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古詩文古書籍網

列傳·卷一百五十三

胡紘 何澹 林栗 高文虎 陳自強 鄭丙 京鏜 謝深甫 許及之 梁汝嘉

胡紘字應期,處州遂昌人。淳熙中,舉進士。紹熙五年,以京鏜薦,監都進奏院,遷司農寺主簿、秘書郎。韓侂胄用事,逐朱熹、趙汝愚,意猶未快,遂擢紘監察御史。

紘未達時,嘗謁朱熹於建安,熹待學子惟脫粟飯,遇紘不能異也。紘不悅,語人曰:"此非人情。只雞尊酒,山中未為乏也。"遂亡去。及是,劾趙汝愚,且詆其引用朱熹為偽學罪首。汝愚遂謫永州。

汝愚初抵罪去國,搢紳大夫與夫學校之士,皆憤悒不平,疏論甚眾。侂胄患之,以汝愚之門及朱熹之徒多知名士,不便於己,欲盡去之,謂不可一一誣以罪,則設為偽學之目以擯之。用何澹、劉德秀為言官,專擊偽學,然未有誦言攻熹者。獨稿草疏將上,會改太常少卿,不果。沈繼祖以追論程頤得為察官,紘遂以藁授之。繼祖論熹,皆紘筆也。

寧宗以孝宗嫡孫行三年服,紘言止當服期。詔侍從、台諫、給舍集議釋服,於是徙紘太常少卿,使草定其禮。既而親饗太廟。

紘既解言責,復入疏云:"比年以來,偽學猖獗,圖為不軌,動搖上皇,詆誣聖德,幾至大亂。賴二三大臣、台諫出死力而排之,故元惡殞命,群邪屏跡。自御筆有'救偏建中'之說,或者誤認天意,急於奉承,倡為調停之議,取前日偽學之奸黨次第用之,以冀幸其他日不相報復。往者建中靖國之事,可以為戒,陛下何未悟也。漢霍光廢昌邑王賀,一日而誅群臣一百餘人;唐五王不殺武三思,不鏇踵而皆斃於三思之手。今縱未能盡用古法,亦宜且令退伏田裡,循省愆咎。"俄遷紘起居舍人。詔偽學之黨,宰執權住進擬,用紘言也。自是學禁益急。進起居郎,權工部侍郎,移禮部,又移吏部。坐同知貢舉、考宏詞不當而罷。未幾,學禁漸弛,紘亦廢棄,卒於家。

何澹,字自然,處州龍泉人。乾道二年進士,累官至國子司業,遷祭酒,除兵部侍郎。光宗內禪,拜右諫議大夫兼侍講。

澹本周必大所厚,始為學官,二年不遷,留正奏遷之。澹憾必大,及長諫垣,即劾必大,必大遂策免。澹嘗與所善劉光祖言之,光祖曰:"周丞相豈無可論,第其門多佳士,不可並及其所薦者。"澹不聽。

時姜特立、譙熙載以春坊舊恩頗用事。一日,光祖過澹,因語澹曰:"曾、龍之事不可再。"澹曰:"得非姜、譙之謂乎?"既而澹引光祖入便坐,則皆姜、譙之徒也,光祖始悟澹謾諾。明年,澹同知貢舉,光祖除殿中侍御史,首上學術邪正之章。及奏名,光祖被旨入院拆號,與澹席甫逼。澹曰:"近日風采一新。"光祖曰:"非立異也,但嘗為大諫言者,今日言之耳。"既出,同院謂光祖曰:"何自然見君所上章,數夕恍惚,餌定志丸,他可知也。"進御史中丞。

澹有本生繼母喪,乞有司定所服,禮寺言當解官,澹引不逮事之文,乞下給、諫議之。太學生喬嚞、朱有成等移書於澹,謂:"足下自長台諫,此綱常之所系也。四十餘年以所生繼母事之,及其終也,反以為生不逮而不持心喪可乎?奉常禮所由出,顧以台諫、給舍議之,識者有以窺之矣。"澹乃去。終制,除煥章閣學士、知泉州,移明州。

寧宗即位,朱熹、彭龜年以論韓侂胄俱絀,澹還為中丞,怨趙汝愚不援引。汝愚時已免相,復詆其廢壞壽皇良法美意,汝愚落職罷祠。又言:"專門之學,流而為偽。願風厲學者,專師孔、孟,不得自相標榜。"除同知樞密院事、參知政事,遷知樞密院。

吳曦賄通時宰,規圖帥蜀,未及賄澹,韓侂胄已許之,澹持不可。侂胄怒曰:"始以君肯相就,黜偽學,汲引至此,今顧立異耶?"以資政殿大學士提舉洞霄宮。起知福州。澹居外,常怏怏失意,以書祈侂胄,有曰:"跡雖東冶,心在南園。"南園,侂胄家圃也。侂胄憐之。進觀文殿學士,尋移知隆興府。後除江、淮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移使湖北,兼知江陵。奉祠卒,贈少師。

澹美姿容,善談論,少年取科名,急於榮進,阿附權奸,斥逐善類,主偽黨之禁,賢士為之一空。其怕更化,凶黨俱逐,澹以早退倖免,優遊散地幾二十年。

林栗字黃中,福州福清人。登紹興十二年進士第,調崇仁尉,教授南安軍。宰相陳康伯薦為太學正,守太常博士。孝宗即位,遷屯田員外郎、皇子恭王府直講。

時金人請和,約為叔侄之國,且以歸疆為請。栗上封事言:"前日之和,誠為非計。然徽宗梓宮、慈寧行殿在彼,為是而屈,猶有名焉。今日之和,臣不知其說也。宗廟之仇,而事之以弟侄,其忍使祖宗聞之乎!無唐、鄧,則荊、襄有齒寒之憂;無泗、海,則淮東之備達於真、楊,海道之防遍於明、越矣。議者皆言和戎之幣少,養兵之費多,不知講和之後,朝廷能不養兵乎?今東南民力,陛下之所知也,朝廷安得而不較乎?且非徒無益而已。與之歲幣,是畏之矣。三軍之情,安得不懈弛;歸正之心,安得不攜貳。為今日計,宜停使勿遣,遷延其期。比至來春,別無動息,徐於境上移書,諭以兩國誓言。敗之自彼,信不由衷,雖盟無益。自今宜守分界,休息生靈,不煩聘使之往來,各保疆場之無事,焉用疲弊州縣,以奉犬羊之使乎?"

孝宗懲創紹興權臣之弊,躬攬權綱,不以責任臣下,栗言:"人主蒞權,大臣審權,爭臣議權,王侯、貴戚善撓權者也,左右近習善竊權者也。權在大臣,則大臣重;權在邇臣,則邇臣重;權在爭臣,則爭臣重。是故人主常患權在臣下,必欲收攬而獨持之,然未有能獨持之者也。不使大臣持之,則王侯、貴戚得而持之矣;不使邇臣審之,爭臣議之,則左右近習得而議之矣。人主顧謂得其權而自執之,豈不誤哉。是故明主使人持權而不以權與之,收攬其權而不肯獨持之。"至有"以鹿為馬、以雞為鸞"之語。方奉對時,讀至"人主常患權在臣下,必欲收攬而獨持之",孝宗稱善,栗徐曰:"臣意尚在下文。"執政有訴於孝宗曰:"林栗謂臣等指鹿為馬,臣實不願與之同朝。"乃出知江州。

有旨省並江州屯駐一軍,栗奏:"辛巳、甲申,金再犯兩淮,賴江州一軍分布防托,故舒、蘄、黃三州獨不被寇。本州上至鄂渚七百里,下至池陽五百里;平時屯戍,誠哲無益,萬一有警,鄂渚之戍,上越荊、襄,池陽之師,下流增備,中間千里藩籬,誠為虛闕。無以一夫之議,而廢長江千里之防。"由是軍得無動。

以吏部員外郎召。冬至,有事南郊,前期十日,百執事聽誓戒;會廢節,有旨上壽不用樂,迨宴金使,乃有權用樂之命。栗以為不可,致書宰相,不聽,乃乞免充舉冊官,以狀申朝廷曰:"若聽樂則廢齋,廢齋則不敢以祭。祖宗二百年事天之禮,今因一介行人而廢之。天之可畏,過於外夷遠矣。"不聽。

兼皇子慶王府直講,有旨令二王非時招延講讀官,相與議論時政,期盡規益。栗以為不可,疏言:"漢武帝為戾太子開博望苑,卒敗太子;唐太宗為魏王泰立文學館,卒敗魏王。古者教世子與吾祖宗之所以輔導太子、諸王,惟以講經讀史為事,他無預焉。若使議論時政,則是對子議父,古人謂之無禮,不可不留聖意。"

除右司員外郎,遷太常少卿。太廟祫享之制,始祖東向,昭南向,穆北向,別廟神主祔於祖姑之下,隨本室南北向而無西向之位。紹興、乾道間,懿節、安穆二後升祔,有司設幄西向。逮安恭皇后新祔,有司承前失,其西向之位,幾與僖祖相對。栗辨正之。

除直寶文閣、知湖州。栗朝辭,曰:"臣聞漢人賈誼號通達國體,其所上書至於痛哭流涕者,考其指歸,大抵以一身諭天下之勢。其言曰:'天下之勢方病大瘇。非徒瘇也,又苦灸盭。又類辟,且病痱。'臣每見士大夫好論時事,臣輒舉以問之:今日國體,於四百四病之中名為何病?能言其病者猶未必能處其方,不能言其病而輒處其方,其誤人之死,必矣。聞臣之言者不忿則默,間有反以詰臣,即對之曰:今日之病,名為風虛,其狀半身不隨是也。風者在外,虛者在內,真氣內耗,故風邪自外而乘之,忽中於人,應時僵仆,則靖康之變是也。幸而元氣猶存,故仆而復起,則建炎之興是也。然元氣雖存,邪氣尚盛,自淮以北皆吾故壤,而號令不能及,正朔不能加,有異於半身不隨者乎?非但半身不隨而已,半身存者,凜凜乎畏風邪之乘而不能以自安也。今日論者,譬如痿人之不忘起,奚必賢智之士,然後與國同其願哉?而市道庸流,口傳耳受,苟欲嘗試以售其方,則盪熨針石,雜然並進,非體虛之人所宜輕受也。聞之醫曰:'中風偏廢,年五十以下而氣盛者易治。蓋真氣與邪氣相敵,真氣盛則邪氣衰,真氣行則邪氣去。然真氣不充滿於半存之身,則無以及偏廢之體。故欲起此疾者,必禁其嗜欲,節其思慮,愛其氣血,養其精神,使半存之身,日以充實,則陽氣周流,脈絡宜暢,將不覺舍杖而行。若急於愈疾而不顧其本,百毒入口,五臟受風,風邪之盛未可卒去,而真氣之存者日以耗亡,故中風再至者多不能救。'臣愚有感於斯言,竊謂賈誼復生,為陛下言,無以易此。"

知興化軍,又移南劍,除夔路提點刑獄,改知夔州,加直敷文閣。夔屬郡曰施州,其羈縻郡曰思州。施民譚汝翼者,與知思州田汝弼交惡,會汝弼卒,汝翼帥兵二千人伐其喪。汝弼之子祖周深入報復,兵交於三州之境,施、黜大震。汝翼復繕甲兵,料丁壯,以重幣借兵諸洞,而乞師于帥府。栗曰:"汝翼實召亂者。"移檄罷兵,乃選屬吏往攝兵職,以漸收汝翼之權。命兵馬鈐轄按閱諸州,密檄至施,就攝州事。汝翼不之覺,已乃皇遽遁入成都。事聞,孝宗親札賜栗及成都制置使陳峴曰:"田氏猶是羈縻州郡,譚氏乃夔路豪族,又且首為釁端,帥閫不能彈壓,縱其至此。如尚不悛,未免加兵,除其元惡。"時汝翼在成都,聞之逃歸,調集家丁及役八砦義軍,列陳於沱河橋與官軍戰,潰,汝翼遁去,俘其徒四十有三人,獲甲鎧器仗三萬一千。栗取其巨惡者九人誅之。田祖周由是懼,與其母冉氏謀獻黔江田業,計錢九十萬緡以贖罪,蠻徼遂安。

既而汝翼入都訴栗受田氏金,詔以汝翼屬吏,省札下夔州。栗親書奏狀繳還,並辨其事。上大怒。會近臣有救解者,尋坐栗身為帥臣,擅格上命,鐫職罷歸。既而理寺追究,事白,貸汝翼死,幽置紹興府。

居頃之,詔栗累更事任,清介有聞,復直寶文閣、廣南西路轉運判官,就改提點刑獄,又改知潭州。除秘閣修撰,進集英殿修撰、知隆興府。召對便殿,奏乞仿唐制置補闕、拾遺左右各一員,不以糾彈為責。從之。除兵部侍郎。朱熹以江西提刑召為兵部郎官,熹既入國門,未就職。栗與熹相見,論《易》與《西銘》不合。至是,栗遣吏部趣之,熹以腳疾請告。栗遂論:"熹本無學術,徒竊張載、程頤之緒餘,為浮誕宗主,謂之道學,妄自推尊。所至輒攜門生十數人,習為春秋、戰國之態,妄希孔、孟歷聘之風,繩以治世之法,則亂人之首也。今采其虛名,俾之入奏,將置朝列,以次收用。而熹聞命之初,遷延道途,邀索高價,門生迭為遊說,政府許以風聞,然後入門。既經陛對,得旨除郎,而輒懷不滿,傲睨累日,不肯供職,是豈張載、程頤之學教之然也?緣熹既除兵部郎官,在臣合有統攝,若不舉劾,厥罪惟均。望將熹停罷,姑令循省,以為事君無禮者之戒。"

上謂其言過當,而大臣畏栗之強,莫敢深論。太常博士葉適獨上封事辯之曰:"考栗之辭,始末參驗,無一實者。其中'謂之道學'一語,無實最甚。蓋自昔小人殘害良善,率有指名,或以為好名,或以為立異,或以為植黨。近忽創為'道學'之目,鄭丙唱之,陳賈和之。居要路者密相付授,見士大夫有稍務潔修,粗能操守,輒以道學之名歸之,殆如吃菜事魔、影跡犯敗之類。往日王淮表里台諫,陰廢正人,蓋用此術。栗為侍從,無以達陛下之德意志慮,而更襲鄭丙、陳賈密相傳授之說,以道學為大罪。文致言語,逐去一熹,固未甚害,第恐自此游辭無實,讒言橫生,善良受害,無所不有!願陛下正紀綱之所在,絕欺罔於既形,摧抑暴橫以扶善類,奮發剛斷以慰公言。"於是侍御史胡晉臣劾栗,罷之,出知泉州,又改明州。奉祠以卒,謚簡肅。

栗為人強介有才,而性狷急,欲快其私忿,遂至攻詆名儒,廢絕師教,殆與鄭丙、陳賈、何澹、劉德秀、劉三傑、胡紘輩黨邪害正者同科。雖疇昔論事,雄辯可觀,不足以蓋晚節之謬也。

高文虎,字炳如,四明人,禮部侍郎閌之從子。登紹興庚辰進士第,調平江府吳興縣主簿。

曾幾守官在吳,文虎從之游,故聞見博洽,多識典故。除國子正,遷太學博士。孝宗幸兩學,祭酒林光朝訪文虎具儀注,文虎輯國朝以來臨幸故事授之。兼國史院編修官,與修《四朝國史》。出知建昌軍,擢將作丞兼實錄院檢討官,修《高宗實錄》;又兼玉牒所檢討官,修《神宗玉牒》。自熙寧以來,史氏淆雜,人無所取信。文虎盡取朱墨本刊正繆妄,一一研核。既奏御,又修《徽宗玉牒》,考訂宣和、崇、觀以來尤為詳審。

寧宗即位,遷軍器少監兼將作監,遷國子司業兼學士院權直,遷祭酒、中書舍人,兼直學士院兼祭酒,升實錄院同修撰、同修國史。

韓侂胄用事,既逐趙汝愚、朱熹,以其門多知名士,設偽學之目以擯之,遂命文虎草詔曰:"向者權臣擅朝,偽邪朋附,協肆奸宄,包藏禍心。賴天之靈,宗廟之福,朕獲承慈訓,膺受內禪,陰謀壞散,國勢復安。嘉與士大夫厲精更始,凡曰淫朋比德,幾其自新,而歷載臻茲,弗迪厥化。締交合盟,窺伺間隙,毀譽舛迕,流言間發,將以傾國是而惑眾心。甚至竊附於元祐之眾賢,而不思實類乎紹聖之奸黨。國家秉德康寧,弗汝瑕殄,今惟自作弗靖,意者漸於流俗之失不可復反歟?將狃於國之寬恩而罰有弗及歟?何其未能洗濯以稱朕意也!朕既深詔二三大臣與夫侍從言議之官,益維持正論以明示天下矣,諭告所抵,宜各改視回聽,毋復借疑似之說以惑亂世俗。若其遂非不悔,怙終不悛,邦有常刑,必罰毋赦!"

西掖詞命,舊率以數人共一詞,文虎以為非所以崇訓戒、贊人才也,乃人人各為之。遷兵部侍郎兼中書舍人,又兼祭酒,拜翰林學士兼侍讀、實錄院修撰,修國史。除華文閣學士、知建寧府,力丐祠,提舉太平興國宮。以台臣言奪職,卒。

文虎以博洽自負,與胡紘合黨,共攻道學,久司學校,專困遏天下士,凡言性命道德者皆絀焉。

陳自強者,福州閩縣人,字勉之。登淳熙五年進士第。慶元二年,入都待銓。自以嘗為韓侂胄童子師,欲見之,無以自通,適僦居主人出入侂胄家,為言於侂胄。一日,鄉自強,比至,則從官畢集,侂胄設褥於堂,向自強再拜,次召從官同坐。侂胄徐曰:"陳先生老儒,汩沒可念。"明日,從官交薦其才。除太學錄,遷博士,數月轉國子博士,又遷秘書郎。入館半載,擢右正言、諫議大夫、御史中丞。入台未逾月,遂登樞府,由選人至兩地財四年。嘉泰三年,拜右丞相,歷封祁、衛、秦國公。

韓侂胄顓朝權,包苴盛行,自強尤貪鄙。四方致書饋,必題其緘云:"某物並獻";凡書題無"並"字,則不開。縱子弟親戚關通貨賄,仕進乾請,必諧價而後予。日押空名刺札送侂胄家,須用乃填,三省不與也。都城火,自強所貯,一夕為煨燼。侂胄首遺之萬緡,執政及列郡聞之,莫不有助。不數月,得六十萬緡,遂倍所失之數。創國用司,自為國用使,以費士寅、張岩為同知國用事,掊克民財,州郡騷動。

方侂胄欲為平章,猶畏眾議,自強首率同列援典故入奏。詔以侂胄為平章軍國事。常語人曰:"自強惟一死以報師王。"每稱侂胄為恩王、恩父,而呼堂吏史達祖為兄、蘇師旦為叔。

侂胄將用兵,遣使北行審敵虛實,自強薦陳景俊以往。金人有"不宜敗好"之語,景俊歸,自強戒使勿言,侂胄乃決恢復之議。吳曦有逆謀,求歸蜀,厚賂自強。自強語侂胄:"非曦不足以鎮坤維。"乃縱之歸,曦卒受金人命為蜀王。侂胄奸凶,久盜國柄,自強實為之表里。

既開邊隙,朝野洶洶,三遣使請和。金人慾縛送首議用兵賊臣,侂胄恚憤,復欲用兵,中外大懼。史彌遠建議誅侂胄,詔以自強阿附充位,不恤國事,罷右丞相。未幾,詔追三官,永州居住,又責武泰軍節度副使、韶州安置。中書舍人倪思繳奏,乞遠竄,籍其家,詔從之。再責復州團練副使、雷州安置。後死於廣州。

鄭丙,字少融,福州長樂人。紹興十五年進士。積官至吏部尚書、浙東提舉。朱熹行部至台州,奏台守唐仲友不法事,宰相王淮庇之。熹章十上。丙雅厚仲友,且迎合宰相意,奏:"近世士大夫有所謂'道學'者,欺世盜名,不宜信用。"蓋指熹也。於是監察御史陳賈奏:"道學之徒,假名以濟其偽,乞擯斥勿用。"道學之目,丙倡賈和,其後為慶元學禁,善類被厄,丙罪為多。

嘗知泉州,為政暴急,或勸之尚寬,丙曰:"吾疾惡有素,豈以晚節易所守哉。"聞者哂之。丙官終端明殿學士,卒,謚簡肅。

京鏜字仲遠,豫章人也。登紹興二十七年進士第。龔茂良帥江西,見之曰:"子廟廓器也。"及茂良參大政,遂薦鏜入朝。

孝宗詔侍從舉良縣令為台官,給事中王希呂曰:"京鏜蚤登儒級,兩試令,有聲。陛下求執法官,鏜其人也。"上引見鏜,問政事得失。時上初統萬機,銳志恢復,群臣進說,多迎合天子意,以為大功可旦暮致。鏜獨言"天下事未有驟如意者,宜舒徐以圖之。"上善其言。鏜於是極論今日民貧兵驕,士氣頹靡,言甚切至。上說,擢為監察御史,累遷右司郎官。

金遣賀生辰使來,上居高宗喪,不欲引見,鏜為儐佐,以旨拒之。使者請少留闕下,鏜曰:"信使之來,以誕節也。誕節禮畢,欲留何名乎?"使行,上嘉其稱職。轉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

金人遣使來吊,鏜為報謝使。金人故事,南使至汴京則賜宴。鏜請免宴,郊勞使康元弼等不從,鏜謂必不免宴,則請徹樂,遺之書曰:"鏜聞鄰喪者舂不相,里殯者不巷歌。今鏜銜命而來,繄北朝之惠吊,是荷是謝。北朝勤其遠而憫其勞,遣郊勞之使,蕆式宴之儀,德莫厚焉,外臣受賜,敢不重拜。若曰而必聽樂,是於聖經為悖理,於臣節為悖義,豈惟貽本朝之羞,亦豈昭北朝之懿哉?"相持甚久。鏜即館,相禮者趣就席,鏜曰:"若不徹樂,不敢即席。"金人迫之,鏜弗為動,徐曰:"吾頭可取,樂不可聞也。"乃帥其屬出館門,甲士露刃向鏜,鏜叱退之。金人知鏜不可奪,馳白其主,主嘆曰:"南朝直臣也。"特命免樂。自是恆去樂而後宴鏜。孝宗聞之喜,謂輔臣曰:"士大夫平居孰不以節義自許,有能臨危不變如鏜者乎?"

使還,入見,上勞之曰:"卿能執禮為國家增氣,朕將何以賞卿?"鏜頓首曰:"北人畏陛下威德,非畏臣也。正使臣死於北庭,亦臣子之常分耳,敢言賞乎!"故事,使還當增秩。右相周必大言於上曰:"增秩常典爾,京鏜奇節,今之毛遂也,惟陛下念之。"乃命鏜權工部侍郎。

四川闕帥,以鏜為安撫制置使兼知成都府。鏜到官,首罷征斂,弛利以予民。瀘州卒殺太守,鏜擒而斬之,蜀以大治。召為刑部尚書。

寧宗即位,甚見尊禮,由政府累遷為左丞相。當是時,韓侂胄權勢震天下,其親幸者由禁從不一二歲至宰輔;而不附侂胄者,往往沉滯不偶。鏜既得位,一變其素守,於國事謾無所可否,但奉行侂胄風旨而已。又薦引劉德秀排擊善類,於是有偽學之禁。

後宦者王德謙除節度使,鏜乃請裂其麻,上曰:"除德謙一人而止可乎?"鏜曰:"此門不可啟。節鉞不已,必及三孤;三孤不已,必及三公。願陛下以真宗不予劉承規為法,以大觀、宣、政間童貫等冒節鉞為戒。"上於是謫德謙而黜詞臣吳宗旦,或曰,亦侂胄意也。

居無何,以年老請免相,薨,贈太保,諡文忠。後以監察御史倪千里言,改謚莊定。

謝深甫,字子肅,台州臨海人。少穎悟,刻志為學,積數年不寐,夕則置瓶水加足於上,以警困怠。父景之識為遠器,臨終語其妻曰:"是兒當大吾門,善訓迪之。"母攻苦守志,督深甫力學。

中乾道二年進士第,調嵊縣尉。歲飢,有死道旁者,一嫗哭訴曰:"吾兒也。傭於某家,遭掠而斃。"深甫疑焉,徐廉得嫗子他所,召嫗出示之,嫗驚伏曰:"某與某有隙,賂我使誣告耳。"

越帥方滋、錢端禮皆薦深甫有廊廟才,調崑山丞,為浙曹考官,一時士望皆在選中。司業鄭伯熊曰:"文士世不乏,求具眼如深甫者實鮮。"深甫曰:"文章有氣骨,如泰山喬嶽,可望而知,以是得之。"

知處州青田縣。侍御史葛邲、監察御史顏師魯、禮部侍郎王藺交薦之。孝宗召見,深甫言:"今日人才,枵中侈外者多妄誕,矯訐沽激者多眩鬻。激昂者急於披露,然或鄰於好夸;剛介者果於植立,而或鄰於太銳;靜退簡默者寡有所合,或鄰於立異。故言未及酬而已齟齬,事未及成而已挫抑。於是趣時徇利之人,專務身謀,習為軟熟,畏避束手,因循苟且,年除歲遷,亦至通顯,一有緩急,莫堪倚仗。臣願任使之際,必察其實,既悉其實,則涵養之以蓄其才,振作之以厲其氣,栽培封殖,勿使沮傷。"上嘉納。問當世人才,對曰:"薦士,大臣職也。小臣來自遠方,不足以奉明詔。"上頷之,諭宰臣曰:"謝深甫奏對雍容,有古人風。"除籍田令,遷大理丞。

江東大旱,擢為提舉常平,講行救荒條目,所全活一百六十餘萬人。光宗即位,以左曹郎官借禮部尚書為賀金國生辰使。紹熙改元,除右正言,遷起居郎兼權給事中。知閣門事韓侂胄破格轉遙郡刺史,深甫封還內降云:"人主以爵祿磨厲天下之人才,固可重而不可輕;以法令堤防天下之僥倖,尤可守而不可易。今侂胄驀越五官而轉遙郡,僥倖一啟,攀援踵至,將何以拒之?請罷其命。"

進士俞古應詔言事,語涉詆訐,送瑞州聽讀。深甫謂:"以天變求言,未聞旌賞而反罪之,則是名求而實拒也。俞古不足以道,所惜者朝廷事體耳"右司諫鄧馹論近習,左遷,深甫請還馹,謂:"不可以近習故變易諫官,為清朝累。"

二年,知臨安府。三年,除工部侍郎。入謝,光宗面諭曰:"京尹寬則廢法,猛則厲民,獨卿為政得寬猛之中。"進兼吏部侍郎,兼詳定敕令官。四年,兼給事中。陳源久以罪斥,忽予內祠,深甫固執不可。姜特立復詔用,深甫力爭,特立竟不得入。張子仁除節度使,深甫疏十一上,命遂寢。每禁庭燕私,左右有希恩澤者,上必曰:"恐謝給事有不可耳。"

寧宗即位,除煥章閣待制、知建康府,改御史中丞兼侍讀。上言:"比年以來,紀綱不立。台諫有所論擊,不與被論同罷,則反除以外任;給、舍有所繳駁,不命次官書行,則反遷以他官;監司有所按察,不兩置之勿問,則被按者反得美除。以奔競得志者,不復知有廉恥;以請屬獲利者,不復知有彝憲。貪墨縱橫,莫敢誰何;罪惡暴露,無所忌憚。隳壞紀綱,莫此為甚。請風厲在位,革心易慮,以肅朝著。"禮官議祧僖祖,侍講朱熹以為不可。深甫言:"宗廟重事,未宜遽革。朱熹考訂有據,宜從熹議。"

慶元元年,除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遷參知政事,再遷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內侍王德謙建節,深甫三疏力陳不可蹈大觀覆轍,德謙竟斥。進金紫光祿大夫,拜右丞相,封申國公,進岐國公。光宗山陵,為總護使。還,拜少保,力辭,改封魯國公。

嘉泰元年,累疏乞避位,寧宗曰:"卿能為朕守法度,惜名器,不可以言去。"召坐賜茶,御筆書《說命》中篇及金幣以賜之。

有餘嘉者,上書乞斬朱熹,絕偽學,且指蔡元定為偽黨。深甫擲其書,語同列曰:"朱元晦、蔡季通不過自相與講明其學耳,果有何罪乎?余哲蟣虱臣,乃敢狂妄如此,當相與奏知行遣,以厲其餘。"

金使入見不如式,寧宗起入禁中,深甫端立不動,命金使俟於殿隅,帝再御殿,乃引使者進書,迄如舊儀。

拜少保。乞骸骨,授醴泉觀使。明年,拜少傅,致仕。有星隕於居第,遂薨。後孫女為理宗後,追封信王,易封衛、魯,謚惠正。

許及之,字深甫,溫州永嘉人。隆興元年第進士,知袁州分宜縣。以部使者薦,除諸軍審計,遷宗正簿。乾道元年,林栗請增置諫員,乃效唐制置拾遺、補闕,以及之為拾遺,班序在監察御史之上。

高宗崩,及之言:"皇帝既躬三年之喪,群臣難從純吉,當常服黑帶。"王淮當國久,及之奏:"陛下即位二十七年,而群臣未能如聖意者,以苟且為安榮,以姑息為仁恕,以不肯任事為簡重,以不敢任怨為老成。敢言者指為輕儇,鮮恥者謂之樸實。陛下得若人而相之,何補於治哉!"淮竟罷職予祠。

光宗受禪,除軍器監,遷太常少卿,以言者罷。紹熙元年,除淮南運判兼淮東提刑,以鐵錢濫惡不職,貶秩,知廬州。召除大理少卿。寧宗即位,除吏部尚書兼給事中。及之早與薛叔似同擢遺、補,皆為當時所予。黨事既起,善類一空,叔似累斥逐,而及之謅事侂胄,無所不至。嘗值侂胄生日,朝行上壽畢集,及之後至,閹人掩關拒之,及之俯僂以入。為尚書,二年不遷,見侂胄流涕,序其知遇之意及衰遲之狀,不覺膝屈。侂胄惻然憐之曰:"尚書才望,簡在上心,行且進拜矣。"居亡何,同知樞密院事。當時有"由竇尚書、屈膝執政"之語,傳以為笑。

嘉泰二年,拜參知政事,進知樞密院事兼參政。兵端開,侂胄欲令及之守金陵,及之辭。侂胄誅,中丞雷孝友奏及之實贊侂胄開邊,及守金陵,始詭計免行。降兩官,泉州居住。嘉定二年,卒。

梁汝嘉,字仲謨,處州麗水人。以外祖太宰何執中任入官,調中山府司議曹事。建炎初,知常州武進縣。守薦其治狀,擢通判州事,加直秘閣,歷官至轉運副使。

臨安闕守,火盜屢作,命汝嘉攝事。汝嘉修火政,嚴巡徼,盜發輒得,火災亦息。遂命為真,加直龍圖閣。以稱職,擢徽猷閣待制,試戶部侍郎兼知臨安府。累遷戶部侍郎,進權尚書兼江、淮、荊、廣經制使。

汝嘉素善秦檜,殿中侍御史周葵將按之。汝嘉聞,紿中書舍人林待聘曰:"副端將論君。"待聘亟告檜,徙葵起居郎。葵入後省,出疏示待聘曰:"梁仲謨何其幸也。"待聘始知為汝嘉所賣,士大夫以是薄汝嘉。汝嘉求去,以寶文閣直學士提舉太平觀。未幾,升學士、知明州,兼浙西沿海制置使,更溫、宣、鼎三郡,復奉祠以歸。紹興二十三年,卒。汝嘉長於吏治,在臨安風績尤著。

論曰:君子之論人,亦先觀其大者而已矣。忠孝,人之大節也,胡紘導其君以短喪,不得謂之忠;何澹疑所生繼母之服,士論紛紜而後去,不可以為孝。彼於其大者且忍為之,則其協比權奸,誣構善類,亦何憚而不為乎?謝深甫出處,舊史泯其跡,若無可議為者。然慶元之初,韓侂胄設偽學之禁,網羅善類而一空之,深甫秉政,適與之同時,諉曰不知,不可也。況於一劾陳傅良,再劾趙汝愚,形於深甫之章,有不可揜者乎?陳自強、鄭丙、許及之輩,狐媚苟合,以竊貴寵,斯亦不足論已。若林栗之有治才,善論事,高文虎之自負該洽,京鏜之仗義秉禮,志信於敵國,抑豈無足稱者。然栗以私忿詆名儒,不為清議所與,而文虎草偽學之詔,以是為非,以正為邪,變亂白黑,以欺當世,其人可知也。鏜暮年得政,朋奸取容,既愧其初服矣,況偽學之目,識者以為鏜實發之乎?士君子立身行事,一失其正,流而不知返,遂為千古之罪人,可不懼哉!可不懼哉!

部分譯文

林栗字黃中,福州福清人。紹興十二年(1142)考中進士,調任崇仁縣尉、南安軍教授。由於宰相陳康伯的舉薦,林栗被任命為太學學正、太常博士。孝宗即位,林栗升任屯田員外郎、皇子恭王府直講。

當時金人請求講和,約定金宋為叔侄之國,並且請求歸還疆土。林栗上封事說:“上次和議,實在是迫不得已。徽宗梓宮、慈寧行殿在金國,因此只好屈辱訂立和議,猶有名目。今天的和議,我不知道有什麼說法。宋金之間有宗廟之仇,反而以弟侄身份侍奉金人,怎能忍使祖宗聞說呢!失去唐州、鄧州,則荊州、襄陽就會唇亡齒寒;割讓泗州、海州,則淮東的防備退至真州、揚州,海上防備偏至明州、越州。有人認為與金人結盟所獻歲幣少,而養兵備敵的費用更多,不知道講和之後,朝廷難道可以不養兵嗎?現在東南地區百姓的承受能力,皇上是清楚的,朝廷怎么能不計較呢?況且不光是無益罷了。給予金人歲幣,是畏怕金人。三軍的情緒,怎么能不鬆懈;歸正之人,怎會不懷有二心。為今日計,應當停止派遣使節,拖延時日。等到明年春天,沒有動息,慢慢致書金朝,告訴兩國間互相約束的言辭。金人自毀盟約,言不由衷,即使結盟也無益處。從現在開始應當堅守邊界,讓天下百姓休養生息,不煩使節往來,各自保證疆場無事,怎么用得著使州縣疲於應付,侍奉使節呢!”

孝宗鑒於紹興年間權臣擅權之弊,親自獨攬大權,不以職責任務給臣下,林栗說“:皇帝親臨權力,大臣審視權力,諫臣議論權力,王侯貴戚是擾亂權力的人,左右親信是善於竊取權力的人。權在大臣,則大臣顯赫;權在近臣,則近臣重要;權在諫官,則諫官權重。所以皇帝經常擔心權力在大臣,必定想收回而獨自掌握它,沒有能獨掌權力的人。不讓大臣掌權,則王侯貴戚得到而控制權力;不讓近臣審視權力,諫官議論政治,則皇帝左右親信得到而議論它。皇帝原來認為得到權力而親自執掌,難道不是錯了嗎?因此賢明的君主任大臣以事而不使他專權,使權力歸於自己而不肯獨持權柄、事必躬親。”林栗上書中至有“以鹿為馬,以雞為鸞”的語句。林栗奉對時,當他讀到“君主常擔心權在臣下,一定想收攬而獨自掌握它”,孝宗大聲讚嘆,林栗慢慢地說“:我的意思尚在下文。”執政官有人向孝宗哭訴:“林栗說我等指鹿為馬,我實在不願意與他同在朝廷任職。”於是孝宗讓林栗離開京城,去江州任知州。

有旨省並江州屯駐大軍,林栗上奏指出“:紹興三十一年(1161)、隆興二年(1164),金人二次進犯兩淮地區,幸虧依賴江州一軍分開駐守防備,因此舒州、蘄州、黃州三州唯獨沒被金人入寇。本州上至鄂渚七百里,下距池陽五百里;平時屯駐戍守,好像沒有益處,萬一金人入侵,鄂渚戍守部隊,上面越過荊州、襄陽,池陽之師,下游增加防備,中間千里藩籬,實在虛缺。請不要因為一人的建議,而廢棄長江千里防線。”由於林栗的反對,江州屯駐大軍沒有被撤併。

林栗被朝廷以吏部員外郎召回。冬至,朝廷將在南郊祭天,此前十日,執事官聽誓戒;會慶節,皇帝下旨祝壽不用樂,等到設宴招待金使,才有暫且用樂之命。林栗認為不可用樂,他致書宰相,意見沒有被採納,於是他請求辭去充任舉冊官之職,並上奏朝廷:“若聽樂則應廢齋,廢齋則不敢行祭禮,祖宗二百年事天之禮,今日因一介行人而廢棄。老天可怕,這遠過於外夷。”朝廷沒有採納他的意見。

林栗兼任皇子慶王府直講,有旨讓二王不時延請講讀官,議論時政,希望能得到謀劃的益處。林栗認為不妥,他上書說“:漢武帝為戾太子開設博望苑,最後使太子失敗了;唐太宗為魏王李泰設立文學館,最終使魏王失敗。古人教導世子與我朝祖宗用來輔導太子、諸王辦法相同,只以講經讀史為事,其他不介入。如若讓他們議論時政,則是對著兒子議論父親,古人認為是無禮,皇上不可不留意啊。”

林栗官拜右司員外郎,晉升為太常少卿。太廟祭享之制,始祖東向,昭南向,穆北向;別廟神主附於祖姑之下,隨本室南北向而無東西向神位。紹興、乾道年間,懿節、安穆二位皇后附祭,有關部門設幄西向。及至安恭皇后新附,有關部門繼承前次失誤,將神位朝西安放,幾乎與舍祖神位相對。林栗予以辨別並加以糾正。

朝廷以林栗為直寶文閣,出任湖州知州。林栗進宮與皇帝告辭,他說:“我聽說漢代人賈誼號為通曉國體,他上書皇帝至於痛哭流涕,考察他的意向,大致以人的一身比喻天下大勢。他在上書中稱‘:天下之勢,正苦於腳腫。不僅足腫,又苦於足掌扭折。又類似腿瘤,並且患有風病。’臣每每聽見士大夫喜好議論時事,我就拿賈誼的論述問他:今日國體,於四百零四種病中屬什麼病?能指出病名的還未必能開出處方,不能指出病因就開出治病處方,誤人致死是必定的。聽了我的話的人不是表示忿怒就是沉默寡言,也有人反過來問我,我立即對他說:今日之病,名叫風虛,它的症狀為半身不遂。風在外,虛在內,真氣在內虧耗,所以風邪自外乘機而入,侵入人體,人會馬上倒地,這就是靖康之變。幸好元氣仍然存在,所以倒下後就能再站起來,是為建炎中興。然而元氣雖然存在,邪氣仍還旺盛,自淮河以北都是我大宋故土,而朝廷號令不能到達,帝王新頒布的曆法不能施行。與半身不遂有什麼不同呢?不光半身不遂,殘剩的半身,也恐懼、畏怕風邪進入而不能自安。今日議論政事者,比如身體筋肉痿縮的人,不忘起行,哪裡一定要是賢明智慧之士,然後與國家是同一願望呢?而平凡庸人,口傳耳授,如若想試一試所售方子,則洗滌針石,一起混入,這不是體虛的人輕易能接受的。聽醫生說:‘中風偏癱,五十歲以下而氣盛的人容易治癒。蓋真氣與邪氣相匹敵,真氣旺盛則邪氣衰退,真氣運行則邪氣離去。真氣不能充滿半存之身,則不可能到達偏廢軀體。所以要治癒這種病,必須禁止其有嗜好欲望,節制其思慮,珍惜其氣血,保養其精神,使得半存之身,一天天充實,則陽氣流遍全身,脈絡流暢,將在不知不覺中丟掉拐杖而能步行。如若急於治好病而不考慮本身的情況,百毒入口,五臟受風,風邪旺盛而不能驅除,而所存真氣一天天在消耗,所以一再中風者大多不能搶救。’愚臣有感於此言,私下以為賈誼再生,對皇帝進言,也離不開這些。”

林栗被任命為興化軍知軍,又調至南劍,再拜官夔州路提點刑獄,改任夔州知州,加官直敷文閣。夔州有一屬郡叫施州,羈糜郡叫思州。施州豪民譚汝翼,與思州知州田汝弼相互不和,等到田汝弼逝世,譚汝翼帶領二千士兵趁喪攻伐。田汝弼之子田祖周領兵深入內地予以報復,戰爭在三州境內進行,施州、黔州大為震動。譚汝翼再次修繕鎧甲和兵器,計算丁壯,用重金向各少數部族借兵,又向帥府請求援兵。林栗說“:譚汝翼其實是導致戰亂的人。”他傳達命令停止用兵,選派屬員前往,暫時掌管兵權,以此慢慢收回譚汝翼的兵權。下令兵馬鈐轄出巡檢閱各州,密令到達施州,暫止代理知州。譚汝翼沒有覺察,不久才倉皇逃往成都。事情傳至朝廷,孝宗親自寫信給林栗及成都制置使陳峴說“:田氏是羈糜州郡,譚氏乃是夔州路豪族,又首先挑起事端,安撫使司不能鎮壓,縱容他們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如果他們仍不悔改,不妨用兵,剷除首惡。”當時譚汝翼在成都,聽到訊息後逃回家鄉,調家丁並徵發八砦義軍,列陣於沱河橋與官軍作戰,譚汝翼被打敗後逃走,俘虜四十三人,繳獲鎧甲器仗三萬一千件。林栗挑出九名罪大惡極者處斬。田祖周因此害怕,與他的母親冉氏合謀獻出黔江田業,以錢九十萬緡贖罪,少數部族邊界地區於是安定。

不久譚汝翼入京狀告林栗接受田氏賄賂,皇帝下詔以譚汝翼為屬吏,省札下達夔州。林栗親自起草奏狀繳還省札,並為自己辯護。皇帝大怒,幸好近臣中有人從中解救,不久林栗以身為帥臣,擅自抵制皇帝命令獲罪,降級罷官歸家。事後大理寺追查究問,事情被弄清楚了,寬免譚汝翼死罪,拘禁於紹興府。

沒過多久,皇帝下詔稱林栗多次變更職務,清高耿直有聲望,復官直寶文閣、廣南西路轉運判官,就地改任提點刑獄,後來又改任潭州知州。林栗官拜秘閣修撰,晉升為集英殿修撰、隆興府知府。皇帝在便殿召見林栗,林栗上奏乞請仿唐制設定左右補闕、左右拾遺各一名,不以糾察彈劾為職責。皇帝採納了他的建議。林栗被任命為兵部侍郎。朱熹以江西提點刑獄之職召回朝廷任兵部郎官,他進入京城後,卻沒有去上任。林栗曾與朱熹相見,議論《易》與《西銘》意見不一。至此,林栗派遣屬吏催促朱熹上任,朱熹以腳病請假。林栗於是上奏:“朱熹本無學術,只是竊取張載、程頤學說之殘餘,為輕浮放蕩宗主,叫作道學,妄自推尊。每到一處則率門生數十人,依照春秋戰國時士人之態勢,妄自希求孔子、孟子歷次受聘之風采,若繩之以治世之法,則他可被視為亂人之首。今日朝廷慕其虛名,讓他入朝奏事,將他安排在朝廷任職,逐漸加以使用。而朱熹得到詔令之初,在道途中拖延時日,邀君索討高價,門生更替為他遊說,政府準許諫官風聞彈劾,他這才進入京城。經過皇帝召見,得到旨令,拜為郎官,立即心懷不滿,倨傲旁視,目空一切已多日,不肯就職,這難道是張載、程頤之學教他這樣?因為朱熹已被任命為兵部郎官,微臣應當統管,若不加以彈劾,其罪過是相同的。望將朱熹停職罷官,暫且令他反省,以為事君無禮者之戒。”

皇帝認為林栗言過其實,而大臣畏怕林栗強暴,不敢深入爭論。太常博士葉適獨自上封事與林栗辯論說“:考察林栗之言,始末對照,沒有一處屬實。其中‘叫作道學’一語,嚴重失實,過去小人殘害忠良,大多有所指名,或者以為愛好虛名,或者以為標新立異,或者以為培植黨羽。近來忽然創立道學之目,鄭丙首唱,陳賈附和,官居要職者暗中相互傳授,見到士大夫稍稍致力於潔身自好,粗略能堅持操守,就以道學之名強加於他,幾乎如吃菜事魔,影跡犯敗之類。往日王淮使台諫官員互為呼應,陰謀廢除正直君子,用的就是這種手段。林栗為侍從官,不能傳達陛下之德意、志向與憂慮,反而繼承鄭丙、陳賈暗地相傳授之學說,以道學為大罪。搜羅他人言語,構織罪狀,趕走一個朱熹固然沒有什麼害處,只是恐怕從此游辭無實,讒言橫生,善良受害,無所不有!願陛下嚴正紀綱,杜絕欺罔,摧毀抑制橫暴,以扶持善類,奮發剛斷以安撫公論。”於是侍御史胡晉臣彈劾林栗,林栗被罷免,離朝任泉州知州,又改任明州知州。嗣後任宮觀之職直至去世,諡號“簡肅”。

林栗為人倔強耿直有才華,而性急不能受委屈,想發泄私忿,以致攻擊詆毀名儒,廢絕師教,幾乎與鄭丙、陳賈、何澹、劉德秀、劉三傑、胡..等結黨殘害正直君子者同列。即使早年論事,雄辯可觀,也不足以掩蓋晚年的錯誤。

京鏜字仲遠,豫章人。紹興二十七年(1157)考中進士。龔茂良出任地方長官,見到京鏜,感到他不凡,讚嘆說:“你真是朝廷的人才。”等到龔茂良出任執政,馬上舉薦京鏜至朝廷任職。

孝宗詔令親信侍從舉薦優秀縣令任台官,給事中王希呂說:“京鏜很早就考中進士,二次在地方任縣令,所至皆有政績,陛下選拔執法官,京鏜是個合適的人選。”孝宗接見京鏜,詢問政事得失。當時孝宗受禪繼承帝位,銳志恢復,大臣所進奏疏,大多迎合天子的意志,認為恢復大業很快就會成功。唯獨京鏜說“:天下之事沒有很快就能如意的,應當從長計,慢慢做打算。”孝宗認為說得很對。京鏜於是極力論述今日百姓貧困,軍隊驕惰,士氣頹廢萎靡,言詞急切。孝宗很高興,京鏜於是被提升為監察御史,歷遷右司郎官。

金國賀生辰使來南宋,孝宗正為高宗服喪,不想接見使節,京鏜為侍從,根據皇帝的旨意拒絕金使求見。金使請求在宋都杭州多呆些日子,京鏜回答說:“信使南來是由於我大宋皇帝生日。生日壽禮已舉行,你打算以什麼名義停留呢?”金使離開朝廷,孝宗稱讚京鏜很稱職。京鏜改任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

金人派遣使節南來吊念高宗,京鏜被任命為報謝使使金。金人慣例,宋使行至汴京則賜宴接風。京鏜請求撤消宴飲,金郊勞使康元弼等不同意,京鏜告訴金人,若一定要設宴,則請撤去音樂,並寫信給康元弼說“:京鏜聽說鄰居有喪則不舂穀,同里有殯則整個裡巷不唱歌。今日京鏜受命前來北朝,與北朝惠吊相關聯,肩負著酬謝的任務。北朝厚待我遠道而來,憐憫其勞苦,派出郊勞使,解決用宴的儀式,德澤非常深厚,外臣得到恩賜,怎能不重拜,如若說一定要聽樂,是與儒家經典相背離的,也與臣節義理相違背,不僅是對本朝的羞辱,又怎么能顯示北朝的懿德呢?”有關宴飲禮儀爭論很久,相持不下。京鏜來到驛館,贊禮者催京鏜入席就座,京鏜抗爭說:“若不撤去奏樂,我不敢入席。”金人強迫他,京鏜不為所動,他慢慢地說:“我的頭可斷,音樂不可以聽見。”於是他帶領隨從離開驛館,金廷全副武裝的衛士將利刃指向京鏜,京鏜大聲呵斥,使他們退下。金人知道不可能使京鏜改變主意,只好派人去稟報金主,金主讚嘆說:“真是南朝的正直之臣也。”特地下令撤消用樂。此後京鏜一行人一路北上,金人設宴招待,都先撤去奏樂而後宴請。孝宗聽到這事後很高興,他對輔佐大臣說道:“士大夫平時哪個不以節義自許,可誰能像京鏜一樣,能臨危不改變志操呢?”

京鏜出使回朝,拜見孝宗,孝宗慰勞他說“:愛卿能夠堅持禮義為國增光,我將用什麼來賞賜你呢?”京鏜磕頭回答說“:北人是畏怕陛下的威德,不是畏怕微臣京鏜。即使我死在金國,也是做臣子應盡的職責,怎敢談賞賜!”按照慣例,使節回朝後應當晉級。右丞相周必大對孝宗說“:晉級是常典,京鏜具有世人少有的節操,是今日之毛遂,請陛下考慮。”於是孝宗任命京鏜為權工部侍郎。

四川帥位缺人,朝廷以京鏜為安撫制置使兼成都府知府。京鏜上任後,首先罷免各種雜稅,讓利與民。瀘州兵卒反叛殺死太守,京鏜派人抓獲兇手並予以處斬,蜀地因此安定。朝廷召回京鏜任刑部尚書。

寧宗即位後,京鏜越加被尊重,由知府歷遷為左丞相。就在這個時候,韓..胄權勢傾動天下,他所親信寵愛者由任侍從官,不一二年就位至宰輔,而不依附於韓..胄的人,則往往不得晉升。京鏜自從官拜宰相後,一改其平素操守,對於國事不置可否,只是奉行韓..胄的旨意行事。又引薦劉德秀排斥打擊好人,於是始有偽學之禁。

後來宦官王德謙被任命為節度使,京鏜表示反對,寧宗說:“拜王德謙一人而停止可以嗎?”京鏜回答說“:此門不可開啟。官拜節度使後,必定至三孤;三孤而後,必至三公。願陛下以真宗不授劉承規節度使為法,以大觀、宣和、政和年間童貫等人充為節度使為戒。”寧宗於是流放王德謙而貶斥詞臣吳宗旦,有人說這也是韓..胄的意思。

沒過多久,京鏜以年紀大為由請求罷相,逝世,贈官為太保,諡號“文忠”。後來由於監察御史倪千里建議,改諡號為“莊定”。

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