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三十三
張九成 胡銓 廖剛 李迨 趙開
張九成,字子韶,其先開封人,徙居錢塘。游京師,從楊時學。權貴托人致幣曰:"肯從吾游,當薦之館閣。"九成笑曰:"王良尚羞與嬖奚乘,吾可為貴遊客耶?"
紹興二年,上將策進士,詔考官,直言者置高等。九成對策略曰:"禍亂之作,天所以開聖人也。願陛下以剛大為心,無以憂驚自沮。臣觀金人有必亡之勢,中國有必興之理。夫好戰必亡,失其故俗必亡,人心不服必亡,金皆有焉。劉豫背叛君親,委身夷狄,黠雛經營,有同兒戲,何足慮哉。前世中興之主,大抵以剛德為尚。去讒節慾,遠佞防奸,皆中興之本也。今閭巷之人皆知有父兄妻子之樂,陛下貴為天子,冬不得溫,夏不得清,昏無所定,晨無所省,感時遇物,悽惋於心,可不思所以還二聖之車乎?"又言:"閹寺聞名,國之不祥也,今此曹名字稍稍有聞,臣之所憂也。當使之安掃除之役,凡結交往來者有禁,干預政事者必誅。"擢置首選。楊時遺九成書曰:"廷對自中興以來未之有,非剛大之氣,不為得喪回屈,不能為也。"
授鎮東軍簽判,吏不能欺。民冒鹺禁,提刑張宗臣欲逮捕數十人,九成爭之。宗臣曰:"此事左相封來。"九成曰:"主上屢下恤刑之詔,公不體聖意而觀望宰相耶?"宗臣怒,九成即投檄歸。從學者日眾,出其門者多為聞人。
趙鼎薦於朝,遂以太常博士召。既至,改著作佐郎,遷著作郎,言:"我宋家法,曰仁而已。仁之發見,尤在於刑。陛下以省刑為急,而理官不以恤刑為念。欲詔理官,活幾人者與減磨勘。"從之。除浙東提刑,力辭,乃與祠以歸。
未幾,召除宗正少卿、權禮部侍郎兼侍講,兼權刑部侍郎。法寺以大辟成案上,九成閱始末得其情,因請覆實,囚果誣服者。朝論欲以平反為賞,九成曰:"職在詳刑,可邀賞乎?"辭之。
金人議和,九成謂趙鼎曰:"金實厭兵,而張虛聲以撼中國。"因言十事,彼誠能從吾所言,則與之和,使權在朝廷。鼎既罷,秦檜誘之曰:"且成檜此事。"九成曰:"九成胡為異議,特不可輕易以苟安耳。"檜曰:"立朝須優遊委曲。"九成曰:"未有枉己而能直人。"上問以和議,九成曰:"敵情多詐,不可不察。"
因在經筵言西漢災異事,檜甚惡之,謫守邵州。既至,倉庫虛乏,僚屬請督酒租宿負、苗絹未輸者,九成曰:"縱未能惠民,其敢困民耶?"是歲,賦入更先他時。中丞何鑄言其矯偽欺俗,傾附趙鼎,落職。
丁父憂,既免喪,秦檜取旨,上曰:"自古朋黨畏人主知之,此人獨無所畏,可與宮觀。"先是,徑山僧宗杲善談禪理,從游者眾,九成時往來其間。檜恐其議己,令司諫詹大方論其與宗杲謗訕朝政,謫居南安軍。在南安十四年,每執書就明,倚立庭磚,歲久雙趺隱然。廣帥致籝金,九成曰:"吾何敢苟取。"悉歸之。檜死,起知溫州。戶部遣吏督軍糧,民苦之,九成移書痛陳其弊,戶部持之,九成即丐祠歸。數月,病卒。
九成研思經學,多有訓解,然早與學佛者游,故其議論多偏。寶慶初,特贈太師,封崇國公,諡文忠。
胡銓,字邦衡,廬陵人。建炎二年,高宗策士淮海,銓因御題問"治道本天,天道本民",答云:"湯、武聽民而興,桀、紂聽天而亡。今陛下起干戈鋒鏑間,外亂內訌,而策臣數十條,皆質之天,不聽於民。"又謂:"今宰相非晏殊,樞密、參政非韓琦、杜衍、范仲淹。"策萬餘言,高宗見而異之,將冠之多士,有忌其直者,移置第五。授撫州軍事判官,未上,會隆祐太后避兵贛州,金人躡之,銓以漕檄攝本州幕,募鄉丁助官軍捍禦,第賞轉承直郎。丁父憂,從鄉先生蕭楚學《春秋》。
紹興五年,張浚開督府,辟湖北倉屬,不赴。有詔赴都堂審察,兵部尚書呂祉以賢良方正薦,賜對,除樞密院編修官。
八年,宰臣秦檜決策主和,金使以"詔諭江南"為名,中外洶洶。銓抗疏言曰:
臣謹案,王倫本一狎邪小人,市井無賴,頃緣宰相無識,遂舉以使虜。專務詐誕,欺罔天聽,驟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齒唾罵。今者無故誘致虜使,以"詔諭江南"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劉豫我也。劉豫臣事醜虜,南面稱王,自以為子孫帝王萬世不拔之業,一旦豺狼改慮,捽而縛之,父子為虜。商鑒不遠,而倫又欲陛下效之。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為金虜之天下,以祖宗之位為金虜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則祖宗廟社之靈盡污夷狄,祖宗數百年之赤子盡為左衽,朝廷宰執盡為陪臣,天下士大夫皆當裂冠毀冕,變為胡服。異時豺狼無厭之求,安知不加我以無禮如劉豫也哉?
夫三尺童子至無識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則怫然怒。今醜虜則犬豕也,堂堂大國,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為之耶?倫之議乃曰:"我一屈膝則梓宮可還,太后可復,淵聖可歸,中原可得。"嗚呼!自變故以來,主和議者誰不以此說啖陛下哉!然而卒無一驗,則虜之情偽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覺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國大仇而不報,含垢忍恥,舉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虜決可和,盡如倫議,天下後世謂陛下何如主?況醜虜變詐百出,而倫又以奸邪濟之,梓宮決不可還,太后決不可復,淵聖決不可歸,中原決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復伸,國勢陵夷不可復振,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矣!
向者陛下間關海道,危如累卵,當時尚不忍北面臣虜,況今國勢稍張,諸將盡銳,士卒思奮。只如頃者醜虜陸梁,偽豫入寇,固嘗敗之於襄陽,敗之於淮上,敗之於渦口,敗之於淮陰,校之往時蹈海之危,固已萬萬,償不得已而至於用兵,則我豈遽出虜人下哉?今無故而反臣之,欲屈萬乘之尊,下穹廬之拜,三軍之士不戰而氣已索。此魯仲連所以義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虛名,惜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今內而百官,外而軍民,萬口一談,皆欲食倫之肉。謗議洶洶,陛下不聞,正恐一旦變作,禍且不測。臣竊謂不斬王倫,國之存亡未可知也。
雖然,倫不足道也,秦檜以腹心大臣而亦為之。陛下有堯、舜之資,檜不能致君如唐、虞,而欲導陛下為石晉,近者禮部侍郎曾開等引古誼以折之,檜乃厲聲責曰:"侍郎知故事,我獨不知!"則檜之遂非愎諫,已自可見,而乃建白令台諫、侍臣僉議可否,是蓋畏天下議己,而令台諫、侍臣共分謗耳。有識之士皆以為朝廷無人,吁,可惜哉!
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變左衽之區,而為衣裳之會。秦檜,大國之相也,反驅衣冠之俗,而為左衽之鄉。則檜也不唯陛下之罪人,實管仲之罪人矣。孫近傅會檜議,遂得參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饑渴,而近伴食中書,漫不敢可否事。檜曰虜可和,近亦曰可和;檜曰天子當拜,近亦曰當拜。臣嘗至政事堂,三發問而近不答,但曰:"已令台諫、侍從議矣。"嗚呼!參贊大政,徒取充位如此。有如虜騎長驅,尚能折衝禦侮耶?臣竊謂秦檜、孫近亦可斬也。
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區區之心,願斷三人頭,竿之藁街,然後羈留虜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爾,寧能處小朝廷求活邪!
書既上,檜以銓狂妄凶悖,鼓眾劫持,詔除名,編管昭州,仍降詔播告中外。給、舍、台諫及朝臣多救之者,檜迫於公論,乃以銓監廣州鹽倉。明年,改簽書威武軍判官。十二年,諫官羅汝楫劾銓飾非橫議,詔除名,編管新州。十八年,新州守臣張棣訐銓與客唱酬,謗訕怨望,移謫吉陽軍。
二十六年,檜死,銓量移衡州。銓之初上書也,宜興進士吳師古鋟木傳之,金人募其書千金。其謫廣州也,朝士陳剛中以啟事為賀。其謫新州也,同郡王延珪以詩贈行。皆為人所訐,師古流袁州,廷珪流辰州,剛中謫知虔州安遠縣,遂死焉。三十一年,銓得自便。
孝宗即位,復奉議郎、知饒州。召對,言修德、結民、練兵、觀釁,上曰:"久聞卿直諒。"除吏部郎官。隆興元年,遷秘書少監,擢起居郎,論史官失職者四:一謂記注不必進呈,庶人主有不觀史之美;二謂唐制二史立螭頭之下,今在殿東南隅,言動未嘗得聞;三謂二史立後殿,而前殿不立,乞於前後殿皆分日侍立;四謂史官欲其直前,而閣門以未嘗預牒,以今日無班次為辭。乞自今直前言事,不必預牒閣門,及以有無班次為拘。詔從之。兼侍講、國史院編修官。因講《禮記》,曰:"君以禮為重,禮以分為重,分以名為重,願陛下無以名器輕假人。"
又進言乞都建康,謂:"漢高入關中,光武守信都。大抵與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不能全勝。今日大勢,自淮以北,天下之亢與背也,建康則搤之拊之之地也。若進據建康,下臨中原,此高、光興王之計也。"
詔議行幸,言者請紓其期,遂以張浚視師圖恢復,侍御史王十朋贊之。克復宿州,大將李顯忠私其金帛,且與邵宏淵忿爭,軍大潰。十朋自劾。上怒甚,銓上疏願毋以小衄自沮。
時旱蝗、星變,詔問政事闕失,銓應詔上書數千言,始終以《春秋》書災異之法,言政令之闕有十,而上下之情不合亦有十,且言:"堯、舜明四目,達四聰,雖有共、鯀,不能塞也。秦二世以趙高為腹心,劉、項橫行而不得聞;漢成帝殺王章,王氏移鼎而不得聞;靈帝殺竇武、陳蕃,天下橫潰而不得聞;梁武信朱異,侯景斬關而不得聞;隋煬帝信虞世基,李密稱帝而不得聞;唐明皇逐張九齡,安、史胎禍而不得聞。陛下自即位以來,號召逐客,與臣同召者張燾、辛次膺、王大寶、王十朋,今燾去矣,次膺去矣,十朋去矣,大寶又將去,惟臣在爾。以言為諱,而欲塞災異之源,臣知其必不能也。"
銓又言:"昔周世宗為劉旻所敗,斬敗將何徽等七十人,軍威大震,果敗旻,取淮南,定三關。夫一日戮七十將,豈復有將可用?而世宗終能恢復,非庸懦者去,則勇敢者出耶!近宿州之敗,士死於敵者滿野,而敗軍之將以所得之金賂權貴以自解,上天見變昭然,陛下非信賞必罰以應天不可。"其論納諫曰:"今廷臣以箝默為賢,容悅為忠。馴至興元之幸,所謂'一言喪邦'。"上曰:"非卿不聞此。"
金人求成,銓曰:"金人知陛下銳意恢復,故以甘言款我,願絕口勿言'和'字。"上以邊事全倚張浚,而王之望、尹穡專主和排浚,銓廷責之。兼權中書舍人、同修國史。張浚之子栻賜金紫,銓繳奏之,謂不當如此待勛臣子。浚雅與銓厚,不顧也。
十一月,詔以和戎遣使,大詢於庭,侍從、台諫預議者凡十有四人。主和者半,可否者半,言不可和者銓一人而已,乃獨上一議曰:"京師失守自耿南仲主和,二聖播遷自何{鹵木}主和,維揚失守自汪伯彥、黃潛善主和,完顏亮之變自秦檜主和。議者乃曰:'外雖和而內不忘戰。'此向來權臣誤國之言也。一溺於和,不能自振,尚能戰乎?"除宗正少卿,乞補外,不許。
先是,金將蒲察徒穆、大周仁以泗州降,蕭琦以軍百人降,詔並為節度使。銓言:"受降古所難,六朝七得河南之地,不鏇踵而皆失;梁武時侯景以河南來奔,未幾而陷台城;宣、政間郭藥師自燕雲來降,未幾為中國患。今金之三大將內附,高其爵祿,優其部曲,以系中原之心,善矣。然處之近地,萬一包藏禍心,或為內應,後將噬臍,願勿任以兵柄,遷其眾於湖、廣以絕後患。"
二年,兼國子祭酒,尋除權兵部侍郎。八月,上以災異避殿減膳,詔廷臣言闕政急務。銓以振災為急務,議和為闕政,其議和之書曰:
自靖康迄今凡四十年,三遭大變,皆在和議,則醜虜之不可與和,彰彰然矣。肉食鄙夫,萬口一談,牢不可破。非不知和議之害,而爭言為和者,是有三說焉:曰偷懦,曰苟安,曰附會。偷懦則不知立國,苟安則不戒鴆毒,附會則覬得美官,小人之情狀具於此矣。
今日之議若成,則有可吊者十;若不成,則有可賀者亦十。請為陛下極言之。何謂可吊者十?
真宗皇帝時,宰相李沆謂王旦曰:"我死,公必為相,切勿與虜講和。吾聞出則無敵國外患,如是者國常亡,若與虜和,自此中國必多事矣。"旦殊不以為然。既而遂和,海內乾耗,旦始悔不用文靖之言。此可吊者一也。
中原謳吟思歸之人,日夜引領望陛下拯溺救焚,不啻赤子之望慈父母,一與虜和,則中原絕望,後悔何及。此可吊者二也。
海、泗今日之藩籬咽喉也,彼得海、泗,且決吾藩籬以瞰吾室,扼吾咽喉以制吾命,則兩淮決不可保。兩淮不保,則大江決不可守,大江不守,則江、浙決不可安。此可吊者三也。
紹興戊午,和議即成,檜建議遣二三大臣如路允迪等,分往南京等州交割歸地。一旦叛盟,劫執允迪等,遂下親征之詔,虜復請和。其反覆變詐如此,檜猶不悟,奉之如初,事之愈謹,賂之愈厚,卒有逆亮之變,驚動輦轂。太上謀欲入海,行朝居民一空,覆轍不遠,忽而不戒,臣恐後車又將覆也。此可吊者四也。
紹興之和,首議決不與歸正人,口血未乾,盡變前議。凡歸正之人一切遣還,如程師回、趙良嗣等聚族數百,幾為蕭牆憂。今必盡索歸正之人,與之則反側生變,不與則虜決不肯但已。夫反側則肘腋之變深,虜決不肯但已,則必別起釁端,猝有逆亮之謀,不知何以待之。此可吊者五也。
自檜當國二十年間,竭民膏血以餌犬羊,迄今府庫無旬月之儲,千村萬落生理蕭然,重以蝗蟲水潦。自此復和,則蠹國害民,殆有甚焉者矣。此可吊者六也。
今日之患,兵費已廣,養兵之外又增歲幣,且少以十年計之,其費無慮數千億。而歲幣之外,又有私覿之費;私覿之外,又有賀正、生辰之使;賀正、生辰之外,又有泛使。一使未去,一使復來,生民疲於奔命,帑廩涸於將迎,瘠中國以肥虜,陛下何憚而為之。此其可吊者七也。
側聞虜人嫚書,欲書御名,欲去國號"大"字,欲用再拜。議者以為繁文小節不必計較,臣切以為議者可斬也。夫四郊多壘,卿大夫之辱;楚子問鼎,義士之所深恥;"獻納"二字,富弼以死爭之。今醜虜橫行與多壘孰辱?國號大小與鼎輕重孰多?"獻納"二字與再拜孰重?臣子欲君父屈己以從之,則是多壘不足辱,問鼎不必恥,"獻納"不必爭。此其可吊者八也。
臣恐再拜不已必至稱臣,稱臣不已必至請降,請降不已必至納土,納土不已必至銜壁,銜壁不已必至輿櫬,輿櫬不已必至如晉帝青衣行酒然後為快。此其可吊者九也。
事至於此,求為匹夫尚可得乎?此其可吊者十也。
竊觀今日之勢,和決不成,儻乾剛獨斷,追回使者魏杞、康湑等,絕請和之議以鼓戰士,下哀痛之詔以收民心,天下庶乎其可為矣。如此則有可賀者亦十:省數千億之歲幣,一也;專意武備,足食足兵,二也;無書名之恥,三也;無去"大"之辱,四也;無再拜之屈,五也;無稱臣之忿,六也;無請降之禍,七也;無納土之悲,八也;無銜璧、輿櫬之酷,九也;無青衣行酒之冤,十也。
去十吊而就十賀,利害較然,雖三尺童稚亦知之,而陛下不悟。《春秋左氏》謂無勇者為婦人,今日舉朝之士皆婦人也。如以臣言為不然,乞賜流放竄殛,以為臣子出位犯分之戒。
自符離之敗,朝論急於和戎,棄唐、鄧、海、泗四州與虜矣。金又欲得商、秦地,邀歲幣,留使者魏杞,分兵攻淮。以本職措置浙西、淮東海道。
時金使仆散忠義、紇石烈志寧之兵號八十萬,劉寶棄楚州,王彥棄昭關,濠、滁皆陷。惟高郵守臣陳敏拒敵射陽湖,而大將李寶預求密詔為自安計,擁兵不救。銓劾奏之,曰:"臣受詔令范榮備淮,李寶備江,緩急相援。今寶視敏弗救,若射陽失守,大事去矣。"寶懼,始出師掎角。時大雪,河冰皆合,銓先持鐵錘錘冰,士皆用命,金人遂退。久之,提舉太平興國宮。
乾道初,以集英殿修撰知漳州,改泉州。趣奏事,留為工部侍郎。入對,言:"少康以一旅復禹績,今陛下富有四海,非特一旅,而即位九年,復禹之效尚未赫然。"又言:"四方多水旱,左右不以告,謀國者之過也,宜令有司速為先備。"乞致仕。
七年,除寶文閣待制,留經筵。求去,以敷文閣直學士與外祠。陛辭,猶以歸陵寢、復故疆為言,上曰:"朕志也。"且問今何歸,銓曰:"歸廬陵,臣向在嶺海嘗訓傳諸經,欲成此書。"特賜通天犀帶以寵之。
銓歸,上所著《易》、《春秋》、《周禮》、《禮記解》,詔藏秘書省。尋復元官,升龍圖閣學士、提舉太平興國宮,轉提舉玉隆萬壽宮,進端明殿學士。六年,召歸經筵,銓引疾力辭。七年,以資政殿學士致仕。薨,謚忠簡。有《澹庵集》一百卷行於世。孫槻、榘,皆至尚書。
廖剛,字用中,南劍州順昌人。少從陳瓘、楊時學。登崇寧五年進士第。宣和初,自漳州司錄除國子錄,擢監察御史。時蔡京當國,剛論奏無所避。以親老求補外,出知興化軍。欽宗即位,以右正言召。丁父憂,服闋,除工部員外郎,以母疾辭。
紹興元年,盜起旁郡,官吏悉逃去,順昌民以剛為命。剛諭從盜者使反業,既而他盜入順昌,部使者檄剛撫定。剛遣長子遲諭賊,賊知剛父子有信義,亦散去。除本路提點刑獄。
尋召為吏部員外郎,言:"古者天子必有親兵自將,所以備不虞而強主威,漢北軍、唐神策之類也。祖宗軍制尤嚴。願稽舊制,選精銳為親兵,居則以為衛,動則以為中軍,此強幹弱枝之道。"又言:"國家艱難已極,今方圖新,若會稽誠非久駐之地。請經建設康,親擁六師往為固守計,以杜金人窺伺之意。"遷起居舍人、權吏部侍郎兼侍講,除給事中。
丁母憂,服闋,復拜給事中。剛言:"國不可一日無兵,兵不可一日無食。今諸將之兵備江、淮,不知幾萬,初無儲蓄,日待哺於東南之轉餉,浙民已困,欲救此患莫若屯田。"因獻三說,將校有能射耕,當加優賞,每耕田一頃,與轉一資;百姓願耕,假以糧種,復以租賦。上令都督府措置。
時朝廷推究章惇、蔡卞誤國之罪,追貶其身,仍詔子孫毋得官中朝。至是章傑自崇道觀知婺州,章僅自太府丞提舉江東茶鹽事。剛封還詔書,謂即如此,何以示懲,乃並與祠。權戶部侍郎,尋遷刑部侍郎。求補外,除徽猷閣直學士、知漳州。
七年二月,日有食之,詔內外官言事。剛言:"陛下有建國之封,所以承天意、示大公於天下後世者也,然而未遂正名者,豈非有所待耶?有所待,則是應天之誠未至也。願陛下昭告藝祖在天之靈,正建國儲君之號,布告中外,不匿厥旨。異時雖百斯男,不復更易,天下孰敢不服。"上讀之聳然,即召剛趣至闕,拜御史中丞。剛言:"臣職糾奸邪,當務大體,若捃摭細故,則非臣本心。"又奏經費不支,盜賊不息,事功不立,命令不孚,及兵驕官冗之弊。
時徽宗已崩,上遇朔望猶率群臣遙拜淵聖,剛言:"禮有隆殺,兄為君則君之,己為君則兄之可也。望勉抑聖心,但歲時行家人禮於內庭。"從之。
殿前司強刺民為兵,及大將恃功希恩,所請多廢法。剛知無不言,論列至於四五,驕橫者肅然。
鄭億年與秦檜有連而得美官,剛顯疏其惡,檜銜之。金人叛盟,剛乞起舊相之有德望者,處以近藩,檜聞之曰:"是欲置我何地耶?"改工部尚書,而以王次翁為中丞。初,邊報至,從官會都堂,剛謂億年曰:"公以百口保金人,今已背約,有何面目尚在朝廷乎?"億年奉祠去。次翁與右諫議何鑄劾剛薦劉昉、陳淵,相為朋比,以徽猷閣直學士提舉亳州明道宮。明年致仕。以紹興十三年卒。
子四人:遲、過、遂、遽,仕皆秉麾節,邦人號為"萬石廖氏"。
李迨,東平人也。曾祖參,仕至尚書右丞。迨未冠入太學,因居開封。以蔭補官,初調渤海縣尉。
時州縣團結民兵,民起田畝中,不閒坐作進退之節,或嘩不受令,迨立賞罰以整齊之,累月皆精練,部伍如法。部刺史按閱,無一人亂行伍者,遂薦之朝,改合入官。累遷通判濟州。
時高宗以大元帥過濟,郡守自以才不及,遜迨行州事,迨應辦軍須無闕。會大元帥府勸進,乘輿儀物皆未備,迨諳熟典故,裁定其制,不日而辦。上深嘆賞,即除隨軍輦運。
上即位於南京,授山東輦運,改金部郎。從駕至維揚,敵犯行在所,即取金部籍有關於國家經賦之大者載以行,及上於鎮江。時建炎三年二月也。宰相呂頤浩言於上,即日召見。
未幾,丁父喪,詔起復,以中散大夫直龍圖閣,為御營使司參議官兼措置軍前財用。苗傅、劉正彥叛,呂頤浩、張浚集勤王之師,迨流涕謂諸將曰:"君第行,無慮軍食。"師行所至,食皆先具。事平,同趙哲等入對,上慰勞之。詔轉三官,辭不拜,除權戶部侍郎。
四年,加顯謨閣待制,為淮南、江、浙、荊湖等路制置發運使。尋以軍旅甫定,乞持余服,詔許之。紹興二年,知筠州。明年,移信州,尋提舉江州太平觀。
五年十月,以舊職除兩浙路轉運使,言:"祖宗都大梁,歲漕東南六百餘萬斛,而六路之民無飛挽之擾,蓋所運者官舟,所役者兵卒故也。今駐蹕浙右,漕運地里不若中都之遠,而公私苦之,何也?以所用之舟太半取於民間,往往鑿井沉船以避其役。如溫、明、虔、吉州等處所置造船場,乞委逐州守臣措置,募兵卒牽挽,使臣管押,庶幾害不及民,可以漸復漕運舊制。"詔工部措置。尋加徽猷閣直學士,升龍圖閣直學士,為四川都轉運使兼提舉成都等路茶事,並提舉陝西等路買馬。
自熙、豐以來,始即熙、秦、戎、黎等州置場買馬,而川茶通於永興四路,故成都府、秦州皆有榷茶司。至是關陝既失,迨請合為一司,名都大提舉茶馬司,以省冗費,從之。逾年,詔迨以每歲收支之數具旁通驛奏,迨乃考其本末,具奏曰:
紹興四年,所收錢物三千三百四十二萬餘緡,比所支闕五十一萬餘緡。五年,收三千六十萬緡,比所支闕一千萬餘緡。六年,未見。七年,所收三千六百六十萬餘緡,比所支闕一百六十一萬餘緡。自來遇歲計有闕,即添支錢引補助。紹興四年,添印五百七十六萬道。五年,添印二百萬道。六年,添印六百萬道。見今泛料太多,引價頓落,緣此未曾添印。兼歲收錢物內有上供、進奉等窠名一千五百九十九萬,系四川歲入舊額。其勸諭、激賞等項窠名錢物共二千六十八萬,系軍興後來歲入所增,比舊額已過倍,其取於民可謂重矣。
臣嘗考《劉晏傳》,是時天下歲入緡錢千二百萬,而管榷居其半。今四川榷鹽榷酒歲入一千九十一萬,過於晏所榷多矣。諸窠名錢已三倍劉晏歲入之數,彼以一千二百萬贍中原之軍而有餘,今以三千六百萬貫贍川、陝一軍而不足。又如折估及正色米一項,通計二百六十五萬石。止以紹興六年朝廷取會官兵數,計六萬八千四百四十九人,決無一年用二百六十五萬石米之理。數內官員一萬一千七員,軍兵五萬七百四十九人,官員之數比軍兵之數約計六分之一。軍兵請給錢比官員請給不及十分之一,即是冗濫在官員,不在軍兵也。計司雖知冗濫,力不能裁節之,雖是寬剩,亦未敢除減,此朝廷不可不知也。
蜀人所苦甚者,糴買、般運也。蓋糴買不科敷則不能集其事,苟科敷則不能無擾;般運事稍緩則船戶獨受其弊,急則稅戶皆被其害。欲省漕運莫如屯田,漢中之地約收二十五萬餘石,若將一半充不系水運去處歲計米,以一半對減川路糴買、般發歲計米,亦可少寬民力。兼臣已委官於興元、洋州就糴夏麥五十萬石,岷州欲就糴二十萬石,兼用營田所收一半之數十二萬石,三項總計五十七萬石。每年水運應付閬、利州以東計米五十八萬石,若得此三項,可盡數免川路糴買、般運,此乃恤民之實惠,守邊之良策也。
降詔獎諭,以與吳玠不合,與祠。
九年,金人歸我三京,命迨為京畿都轉運使。孟庾時為權東京留守,潛通北使。迨察其隱微,庾不能平,訟於朝,且使人告迨曰:"北人以兵至矣。"迨曰:"吾家食國家祿二百年,荷陛下重任,萬死不足報。吾老矣,豈能下穹廬之拜乎?首可斷而膝不可屈也。如果然,吾將極罵以死。"告者悚然而去。降聖節,庾失於行禮,為迨所持,庾自劾,迨因此求罷去,乃落職與祠歸,而庾以京師降於金人。
迨尋復龍圖閣待制、知洪州。十六年,以疾丐祠。十八年卒。
趙開,字應祥,普州安居人。登元符三年進士第。大觀二年,權辟廱正。用舉者改秩,即盡室如京師,買田尉氏,與四方賢俊游,因詗知天下利病所當罷行者。如是七年,慨然有通變救弊志。
宣和初,除禮制局校正檢閱官。數月局罷,出知鄢陵縣。七年,除講議司檢詳官。開善心計,自檢詳罷,除成都路轉運判官,遂奏罷宣和六年所增上供認額綱布十萬匹,減綿州下戶支移利州水腳錢十分之三,又減蒲江六井元符至宣和所增鹽額,列其次第,謂之"鼠尾帳",揭示鄉戶歲時所當輸折科等實數,俾人人具曉,鄉胥不得隱匿竄寄。
嘗言:"財利之源當出於一,祖宗朝天下財計盡歸三司,諸道利源各歸漕計,故官省事理。並廢以還,漕司則利害可以參究,而無牽掣窒礙之患矣。"因指陳榷茶、買馬五害,大略謂:"黎州買馬,嘉祐歲額才二千一百餘。自置司榷茶,歲額四千,且獲馬兵逾千人,猶不足用,多費衣糧,為一害。嘉祐以銀絹博馬,價皆有定。今長吏旁緣為奸,不時歸貨,以空券給夷人,使待資次,夷人怨恨,必生邊患,為二害。初置司榷茶,借本錢於轉運司五十二萬緡,於常平司二十餘萬緡。自熙寧至今幾六十年,舊所借不償一文,而歲借乃準初數,為三害。榷茶之初,預俵茶戶本錢,尋於數外更增和買,或遂抑預俵錢充和買,茶戶坐是破產,而官買歲增。茶日濫雜,官茶既不堪食,則私販公行,刑不能禁,為四害。承平時,蜀茶之入秦者十幾八九,猶患積壓難售。今關、隴悉遭焚盪,仍拘舊額,竟何所用?茶兵官吏坐縻衣糧,未免科配州縣,為五害。請依嘉祐故事,盡罷榷茶,仍令轉運司買馬,即五害並去,而邊患不生。如謂榷茶未可遽罷,亦宜並歸轉運司,痛減額以蘇茶戶,輕立價以惠茶商,如此則私販必衰,盜賊消弭,本錢既常在,而息錢自足。"
朝廷是其言,即擢開都大提舉川、陝茶馬事,使推行之。時建炎二年也。於是大更茶馬之法,官買官賣茶並罷,參酌政和二年東京都茶務所創條約,印給茶引,使茶商執引與茶戶自相貿易。改成都舊買賣茶場為契約場買引所,仍於契約場置茶市,交易者必由市,引與茶必相隨。茶戶十或十五共為一保,並籍定茶鋪姓名,互察影帶販鬻者。凡買茶引,每一斤春為錢七十,夏五十,舊所輸市例頭子錢並依舊。茶所過每一斤征一錢,住征一錢半。其契約場監官除驗引、秤茶、封記、發放外,無得干預茶商、茶戶交易事。
舊制買馬及三千匹者轉一官,比但以所買數推賞,往往有一任轉數官者。開奏:"請推賞必以馬到京實收數為格,或死於道,黜降有差。"比及四年冬,茶引收息至一百七十餘萬緡,買馬乃逾二萬匹。
張浚以知樞密院宣撫川蜀,素知開善理財,即承制以開兼宣撫處置使司隨軍轉運使,專一總領四川財賦。開見浚曰:"蜀之民力盡矣,錙銖不可加,獨榷貨稍存贏餘,而貪猾認為己有,互相隱匿。惟不恤怨詈,斷而敢行,庶可救一時之急。"
浚銳意興復,委任不疑,於是大變酒法,自成都始。先罷公使賣供給酒,即舊撲買坊場所置隔槽,設官主之,曲與釀具官悉自買,聽釀戶各以米赴官場自釀,凡一石米輸三千,並頭子雜用等二十二。其釀之多寡,惟錢是視,不限數也。明年,遂遍四路行其法。又法成都府法,於秦州置錢引務,興州鼓鑄銅錢,官賣銀絹,聽民以錢引或銅錢買之。凡民錢當入官者,並聽用引折納,官支出亦如之。民私用引為市,於一千並五百上許從便增高其直,惟不得減削。法既流通,民以為便。
初,錢引兩料通行才二百五十萬有奇,至是添印至四千一百九十餘萬,人亦不厭其多,價亦不削。
宣司獲偽引三十萬,盜五十人,浚欲從有司議當以死,開白浚曰:"相君誤矣。使引偽,加宣撫使印其上即為真。黥其徒使治幣,是相君一日獲三十萬之錢,而起五十人之死也。"浚稱善,悉如開言。
最後又變鹽法,其法實視大觀東南、東北鹽鈔條約,置契約場鹽市,與茶法大抵相類。鹽引每一斤納錢二十五,土產稅有增添等共納九錢四分,所過每斤征錢七分,住征一錢五分,若以錢引折納,別輸稱提勘合錢共六十。初變榷法,怨詈四起,至是開複議更鹽法,言者遂奏其不便,乞罷之以安遠民,且曰:"如謂大臣建請,務全事體,必須更制,即乞札與張浚照會。"詔以其章示浚,浚不為變。
時浚荷重寄,治兵秦川,經營兩河,旬犒月賞,期得士死力,費用不貲,盡取辦於開,開悉知慮於食貨,算無遺策,雖支費不可計,而贏貲若有餘。
吳玠為四川宣撫副使,專治戰守,於財計盈虛未嘗問,惟一切以軍期趣辦,與開異趣。玠數以餉饋不繼訴於朝,開亦自劾老憊,丐去。朝廷未許,乃特置四川安撫制置大使之名,命席益為之。益前執政,詔位宣撫司上,朝論恐未安,仍詔張浚視師荊、襄、川、陝。
六年,罷綿州宣撫司,玠仍以宣撫治兵事,軍馬聽玠移撥,錢物則委開拘收。尋除開徽猷閣待制,加玠兩鎮節鉞。復降旨,都轉運使不當與四路漕臣同系銜,成都、潼川兩路漕臣與都轉運使坐應副軍支錢物愆期,各貶二秩。朝廷故抑揚之,使之交解間隙、趣辦餉饋也。而開復與席益不和,抗疏乞將舊來宣撫司年計應副軍期,不許他司分擘支用。又指陳宣撫司截都漕運司錢,就果、閬糴米非是。又言應副吳玠軍須,紹興四年總為錢一千九百五十五萬七千餘緡,五年視四年又增四百二十萬五千餘緡。蜀今公私俱困,四向無所取給,事屬危急,實甚可憂,氣許以茶馬司奏計詣闕下,盡所欲言。
朝廷既知開與玠及席益有隙,乃詔開赴行在,以李迨代之。會疾作不行,提舉江州太平觀。七年,復右文殿修撰、都大主管川陝茶馬。開已病,累疏丐去,詔從所乞,提舉太平觀。十一年卒。
論曰:秦檜執國柄,其誤宋大計,固無以議為也。張九成之策,胡銓之疏,忠義凜然。廖剛請復用德望之人,豈苟阿時好者哉?李迨、趙開所謂可使治其賦也歟?
部分譯文
胡銓字邦衡,廬陵人。建炎二年(1128),高宗在淮海策問進士,胡銓對御題問“治道本天,天道本民”,回答說:“湯、武順從民眾而興起,桀、紂順應天道而滅亡。現在陛下起於干戈鋒鏑之間,外亂內訌,而策問臣下數十條,都質問於天道,而不傾聽民眾呼聲。”又說:“現在的宰相不比過去的晏殊,樞密、參政又不是過去的韓琦、杜衍、范仲淹。”答問長達一萬多字,高宗看到而驚異,打算把他列為眾多進士中的第一名,有人忌恨他的耿直,移為第五名。授予撫州軍事判官,沒有上任,恰逢隆佑太后逃避金兵到贛州,金軍隨後追擊,胡銓以漕司檄文統攝本州幕僚,召募鄉丁輔佐官軍抵禦,受賞轉承直郎。服父喪,從鄉先生蕭楚學習《春秋》。
紹興五年(1135),張浚設都督府,辟舉胡銓任湖北倉屬,胡銓沒有赴任。有詔令到都堂審察,兵部尚書呂祉以賢良方正推薦他,賜對,任樞密院編修官。
紹興八年(1138),宰相秦檜主持議和,金使以“詔諭江南”為名南來,朝廷內外群情激憤。胡銓違抗詔令上疏說:
“臣謹案,王倫本是一狎邪小人,市井無賴,由於宰相無知,於是推舉他出使敵國。專門從事詭作怪誕之事,欺騙蒙蔽皇上視聽,驟然得到高官美職,天下之人都切齒唾罵。現在無故引誘敵使前來,以‘詔諭江南’為名,是想讓我朝臣服它,是想讓我朝充當劉豫的角色。劉豫以臣子之禮侍奉敵人,南面稱王,自以為奠定子孫萬代不變的大業,而一旦豺狼改變主意,便突然揪住綁縛他們,父子都成為階下之囚。借鑑並不遙遠,而王倫又想讓陛下仿效劉豫。天下,是祖宗的天下,陛下所居的皇位,是祖宗的皇位,怎么能以祖宗的天下送給金人,將祖宗的皇位變成金朝藩臣的位子!陛下一旦屈膝,那么祖宗在天之靈蒙受夷狄的污辱,祖宗數百年赤子臣民,全部淪為奴隸,朝廷宰執全部成為陪臣,天下士大夫都會撕毀冠冕,變穿胡服。以後豺狼的欲求將更加貪得無厭,怎么能知道它不會像無禮對待劉豫那樣對待我朝呢?
“三尺孩童是沒有什麼知識的,但如果指著豬狗讓他下拜,他也會怫然大怒。現在的金人就是豬狗,我朝堂堂大國,一個接著一個朝拜豬狗,這種舉動,連童孺都會感到羞恥,而陛下能夠忍心這樣做嗎?王倫的議論這樣說‘:我一屈膝那么棺槨就能回來,太后能夠歸來,欽宗也能歸來,中原土地可以得到。’哎呀!自從發生變故以來,主持和議的人誰不以此勸說引誘陛下呢!但是最終沒有一次應驗,由此就可以知道敵人的真實意圖了。但陛下至今仍沒有醒悟,竭盡人民膏血而不加撫恤,忘記國家奇恥大辱而不報復,含垢忍羞,甘心情願舉大宋江山而臣服敵人。即使是金朝一定可以和好,全部像王倫所說的那樣,天下和後代將把陛下看成一位什麼樣的皇帝呢?況且敵人時常變詐毫無信義,而王倫又以奸邪輔助,棺槨一定不會交還,太后一定不會回來,欽宗一定不會南歸,中原土地一定不會得到,而此時一旦屈膝以後不能再伸,國勢陵夷不能再振,可以痛哭流涕長久嘆息了。
“過去陛下曾輾轉海上,勢如危卵,當時還不忍北面臣服敵人,況且現在國勢稍振,眾將盡銳,士卒思奮報效。比如不久前金人囂張,偽齊入侵,曾經失敗於襄陽,失敗於淮上,失敗於渦口,失敗於淮陰,這同以前被迫蹈海那種危險的局面相比較,已是大大不同,倘若不得已而用兵,我朝豈會一定敗在金軍手下呢?現在無故反而臣服金人,打算屈皇帝之尊,下穹廬之拜,三軍將士未戰而士氣已懈。這就是魯仲連所以義不稱秦為帝,不是珍惜以秦為帝這一虛名,而是珍惜天下有不能尊其為帝的形勢。現在朝內的百官,朝外的軍民,萬眾一聲,都要吃王倫之肉。議論紛紛,陛下沒有聽到,恐怕一旦發生變故,將有不測的禍患。臣私下認為不斬除王倫,國家的安危存亡不可知。
“雖然如此,王倫並不足道,秦檜以腹心大臣竟然也這樣做。陛下有堯、舜那樣的天資,秦檜不能輔助皇上如同唐、虞,而打算引導陛下成為後晉石敬瑭。近來禮部侍郎曾開等引用古代教訓阻止他,秦檜竟然厲聲斥責說:‘侍郎了解過去的事例,難道只有我不知道!’那么秦檜堅持己見拒絕諫言,已由此可見,而又奏請命令台諫、侍臣計議能否和議,大概是害怕天下議論自己,而讓台諫、侍臣共同分擔指責罷了。有識之士都認為朝廷沒有人才,哎,可惜啊!
“孔子說:‘沒有管仲,我們都會披髮左衽變成少數民族的奴隸了!’管仲,是霸者的輔佐,尚能變左衽之區,而為衣裳之會。秦檜,是大國的宰相,反而驅使衣冠之俗,變成左衽之鄉。這樣秦檜不僅是陛下的罪人,實際上也是管仲的罪人。孫近附和秦檜,於是得到參知政事的官職,天下希望得到治理如同饑渴,而孫近位居重位,不敢對事情否定認可。秦檜說可和,孫近也說可和;秦檜說皇上當拜領金朝國書,孫近也說當拜。臣曾到政事堂,三次質問而孫近避而不答,只是說‘:已令台諫、侍從計議。’哎呀!參贊國家大政,只是這樣占居要位。假如敵騎長驅直入,還能折衝禦侮嗎?臣個人認為秦檜、孫近也應當斬首。
“臣身為樞密院官屬,同秦檜等人不共戴天,區區之心,希望砍下三人頭顱,掛在大街之上,然後拘留金使,以無禮譴責,興問罪之師,這樣三軍將士未戰而士氣倍增。不然,臣只有投東海而死,怎能身處小朝廷苟求活命呢!”
奏疏上報之後,秦檜認為胡銓狂妄凶悖,鼓眾劫持,詔令除名,貶送昭州管制,並降詔傳告朝廷內外。給事中、中書舍人、台諫以及朝臣中有許多人出面營救,秦檜迫於公論,於是以胡銓監廣州鹽倉。次年,改為簽書威武軍判官。紹興十二年(1142),諫官羅汝楫彈劾胡銓飾非橫議,詔令除名,貶送新州管制。紹興十八年(1148),新州守臣張棣攻訐胡銓與賓客唱酬對答,誹謗怨恨朝廷,貶謫到吉陽軍。
紹興二十六年(1156),秦檜死去,胡銓移到衡州。胡銓當初上書時,宜興進士吳師古刻版印刷傳播,金人用千金求購其書。胡銓謫居廣州,朝士陳剛中寫信向他表示問候,謫居新州時,同郡王廷王圭寫詩贈行。都被人告發,吳師古流放袁州,王廷王圭流放辰州,陳剛中貶知虔州安遠縣,於是死去。紹興三十一年,胡銓得以隨便居住。
孝宗即位後,胡銓恢復官職任奉議郎、知饒州。召他入對,胡銓上奏修德、結民、練兵、觀釁四事。孝宗說“:我很早就聽說你耿直誠實。”任命他為吏部郎官。隆興元年(1163),遷任秘書少監、擢任起居郎,論述史官失職的情況有四點:一是記注不必進呈,使皇上有不觀史之弊病;二是唐制兩史立於殿前雕有螭頭形的石階之下,現在立在殿的東南角,皇上言行不能聽到;三是兩史官立於後殿,而前殿不立,請於前後殿都分別侍立;四是史官想到皇帝面前,而..門以未曾預告通報,今日無班次推辭。請求自今以後到皇帝面前言事,不必預先通報..門,及以有無班次作為拘束。詔令聽從了他的意見。胡銓兼任侍講、國史館編修官。通過講解《禮記》,說:“君以禮為重,禮以分為重,分以名為重,希望陛下不要把名號和官職輕易假手他人。”
又進言請求將都城設在建康,說:“漢高祖進入關中,光武帝劉秀守衛信都,大抵與人作戰,不扼敵人咽喉,不打擊敵人側背,不能獲得全勝。今天天下形勢,自淮河以北,就是天下的咽喉和側背,建康就是控扼敵人、打擊敵人的險要之地。如果進據建康,下臨中原,這是高祖、光武帝興復大業的計謀。”
下詔計議皇帝出行,言者請求延緩行期,於是讓張浚視察軍隊圖謀恢復失地,侍御史王十朋贊同這種做法。收復宿州,大將李顯忠私吞金帛,並同邵宏淵發生紛爭,軍隊大潰。王十朋上章自劾。皇帝十分震怒,胡銓上疏希望不要因小敗而自餒。
當時發生旱災、蝗災和星變,皇帝下詔垂詢政事缺失,胡銓應詔上書數千言,全篇引用《春秋》記載災異的方法,論述政令缺失的情況有十種,而上下情不合的情況也有十種,並說:“堯、舜四目明白,四耳通達,雖有共、鯀之亂,不能堵塞。秦二世以趙高為腹心,劉邦、項羽橫行而沒有聽說;漢成帝殺死王章,王氏移鼎而沒有聽說;靈帝殺死竇武、陳蕃,天下崩潰而沒有聽說;梁武帝信任朱異,侯景斬關奪隘而沒有聽說;隋煬帝信任虞世基,李密稱帝而沒有聽說;唐明皇驅逐張九齡,安、史包藏禍胎而沒有聽說。陛下自從即位以後,號召延攬賓客,與我同時召來的張燾、辛次膺、王大寶、王十朋,現在張燾已離開朝廷了,辛次膺離開朝廷了,王十朋離開朝廷了,王大寶也將離去,只有臣還在。以言論為避諱,而想堵塞災異的根源,臣知道必然不能做到。”
胡銓又說:“過去周世宗被劉..擊敗,周世宗處斬敗將何徽等七十人,軍威大震,果然打敗劉..,奪取淮南,撫定三關。一天之內處死七十位將領,哪裡還有將領可以使用?但周世宗終能恢復失地,這難道不是因為無能懦弱的人離開,而勇敢的人出來了嗎?近來宿州之敗,將士死於敵手的布滿原野,而敗軍之將以得到的金銀賄賂權貴以求得自解,上天以災異昭示人們,陛下必須信賞必罰以順應天道變化。”他又談論台諫官說:“今朝廷大臣以箴默不言為賢,取悅陛下為忠,導致唐德宗時‘賣直’那樣的事發生,正所謂‘一言喪邦’。”皇上說:“不是你,我聽不到這些。”
金朝請求和議,胡銓說:“金朝知道陛下銳意恢復中原,因此用好話欺騙我,希望絕口不要說‘和’字。”皇上將邊防事宜全部交付張浚,而王之望、尹穡等人專主議和排擠張浚,胡銓當廷斥責他們。胡銓兼任權中書舍人、同修國史。張浚兒子張木式被賜金紫,胡銓收繳上奏,認為不應當這樣對待勛臣子弟。張浚與胡銓交情深厚,胡銓不顧忌這一點。
十一月,詔令派遣使者到金朝講和,在朝臣中徵求意見,侍從、台諫參加計議的共有十四人。力主和議的占一半,模稜兩可的占一半,說不能議和的不過胡銓一人,於是獨自提出一項建議說:“京師失守是由於耿南仲主和,徽、欽二帝流落遠方是由於何..主和,維陽失守是由於汪伯彥、黃潛善主和,完顏亮南侵是由於秦檜主和。議者都這樣說‘:外號和而內不忘戰。’這是權臣一向的誤國言論。一旦沉溺於講和,不能自拔,還能戰嗎?”朝廷任命他為宗正少卿,胡銓請求外任,沒被允許。
早先,金將蒲察徒穆、大周仁以泗州地投降,蕭琦率兵一百人投降,詔令都授予他們節度使。胡銓說“:接受投降自古以來都是件棘手的事情,六朝七次得到河南地區,但很快又都喪失;梁武帝時侯景將河南地區來投降,不久台城淪陷;本朝政和、宣和年間,郭藥師從燕雲來投,不久成為中國禍患。現在金朝三大將前來歸附,給予高官厚祿,優待他們的部隊,以維繫中原民心,是不錯的。但讓他們駐在都城附近,萬一他們包藏禍心,作為內應,將來會後悔莫及,希望不要任命他們掌管兵權,把他們的部眾遷移到湖、廣地區以杜絕後患。”
隆興二年(1164),胡銓兼任國子監祭酒,不久任權兵部侍郎。八月,皇上因災異避住偏殿減少膳食,詔令廷臣議論政事缺失和當前急務。胡銓認為救災是當務之急,同金講和是政事缺失,他評論議和的奏疏說:
“從靖康之難至今已有四十年,遭到三次大的變故,都是由於議和,那么不能同敵人議和,已經十分明顯了。鄙夫無能之輩,眾口一辭,牢不可破,並不是不知道和議的害處。但爭著主張和議的,有三種情況:一是偷懦,二是苟安,三是附會。偷懦就不知道立國,苟安就不會根除積病,附會則是為了得到美官,小人的情狀都在這裡。
“今天的和議如果成功,那么就有十種可為悲哀的事情;如果不成功,那么就有十種情形可以表示祝賀。請讓我為陛下詳細說明什麼是可以悲哀的十種情況。
“真宗皇帝時宰相李沅對王旦說:‘我死後,你一定會做宰相,切記不要同敵人講和。我聽說出則無敵國外患,像這樣國家常亡,如果同敵人講和,從此以後中國必然多事了。’王旦很不以為然。同敵人議和之後,國內耗費殆盡,王旦才後悔沒有聽取李沅的話。這是可以悲哀的第一種情況。
“中原地區謳歌吟詠想要歸順的民眾,日夜翹首盼望陛下將他們拯救出水火之中,如同赤子盼望慈祥的父母,一旦同金議和,那么中原地區民眾絕望,將後悔莫及。這是第二種可以悲哀的情況。
“海、泗兩州是現在的藩籬咽喉之地,敵人得到海、泗,將會打開我朝藩籬瞰視我朝內室,扼住我朝咽喉控制我朝生命,那么兩淮地區決不能保住。兩淮不保,那么長江決不能守住;長江不能守,那么江、浙決不會安全。這是第三種可以悲哀的情況。
“紹興八年(1138),和議達成後,秦檜建議派遣二三位大臣如路允迪等,分道前往南京等地交割歸還的土地。金朝突然背叛盟約,拘留路允迪等人,於是皇上下詔親征,金朝又請求議和。其反覆無常如此狡詐,秦檜還不醒悟,奉金猶如當初,事金更加恭謹,賄賂更加優厚,終於致使完顏亮南侵,驚動皇上。高宗計畫避入海中,朝中居民一空,前鑒不遠,不以為戒,臣恐怕又將重蹈覆轍。這是第四種可以悲哀的情況。
“紹興和議,先計定決不交還前來歸順的民眾,墨跡未乾,全部改變以前的決定。凡是歸順的人一律遣返,如程師回、趙良嗣等聚集部族數百家,幾乎釀成蕭牆之禍。現在金一定要全部索取投奔我朝的民眾,交還它就會反側生變,不交還它就決不肯罷休。反側是肘腋的深患,金不肯罷休,就必然會另外挑起事端,突然遭完顏亮那樣南侵的謀劃,不知道怎么樣來對待它。這是第五種可以悲哀的情況。
“在秦檜當政的二十年間,竭盡民眾膏血以餵養犬羊,至今府庫之中已沒有旬月儲蓄,千村萬戶生理蕭然,又加上蝗害水災不斷。自此講和,擾國害民,情況就會更加嚴重。這是第六種可以悲哀的情況。
“今天之患,兵費已很巨大,供養軍隊之外,又增加給金的歲幣,就以十年計算,費用不少於數千億。而歲幣之外,又有私覿之費;私覿之外,又有賀正、生辰使節費用;賀正、生辰之外,還有平時各種各樣的使用。一使還沒離開,另一使節又來到,民眾疲於奔命,倉廩涸於迎送,貧瘠自己而養肥敵人,陛下何忍這樣做。這是第七種可以悲哀的情況。
“從側面聽說金人書信侮辱我朝,想直呼皇上之名,想去掉我朝國號‘大’字,想拜迎其國書。議論者認為繁文小節不必計較,臣切以為這樣議論的人應該斬首。四郊多壁壘,是卿大夫的侮辱;楚子問鼎,為義士所深恥;‘獻納’二字,富弼以死抗爭。現在敵人橫行與多壘哪更恥辱?國號大小同鼎輕重哪更嚴重?‘獻納’二字同再拜哪更嚴重?臣子想讓君父屈己以服從敵人,就是多壘不足為辱,問鼎不必為恥,‘獻納’不必爭執。這是第八種可以悲哀的情況。
“臣恐怕再拜不已至於對金稱臣,稱臣不已必至於向金請降,請降不已必至於向金納土,納土不已必至於銜壁出降,銜壁不已必至於載棺以隨,表示決死;輿櫬不已必至於像晉帝那樣青衣行酒然後為快。這是第九種應該感到悲哀的情況。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即使是求為匹夫還能得到嗎?這是第十種可以悲哀的情況。
“我私自觀察今天的形勢,和議決不能成功,倘若當機立斷,追回使者魏杞、康蔍等人,斷絕講和的議論以鼓動戰士,下哀痛之詔令以收起民心,天下才有可作為。這樣可以慶賀的情況也有十種:節省數千億的歲幣,這是一;專意講求武備,足食足兵,這是二;沒有直呼皇上之名的奇恥,這是三;沒有去掉‘大’字的大辱,這是四;沒有拜受金朝國書的屈辱,這是五;沒有對金稱臣的忿憤,這是六;沒有請求投降的禍患,這是七;沒有交納土地的悲哀,這是八;沒有銜壁、輿櫬的殘酷,這是九;沒有青衣行酒的冤屈,這是十。
“去掉十種悲哀而得到十種應該慶賀的事情,利害得失比較,即使是三尺童稚也知道,而陛下不醒悟。《春秋左氏傳》說無勇是婦人,今天全朝之士都是婦人。如果認為我說的不是這樣,請將我流放到極邊,以為臣子超出職位冒犯本分的勸戒。”
自從符離失敗之後,朝廷輿論急於同金講和,放棄唐、鄧、海、泗四州給金。金朝又想得到商、秦地區,增加歲幣,扣留使者魏杞,分兵進攻淮河地區。胡銓以本職安排處置浙西、淮東海道防務。
當時金朝派仆散忠義、紇石烈志寧率兵號稱八十萬,劉寶放棄楚州,王彥放棄昭關,濠、滁州都淪陷。只有高郵守將陳敏在射陽湖抵拒敵人,而大將李寶預求密詔以保全自己,擁兵不救。胡銓上章彈劾他,說:“臣受詔命令范榮防備淮河,李寶防備長江,緊急時互相救援。今天李寶坐視陳敏不往救援,如果射陽失守,大事去了。”李寶害怕,才出師牽制敵人。當時天降大雪,河上結冰連成一片,胡銓先用鐵鑿開結冰,士卒都人人服從命令,金軍於是退走。過了很久,胡銓提舉太平興國宮。
乾道初年,胡銓以集英殿修撰的身份知漳州,改任泉州。上朝奏事,留任工部侍郎。入朝對策,說:“少康以一旅之師恢復夏禹基業,今陛下富有四海,不只一旅,而即位已經九年,恢復過去基業的效果還未顯著。”又說:“天下多水旱災害,左右不上報,這是為國謀畫者的過錯,應該命令有關部門迅速做好防災準備。”請求退休。
乾道七年(1171),任寶文閣待制,留經筵。請求離職。以敷文閣直學士出外任宮觀官。辭行時,還以歸還陵寢、恢復故疆上言,皇上說:“這是我的志向。”並問他回到哪裡,胡銓說:“回到廬陵,臣以前在嶺海曾經訓解經書,想寫成此書。”皇上特賜通天犀帶以示寵榮。
胡銓歸去後,獻上所著《易》、《春秋》、《周禮》、《禮記解》,皇上詔令收藏於秘書省。不久復任原官,升龍圖閣學士、提舉太平興國宮,轉提舉玉隆萬壽宮,進為端明殿學士。淳熙六年(1179),召胡銓歸經筵,胡銓以疾病極力推辭。淳熙七年,以資政殿學士身份退休。去世後,諡號“忠簡”。著有《澹庵集》一百卷流傳於世。
趙開字應祥,普州安居人。元符三年(1100)中進士及第。大觀二年(1108),權辟颿正。由於舉薦改變官秩,全家遷居京師,買田尉氏,同四方賢俊交遊,因此洞察到天下利弊應當除去和施行的。像這樣經過七年時間,慨然有變革除弊的志向。
宣和初年,任禮制局校正檢閱官,數月後禮制局廢罷,出知鄢陵縣。宣和七年(1125),任講議司檢詳官。趙開善長心計,自罷檢詳官後,任成都路轉運判官,於是奏請罷免宣和六年所增上供認額綱布十萬匹,減免下戶輸納利州水腳錢的十分之三,又減免蒲江六所鹽井在元符到宣和時所增加的鹽額,排列其順序,叫作“鼠尾賬”,揭榜告示鄉戶所應當交納的賦稅的實際數目,使人人都能知道了解,鄉村胥吏不得隱匿轉寄。
曾經說:“財利之源應當出於一處,祖宗時天下財計盡歸三司管理,各種利源各歸漕司管理,因此官省而事理。合併廢罷,漕司可以參究利害,而沒有互相牽制阻礙的弊端。”並陳述榷茶、買馬五大弊端,大概是說:“黎州買馬,在嘉..時每年花費才二千一百餘。自從設定榷茶機關以後,每年花費四千,並且需要護馬士卒超過千人,還不夠用,多費衣糧,這是一害。嘉..時以銀絹買馬,都有定價。現在有關官員狼狽為奸。不按時交歸貨物,只將空頭支票交給當地少數民族民眾,讓他們等待貨物,因此產生怨恨,必然導致邊患發生,這是二害。當初設定榷茶機關,向轉運司借貸本錢五十二萬緡,向常平司借貸二十餘萬。自熙寧至今近六十年,原來所借貸的沒有償還一分錢,而每年借貸仍以當初數目為標準,這是三害。實行榷茶之初,預先分給茶戶本錢,不久於數外改變增加和買,或者扣留分給茶戶的本錢充當和買,茶戶因此破產,而官買每年增加,茶葉質量日益泛雜,官茶既不能飲食,私販茶葉隨之公行,法令不能禁止,這是四害。過去天下太平之時,四川茶葉進入秦隴地區的十占八九,還怕積壓難以出售。現在關、隴地區全遭戰火焚毀,仍拘留舊額,究竟有什麼用呢?茶兵官吏坐費衣糧,不免給州縣攤派雜稅,這是五害。請求依照嘉..的舊例,全部罷免榷茶,仍令轉運司買馬,那么五官並去,而邊患不會發生。如認為榷茶不能急忙廢罷,也應該並歸轉運司管理,痛下決心減免數額以減輕茶戶負擔,降價以優惠茶商,這樣私自販賣必然衰落,盜賊消弭平定,本錢既常在,而利息自足。”
朝廷感到趙開說得正確,即提升他為都大提舉川、陝茶馬事,讓他推行。這是建炎二年的事情。於是大變茶馬之法,官買官賣一齊廢罷,參照政和二年東京都茶務所制定的條款,印製茶引,讓茶商執引同茶戶自相貿易。將成都過去的買賣茶場改為契約場買引所,仍在契約場設立茶市,交易者必經過茶市,茶引和茶必須相隨一起。茶戶十戶或十五戶為一保,並確定茶鋪姓名,互相監督販鬻的人,凡是買茶引,春季每斤為錢七十,夏季為五十,原來所交納的市例頭子錢仍依舊。茶經過的關口每斤徵發一錢,住下徵收一錢半。契約場監官員除了驗引、秤茶、封記、發放等事務外,不得干預茶商、茶戶交易事宜。
原來的制度買馬達到三千匹轉一官,這只是以所買的數目多少進行獎賞,往往有一任數次轉官的情況。趙開上奏說“:誰獎賞必須以馬匹到京實際驗收的數目為準,有的馬匹死在途中,應降黜不等。”到建炎四年(1130)冬,茶引收取利息達到一百七十多萬,買馬超過二萬匹。
張浚以知樞密院身份宣撫川蜀,素知趙開善於理財,即承制任命趙開兼任宣撫處置使司隨軍專運使,專門總領四川財賦。趙開見到張浚說“:四川民眾的財力已經耗盡了,一點也不能增加,只有榷貨稍有贏餘,而貪猾官吏將其據為己有,互相隱瞞藏匿。只有不顧忌怨恨,果斷敢行,才能救濟一時之急。”
張浚銳意興復宋朝大業,對趙開委任不疑,於是大改酒法,從成都開始。首先罷免公使賣供給酒,在原來撲買坊場所設定隔槽,設官主持其事,曲和釀具官全部自買,聽任釀酒戶各以米到官場自釀,凡一石米交錢三千,加上頭子雜用錢二十二。釀酒多少,只看納錢的多少,不限制數目。次年,在四路遍行此法。又依照成都府法,在秦州設錢引務,興州鼓鑄銅錢,官賣銀絹,聽憑民眾用錢引或銅錢購買。凡是民錢應交給官府的,聽憑民用錢引折納,官府支出也像這樣。民眾私自用錢引交易,在一千五百以上準許從便增高其值,只是不得削減。此法實行之後,民眾感到十分方便。
當初,錢引兩樣通行的才二百五十餘萬,到這時添印到四千一百九十餘萬,人也不嫌其多,價格也沒有削減。
宣撫司繳獲假引三十萬,捉拿盜賊五十人,張浚準備聽從有關部門的決定處死他們,趙開報告張浚說:“相君錯了。引是假的,但加蓋宣撫使印章就變成了真的。把這些人黥面而然後讓他製造錢幣,這是相君一天之內獲得三十萬錢,而又讓五十人起死回生。”張浚認為很好,全部採納了他的建議。
最後又改革鹽法,其方法實際是根據大觀時期東南、東北地區鹽鈔條例,設定契約場鹽市,與茶法大體類似。鹽引每一斤納錢二十五,土產稅及增添等共交納九點四錢,所經過的關口每斤徵收錢七分,住下徵收一點五錢,如果用錢引折納,另外交納稱提勘合錢共六十。變革榷法的開頭,怨言四起,到這時趙開又計議變革鹽法,言者遂上奏稱改革不便於民,請求罷免以安定民眾,並說“:如果說大臣建議請求,務全事體,必須改變制度,即請寫信與張浚照會協商。”詔令這個奏章交給張浚,張浚不為所動。
當時張浚肩負重任,在秦川治理軍隊,經營兩河地區,旬犒月賞,以求得到士卒拚死效力,費用不計其數,全部由趙開辦理。趙開對經濟十分熟悉,算無遺策,雖然開支費用不可數計,但仍有贏餘。
吳..任四川宣撫副使,專門負責戰守,對於財用的盈虧未曾過問,只是一切以軍隊需要催促辦理,同趙開意趣不同。吳..多次以供給不繼向朝廷投訴,趙開也自己彈劾年老疲憊,請求離任。朝廷沒有允許,於是專門設定四川安撫制置大使的官職,任命席益擔任。席益以前曾任執政,詔令他位在宣撫司之上,朝廷議論恐怕不妥,仍詔令張浚視察荊、襄、川、陝各部隊。
紹興六年(1136),朝廷廢罷綿州宣撫司,吳..仍以宣撫身份負責軍事,軍隊聽憑吳..指揮,錢物則委任趙開管理。不久任命趙開為徽猷閣待制,加吳..兩鎮節度使。又降旨,都轉運使不應同四路漕臣同系銜,成都、潼川兩路漕臣與都轉運使由於供應軍需錢物延期受到牽連,各自貶官二秩。朝廷故意壓制他們,讓他們互相解除隔閡,辦理軍需補給。而趙開又同席益不和,抗疏請求將原來宣撫司每年的收入供應軍隊開支,不許其他機構分支挪用,又指責宣撫司截留都漕運司錢,到果、閬等州糴米不對。又說支付吳..軍費用,紹興四年總計為一千九百五十五點七萬餘緡,紹興五年根據紹興四年情況又增加了四百二十點五萬餘緡。四川現在公私俱困,四向無處取給,事情危急,實在十分讓人擔擾,請求準許以茶馬司奉計到朝廷,暢所欲言。
朝廷既知趙開同吳..和席益不和,於是詔令趙開到朝廷,以李迨代替他。恰逢趙開生病沒有成行,朝廷任命他提舉江州太平觀。紹興七年(1137),復職任右文殿修撰、都大主管川陝茶馬。趙開已病,多次上奏請求辭職,詔令答應他的請求,提舉太平觀。紹興十一年(1141)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