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四十一
李孝伯 李沖
李孝伯,趙郡人也,高平公順從父弟。父曾,少治《鄭氏禮》、《左氏春秋》, 以教授為業。郡三辟功曹不就,門人勸之,曾曰:“功曹之職,雖曰鄉選高第,猶 是郡吏耳。北面事人,亦何容易。”州辟主簿,到官月余,乃嘆曰:“梁叔敬有云: 州郡之職,徒勞人耳。道之不行,身之憂也。”遂還家講授。太祖時,征拜博士, 出為趙郡太守,令行禁止,劫盜奔竄。太宗嘉之。并州丁零,數為山東之害,知曾 能得百姓死力,憚不入境。賊於常山界得一死鹿,謂趙郡地也,賊長責之,還令送 鹿故處。鄰郡為之謠曰:“詐作趙郡鹿,猶勝常山粟。”其見憚如此。卒,贈平南 將軍、荊州刺史、柏仁子,謚曰懿。
孝伯少傳父業,博綜群言。美風儀,動有法度。從兄順言之於世祖,征為中散。 世祖見而異之,謂順曰:“真卿家千里駒也。”遷秘書奏事中散,轉侍郎、光祿大 夫,賜爵南昌子,加建威將軍,委以軍國機密,甚見親寵。謀謨切秘,時人莫能知 也。遷北部尚書。以頻從征伐規略之功,進爵壽光侯,加建義將軍。
真君末,車駕南伐,將出彭城。劉義隆子安北將軍、徐州刺史、武陵王駿,遣 將馬文恭率步騎萬餘至蕭城。前軍擊破之,文恭走免,執其隊主蒯應。義隆聞大駕 南巡,又遣其弟太尉、江夏王義恭率眾赴彭城。世祖至彭城,登亞父冢以望城內, 遣送蒯應至小市門宣世祖詔,勞問義恭,並遣自陳蕭城之敗。義恭等問應:“魏帝 自來以不?”應曰:“自來。”又問:“今在何處?”應曰:“在城西南。”又問: “士馬多少?”應曰:“中軍四十餘萬。”駿遣人獻酒二器、甘蔗百梃,並請駱駝。
世祖明旦復登亞父冢,遣孝伯至小市,駿亦遣其長史張暢對孝伯。孝伯遙問暢 姓,暢曰:“姓張。”孝伯曰:“是張長史也。”暢曰:“君何得見識?”孝伯曰: “既涉此境,何容不悉。”暢問孝伯曰:“君復何姓?居何官也?”孝伯曰:“我 戎行一夫,何足致問。然足與君相敵。”孝伯曰:“主上有詔:‘太尉、安北可暫 出門,欲與相見,朕亦不攻彭城,何為勞苦將士,城上嚴備?’今遣賜駱駝及貂裘 雜物。”暢曰:“有詔之言,政可施於彼國,何得稱之於此?”孝伯曰:“卿家太 尉、安北,是人臣不?”暢曰:“是也。”孝伯曰:“我朝廷奄有萬國,率土之濱, 莫敢不臣。縱為鄰國之君,何為不稱詔於鄰國之臣?”孝伯又問暢曰:“何至忽遽 杜門絕橋?”暢曰:“二王以魏帝壁壘未立,將士疲勞,此精甲十萬,人思致命, 恐輕相凌踐,故且閉城耳。待休息士馬,然後共治戰場,克日交戲。”孝伯曰: “令行禁止,主將常事,宜當以法裁物,何用廢橋杜門?窮城之中,復何以十萬夸 大?我亦有良馬百萬,復可以此相矜。”暢曰:“王侯設險,何但法令而已也。我 若夸君,當言百萬,所以言十萬者,正是二王左右素所畜養者耳。此城內有數州士 庶,工徒營伍猶所未論。我本斗人,不鬥馬足。且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君復何以 逸足見夸也?”孝伯曰:“王侯設險,誠如來言,開閉有常,何為杜塞?絕橋之意, 義在何也?此城守君之所習,野戰我之所長;我之恃馬,猶如君之恃城耳。”城內 有具思者,嘗至京師,義恭遣視之,思識是孝伯。思前問孝伯曰:“李尚書行途有 勞。”孝伯曰:“此事應相與共知。”思答曰:“緣共知,所以仰勞。”孝伯曰: “感君至意。”
既開門,暢屏人卻仗,出受賜物。孝伯曰:“詔以貂裘賜太尉,駱駝、騾、馬 賜安北,蒲萄酒及諸食味當相與同進。”暢曰:“二王敬白魏帝,知欲垂見,常願 面接,但受命本朝,忝居籓任,人臣無境外之交,故無容私覿。”義恭獻皮褲褶一 具,駿奉酒二器、甘蔗百梃。孝伯曰:“又有詔:‘太尉、安北,久絕南信,殊當 憂悒。若欲遣信者,當為護送,脫須騎者,亦當以馬送之。’”暢曰:“此方間路 甚多,使命日夕往復,不復以此勞魏帝也。”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為白賊所 斷。”暢曰:“君著白衣,稱白賊也。”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賊,似異黃巾、赤 眉。”暢曰:“黃巾、赤眉,不在江南。”孝伯曰:“雖不在江南,亦不離徐方也。” 孝伯曰:“向與安北相聞,何以久而不報?”暢曰:“二王貴遠,啟聞為難。”孝 伯曰:“周公握髮吐飠甫,二王何獨貴遠?”暢曰:“握髮吐餐,不謂鄰國之人也。” 孝伯曰:“本邦尚爾,鄰國彌應盡恭。且賓至有禮,主人宜以禮接。”暢曰:“昨 見眾賓至門,未為有禮。”孝伯曰:“非是賓至無禮,直是主人怱怱,無待賓調度 耳。”孝伯又言:“有詔:‘程天祚一介常人,誠知非江南之選,近於汝陽,身被 九槍,落在溵水,我使牽而出之。凡人骨肉分張,並思集聚,聞其弟在此,如何不 遣暫出?尋自令反,豈復苟留一人。’”暢曰:“知欲程天祚兄弟集聚,已勒遣之, 但其固辭不往。”孝伯曰:“豈有子弟聞其父兄而反不肯相見,此便禽獸之不若。 貴土風俗,何至如此?”
世祖又遣賜義恭、駿等氈各一領,鹽各九種,並胡豉。孝伯曰:“有後詔: ‘凡此諸鹽,各有所宜。白鹽食鹽,主上自食;黑鹽治腹脹氣滿,末之六銖,以酒 而服;胡鹽治目痛;戎鹽治諸瘡;赤鹽、駁鹽、臭鹽、馬齒鹽四種,並非食鹽。太 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朕間?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復見朕小大,知朕老少,觀 朕為人。’”暢曰:“魏帝久為往來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 復遣信。”義恭獻蠟燭十梃,駿獻錦一匹。
孝伯曰:“君南土士人,何為著屩?君而著此,將士云何?”暢曰:“士人之 言,誠為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統軍戎陳之間,不容緩服。”孝伯曰:“永昌王自 頃恆鎮長安,今領精騎八萬直造淮南,壽春亦閉門自固,不敢相御。向送劉康祖首, 彼之所見王玄謨,甚是所悉,亦是常才耳。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敗。自入境七 百餘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抗。鄒山之險,彼之所憑,前鋒始得接手,崔邪利便爾 入穴,將士倒曳出之。主上丐其生命,今從在此。復何以輕脫,遣馬文恭至蕭縣, 使望風退撓也。彼之民人,甚相忿怨,言清平之時,賦我租帛,至有急難,不能相 拯。”暢曰:“知永昌已過淮南。康祖為其所破,比有信使,無此訊息。王玄謨南 土偏將,不謂為才,但以其北人,故為前驅引導耳。大軍未至,而河冰向合,玄謨 量宜反旆,未為失算,但因夜回歸,致戎馬驚亂耳。我家懸瓠小城,陳憲小將,魏 帝傾國攻圍,累旬不克。胡盛之偏裨小帥,眾無三旅,始濟翮水,魏國君臣奔散, 僅得免脫。滑台之師,無所多愧。鄒山小戍,雖有微險,河畔之民,多是新附,始 慕政化,奸盜未息,示使崔邪利撫之而已。今雖陷沒,何損於國。魏帝自以十萬之 師而制一崔邪利,乃復足言也?近聞蕭縣百姓並依山險,聊遣馬文恭以十隊迎之耳。 文恭前以三隊出,還走彼大營。嵇玄敬以百舸至留城,魏軍奔敗。輕敵致此,亦非 所恤。王境人民,列居河畔,二國交兵,當互加撫養。而魏師入境,事生意外,官 不負民,民亦何怨。知入境七百里,無相捍拒,此自上由太尉神算,次在武陵聖略。 軍國之要,雖不預聞,然用兵有機間,亦不容相語。”孝伯曰:“君藉此虛談,支 離相對,可謂遁辭知其所窮。且主上當不圍此城,自率眾軍直造瓜步。南事若辦, 城故不待攻圍;南行不捷,彭城亦非所欲也。我今當南,欲飲馬江湖耳。”暢曰: “去留之事,自適彼懷。若魏帝遂得飲馬長江,便為無復天道。”孝伯曰:“自北 而南,實惟人化。飲馬長江,豈獨天道?”暢將還城,謂孝伯曰:“冀盪定有期, 相見無遠。君若得還宋朝,今為相識之始。”孝伯曰:“今當先至建業以待君耳。 恐爾日君與二王面縛請罪,不暇為容。”
孝伯風容閒雅,應答如流,暢及左右甚相嗟嘆。世祖大喜,進爵宣城公。
興安二年,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平西將軍、秦州刺史。太安三年卒,高宗 甚悼惜之。贈鎮南大將軍、定州刺史,謚曰文昭公。
孝伯體度恢雅,明達政事,朝野貴賤,鹹推重之。恭宗曾啟世祖廣徵俊秀,世 祖曰:“朕有一孝伯,足治天下,何用多為?假復求訪,此人輩亦何可得。”其見 賞如此。性方慎忠厚,每朝廷大事有不足,必手自書表,切言陳諫;或不從者,至 於再三。削滅稿草,家人不見。公庭論議,常引綱紀,或有言事者,孝伯恣其所陳, 假有是非,終不抑折。及見世祖,言其所長,初不隱人姓名以為己善。故衣冠之士, 服其雅正。自崔浩誅後,軍國之謀,鹹出孝伯。世祖寵眷有亞於浩,亦以宰輔遇之。 獻替補闕,其跡不見,時人莫得而知也。卒之日,遠近哀傷焉。孝伯美名,聞於遐 邇。李彪使於江南,蕭賾謂之曰:“孝伯於卿遠近?”其為遠人所知若此。孝伯妻 崔賾女,高明婦人,生一子元顯。崔氏卒後,納翟氏,不以為妻也。憎忌元顯,後 遇劫,元顯見害,世雲翟氏所為也。元顯志氣甚高,為時人所傷惜。翟氏二子,安 民、安上,並有風度。
安民,襲爵壽光侯,司徒司馬。卒,贈郢州刺史。無子,爵除。
安上,鉅鹿太守,亦早卒。
安民弟豹子,正光三年上書曰:
竊惟庸勛賞勞,有國恆典;興滅繼絕,哲後所先。是以積德累忠,《春秋》許 宥十世;立功著節,河山誓其永久。伏惟世祖太武皇帝,英叡自天,籠罩日域;東 清遼海,西定玉門,凌滅漠北,飲馬江水。臣亡父故尚書、宣城公先臣孝伯,冥基 感會,邀幸昌辰,綢繆幃幄,繾綣侍從,廟算嘉謀,每蒙顧采。於時儲後監國,奏 請征賢,詔報曰:“朕有一孝伯,足以治天下,何用多為?”其見委遇,乃至於此。 是用寵以元、凱,爵以公侯,詔冊曰:“江陽之巡,奇謀屢進;六師大捷,亦有勛 焉。”出內勤王,寵遇隆厚,方開大賞,而世祖登遐。梓宮始遷,外任名岳。高宗 沖年纂運,未及追敘。
臣行舛百靈,先臣棄世,微績未甄,誠志長奪,搢紳僉傷早世,朝野鹹哀不永。 臣亡兄襲,無子封除。永惟宗構,五情崩圮。先臣榮寵前朝,勛書王府,同之常倫, 爵封堙墜。準古量今,實深荼苦。竊惟朝例:廣川王遵、太原公元大曹等,並以勛 重先朝,世絕繼祀,或以傍親,或聽弟襲,皆傳河山之功,垂不世之賞。況先臣在 蒙委任,運籌幃簾,勛著於中,聲傳於外。事等功均,今古無易。是以漢賞信布, 裁重良平;魏酬張徐,不棄荀郭。今數族追賞於先朝之世,先臣絕封於聖明之時, 瞻流顧侶,存亡永恨。竊見正始中,爰發存亡之詔,褒賢報功之旨。熙平元年,故 任城王澄所請十事,復新前澤,成一時之盛事,垂曠代之茂典。凡在纓紱,誰不感 慶?蓋以獎勸來今,垂範萬古。且劉氏偽書,翻流上國,尋其訕謗,百無一實;前 後使人,不書姓字,亦無名爵。至於《張暢傳》中,略敘先臣對問,雖改脫略盡, 自欲矜高;然逸韻難虧,猶見稱載,非直存益於時,沒亦有彰國美。乞覽此書,昭 然可見。則微微衰構,重起一朝,先臣潛魂,結草於千載矣。
卒不得襲。
孝伯兄祥,字元善。學傳家業,鄉黨宗之。世祖詔州郡舉賢良,祥應貢,對策 合旨,除中書博士。時南土未賓,世祖親駕,遣尚書韓元興率眾出青州,以祥為軍 司。略地至於陳汝,淮北之民詣軍降者七千餘戶,遷之於兗豫之南,置淮陽郡以撫 之,拜祥為太守,加綏遠將軍。流民歸之者萬餘家,勸課農桑,百姓安業。世祖嘉 之,賜以衣馬。遷河間太守,有威恩之稱。太安中,征拜中書侍郎,民有千餘上書, 乞留數年,高宗不許。卒官,追贈定州刺史、平棘子,謚曰憲。
子安世,幼而聰悟。興安二年,高宗引見侍郎、博士之子,簡其秀俊者欲為中 書學生。安世年十一,高宗見其尚小,引問之。安世陳說祖父,甚有次第,即以為 學生。高宗每幸國學,恆獨被引問。詔曰:“汝但守此,至大不慮不富貴。”居父 憂以孝聞。天安初,拜中散,以溫敏敬慎,高宗親愛之。累遷主客令。
蕭賾使劉纘朝貢。安世美容貌,善舉止,纘等自相謂曰:“不有君子,其能國 乎?”纘等呼安世為典客。安世曰:“三代不共禮,五帝各異樂。安足以亡秦之官, 稱於上國?”纘曰:“世異之號,凡有幾也?”安世曰:“周謂掌客,秦改典客, 漢名鴻臚,今曰主客。君等不欲影響文武,而殷勤亡秦。”纘又指方山曰:“此山 去燕然遠近?”安世曰:“亦由石頭之於番禺耳。”國家有江南使至,多出藏內珍 物,令都下富室好容服者貨之,令使任情交易。使至金玉肆問價,纘曰:“北方金 玉大賤,當是山川所出?”安世曰:“聖朝不貴金玉,所以賤同瓦礫。又皇上德通 神明,山不愛寶,故無川無金,無山無玉。”纘初將大市,得安世言,慚而罷。遷 主客給事中。
時民困飢流散,豪右多有占奪。安世乃上疏曰:“臣聞量地畫野,經國大式; 邑地相參,致治之本。井稅之興,其來日久;田萊之數,制之以限。蓋欲使土不曠 功,民罔游力。雄擅之家,不獨膏腴之美;單陋之夫,亦有頃畝之分。所以恤彼貧 微,抑茲貪慾,同富約之不均,一齊民於編戶。竊見州郡之民,或因年儉流移,棄 賣田宅,漂居異鄉,事涉數世。三長既立,始返舊墟,廬井荒毀,桑榆改植。事已 歷遠,易生假冒。強宗豪族,肆其侵凌,遠認魏晉之家,近引親舊之驗。又年載稍 久,鄉老所惑,群證雖多,莫可取據。各附親知,互有長短,兩證徒具,聽者猶疑, 爭訟遷延,連紀不判。良疇委而不開,柔桑枯而不採,僥倖之徒興,繁多之獄作。 欲令家豐歲儲,人給資用,其可得乎!愚謂今雖桑井難復,宜更均量,審其徑術; 令分藝有準,力業相稱,細民獲資生之利,豪右靡餘地之盈。則無私之澤,乃播均 於兆庶;如阜如山,可有積於比戶矣。又所爭之田,宜限年斷,事久難明,悉屬今 主。然後虛妄之民,絕望於覬覦;守分之士,永免於凌奪矣。”高祖深納之,後均 田之制起於此矣。
出為安平將軍、相州刺史、假節、趙郡公。敦勸農桑,禁斷淫祀。西門豹、史 起,有功於民者,為之修飾廟堂。表薦廣平宋翻、陽平路恃慶,皆為朝廷善士。初, 廣平人李波,宗族強盛,殘掠生民。前刺史薛道扌剽親往討之,波率其宗族拒戰, 大破扌剽軍。遂為逋逃之藪,公私成患。百姓為之語曰:“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 逐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疊雙。婦女尚如此,男子那可逢!”安世設方略誘波及諸 子侄三十餘人,斬於鄴市,境內肅然。以病免。太和十七年卒於家。安世妻博陵崔 氏,生一子瑒。崔氏以妒悍見出,又尚滄水公主,生二子:謐、郁。
瑒,字琚羅。涉歷史傳,頗有文才,氣尚豪爽,公強當世。延昌末,司徒行參 軍,遷司徒長兼主簿。太師、高陽王雍表薦瑒為其友,正主簿。
於時民多絕戶而為沙門。瑒上言:“禮以教世,法導將來,跡用既殊,區流亦 別。故三千之罪,莫大不孝,不孝之大,無過於絕祀。然則絕祀之罪,重莫甚焉。 安得輕縱背禮之情,而肆其向法之意也?正使佛道,亦不應然,假令聽然,猶須裁 之以禮。一身親老,棄家絕養,既非人理,尤乖禮情,堙滅大倫,且闕王貫。交缺 當世之禮,而求將來之益,孔子云‘未知生,焉知死’,斯言之至,亦為備矣。安 有棄堂堂之政,而從鬼教乎!又今南服未靜,眾役仍煩,百姓之情,方多避役。若 復聽之,恐捐棄孝慈,比屋而是。”沙門都統僧暹等忿瑒鬼教之言,以瑒為謗毀佛 法,泣訴靈太后,太后責之。瑒自理曰:“竊欲清明佛法,使道俗兼通,非敢排棄 真學,妄為訾毀。且鬼神之名,皆通靈達,稱自百代正典,敘三皇五帝,皆號為鬼。 天地曰神祇,人死曰鬼。《易》曰‘知鬼神之情狀’;周公自美,亦曰‘能事鬼神’; 《禮》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是以明者為堂堂,幽者為鬼教。佛非天非 地,本出於人,應世導俗,其道幽隱,名之為鬼,愚謂非謗。且心無不善,以佛道 為教者,正可未達眾妙之門耳。”靈太后雖知瑒言為允,然不免暹等之意,猶罰瑒 金一兩。
轉尚書郎,加伏波將軍。隨蕭寶夤西征,以瑒為統軍,假寧遠將軍。瑒德洽鄉 閭,招募雄勇,其樂從者數百騎,瑒傾家賑恤,率之西討。寶夤見瑒至,乃拊瑒肩 曰:“子遠來,吾事辦矣。”故其下每有戰功,軍中號曰“李公騎”。寶夤又啟瑒 為左丞,仍為別將,軍機戎政,皆與參決。寶夤又啟為中書侍郎。還朝,除鎮遠將 軍、岐州刺史,坐辭不赴任,免官。建義初,於河陰遇害,時年四十王。初贈鎮東 將軍、尚書右僕射、殷州刺史;太昌中,重贈散騎常侍、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 冀州刺史。
瑒俶儻有大志,好飲酒,篤於親知,每謂弟郁曰:“士大夫學問,稽博古今而 罷,何用專經為老博士也?”與弟謐特相友愛,謐在鄉物故,瑒慟哭絕氣,久而方 蘇,不食數日,期年之中,形骸毀悴。人倫哀嘆之。瑒三子。
長子義盛,武定中,司徒倉曹參軍。
瑒弟謐,字永和。在《逸士傳》。
謐弟郁,字永穆。好學沉靜,博通經史。自著作佐郎為廣平王懷友,懷深相禮 遇。時學士徐遵明教授山東,生徒甚盛,懷征遵明在館,令郁問其五經義例十餘條, 遵明所答數條而已。稍遷國子博士。自國學之建,諸博士率不講說,朝夕教授,惟 郁而已。謙虛雅寬,甚有儒者之風。遷廷尉少卿,加冠軍將軍,轉通直散騎常侍。 建義中,以兄瑒卒,遂撫育孤侄,歸於鄉里。永熙初,除散騎常侍、大將軍、左光 祿大夫、兼都官尚書,尋領給事黃門侍郎。三年春,於顯陽殿講《禮》,詔郁執經, 解說不窮,群難鋒起,無廢談笑。出帝及諸王公凡預聽者,莫不嗟善。尋病卒,贈 散騎常侍、都督定冀相滄殷五州軍事、驃騎大將軍、尚書左僕射、儀同三司、定州 刺史。
子士謙,儀同開府參軍事。
李沖,字思順,隴西人,敦煌公寶少子也。少孤,為長兄滎陽太守承所攜訓。 承常言:“此兒器量非恆,方為門戶所寄。”沖沉雅有大量,隨兄至官。是時牧守 子弟多侵亂民庶,輕有乞奪,沖與承長子韶獨清簡皎然,無所求取,時人美焉。
顯祖末,為中書學生。沖善交遊,不妄戲雜,流輩重之。高祖初,以例遷秘書 中散,典禁中文事,以修整敏惠,漸見寵待。遷內秘書令、南部給事中。
舊無三長,惟立宗主督護,所以民多隱冒,五十、三十家方為一戶。沖以三正 治民,所由來遠,於是創三長之制而上之。文明太后覽而稱善,引見公卿議之。中 書令鄭羲、秘書令高祐等曰:“沖求立三長者,乃欲混天下一法。言似可用,事實 難行。”羲又曰:“不信臣言,但試行之。事敗之後,當知愚言之不謬。”太尉元 丕曰:“臣謂此法若行,於公私有益。”鹹稱方今有事之月,校比民戶,新舊未分, 民必勞怨。請過今秋,至冬閒月,徐乃遣使,於事為宜。沖曰:“民者,冥也,可 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不因調時,百姓徒知立長校戶之勤,未見均徭省賦之益, 心必生怨。宜及課調之月,令知賦稅之均。既識其事,又得其利,因民之欲,為之 易行。”著作郎傅思益進曰:“民俗既異,險易不同,九品差調,為日已久,一旦 改法,恐成擾亂。”太后曰:“立三長,則課有常準,賦有恆分;苞廕之戶可出, 僥倖之人可止。何為而不可?”群議雖有乖異,然惟以變法為難,更無異義。遂立 三長,公私便之。
遷中書令,加散騎常侍,給事中如故。尋轉南部尚書,賜爵順陽侯。沖為文明 太后所幸,恩寵日盛,賞賜月至數十萬,進爵隴西公,密緻珍寶御物以充其第,外 人莫得而知焉。沖家素清貧,於是始為富室。而謙以自牧,積而能散,近自姻族, 逮於鄉閭,莫不分及。虛己接物,垂念羈寒,衰舊淪屈,由之躋敘者,亦以多矣。 時以此稱之。
初,沖兄佐與河南太守來崇同自涼州入國,素有微嫌。佐因緣成崇罪,餓死獄 中。後崇子護又糾佐贓罪,佐及沖等悉坐幽系,會赦乃免,佐甚銜之。至沖寵貴, 綜攝內外,護為南部郎,深慮為沖所陷,常求退避,而沖每慰撫之。護後坐贓罪, 懼必不濟。沖乃具奏與護本末嫌隙,乞原恕之,遂得不坐。沖從甥陰始孫孤貧,往 來沖家,至如子侄。有人求官,因其納馬於沖,始孫輒受而不為言。後假方便,借 沖此馬,馬主見沖乘馬而不得官,後乃自陳始末。沖聞之,大驚,執始孫以狀款奏, 始孫坐死。其處要自厲,不念愛惡,皆此類也。
是時循舊,王公重臣皆呼其名,高祖常謂沖為中書而不名之。文明太后崩後, 高祖居喪引見,待接有加。及議禮儀律令,潤飾辭旨,刊定輕重,高祖雖自下筆, 無不訪決焉。沖竭忠奉上,知無不盡,出入憂勤,形於顏色;雖舊臣戚輔,莫能逮 之,無不服其明斷慎密而歸心焉。於是天下翕然,及殊方聽望,鹹宗奇之。高祖亦 深相仗信,親敬彌甚,君臣之間,情義莫二。及改置百司,開建五等,以沖參定典 式,封滎陽郡開國侯,食邑八百戶,拜廷尉卿。尋遷侍中、吏部尚書、鹹陽王師。 東宮既建,拜太子少傅。高祖初依《周禮》,置夫、嬪之列,以沖女為夫人。
詔曰:“昔軒皇誕御,垂棟宇之構;爰歷三代,興宮觀之式。然茅茨土階,昭 德於上代;層台廣廈,崇威於中業。良由文質異宜,華朴殊禮故也。是以周成繼業, 營明堂於東都;漢祖聿興,建未央於鹹鎬。蓋所以尊嚴皇威,崇重帝德,豈好奢惡 儉,苟敝民力者哉?我皇運統天,協纂乾歷,銳意四方,未遑建制,宮室之度,頗 為未允。太祖初基,雖粗有經式,自茲厥後,復多營改。至於三元慶饗,萬國充庭, 觀光之使,具瞻有闕。朕以寡德,猥承洪緒,運屬休期,事鍾昌運,宜遵遠度,式 茲宮宇。指訓規模,事昭於平日;明堂、太廟,已成於昔年。又因往歲之豐資,藉 民情之安逸,將以今春營改正殿。違犯時令,行之惕然。但朔土多寒,事殊南夏, 自非裁度當春,興役徂暑,則廣制崇基,莫由克就。成功立事,非委賢莫可;改制 規模,非任能莫濟。尚書沖器懷淵博,經度明遠,可領將作大匠;司空、長樂公亮, 可與大匠共監興繕。其去故崇新之宜,修復太極之制,朕當別加指授。”
車駕南伐,加沖輔國大將軍,統眾翼從。自發都至於洛陽,霖雨不霽,仍詔六 軍發軫。高祖戎服執鞭御馬而出,群臣啟顙於馬首之前。高祖曰:“長驅之謀,廟 算已定,今大將軍進,公等更欲何雲?”衝進曰:“臣等不能折衝帷幄,坐制四海, 而令南有竊號之渠,實臣等之咎。陛下以文軌未一,親勞聖駕,臣等誠思亡軀盡命, 效死戎行。然自離都淫雨,士馬困弊,前路尚遙,水潦方甚。且伊洛境內,小水猶 尚致難,況長江浩汗,越在南境。若營舟楫,必須停滯,師老糧乏,進退為難,矜 喪反旆,於義為允。”高祖曰:“一同之意,前已具論。卿等正以水雨為難,然天 時頗亦可知。何者?夏既炎旱,秋故雨多,玄冬之初,必當開爽。比後月十間,若 雨猶不已,此乃天也,脫於此而晴,行則無害。古不伐喪,謂諸侯同軌之國,非王 者統一之文。已至於此,何容停駕?”沖又進曰:“今者之舉,天下所不願,唯陛 下欲之。漢文言:吾獨乘千里馬,竟何至也?臣有意而無其辭,敢以死請。”高祖 大怒曰:“方欲經營宇宙,一同區域,而卿等儒生,屢疑大計,斧鉞有常,卿勿復 言!”策馬將出。於是大司馬、安定王休,兼左僕射、任城王澄等並殷勤泣諫。高 祖乃諭群臣曰:“今者興動不小,動而無成,何以示後?苟欲班師,無以垂之千載。 朕仰惟遠祖,世居幽漠,違眾南遷,以享無窮之美,豈其無心,輕遺陵壤?今之君 子,寧獨有懷?當由天工人代、王業須成故也。若不南鑾,即當移都於此,光宅土 中,機亦時矣,王公等以為何如?議之所決,不得鏇踵。欲遷者左,不欲者右。” 安定王休等相率如右。南安王楨進曰:“夫愚者暗於成事,智者見於未萌。行至德 者不議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非常之人乃能非常之事。廓神都以延王業,度土 中以制帝京,周公啟之於前,陛下行之於後,固其宜也。且天下至重,莫若皇居, 人之所貴,寧如遺體?請上安聖躬,下慰民望,光宅中原,輟彼南伐。此臣等願言, 蒼生幸甚。”群臣鹹唱“萬歲”。
高祖初謀南遷,恐眾心戀舊,乃示為大舉,因以協定群情,外名南伐,其實遷 也。舊人懷土,多所不願,內憚南征,無敢言者,於是定都洛陽。沖言於高祖曰: “陛下方修周公之制,定鼎成周。然建設六寢,不可游駕待就;興築城郛,難以馬 上營訖。願暫還北都,令臣下經造,功成事訖,然後備文物之章,和玉鑾之響,巡 時南徙,軌儀土中。”高祖曰:“朕將巡省方岳,至鄴小停,春始便還未宜。”遂 不歸北。尋以沖為鎮南將軍,侍中、少傅如故,委以營構之任。改封陽平郡開國侯, 邑戶如先。
車駕南伐,以沖兼左僕射,留守洛陽。車駕渡淮,別詔安南大將軍元英、平南 將軍劉藻討漢中,召雍涇岐三州兵六千人擬戍南鄭,克城則遣。沖表諫曰:“秦州 險厄,地接羌夷,自西師出後,餉援連續,加氐胡叛逆,所在奔命,運糧擐甲, 迄茲未已。今復豫差戍卒,懸擬山外,雖加優復,恐猶驚駭,脫終攻不克,徒動民 情,連胡結夷,事或難測。輒依旨密下刺史,待軍克鄭城,然後差遣,如臣愚見, 猶謂未足。何者?西道險厄,單徑千里。今欲深戍絕界之外,孤據群賊之口,敵 攻不可卒援,食盡不可運糧。古人有言:‘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南鄭於國,實 為馬腹也。且昔人攻伐,或城降而不取;仁君用師,或撫民而遺地。且王者之舉, 情在拯民;夷寇所守,意在惜地。校之二義,德有淺深。惠聲已遠,何遽於一城哉? 且魏境所掩,九州過八,民人所臣,十分而九。所未民者,惟漠北之與江外耳。羈 之在近,豈急急於今日也?宜待大開疆宇,廣拔城聚,多積資糧,食足支敵,然後 置邦樹將,為吞併之舉。今鍾離、壽陽,密邇未拔;諸城、新野,跬步弗降。所克 者舍之而不取,所降者撫之而鏇戮。東道既未可以近力守,西蕃寧可以遠兵固?若 果欲置者,臣恐終以資敵也。又今建都土中,地接寇壤,方須大收死士,平盪江會。 輕遣單寡,棄令陷沒,恐後舉之日,眾以留守致懼,求其死效,未易可獲。推此而 論,不戍為上。”高祖從之。
車駕還都,引見沖等,謂之曰:“本所以多置官者,慮有令仆暗弱,百事稽壅。 若明獨聰專,則權勢大並。今朕雖不得為聰明,又不為劣暗,卿等不為大賢,亦不 為大惡。且可一兩年許,少置官司。”
高祖自鄴還京,泛舟洪池,乃從容謂沖曰:“朕欲從此通渠於洛,南伐之日, 何容不從此入洛,從洛入河,從河入汴,從汴入清,以至於淮?下船而戰,猶開戶 而斗,此乃軍國之大計。今溝渠若須二萬人以下、六十日有成者,宜以漸修之。” 沖對曰:“若爾,便是士無遠涉之勞,戰有兼人之力。”遷尚書僕射,仍領少傅。 改封清淵縣開國侯,邑戶如前。及太子恂廢,沖罷少傅。
高祖引見公卿於清徽堂,高祖曰:“聖人之大寶,惟位與功,是以功成作樂, 治定製禮。今徙極中天,創居嵩洛,雖大構未成,要自條紀略舉。但南有未賓之豎, 兼凶蠻密邇,朕夙夜悵惋,良在於茲。取南之計決矣,朕行之謀必矣。若依近代也, 則天子下帷深宮之內;準上古也,則有親行,祚延七百。魏晉不征,鏇踵而殞,祚 之修短,在德不在征。今但以行期未知早晚。知幾其神乎,朕既非神,焉能知也。 而頃來陰陽卜術之士,鹹勸朕今征必克。此既家國大事,宜共君臣各盡所見,不得 以朕先言,便致依違,退有同異。”沖對曰:“夫征戰之法,先之人事,然後卜筮。 今卜筮雖吉,猶恐人事未備。今年秋稔,有損常實,又京師始遷,眾業未定,加之 征戰,以為未可。宜至來秋。”高祖曰:“僕射之言,非為不合。朕意之所慮,乃 有社稷之憂。然咫尺寇戎,無宜自安,理須如此。僕射言人事未從,亦不必如此。 朕去十七年,擁二十萬眾,行不出畿甸,此人事之盛,而非天時。往年乘機,天時 乃可,而闕人事,又致不捷。若待人事備,復非天時,若之何?如僕射之言,便終 無征理。朕若秋行無克捷,三君子並付司寇。不可不人盡其心。”罷議而出。
後世宗為太子,高祖宴於清徽堂。高祖曰:“皇儲所以纂歷三才,光昭七祖, 斯乃億兆鹹悅,天人同泰,故延卿就此一宴,以暢忻情。”高祖又曰:“天地之道, 一盈一虛,豈有常泰。天道猶爾,況人事乎?故有升有黜,自古而然。悼往欣今, 良用深嘆。”沖對曰:“東暉承儲,蒼生鹹幸。但臣前忝師傅,弗能弼諧,仰慚天 日,慈造寬含,得預此宴,慶愧交深。”高祖曰:“朕尚不能革其昏,師傅何勞愧 謝也。”
後尚書疑元拔、穆泰罪事,沖奏曰:“前彭城鎮將元拔與穆泰同逆,養子降壽 宜從拔罪。而太尉、鹹陽王禧等,以為律文養子而為罪,父及兄弟不知情者不坐。 謹審律意,以養子於父非天性,於兄弟非同氣,敦薄既差,故刑典有降;是以養子 雖為罪,而父兄不預。然父兄為罪,養子不知謀,易地均情,豈獨從戮乎?理固不 然。臣以為:依據律文,不追戮於所生,則從坐於所養,明矣。又律惟言父不從子, 不稱子不從父,當是優尊厲卑之義。臣禧等以為:‘律雖不正見,互文起制,於乞 也舉父之罪,於養也見子坐,是為互起。互起兩明,無罪必矣。若以嫡繼,養與生 同,則父子宜均,只明不坐。且繼養之注云:若有別制,不同此律。又令文云:諸 有封爵,若無親子,及其身卒,雖有養繼,國除不襲。是為有福不及己,有罪便預 坐。均事等情,律令之意,便相矛盾。伏度律旨,必不然也。’臣沖以為:指例條 尋,罪在無疑,準令語情,頗亦同式。”詔曰:“僕射之議,據律明矣;太尉等論, 於典矯也。養所以從戮者,緣其已免所生,故不得復甄於所養。此獨何福,長處吞 舟?於國所以不襲者,重列爵,特立制,因天之所絕,推而除之耳,豈復報對刑賞? 於斯則應死,可特原之。”
沖機敏有巧思。北京明堂、圓丘、太廟,及洛都初基,安處郊兆,新起堂寢, 皆資於沖。勤志強力,孜孜無怠,旦理文簿,兼營匠制,几案盈積,剞劂在手,終 不勞厭也。然顯貴門族,務益六姻,兄弟子侄,皆有爵官,一家歲祿,萬匹有餘; 是其親者,雖復痴聾,無不超越官次。時論亦以此少之。
年才四十,而鬢須班白,姿貌豐美,未有衰狀。李彪之入京也,孤微寡援,而 自立不群,以沖好士,傾心宗附。沖亦重其器學,禮而納焉,每言之於高祖,公私 共相援益。及彪為中尉兼尚書,為高祖知待,便謂非復藉沖,而更相輕背,惟公坐 斂袂而已,無復宗敬之意也。沖頗銜之。後高祖南征,沖與吏部尚書、任城王澄並 以彪倨傲無禮,遂禁止之。奏其罪狀,沖手自作,家人不知,辭甚激切,因以自劾。 高祖覽其表,嘆悵者久之,既而曰:“道固可謂溢也,僕射亦為滿矣。”沖時震怒, 數數責彪前後愆悖,瞋目大呼,投折几案。盡收御史,皆泥首面縛,詈辱肆口。沖 素性溫柔,而一旦暴恚,遂發病荒悸,言語亂錯,猶扼腕叫詈,稱李彪小人。醫藥 所不能療,或謂肝藏傷裂。旬有餘日而卒,時年四十九。高祖為舉哀於懸瓠,發聲 悲泣,不能自勝。詔曰:“沖貞和資性,德義樹身,訓業自家,道素形國。太和之 始,朕在弱齡,早委機密,實康時務。鴻漸瀍洛,朝選開清,升冠端右,惟允出納。 忠肅柔明,足敷睿范,仁恭信惠,有結民心。可謂國之賢也,朝之望也。方升寵秩, 以旌功舊,奄致喪逝,悲痛於懷。既留勤應陟,兼良宿宜褒,可贈司空公,給東園 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贈錢三十萬、布五百匹、蠟三百斤。”有司奏謚曰文穆。 葬於覆舟山,近杜預冢,高祖之意也。後車駕自鄴還洛,路經沖墓,左右以聞,高 祖臥疾望墳,掩泣久之。詔曰:“司空文穆公,德為時宗,勛簡朕心,不幸徂逝, 托墳邙嶺,鏇鑾覆舟,躬睇塋域,悲仁惻舊,有慟朕衷。可遣太牢之祭,以申吾懷。” 及與留京百官相見,皆敘沖亡沒之故,言及流涕。高祖得留台啟,知沖患狀,謂右 衛宋弁曰:“僕射執我樞衡,總釐朝務,清儉居躬,知寵已久。朕以仁明忠雅,委 以台司之寄,使我出境無後顧之憂,一朝忽有此患,朕甚懷愴慨。”其相痛惜如此。
沖兄弟六人,四母所出,頗相忿鬩。及沖之貴,封祿恩賜皆以共之,內外輯睦。 父亡後同居二十餘年,至洛乃別第宅,更相友愛,久無間然。皆沖之德也。始沖之 見私寵也,兄子韶恆有憂色,慮致傾敗。後榮名日顯,稍乃自安。而沖明目當官, 圖為己任,自始迄終,無所避屈。其體時推運,皆此類也。子延寔等,語在《外戚 傳》。
史臣曰:燕趙信多奇士。李孝伯風範鑒略,蓋亦過人遠甚。世祖雄猜嚴斷,崔 浩已見誅夷。而入參心膂,出干政事,獻可替否,無際可尋,故能從容任遇,以功 名始卒。其智器固以優乎?安世識具通雅,時乾之良。瑒以豪俊達,郁則儒博顯。 李沖早延寵眷,入乾腹心,風流識業,固乃一時之秀。終協契聖主,佐命太和,位 當端揆,身任梁棟,德洽家門,功著王室。蓋有魏之亂臣也。
部分譯文
李孝伯,趙郡人,高平公李順堂父的弟弟。父親名叫李曾,從小專攻《鄭氏禮》、《左氏春秋》,以教書為業。郡府三次徵召他為功曹,他都不去就任,門徒們勸他,他說:“功曹的職位,雖然說是地方政府所任的高職,但畢竟是郡吏。北面侍奉他人,談何容易。”州中徵召他為主簿,上任一個多月後,嘆著氣說:“梁叔敬有句話說:州郡之職,只是勞擾人們而已。無法行道,是身之憂患。”於是又回到家裡,教書授徒。魏太祖時,朝廷征拜他為博士,出任趙郡太守,令行禁止,盜竊強賊之流聞聲逃奔。太宗稱讚他的治績。并州丁零郡,屢屢為太行山以東的盜賊所害,敵人得知李曾受到老百姓的衷心擁戴之後,害怕了,再也不敢入境騷擾。賊寇在常山地界獲得一匹死了的鹿,拿回來說是在趙郡地界得到的,賊首把他責備了一頓,讓他把鹿還回原處。鄰郡的人為之編了一首歌謠說:“詐作趙郡鹿,猶勝常山粟。”可見盜賊害怕李曾的程度。死後,朝廷贈他為平南將軍、荊州刺史、柏仁子,謚稱懿。
李孝伯少年傳承父業,博覽群書。風度翩翩,行為符合禮節法度。堂兄李順在魏世祖面前推薦他,朝廷便征拜他為中散官職,魏世祖一見到他大為驚異,對李順說:“這真是你家門之中的千里馬呀。”遷任秘書奏事中散,轉任侍郎、光祿大夫,賜爵位南昌子,加授建威將軍,皇上把軍國機密大事交付給他,可見其受朝廷寵愛的程度。李孝伯所參預的機密謀劃事宜,當時的一般人無法知道。後又遷任比部尚書。因為他頻繁跟隨征戰,立下諸多謀劃功勳,朝廷又晉爵為壽光侯,加授建義將軍。
真君末年,皇帝南伐,大軍準備向彭城出發。劉義隆的兒子安北將軍、徐州刺史、武陵王劉駿,派將馬文恭率領騎步兵一萬多人到蕭城。被魏國前驅兵馬迎擊消滅了,馬文恭逃走,免於一死,魏軍抓住了他的隊主蒯應。劉義隆聽說魏國大軍南下而來,又派自己的弟弟太尉、江夏王劉義恭率領軍馬趕赴彭城。魏世祖到了彭城,登上當年亞父范曾的墓冢..望城內,派蒯應到小市門,宣讀魏世祖詔書,慰問劉義恭等人,並讓蒯應講述他自己已在蕭城敗北的情況。劉義恭等問蒯應:“魏朝皇帝自己來了沒有?”蒯應說:“本人來了。”又問:“今在何處?”蒯應說:“在城的西南面。”又問:“軍馬多少?”蒯應說:“中軍四十餘萬。”劉駿派人向魏世祖獻上兩壺酒,一百根甘蔗,並請求魏朝送給他一些駱駝。
魏世祖第二天早上又登上亞父墓冢,派李孝伯到小市,劉駿也派他的長史張暢與孝伯相對。李孝伯在遠處問張暢姓什麼,張暢說:“姓張。”李孝伯說:“原來是張長史啊。”張暢說:“您怎么這么清楚?”孝伯說;“既然來到這裡,怎能夠不熟悉這裡的情況。”張暢問李孝伯說:“您姓什麼?任何官職?”李孝伯說:“我是戎裝行伍中的一名卒子,哪能勞君如此相問。但我足以與君相匹敵。”孝伯說:“魏主有詔:‘太尉劉駿、安北將軍劉義隆可暫時走出城門,魏皇我想跟他們見面,朕也不攻打彭城,為什麼要辛苦三軍將士,城上如此戒備森嚴?’今天特地派我送來賜給你們的駱駝以及貂裘與其他雜物。”張暢說:“依你皇詔書的說法,政治可以施行於其他國家,為什麼就找上了我朝宣詔?”李孝伯說:“你家太尉、安北,是人臣不是?”張暢說:“是啊。”李孝伯說:“我大魏擁有萬國,率土之濱,無人敢不臣服。我皇既是你宋國鄰國之君,為什麼不能稱詔於你宋國的臣子們呢?”李孝伯又問張暢說:“你們何以至於突然就緊閉城門,收起吊橋?”張暢說:“二位王公認為魏帝遠道而來,壁壘未立,將士疲勞,而彭城之中十萬精銳,人思戰鬥,二王公怕他們會衝出城來,沖踏魏軍,所以姑且關起城門而已。等到你們軍馬休整過來,二王決定再在沙場相見,約日交戰。”李孝伯說:“令行禁止,主將常事,所應採取的應當以法辦事,哪裡用得著閉橋關門這種不得已的做法呢?窮迫的城中,哪裡有十萬精銳的海口呢?我大魏也有良馬百萬,我們難道也以此自誇不成。”張暢說:“王侯設險而憑,但求合乎法令要求就行了。我如果夸君勢力,就當說兵馬百萬了,之所以說兵馬十萬,這正是二位王公身邊一向擁有的兵力之數罷了。這座城裡,有幾個州的士庶百姓,那些工徒營伍之人還沒有算進去。我說的是人數,而沒列舉馬匹數量。況且冀州地處北方,出產馬匹,你憑什麼又把那些不是軍中戰馬的野馬算在內而藉以自誇呢?”李孝伯說:“王侯設定險障,的確如你剛才所說的,但有關閉之時,也有開門之日,你們為什麼又乾脆緊緊閉上呢?拉起吊橋,道理又在什麼地方?這座城池是你們守城的將帥所熟悉的,野外打戰是我們的長處,我們憑藉馬匹,就如你們憑依城池一樣。”城裡有個叫貝思的人,曾經到過魏國京城,劉義恭派他前去看究竟是誰,貝思認出是李孝伯。貝思上前慰問李孝伯說:“李尚書一路辛苦了。”李孝伯說:“這個事你我行路之人心中都清楚。”貝思回答說:“正因為都知道,所以才問候你。”孝伯說:“感謝你的一片心意。”
既開城門,張暢擯退隨從,撤去儀仗,出城接受魏朝賜給的東西。李孝伯說:“魏皇有詔,貂裘賜給太尉,駱駝、騾子、馬匹賜給安北將軍,葡萄酒以及各種吃食讓你們大家一起共同享受。”張暢說:“二位王公敬回魏帝,知道魏帝垂見,常願親自接駕,但是受命宋朝,居守一方,作為人臣應無境外之交,所以不能私自面見魏皇。”劉義恭獻上皮製衣服一套,劉駿獻上兩杯酒,百捆甘蔗。李孝伯說:“魏皇又有詔書說:‘太尉、安北,長久沒有與宋國通訊息,應該是十分憂鬱不快。你們如若派遣使者去朝,我們為你們護送,如需要坐騎,我們送給馬匹。’”張暢說:“這裡小路很多,使命官員往返頻繁,不用為此事勞擾魏帝了。”李孝伯說:“我們也知道有水路,好像是被造反的黎庶百姓隔斷了。”張暢說:“君你穿著白衣,便是白賊了。”李孝伯大笑說:“今天所說的白賊,好像指的是像黃巾、赤眉那種身份的人。”張暢說:“黃巾、赤眉,不在江南。”李孝伯說:“雖然不在江南,但也不離徐州地界。”李孝伯說:“向與安北相聞,為什麼你久不通報。”張暢說:“二王高貴遙遠,告訴他們頗不方便。”李孝伯說:“當年周公握髮吐飯,接待賓客,二王怎么格外高貴?”張暢說:“握髮吐飯,不是對鄰國的人而言的。”李孝伯說:“本國尚且如此,鄰國更應禮節周全了。賓客應該做到彬彬有禮,主人應該以禮相接。”張暢說:“昨天你們軍馬臨城,未為有禮。”李孝伯說:“不是賓客沒有禮節,只是主人手腳忙亂,無法等到賓客調度罷了。”孝伯又說:“魏皇有詔:‘程天祚一介常人,你們誠然知道他非江南之選,而接近汝陽,身遭九槍,落入氵殷水,我派人把他打撈上來。凡是人骨肉分離,都常思團聚,我們聽說其弟在此,如何不讓其把他領回去?而把他留在我魏軍中。’”張暢說:“已經知道並也想讓程天祚兄弟團聚,而且也要他前來領人,但他弟堅決不去。”李孝伯說:“哪有子弟聽說其父輩兄長回來卻反而不肯相見的道理,這真是連禽獸都不如。貴土風俗人情,怎么到了這種地步。”
魏世祖派人送去賜予劉義恭、劉駿等人氈子各一件,鹽各九種,加上胡豉。李孝伯說:“魏皇有後詔:‘這些鹽,各有用處。白鹽是食鹽,主上自食;黑鹽治療腹部氣脹,研成碎末,一次六銖,用酒服下;胡鹽治療眼睛疼;戎鹽治各種瘡疤;赤鹽、駁鹽、臭鹽、馬齒鹽等四種鹽,都不是食鹽。太尉、安北何不派人到朕這裡來?彼此之情,雖不可盡,但是總要看看朕身材大小,年齡老少,觀察一下朕的為人吧。’”張暢說:“魏帝總是為我們之間往來準備東西,李尚書你親自赴問,我們之間盡可互相了解,所以二位王公不再寫信。”劉義恭又獻上蠟燭十根,劉駿獻上錦緞一匹。
李孝伯說:“君你是南方的人,為什麼腳穿木鞋?你腳穿此鞋,將士如何說法?”張暢說:“士人之言,誠為多愧。我雖不是武將,但受命統軍,戎中陣前,不容我隨便著裝。”李孝伯說:“永昌王一向總是鎮守長安,今天率領精銳騎兵八萬直進淮河以南,壽春守軍也閉門防守,不敢對陣。過去割下劉康祖首級送來,你們也見到了。王玄謨也被我們熟悉了解,他不過也是平常之才而已。怎么派他充當抵擋大軍之職,以致奔逃敗北。魏大軍自從進入宋境長驅七百餘里,你們竟然不能稍加抵抗。鄒山之險,是你們所憑藉的,我前鋒部隊剛與其交手,崔邪利便如鼠入穴,將士倒戈投降。我魏主憐惜他們,讓他們從軍南下,今在軍中。你們怎么又輕率大意,派馬文恭到蕭縣拒守,以致使他望風退卻呢。那裡的百姓,怨聲載道,說國境平安的時候,你們找他們催租逼帛,一到危難時,便不能相救。”張暢說:“我們知道永昌已越過淮河向南而來。至於康祖為你們所破,那裡有信使傳遞訊息,未見此報。而王玄謨本是南方一名偏將,不能稱做是才,但因他是一名北方人,所以讓他為前部先鋒。魏朝大軍未到,而黃河結冰合攏,王玄謨根據實際撤軍南岸,不是失算,但只因夜晚撤還,才導致戎馬相互驚亂而已。我宋懸瓠小城,守軍是小將陳憲,而魏帝傾國中所有兵力攻打圍困,幾十天都沒攻下來。胡盛之本是偏裨小將,人馬不足三旅,他剛渡翮水,魏國便君臣奔散,僅免一死。滑台之師,沒什麼可多慚愧的。鄒山小關,雖有微險,但黃河邊上的老百姓,大多是剛歸附的,剛開始受我宋教化薰陶,奸盜還未停息,朝廷讓崔邪利率領一些軍馬安撫他們而已。今天雖然被攻陷,於國家有什麼損害。魏帝自己親統十萬軍馬而制服一個小小的崔邪利,還有什麼好值得誇口的?近來聽說蕭縣百姓都憑依山險,不歸魏軍,朝廷只派馬文恭率十隊人馬迎之。馬文恭僅以三隊人馬出擊,還能奔走在魏大營之中。嵇玄敬率百來條船到留城,魏軍奔散潰敗。你們輕敵致此,也不是應該原諒的。王境人民,列居黃河兩岸、兩國交兵,宜當互加撫養。而今天魏師入境,事出意外,我宋官不負民,百姓又有什麼可埋怨的。我們知道魏軍入境七百餘里,卻不加抵抗。如此做法上出自太尉的神機妙算,駐軍武陵的大計畫,這類軍國機要,我雖然未曾參與,但用兵雙方都各有機密,也不容我在陣前明說。”李孝伯說:“君你藉此不著邊際的話,支離對答,真可以說是遁辭,知你已無計可施了。況且我魏皇當不圍此城,自統軍馬直逼瓜步。建業若被拿下,此城便不攻自破;南行不能成功,彭城也不是我們想要獲取的。我大軍今日南進,意在飲馬長江大湖呢。”張暢說:“去留這類事,你們自己決定。假如魏帝終得飲馬長江,便是沒有天道。”李孝伯說:“自北而南,實是人化之跡,飲馬長江,豈獨不是天道?”張暢準備回到城裡,對李孝伯說:“希望動盪有個定期,我們相見之日不遠。君你如若還歸我宋朝,今天我們便算是認識了。”李孝伯說:“你今天應當先到建業城以等待魏君。不然我擔心你他日與二位王公一起被捆綁著面見魏君,便沒有臉面了。”
李孝伯風度瀟灑,應答如流,張暢以及身邊隨從很是嗟嘆。魏世祖大為高興,進他爵位為宣城公。
興安二年(453),出任使持節、散騎常侍、平西將軍、秦州刺史。太安五年(456)去世,高宗十分傷心痛惜。贈他為鎮南大將軍、定州刺史,謚稱文昭公。
李孝伯風度翩翩,體度閒雅,通曉明達政事,朝中上下,不論貴賤,都十分推舉尊重他。恭宗曾經啟奏世祖廣泛徵選俊秀之才,魏世祖說:“朕有了一個李孝伯,便足以治理天下,還徵召那么多幹嘛?即使四下求訪,像這樣的人才哪裡還能得到。”世祖賞識他的程度由此可見。李孝伯性格方正謹慎,忠實厚道,每遇朝廷大事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他必定要親手書寫上表,直言陳奏,碰上不被接納的,他陳奏再三。他修改草稿,即使家人也不給看見。在官府論議時,李孝伯常常引據綱紀,如有人陳說事情,孝伯總是讓他們充分地發表意見,假使遇到是非大事,李孝伯是始終不會馬虎的。等到他見到魏世祖,便言說別人的長處,從不埋沒別人的姓名以稱自己的好處,所以每位官員,都佩服他的為人正派。自從崔浩被殺之後,軍國謀略大事,都出自李孝伯之手了。世祖寵愛他雖比不上對崔浩,但也是以宰輔的禮節待他。獻替補缺,形跡不見,當時人都不知道這些。他死的那天,遠近之人都十分哀痛悲傷。李孝伯美名,遠近傳播,李彪出使江南,蕭賾對他說:“孝伯與你哪位更為人稱道?”他被很遠的人所稱道,由此可見一斑。
李沖,字思順,隴西人,敦煌公李寶的小兒子。少小便成孤兒,被長兄滎陽太守李承所撫養教育。李承常說:“這孩子器量非同常人,正是我李門的希望之星。”李沖深沉儒雅,心胸寬廣,跟隨長兄到其任所。當時牧守的子弟大多侵犯百姓,動不動就向他們索要奪取財物,李沖與李承的長子李韶獨獨清簡皎然,無所求取,當時人很是讚美他們。
魏顯祖末年,李沖為中書學生。他善於交遊,不隨便亂來,同輩人們都很推重他。魏高祖初年,按慣例遷任秘書中散,掌管禁中文事,因其修整敏惠,漸漸被皇帝寵幸。遷任內秘書令、南部給事中。
過去沒有三長設定,只是設立宗主督護負責戶籍事務,所以老百姓大多隱瞞戶籍真實情況,五十、三十家才為一戶。李沖覺得用三正治理百姓,歷史已很久遠,於是創立三長制度呈奉皇上。文明太后看後覺得很好,召集公卿大臣討論這件事。中書令鄭羲、秘書令高..等人說:“李沖請求設立三長,本意是求混同天下為一法。他這個建議理論上可以實行,實際上很難做到。”鄭羲又說:“不相信為臣的說法,但試行之,事敗之後,當知愚言的真實。”太尉元丕說:“我認為這個辦法如果施行,對於公私都有益處。”大家都說當今有事之月,核查戶籍,新舊未分,老百姓必定勞怨,請求過了今年秋天,到冬天閒暇的時候,慢慢派人辦此事,更合適些。李沖說:“民者,冥昏也,可讓他們做什麼事,但不可讓他們知道為什麼做這樣的事。如不適時而行此事,老百姓徒然知道立長校戶的勤密,沒有見到平均徭役、省卻賦稅的好處,心中必定會生出怨憤。我們正應該在課調之月,讓百姓知道賦稅平均的好處。老百姓既已認識此事,又得到了好處,也就想要立三長了,我們做起來也容易多了。”著作郎傅思益進言說:“民間習俗不同,難易也不一致,設立九品差調百姓,施行已久,一旦改法,臣擔心會造成恐慌混亂。”太后說:“設立三長,則課稅便有經常的標準,賦稅有經常分別,隱藏的戶籍就會出來,心存僥倖的人也就不存在了,怎么說不行呢?”大家討論的意見雖有不同,但都認為變法是很艱難的,便更無異議了。於是設立三長,公私都覺得很便利。
遷任中書令,加授散騎常侍,給事中官職仍舊。不久又轉任南部尚書,賜給爵位順陽侯。李沖被文明太后所寵幸,恩遇日隆一日,賞賜的東西每月達數千萬,晉爵隴西公,李沖秘密弄來珍寶御用物品以充實其府第,外面沒有一人知道。李沖家一向清貧,從此以後便成為富室。然而以謙遜為懷,積聚之後也能施散,近至姻親新故,遠到鄉親里友,沒有人不受過他的贈予。李沖虛己接物,常念貧寒,衰老之人、舊敝之友、沉淪屈枉之人都可在他那受到良好的待遇,人們紛至沓來。輿論也以此稱讚他。
當初,李沖的哥哥李佐與河南太守來崇同從涼州進入魏國,二人一向就有間隙隔閡。李佐因此構陷來崇犯罪,致使他餓死獄中。後來來崇的兒子又糾奏李佐受收賄賂的罪過,李佐及李沖等人都因此被投入監獄,碰到朝廷大赦,才得免罪出獄,李佐深深懷恨在心。到了李沖寵貴時,綜攝內外,來護任南部郎,深深擔心被李衝陷害,常常請求退避,而李沖則每每安慰他。來護後來犯了賄賂罪,心想這下肯定完了。李沖於是上表訴說與他的交往及不和,乞求皇上原諒他的過失,於是來護免於刑罰。李沖的外甥陰始孫孤獨貧困,出入李沖家中,宛如他的兒侄們。有人想求官,因此送了些馬給李沖,始孫便接受下來而且不向李沖說。後來始孫聲稱有事,借李沖此馬,騎出之後,馬的主人見到始孫乘坐此馬而自己卻沒得到官職,大為憤怒,後來始孫才說出事情真相。李沖聽說,大為驚訝,抓起始孫,備表上奏,始孫因此被處死。李沖身處要地,嚴守節揮,不念愛惡,就如上面所述。
當時遵照舊俗,王公重臣都叫他的名字,魏高祖常叫李沖為中書,始終不直呼其名。文明太后逝世後,高祖服喪,引見接待李沖,禮遇有加。等到朝廷商議禮儀律令,潤飾辭意,改定字句,高祖雖然親自下筆,但是總是與李沖一起商量。李沖竭盡忠誠侍奉聖上,知無不盡,出入勤勉,形於顏色,雖是舊臣戚輔,沒人能趕得上他,大家無人不佩服他的決斷慎密,全都歸心於他。從此以後,天下太平,異域之人,聽說他的情況,也都很佩服驚奇。魏高祖也更加深深地相信依靠他,更加親近尊重他,君臣之間,情義無間。等到改置百司,開建五等爵制,高祖請李沖參與制定典製法式,封他為滎陽郡開國侯,食邑達八百戶,拜授廷尉卿。不久又遷任侍中、吏部尚書、鹹陽王老師。東宮建成之後,朝廷拜授他為太子少傅。魏高祖初依《周禮》,置立夫、嬪,讓李沖的女兒為夫人。
皇帝下詔說:“過去軒皇統領天下,始立建造宮室之制;經歷三代,興起宮觀法式。但茅門土階,昭德於上代;層台廣廈,崇威於中世。這實際是由於文飾質樸的制度風俗因時不同,華美樸素不同禮制的緣故。所以周代立國,在東都營造明堂;漢祖始興,在鹹陽、鎬京建造未央宮。這都是為了使皇威尊崇,帝德隆盛,哪裡說得上是好奢惡儉,以使民力凋弊呢?我皇運承天,以協天地,銳意安定四方,沒來得及建造宮室,因此皇室建制,頗與國威不符。魏太祖剛剛登基,雖然宮室有了大致模樣,從那以後,又多有建設改造。但到了三元慶典,萬國使者都來我庭,觀瞻的人,都有缺憾。朕雖不才,也承皇緒,適逢休明之期,事逢昌盛之運,應該按照遠古法度,營造皇室宮宇。指訓規模,事昭於平日;明堂、太廟,已在昔年建成。又憑藉往年的好年成,依仗民情的安逸,準備在今年春天營造改修正殿。朕這一舉措違犯時令,實行起來心驚膽顫。但是北方天氣寒冷,做事不同南方,如果不是在春天動工,營造經夏,那么宮殿建造,便無法完工。成功地辦成一件事,非得委任賢才不可;改制規模,不任用能人無法做到。尚書李沖器識胸懷淵大廣博,經治營度明達高遠,可為將作大臣;司空、長樂公元亮,可與他共治此事。至於去故崇新之事,修復太極之制,朕當另行委派。”
皇帝車駕南征,加授李沖為輔國大將軍,統領軍馬隨從皇帝。自京城出發至於洛陽,陰雨連綿,天不開晴,皇帝仍詔六軍出發。魏高祖一身戎裝,手執馬鞭,乘馬而出,群臣在馬上行君臣之禮。高祖說:“長驅南境的計畫,在京時就已商議好,而今大軍即將進發,你們都有什麼話要說?”李衝上前說:“為臣等不能運籌帷幄,坐制四海,而使南方有竊取帝號的一幫人,這實在是作為臣子的過失。陛下您因四海之內未統一,親勞聖駕,臣等確實想捨生忘死,衝鋒陷陣。然而自從離都以來,陰雨不斷,士兵馬匹困頓不堪,前面路途還很遙遠,積水更多。伊、洛境內,這樣的小水尚且導致如此困難,何況長江浩瀚,遠在南境。如打造舟船,必須停頓,軍隊疲乏,糧食缺少,進退就很困難,正視困難回撤軍馬,這在目前是最合禮義的做法。”高祖說:“進伐南方,這是我們一致的意見,前面已經說過。而眼下你們因天雨而犯難,然而天時也是可以了解的。為什麼呢?夏天既然烈日炎炎,北方乾旱,秋天必定雨水很多,而初冬時節,天必晴爽。等到下個月初十左右,如果淫雨仍然不止,這就是天意不許,假如在此間天晴,行軍則無多大妨礙。古時的君王不討伐不幸的國家,那指的是諸侯同輩的國家,而不是指作為王者統一天下而言的。今天已到這步,怎么能隨便就不走了呢?”李沖又說:“今天這個行動,天下之人都不情願,只有陛下您一個人要這樣做。漢文帝說,我獨乘千里馬,這是要到哪裡去?為臣有請您回駕之意但一時無辭可說,惟以一死請陛下改變初衷。”魏高祖大怒說:“朕正要經營宇宙,統一海內,而你們這些儒生,卻屢屢疑惑我的大計畫,戰事有它的常規,你們不要再多嘴!”打馬準備出發。於是,大司馬、安定王元休,兼左僕射、任城王元澄等人一起殷殷泣諫。魏高祖於是宣明群臣說:“現在興動不小,動而無所成就,何以昭示後人?假如班師回朝,又無以垂名千載。朕仰思我魏遠祖,世代居住幽僻的荒漠,當年不顧眾人異議舉都南遷,為的是享受無窮之美,豈是沒有心計,輕率離祖宗陵壤的行為。今天的君子,寧是獨有胸懷?當是由於人代天工,王業須成的緣故。如果不向南征伐,就當移都於此,光被中原,機會也是時運,王公大人們你們以為如何?討論的結果,再不得出爾反爾,同意遷都的靠左邊站,不同意的往右站。”安定王元休等人紛紛站到右邊去了。前南安王元楨說:“大凡愚陋的人鼠目寸光,不明事體,機智的人有先見之明,察事於未萌之中。施行大德的不聽普通人的議論,成就大功的不讓老百姓參與謀劃,非常之人才能建就非常之事。開闊神都以延續帝王之業,在中土建造帝王之都,當年周公行之在前,如今陛下行之於後,所以這是很合適的事情。況且天下至為重要的,莫如皇帝居室了,大凡體貴之人,豈能裸體而立?臣等請求皇上安頓好玉身貴體,下以慰百姓所望,光被中原,停止征南。這是為臣想要說的,蒼生百姓所希望的好事。”群臣都口唱“萬歲”。
魏高祖剛開始謀劃南遷都城的時候,擔心群臣心戀舊地,於是採取了南征的大行動,以此來壓定群臣之情,外面叫南伐,其實是遷都。舊都之人懷戀故土,大多不願南遷,但是擔心帝王南征,沒人敢發牢騷,於是魏高祖定都洛陽。李沖對魏高祖說:“陛下正仿照周公當年典制,定都洛陽。然而建設六宮,不能即刻而就;興築城牆,難以馬上營訖。臣請陛下暫還北都,讓臣下經造,功成事訖,然後備文物之章,和玉鑾之響,擇時南遷,定都此中。”高祖說:“朕準備巡察各地,到鄴城小停,到了春天就回來,那時再不回去了。”不久任命李沖為鎮南將軍,侍中、少傅等職照舊,委他以營造新都的重任。改封陽平郡開國侯,所封邑戶如故。
皇帝車駕南伐,讓李沖兼任左僕射,留守洛陽。車駕渡淮河,另詔安南大將軍元英、平南將軍劉藻討伐漢中,命令雍、涇、岐三州兵馬六千人準備戍守南鄭,一旦城池被攻下,立即派遣。李衝上表諫說:“秦州地理險厄,位置接近羌夷,自從征西部隊出發之後,糧餉支援連續不斷,加上氐、胡人叛逆朝廷,所在奔命,運糧擁甲,以防不測,至今仍然如此。今又預遣守城士兵,孤單單派到山外,雖然給他們優厚的待遇,臣仍擔心他們會害怕。假如最終攻不下南鄭,那就會擾動民眾,假如他們連結胡夷,事情結果就難以預測了。為臣今又要依旨密令刺史,待軍隊攻克鄭城,然後差遣守軍,依為臣愚見,這個辦法欠妥。為什麼呢?西方道路險惡,往往羊腸小道,綿延千里,而今想深戍絕界之外,孤據群賊之中,敵人進攻不能馬上援救,糧食完了不可立即接濟。古人有言:‘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南鄭對於我魏,就是馬腹。況且過去的人攻伐,或有城降而不獲取;仁君用兵,或有撫慰其民而遺其地。而且王者的舉措,情在拯救百姓;夷寇所守,意在愛惜土地。比較二者意旨,德行有其深淺。如果君主聲譽遠播,何止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且魏境所領,九州過八,所統臣民,十分有九。所未為我民者,只是漠北與江外而已。南鄭近在咫尺,何需急急忙忙今天就要解決問題呢?臣認為應待我魏大開疆宇、廣拔城池,多積資糧,足以對付敵人,然後再行置邦樹將,開始併吞之舉。而今鍾離、壽陽,近在眼前卻未拔除;赭城、新野,一步之遙卻未降歸。攻克的城池捨棄而不取,投降的士卒撫慰之後鏇即被殺戮。東道既不能因近而力守,西蕃怎能因遙遠而使兵固?如真要設定,為臣擔心這最終是幫助了敵人。又加上現在在中原建都,地接敵寇疆城,正需大收勇士,平盪長江以南。而輕率派遣單寡兵力,攻守西方孤城,使其陷沒敵手,臣擔心以後採取行動之日,大家以留守為難,不願前往,陛下您要求其將士效死朝廷,也就不易做到了。由此而論,不戍為上策。”高祖接納了他的意見。
皇帝車駕還都,引見李沖等人,對他們說:“朕本想多設官員,考慮到如有人暗弱不明,則政事壅滯。如果那些人聰明獨出,則權勢又會很集中。而今朕雖然說不上是大聰明,也不是愚蠢之人,卿等不叫做大賢之人,但也不是大惡之輩。所以一兩年內,朕想少置些官衙。”
魏高祖自鄴城還京,泛舟洪池,於是從容對李沖說:“朕想從這裡把渠道修到洛陽,南伐的時候,何不從這裡到洛陽,從洛陽進入黃河,從黃河進入汴河,從汴河入清河,而到達淮河?下船而戰,就如出門而斗一樣方便,這是軍國大計。而今溝渠挖建如須二萬人以下,六十天就可挖成的話,應該逐漸修渠以備將來之用。”李沖回答說:“如像這樣,便是士兵沒有遠涉的勞苦,戰鬥起來就有過人的力量了。”遷任尚書僕射,仍領少傅。改封清淵縣開國侯,邑戶不變。等到太子元恂被廢,李沖也被罷免少傅官職。
魏高祖在清徽堂引見公卿大臣,高祖說:“聖人的大寶物,只是官位與功勞,所以功成作樂,國安制禮。而今移宮中土,創居嵩、洛,雖然是大構未成,但大體建制略略具體了。但是南方有被未征服的逆豎,加上凶蠻近在眼前,朕日夜思慮嘆惜,只是為此。攻取南方的計策已經決定,朕行動的計畫確定了。如依近代慣例,則天子下帷處深宮之內;準之上古,則有為帝親行,福延七百年的事實。魏、晉當年不征,所以鏇即滅亡,福的長短,在德行而不在征伐。今天朕只是不知南征行期的早晚。知道此的難道是神靈嗎,朕既不是神靈,哪裡知道呢。而一向以來,陰陽卜算的人,都勸朕現在出征必定克敵。這既是國家大事,應該是君臣各抒所見,不能因為朕先有說法,你們便只是依從,不發表不同看法了。”李沖回答說:“大夫征戰的常規,先察人事,然後看於卜筮的徵兆,而今卜筮結果雖然吉利,但人事仍未完備。今年秋谷收成不如常年,又加上京師始遷,眾業未定,再加上征戰,臣以為不可。應該等到來年。”高祖說:“僕射之言,不是沒有道理。朕的想法,是為國家社稷擔憂。像南方這樣敵人近在咫尺,我們便無法自安,而今行動,理應如此。僕射說人事未備,也不見得是這樣。朕去十七年,擁兵二十萬,行不出京畿,這人事極盛,卻與天時相違。往年行動,天時合適,而缺人事,又致不捷。如等待人事齊備,又非天時,那怎么辦?像僕射這種說法,就會總也沒有征討的道理了。朕此番秋行,如不能克敵制勝,你們三君子一起把朕交給司寇處理。不可不人盡其心。”罷議而去。
後來魏世宗立為太子,高祖在清徽堂設宴。高祖說:“皇儲身兼三才,光昭七祖,深得眾望,天人同安,所以招延大家在此就宴,以暢胸懷。”高祖又說:“天地之道,一盈一虛,哪有經常安泰的。天道猶且如此,何況人事呢?所以凡事都有升有降,自古而來都是如此。追昔思今,的確頗值感慨。”李沖回答說:“太子承儲,蒼生鹹幸。但是為臣以前忝居師傅,不能輔弼諧合,有愧蒼天白日,蒙君寬含,能夠參加此次宴會,幸福與慚愧交相迭至。”高祖說:“朕尚且不能及時革除昏弊,師傅又何必如此不安呢?”
後來尚書懷疑元拔、穆泰等犯有罪行,李沖啟奏說:“前彭城鎮將與穆泰同時叛逆,養子降壽應該隨拔定罪。而太尉、鹹陽王元禧等人,認為法律條文養子而為罪,父及兄弟不知情的不被連坐。謹慎審察律書意旨,因養子對於其父來說沒有血緣關係,於兄弟也不是一氣相通,親緣厚薄既有差別,所以刑典量罪也有區分,所以養子雖然有罪,而父兄不在牽連之列。這樣父兄犯罪,養子不知其謀,易地均情,也和前面所說的一樣,哪能草草就要被株連呢?道理固然不是這樣。臣以為:依據律文,不追戮於所生,也不從坐於所養,道理很明確了。又律文只說父親不被兒子所牽連,而不說子不被其父牽連,這應當是優尊厲卑的意思。臣元禧等認為:‘律文中雖然沒有正面見到此類條文,但互起見制,於給也舉父之罪,於養也見子牽連,這就叫做互起。互起兩明,無罪是必定的。如果以繼養與親生的相同,則父子受牽連都應相同,只明不坐。而且繼養的條文注說:‘如有別制,不同此律。’又令文說:‘諸官有封爵,如沒有親生兒子,雖然有抱養過繼的兒子,也不襲爵。這叫做有福不及己,有罪便連坐。均事等情,律令的意思,就互相矛盾。揣度法律意旨,必然不是這樣。’臣李沖以為:按例尋條,有罪無疑,體味語情,頗亦同式。”詔書說:“僕射議論,據律明矣;太尉等論,於典矯枉。養子隨父從戮的,按律已經免其生子,所以也不得獨加罪於養子。此獨何福,長處吞舟?對於國家來說有不許繼承爵位的做法,是因為看重列爵的緣故,特為此立制,因天之所絕,推而除之罷了,哪能夠再反過來報以刑賞?就此而論應該連坐而死的,可以特別原諒其不死。”
李沖生性機敏,常有巧思,北邊京都的明堂、園丘、太廟,以及洛陽初基,安處郊兆,新起的宮室,都仗力於他。他勤勉志剛,孜孜無怠,旦理公務,兼建設造,文案上堆滿文牘,手中常拿刻刀,始終不覺勞累。這樣的位置使他一門盡貴,他務求照顧六姻親戚,兄弟子侄,都有官爵,一家人每年的俸祿,都在萬匹以上,只要是他的親戚,即使是痴聾的殘疾人,也無不做了大官。當時輿論也因此而對他頗有微詞。
李沖剛到四十,但他鬢髮便已斑白,容姿相貌豐岸偉美,看不到一點衰老的跡象。李彪入京之後,孤身一人,沒有可憑仗的人,而他又自立不群,覺得李沖喜歡交結人,便傾心攀附。李沖也十分重視他的才器學識,禮貌地收容了他,經常在高祖面前提起他,公私場合都忘不了出力相助。等到李彪任中尉,兼任尚書,為高祖所厚待,便聲稱他並不是憑藉李沖才上來的,而且對他很不禮貌,只是在公共場合斂袖作個揖而已,不再對他表示尊敬了。李衝心中很不痛快。後來魏高祖南征,李沖與吏部尚書、任城王元澄二人以李彪傲慢無禮的罪名,把他囚禁起來。上表列舉李彪的罪狀,李沖親自製作,家人一點也不知道,表奏措詞激切,引咎自責。高祖看了他的表奏,嘆惜悵惘良久,接著說:“道固可以說驕縱橫溢,僕射也稱得上意氣自滿。”李沖聽說,當時便勃然大怒,不斷數落李彪前後的過失罪行,怒目圓睜,放聲大叫,砸折書案。盡數關起御史,把他們全都以泥塗首,綁赴到皇帝面前,口出污言,潑口大罵。李沖一向性情溫和柔順,而一旦暴怒,便爆發疾病,神情驚悸,言語錯亂,而且捋袖拍案,大罵李彪是小人。服湯吃藥,也不能救治他的病,有人說他的肝臟受到傷害,已損壞破裂。十多天后便死了,當時才四十九歲。魏高祖為他在懸瓠舉哀,失聲痛哭,悲不自勝。下詔曰:“李沖貞和資性,德義樹身,訓導自家,盡忠於國。太和初年,朕未成年,早委軍國機密,實在有功於國,後來,他官位漸高,參與選拔官員,進退升黜,全憑他一手操辦。他忠誠自律,柔順明達,足以稱得上是睿智的典範,仁慈恭敬誠愛惠明的品質,經常受到民眾的擁戴。他真可以稱得上是國家的賢才,深受朝野看重。為此,朕剛剛把他提拔到較高的位置,以表彰他以前立下的功勳,沒想到他竟早早就喪逝,朕豈能不悲痛於懷。既留勤應升,加過去宜獎,可贈他為司空公,賜予東園秘器、朝服一套、衣一套,贈錢三十萬、布五百匹、蠟二百斤。”有關部門奏請諡號為文穆。在覆舟山下葬,墳墓鄰近杜預墳冢,這是高祖本意。後來,皇帝車駕從鄴城還歸洛陽,路過李沖墳墓,身邊的人告訴高祖,高祖臥病望墳,掩泣良久,下詔曰:“司空文穆公,德行為一時所宗,功勞深慰朕心。不幸去世,托墳邙嶺,朕經過這裡,凝望墳塋,悲其仁、思其舊,痛不自勝。可備太牢祭奠,以寬釋朕思念之情。”等到高祖與留京的官員見面,大家都說起李衝去世的原因,紛紛流著眼淚。高祖得到官員們的啟奏,知道李沖患病的原因,對左衛宋行說:“僕射掌我國家大機,總攬朝中事務,清儉盡職,恩寵已久。朕以其仁愛明達、忠誠儒雅,託付給他代管朝政,使我出境無後顧之憂,李沖忽然有這個病患,朕很是悲涼愴慨。”高祖是如此地痛惜李沖。
李沖兄弟六人,分別為四母所生,兄弟之間,很有些矛盾隔閡。等到李沖顯貴起來,封祿恩賜都與他們共享,大家變得和睦起來。李沖父親去世後兄弟們一起居住達二十年之久,到了洛陽才各建宅第,兄弟之間相互友愛,很久都沒有矛盾發生。這都是因為李沖的德行所致。一開始李沖受到長兄偏愛,兄子李韶常有憂鬱之情,擔心會導致傾敗。後來他榮名日顯一日,漸漸便安心下來。而李沖為官時起,圖謀任用自己的人,自始至終,毫不隱諱。他察時推運,都是跟這類事情一樣。兒子延實等人傳,記在《外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