倦而臥。七竅入,謂珠蓮曰:“夫人何事相招?”珠蓮泣曰:“爾有良友,獨不念及妻耶?”七竅曰:“此乃吾之貴客,不敢離左右。候彼倦臥,乃敢偷身一歸。”珠蓮曰:“貴客何人?”七竅曰:“三緘。”珠蓮曰:“彼有何德,爾敬若神明乎?”七竅曰:“是人也道術無窮,仙法高妙。
久欲拜彼門下,而恐不吾納也。何雲無德乎?”珠蓮曰:“以妾思之,是必野道動以幻境迷人者。妾欲命十餘家婢,持索而去,將彼束著,弔拷廊下。郎君以為何如?”七竅曰:“野方外道固以幻境迷人。如系仙子,道法必是高妙,爾焉能束?束之不得,反罪吾之貴客矣,烏乎可?”珠蓮曰:“如束不得時,妾與郎君同拜門牆,彼必見諒而喜。”七竅曰:“此事非當兒頑,夫人不可誤試。”珠蓮曰:“吾必試之,乃能信之。”遂命女婢數人,持索竟去。
七竅忙忙隨後,欲阻女婢。孰知女婢已入書室。七竅亦入,大臣聲吼曰:“爾輩何為?”女婢曰:“吾聞仙子妙道千變萬化,婢等奉夫人命,特來一試道法耳。”賣鏡者曰:“吾只知售鏡,有何道法與爾試耶?”數女婢曰:“爾有道法,各自顯來,吾不畏之。”一擁上前,已將賣鏡者按臥於地,緊緊捆束,扛抬而去。不一時,只聽鞭笞聲與呼饒聲相雜而達於廳外。七竅此際自覺無顏,暗在廳外聆之。聞得珠蓮狠書詈曰:“爾系何方野道,以術迷人,動夸駕霧乘雲,可以上天下地。能置人於死,並能救人於生。今日被吾束捆在此,爾胡不變?又何不隱爾軀乎?”賣鏡者曰:“小子只知售鏡,徒以言語迷人,望其恕饒,誓願從茲改過遷善。”珠蓮曰:“爾既徒以言語迷人,天下大矣,何獨迷吾郎君?想吾郎君寒窗苦讀,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得一官半職。茲為爾惑,幾欲辭官。如吾不察其情,郎君終身被爾誤盡矣。女婢等可與夫人著實鞭之,活活鞭死,以免離了此處,又在異地迷人也。”諸婢得命,著實力鞭。霎時之間,血流遍體,叫饒慘切,人不忍聞。
少頃,珠蓮又曰:“爾如何假設天宮,使吾郎君游?悉為吾告,吾方釋爾。否則,今日必斃爾於杖下,以為世之野道惑人者戒。”賣鏡者曰:“吾之迷人者,全賴此鏡也。”珠蓮曰:“爾鏡如何能現天宮?”賣鏡者曰:“吾鏡常煉以邪道,自煉成時,以之照人,人遂迷而臥榻,或現天府,或現海島,無不昭然。”珠蓮曰:“念爾習道不易,吾不爾誅,爾速歸家,為個良民,凡左道旁門,毋再習之,以害人世。”賣鏡者曰:“吾自此碎鏡為正,永不再入邪途矣。”珠蓮於是命婢女釋之。其人得釋,叩了幾個頭兒,披髮散衣,向書室而來,告辭七竅。
七竅安慰數語,捧鏡出衙。珠蓮輕輕踱入書室,笑謂七竅曰:“郎君非妾,已為野道所迷。辭了此官,終身衣食何出?”七竅見茲情景,心中搖搖不定,將三緘一番化導,又為妖術迷弄焉。
三緘默會知之,跌足而嘆:“七竅迷障解而又惑,為之奈何?”左計右思,忽想彼游上天見仙子之榮,未入冥途見地獄之苦,趁彼形像尚在鏡內,且將鏡台高設,呼其魂魄,向冥府一游。計議如斯,即將寶鏡設於台上,以手招曰:“七竅可隨吾來,一游冥府,以見世之不修大道而背五倫者,受地獄苦惱焉。”七竅是時與珠蓮同飲,正飲之際,忽然身倦欲臥。婢女扶歸繡帳,鼾鼾睡去。見三緘在前,以手相招,遂隨之行。
行約數程,有溪相隔。同至溪岸,攜手上橋,俯視血水興波,蛇犬紛紛,嚼人骨肉。七竅曰:“是橋何名?胡水如血,而蛇犬之揚威耀武有若是哉!”三緘曰:“是名奈河,罪人至此,墜於血浪,為蛇犬所吞。”七竅曰:“是非冥府乎?”三緘曰:“然。前者爾游上天,仙子之榮,業已身親目睹,茲特導爾下游冥府,一視苦惱,始知人世榮華轉眼成空,人生軀命片時而沒,有何佳趣乎?”七竅曰:“地獄在於何所?”三緘曰:“過了溪橋,自然得見。”無何,來至五殿,見有披枷帶鎖者,哭聲如市,入耳難聞。轉過剮心獄中,又見惡鬼持刀剖腹抽腸,悲號震地。三緘曰:“爾所愛者極品,前即考宦獄矣,可去視之。”七竅於此已駭得毛髮俱豎,勉強隨至獄前。見無數紗帽貴官跪於地中,或掣肘,或倒吊,紛然不一。七竅曰:“陽世貴宦以刑治人,胡到此間,反為人治?”三緘曰:“為官陽世,能忠君上,保民若赤,則上不負君,下不負民,沒到陰曹,迎歸大羅,以享上天榮寵。如其虛縻爵祿,塗炭生靈,死入幽冥,必受慘罰。何若修我大道,以悟仙真之為愈耶?”七竅額之。
諸獄視畢,三緘攜手而出,仍至仙亭內,品坐其中。久之,七竅曰:“前承吾兄厚情,攜弟天宮一游,深信道之宜習,意欲辭了官爵,以入山修煉為要。爾後來吾書室,何不一顯仙法,為女婢等捆束而鞭笞之?”三緘曰:“自與弟別,未嘗到爾衙內,此言何來?”七竅曰:“自兄招游天宮之五日後,爾又捧鏡到吾衙前,令人傳言於吾。吾聞甚喜,遂迓兄入。至今思及,尚且明明白白,何言未嘗來耶?”三緘曰:“吾言未來,爾不之信,爾亦見所來者為何如人乎?”七竅曰:“其臣貌與兄無異,所捧之鏡亦然。但可慘者,為吾夫人高吊梁間,鞭答數臣百,哀聲大震,不忍聞之。夫人問兄以假設天宮事,兄言此鏡系邪道所煉,凡遇此鏡而照之者,無論天堂海島,都可得見。今復導遊地府,殆又爾鏡之迷吾者乎?”三緘曰:“吾明與爾言,爾有數妖相隨於爾。是數妖者,概受辱於紫霞仙師,久欲復仇不得,故於游導天宮後,施施妖術,假化吾身,弔拷廳堂,以破爾入道之念。如爾弗信,隨吾至孽鏡台一照,爾自知之。”七竅曰:“必要如斯,吾疑始破。”三緘當即攜手又來五殿,借觀孽鏡,果見珠蓮、蚌母及李赤等各現原形。三緘曰:“是即爾之姣妻役吏也。爾歸,言吾不久要誅伊輩,必有畏色,即知束捆者其人非吾也。”言已,送出冥府,拱手別去,七竅亦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