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家篇
夫風化者,自上而行於下者也,自先而施於後者也。是以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夫不義則婦不順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義而婦陵,則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攝,非訓導之所移也。
答怒廢於家,則豎子之過立見;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治家之寬猛,亦猶國焉。
孔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又云:“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然則可儉而不可吝已。儉者,省奢,儉而不吝,可矣。
生民之本,要當稼稽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園場之所產;雞豚之善,樹圈之所生。復及棟宇器械,樵蘇脂燭,莫非種殖之物也。至能守其業者,閉門而為生之具以足,但家無鹽井耳。令北土風俗,率能躬儉節用,以贍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世間名士,但務寬仁,至於飲食餉饋,僮僕減損,施惠然諾,妻子節量,狎侮賓客,侵耗鄉黨,此亦為家之巨蠹矣。
裴子野有疏親故屬饑寒不能自濟者。皆收養之。家素清貧,時逢水旱,二石米為薄粥,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無厭色。鄴下有一領軍,貪積已甚,家童八百,誓滿一千,朝夕每人餚膳,以十五錢為率,遇有客旅,更無以兼。後坐事伏法,籍其家產,麻鞋一屋,弊衣數庫,其餘財寶,不可勝言。南陽有人,為生奧博,性殊儉吝。冬至後女婿謁之,乃設一銅甌酒,數臠獐肉,婿恨其單率,一舉盡之,主人愕然,俯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責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貧。”及其死後,諸子爭財,兄遂殺弟。
婦主中饋,惟事酒食衣服之禮耳,國不可使預政,家不可使幹蠱。如有聰明才智,識達古今,正當輔佐君子,助其不足。必無此雞晨鳴,以致禍也。
江東婦女,略無交遊,其婚姻之家,或十數年間來相識者,惟以信命贈遺,致殷勤焉。鄴下風俗,專以婦持門戶,爭訟曲直,造請逢迎,車乘填街街,綺羅盈府寺,代子求官,為夫訴屈,此乃恆代之遺風平?南間貧素,皆事外飾,車乘衣服,必貴整齊,家人妻子,不免饑寒。河北人事,多由內政,綺羅金翠,不可廢闕,羸馬悴奴,僅充而已,倡和之禮,或爾汝之。
河北婦人,織任組訓之事,黼黻 錦繡羅綺之工,大優於江東也。
太公曰:“養女太多,一費也。” 陳蕃曰:“盜不過五女之門。”女之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蕃民,先人傳體,其如之何?世人多不舉女,賊行骨肉,豈當如此而望福於天乎?吾有疏親,家饒妓媵,誕育將及,便遣閽豎守之,體有不安,窺窗倚戶,若生女者,輒持將去,母隨號泣,使人不忍聞也。
婦人之性,率寵子婿而虐兒婦,籠婿則兄弟之怨生焉,虐婦則姊妹之讒行焉。然則女之行留,皆得罪於其家者,母實為之。至有諺曰:“落索阿姑餐。”此其相報也。家之常弊,可不誡哉!
婚姻素對,靖候成規。近世嫁娶,遂有賣女納財,買婦輸絹,比量父祖,計較錙銖,責多還少,市井無異。或猥婿在門,或傲婦擅室,貪榮求利,反招羞恥,可不慎歟?
借人典籍,皆須愛護,先有缺壞,就為科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濟陽江祿,讀書未竟,雖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齊,然後得起,故無損敗,人不厭其求假焉。或有狼藉几案,分散部帙,多為童幼婢妾之所點污。風雨蟲鼠之所毀傷,實為累德。吾每讀聖人之書,未嘗不肅敬對之。其故紙有《五經》詞義及賢達姓名,不敢穢用也。
吾家巫覡禱請,絕於言議;符書章酸,亦無祈焉。並汝曹所見也,勿為妖妄之費。
譯文
教育感化這件事,是從上向下推行的,是從先向後施行影響的。所以父不慈就子不孝,兄不友愛就弟不恭敬,夫不仁義就婦不溫順了。至於父雖慈而子要叛逆,兄雖友愛而弟要傲慢,夫雖仁義而婦要欺侮,那就是天生的兇惡之人,要用刑罰殺戮來使他畏懼,而不是用訓誨誘導能改變的了。
家裡沒有人發怒、不用鞭打,那童僕的過錯就會馬上出現;刑罰用得不確當,那老百姓就無所措其手足。治家的寬仁和嚴格,也好比治國一樣。
孔子說:“奢侈了就不恭順,節儉了就固陋。與其不恭順,寧可固陋。”又說:“如果有周公那樣的才那樣的美,“但只要他既驕傲且嗇吝,餘下的也就不值得稱道了。”這樣說來是可以儉省而不可以吝嗇了。儉省,是合乎禮的節省;吝嗇,是對困難危急也不體恤。當今常有講施捨就成為奢侈,講節儉就進入到吝嗇。如果能夠做到施合而不奢侈,儉省而不吝嗇,那就很好了。
老百姓生活最根本的事情,是要播收莊稼而食,種植桑麻而衣。所貯藏的蔬菜果品,是果園場圃之所出產;所食用的雞豬,是雞窩豬圈之所畜養。還有那房屋器具,柴草蠟燭,沒有不是靠種植的東西來製造的。那種能保守家業的,可以關上門而生活必需品都夠用,只是家裡沒有口鹽井而已。如今北方的風俗,都能做到省儉節用,溫飽就滿意了。江南一帶地方奢侈,多數比不上北方。
世上的名士,只求寬厚仁愛,卻弄得待客饋送的飲食,被憧仆給減少,允諾資助的東西,被妻子給剋扣,輕侮賓客,刻薄鄉鄰,這也是治家的大禍害。
裴子野有遠親故舊饑寒不能自救的,都收養下來。家裡一向清貧,有時遇上水旱災,用二石米煮成稀粥,勉強讓大家都吃上,自己也親自和大家一起吃,從沒有厭倦。京城鄴下有個大將軍,貪慾積聚得實在夠狠,家僮已有了八百人,還發誓湊滿一千,早晚每人的飯菜,以十五文錢為標準,遇到客人來,也不增加一些。後來犯事處死,籍冊沒收家產,麻鞋有一屋子,舊衣藏幾個庫,其餘的財寶,更多得說不完。南陽地方有個人,深藏廣蓄,性極吝嗇,冬至後女婿來看他,他只給準備了一銅甌的酒,還有幾塊獐子肉,女婿嫌太簡單,一下子就吃盡喝光了。這個人很吃驚,只好勉強應付添上一點,這樣添過幾次,回頭責怪女兒說:“某郎太愛喝酒,才弄得你老是貧窮。”等到他死後,幾個兒子為爭奪遺產,因而發生了兄殺弟的事情。
婦女主持家中飲食之事,只從事酒食衣服並做得合禮而已,國不能讓她過問大政,家不能讓她幹辦正事。如果真有聰明才智,見識通達古今,也只應輔佐丈夫,對他達不到的做點幫助。一定不要母雞晨鳴,招致禍殃。
江東的婦女,很少對外交往,在結成婚姻的辛家中,有十幾年還不相識的,只派人傳達音信或送禮品,來表示殷勤。鄴城的風俗,專門讓婦女當家,爭訟曲直,謁見迎候,駕車乘的填塞道路,穿給羅的擠滿官署,替兒子乞求官職,給丈夫訴說冤屈,這應是恆代的遺風吧?南方的貧素人家,都注意修飾外表,車馬、衣服,一定講究整齊,而家人妻子,反不免饑寒。河北交際應酬,多憑婦女,綺羅金翠,不能短少,而馬匹瘦弱奴僕憔悴,勉強充數而已,夫婦之間交談,有時“爾”“汝”,相稱,用詞並不拘泥於此。
河北婦女,從事編織紡績的工作,製作繡有花紋綢布的手工技巧,都大大勝過江東的婦女。
姜太公說:“養女兒太多,是一種耗費。”後漢大臣陳蕃說過:“盜賊都不願偷竊有五個女兒的家庭。”女兒辦嫁妝使人耗資、受害也夠深重了。但天生芸芸眾生,又是先人的遺體,能對她怎么樣呢?世人多有生了女兒不養育,殘害親生骨肉,這樣豈能盼望上天降福嗎?我有個遠親,家裡有許多妓妾,將要生育,就派童僕守候著,臨產時,看著窗戶靠著門柱,如果生了女嬰,馬上拿走弄死,產婦隨即哭號,真叫人不忍心聽。
婦女的習性,大多寵愛女婿而虐待兒媳婦,寵愛女婿那女兒的兄弟就會產生怨恨,虐待兒媳婦那兒子的姐妹就易進讒言。這樣看來女的不論出嫁還是娶進都會得罪於家,都是為母的所造成。以至俗話諺語有道:“落索阿始餐。”說做兒媳婦的以此冷落來相報復婆婆。這是家庭里常見的弊端,能不警戒嗎!
婚姻要找貧寒人家,這是當年祖宗靖侯的老規矩。近代嫁娶,就有接受財禮出賣女兒的,運送絹帛買進兒媳婦的,這些人比量門祖家勢。計較錙銖錢財、索取多而回報少,這和做買賣沒有區別,以至於有的門庭里弄來個下流女婿,有的屋裡主管權操縱在惡兒媳婦手中,貪榮求利,招來恥辱,這樣的事能不審慎嗎!
借別人的書籍,都必須愛護,原先有缺失損壞卷頁,要給修補完好,這也是士大夫百種善行之一。濟陽人江祿,每當讀書未讀完時,即使有緊急事情,也要等把書本捲來整齊,然後才起身,因此書籍不會損壞,人家對他來求借不感到厭煩。有的人把書籍在桌案上亂丟,以致卷資分散,多被小孩婢妾弄髒,又被風雨蟲鼠毀傷,這真是有損道德。我每讀聖人寫的書,從沒有不嚴肅恭敬地相對。廢舊紙上有《五經》文義和賢達人的姓名,也不敢用在污穢之處。
我們家裡從來不講巫婆或道僧祈禱神鬼之事;也沒有用符書設道場去祈求之舉。這都是你們所見到的,切莫把錢花費在這些巫妖虛妄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