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唐紀六十三
起昭陽大淵獻,盡閼逢困敦七月,凡一年有奇。
武宗至道昭肅孝皇帝中會昌三年(癸亥,公元八四三年)
春,正月,回鶻烏介可汗帥眾侵逼振武,劉沔遣麟州刺史石雄、都知兵馬使王逢帥沙陀硃邪赤心三部及契苾、拓跋三千騎襲其牙帳,沔自以大軍繼之。雄至振武,登城望回鶻之眾寡,見氈車數十乘,從者皆衣硃碧,類華人。使諜問之,曰:“公主帳也。”雄使諜告之曰:“公主至此,家也,當求歸路!今將出兵擊可汗,請公主潛與侍從相保,駐車勿動!”雄乃鑿城為十餘穴,引兵夜出,直攻可汗牙帳。至其帳下,虜乃覺之。可汗大驚,不知所為,棄輜重走,雄追擊之。庚子,大破回鶻於殺胡山,可汗被瘡,與數百騎遁去,雄迎太和公主以歸。斬首萬級,降其部落二萬餘人。丙午,劉沔捷奏至。
李思忠入朝,自以回鶻降將,懼邊將猜忌,乞並弟思貞等及愛弘順皆歸闕庭。上從之。
庚戌,以石雄為豐州都防禦使。烏介可汗走保黑車子族,其潰兵多詣幽州降。
二月,庚申朔,日有食之。
詔停歸義軍,以其士卒分隸諸道為騎兵,優給糧賜。
辛未,黠戛斯遣使者注吾合索獻名馬二,詔太僕卿趙蕃飲勞之。甲戌,上引對,班在勃海使之上。上欲令趙蕃就頡戛斯求安西、北庭,李德裕等上言:“安西去京師七千餘里,北庭五千餘里,借使得之,當復置都護,以唐兵萬人戍之。不知此兵於何處追發,饋運從何道得通,此乃用實費以易虛名,非計也。”上乃止。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珙罷為右僕射。
黠戛斯求冊命,李德裕奏,宜與之結歡,令自將兵求殺使者罪人,及討黑車子。上恐加可汗之名即不修臣禮,踵回鶻故事求歲遺及賣馬,猶豫未決。德裕奏:“黠戛斯已自稱可汗,今欲藉其力,恐不可吝此名。回鶻有平安、史之功,故歲賜絹二萬匹,且與之和市。黠戛斯未嘗有功於中國,豈敢遽求賂遺乎!若慮其不臣,當與之約,必如回鶻稱臣,乃行冊命;又當敘同姓以親之,使執子孫之禮。”上從之。
庚寅,太和公主至京師,改封安定大長公主,詔宰相帥百官迎謁於章敬寺前。公主詣光順門,去盛服,脫簪珥,謝回鶻負恩、和親無狀之罪。上遣中使慰諭,然後入宮。陽安等六公主不來慰問安定公主,各罰俸物及封絹。
賜魏博節度使何重順名弘敬。
三月,以太僕卿趙蕃為安撫黠戛斯使。上命李德草《賜黠戛斯可汗書》,諭以“貞觀二十一年,黠戛斯先君身自入朝,授左屯衛將軍、堅昆都督,迄於天寶,朝貢不絕。比為回鶻所隔,回鶻凌虐諸蕃,可汗能復仇雪怨,茂功壯節,近古無儔。今回鶻殘兵不滿千人,散投山谷,可汗既與為怨,須盡殲夷。倘留餘燼,必生後患。又聞可汗受氏之原,與我同族,國家承北平太守之後,可汗乃都尉苗裔。以此合族,尊卑可知。今欲冊命可汗,特加美號,緣未知可汗意,且遣諭懷。待趙蕃回日,別命使展禮。”自回鶻至塞上及黠戛斯入貢,每有詔敕,上多命德裕草之。德裕請委翰林學士,上曰:“學士不能盡人意,須卿自為之。”
劉沔奏:“歸義軍回鶻三千餘人及酋長四十三人準詔分隸諸道,皆大呼,連營據滹沱河,不肯從命,已盡誅之。回鶻降幽州者前後三萬餘人,皆散錄諸道。”李德裕追論維州悉怛謀事云:“維州據高山絕頂,三面臨江,在戎虜平川之沖,是漢地入兵之路。初,河、隴並沒,唯此獨存。吐蕃潛以婦人嫁此州門者,二十年後,兩男長成,竊開壘門,引兵夜入,遂為所陷,號曰無憂城。從此得併力於西邊,更無虞於南路。憑陵近甸,旰食累朝。貞元中,韋皋欲經略河、湟,須此城為始。萬旅盡銳,急攻數年,雖擒論莽熱而還,城堅卒不可克。臣初到西蜀,外揚國威,中緝邊備。其維州熟臣信令,空壁來歸。臣始受其降,南蠻震懾,山西八國,皆願內屬。其吐蕃合水、妻雞等城,既失險厄,自須抽歸,可減八處鎮兵,坐收千餘里舊地。且維州未降前一年,吐蕃猶圍魯州,豈顧盟約!臣受降之初,指天為誓,面許奏聞,各加酬賞。當時不與臣者,望風疾臣,詔臣執送悉怛謀等令彼自戮,臣寧忍以三百餘人命棄信偷安!累表陳論,乞垂矜舍,答詔嚴切,竟令執還。體備三木,輿於竹畚,及將就路,冤叫嗚嗚,將吏對臣,無不隕涕。其部送者更為蕃帥譏誚,雲既已降彼,何須送來!復以此降人戮於漢境之上,恣行殘忍,用固攜離,至乃擲其嬰孩,承以槍槊。絕忠款之路,快凶虐之情,從古已來,未有此事。雖時更一紀,而運屬千年,乞追獎忠魂,各加褒贈!”詔贈悉怛謀右衛將軍。
臣光曰:“論者多疑維州之取捨,不能決牛、李之是非。臣以為昔荀吳圍鼓,鼓人或請以城叛,吳弗許,曰:“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吾獨何好焉!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奸。”使鼓人殺叛者而繕守備。是時唐新與吐蕃修好而納其維州,以利言之,則維州大而信大;以害言之,則維州緩而關中急。然則為唐計者,宜何先乎?悉怛謀在唐則為向化,在吐蕃不免為叛臣,其受誅也又何矜焉!且德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義也,匹夫徇利而亡義猶恥之,況天子乎!譬如鄰人有牛,逸而入於家,或勸其兄歸之,或勸其弟攘之。勸歸者曰:“攘之不義也,且致訟。”勸攘者曰:“彼嘗攘吾羊矣,何義之拘!牛大畜也,鬻之可以富家。”以是觀之,牛、李之是非,端可見矣。
夏,四月,辛未,李德裕乞退就閒局。上曰:“卿每辭位,使我旬日不得聽。今大事皆未就,卿豈得求去!”
初,昭義節度使劉從諫累表言仇士良罪惡,士良亦言從諫窺伺朝廷。及上即位,從諫有馬高九尺,獻之,上不受。從諫以為士良所為,怒殺其馬,由是與朝廷相猜恨。遂招納亡命,繕完兵械,鄰境皆潛為之備。從諫榷馬牧及商旅,歲入錢五萬緡,又賣鐵、煮鹽亦數萬緡。大商皆假以牙職,使通好諸道,因為販易。商人倚從諫勢,所至多陵轢將吏,諸道皆惡之。從諫疾病,謂妻裴氏曰:“吾以忠直事朝廷,而朝廷不明我志,諸道皆不我與。我死,它人主此軍,則吾家無炊火矣!”乃與幕客張谷、陳揚庭謀效河北諸鎮,以弟右驍衛將軍從素之子稹為牙內都知兵馬使,從子匡周為中軍兵馬使,孔目官王協為押牙親事兵馬使,以奴李士貴為使宅十將兵馬使,劉守義、劉襯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將牙兵。谷,鄆州人,揚庭,洪州人也。從諫尋薨,稹秘不發喪。王協為稹謀曰:“正當如寶曆年樣為之,不出百日,旌節自至。但嚴奉監軍,厚遺敕使,四境勿出兵,城中暗為備而已。”使押牙姜崟奏求國醫,上遣中使解朝政以醫往問疾。稹又逼監軍崔士康奏稱從諫疾病,請命其子稹為留後。上遣供奉官薛士幹往諭指云:“恐從諫疾未平,宜且就東部療之;俟稍瘳,別有任使。仍遣稹入朝,必厚加官爵。”
上以澤潞事謀於宰相,宰相多以為:“回鶻餘燼未滅,邊鄙猶須警備,復討澤潞,國力不支,請以劉稹權知軍事。”諫官及群臣上言者亦然。李德裕獨曰:“澤潞事體與河朔三鎮不同。河朔習亂已久,人心難化。是故累朝以來,置之度外。澤潞近處心腹,一軍素稱忠義,嘗破走硃滔,擒盧從史。頃時多用儒臣為帥,如李抱真成立此軍,德宗猶不許承襲,使李緘護喪歸東都。敬宗不恤國務,宰相又無遠略,劉悟之死,因循以授從諫。從諫跋扈難制,累上表迫脅朝廷,今垂死之際,復以兵權擅付豎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則四方諸鎮誰不思效其所為,天子威令不復行矣!”上曰:“卿以何術制之,果可克否?”對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鎮。但得鎮、魏不與之同。則稹無能為也。若遣重臣往諭王元逵、何弘敬,以河朔自艱難以來,列聖許其傳襲,已成故事,與澤潞不同。今朝廷將加兵澤潞,不欲更出禁軍至山東。其山東三州隸昭義者,委兩鎮攻之。兼令遍諭將士,以賊平之日厚加官賞。苟兩鎮聽命,不從旁沮橈官軍,則稹必成擒矣!”上喜曰:“吾與德裕同之,保無後悔。”遂決意討稹,群臣言者不復入矣。上命德裕草詔賜成德節度使王元逵、魏博節度使何弘敬,其略曰:“澤潞一鎮,與卿事體不同,勿為子孫之謀,欲存輔車之勢。但能顯立功效,自然福及後昆。”丁丑,上臨朝,稱其語要切,曰:“當如此直告之是也!”又賜張仲武詔,以“回鶻餘燼未滅,塞上多虞,專委卿禦侮。”元逵、弘敬得詔,悚息聽命。
解朝政至上黨,劉稹見朝政曰:“相公危困,不任拜詔。”朝政欲突入,兵馬使劉武德、董可武躡簾而立,朝政恐有他變。遽走出。稹贈贐直數千緡,復遣牙將梁叔文入謝。薛士幹入境,俱不問從諫之疾,直為已知其死之意。都押牙郭誼等乃大出軍,至龍泉驛迎候敕使,請用河朔事體。又見監軍言之,崔士康懦怯,不敢違。於是將吏扶稹出見士眾,發喪。士幹竟不得入牙門,稹亦不受敕命。誼,兗州人也。解朝政復命,上怒,杖之,配恭陵。囚姜崟、梁叔文。辛巳,始為從諫輟朝,贈太傅,詔劉稹護喪歸東都。又召見劉從素,令以書諭稹,稹不從。丁亥,以忠武節度使王茂元為河陽節度使,邠寧節度使王宰為忠武節度使。茂元,棲曜之子;宰,智興之子也。
黃州刺史杜牧上李德裕書,自言:“嘗問淮西將董重製以三州之眾四歲不破之由,重質以為由朝廷徵兵太雜,客軍數少,既不能自成一軍,事須貼付地主。勢贏力弱,心志不一,多致敗亡。故初戰二年以來,戰則必勝,是多殺客軍。及二年已後,客軍殫少,止與陳許、河陽全軍相搏,縱使唐州兵不能因虛取城,蔡州事力亦不支矣。其時朝廷若使鄂州、壽州、唐州只保境,不用進戰,但用陳許、鄭滑兩道全軍,貼以宣、潤弩手,令其守隘,即不出一歲,無蔡州矣。今者上黨之叛,復與淮西不同。淮西為寇僅五十歲,其人味為寇之腴,見為寇之利,風俗益固,氣焰已成,自以為天下之兵莫與我敵,根深源闊,取之固難。夫上黨則不然。自安、史南下,不甚附柰;建中之後,每奮忠義。是以郳公抱真能窘田悅,走硃滔,常以孤窮寒苦之軍,橫折河朔強梁之眾。以此證驗,人心忠赤,習尚專一,可以盡見。劉悟卒,從諫求繼,與扶同者,只鄆州隨來中軍二千耳。值寶曆多故,因以授之。今才二十餘歲,風俗未改,故老尚存,雖欲劫之,必不用命。今成德、魏博雖盡節效順,亦不過圍一城,攻一堡,繫纍稚老而已。若使河陽萬人為壘,窒天井之口,高壁深塹,勿與之戰。只以忠武、武寧兩軍,貼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潤二千弩手,徑搗上黨,不過數月,必覆其巢穴矣!”時德裕制置澤潞,亦頗采牧言。
上雖外尊寵仇士良,內實忌惡之。士良頗覺之,遂以老病求散秩,詔以左衛上將軍兼內侍監、知省事。
李德裕言於上曰:“議者皆雲劉悟有功,稹未可亟誅,宜全恩禮。請下百官議,以盡人情。”上曰:“悟亦何功,當時迫於救死耳,非素心徇國也。籍使有功,父子為將相二十餘年,國家報之足矣,稹何得復自言!朕以為凡有功當顯賞,有罪亦不可苟免也。”德裕曰:“陛下之言,誠得理國之要。”
五月,李德裕言太子賓客、分司李宗閔與劉從諫交通,不宜置之東都。戊戌,以宗閔為湖州刺史。
河陽節度使王茂元以步騎三千守萬善;河東節度使劉沔步騎二千守芒車關,步兵一千五百軍榆社;成德節度使王元逵以步騎三千守臨洺,掠堯山;河中節度使陳夷行以步騎一千守翼城,步兵五百益冀氏。辛丑,制削奪劉從諫及子稹官爵,以元逵為澤潞北面招討使,何弘敬為南面招討使,與夷行、劉沔、茂元合力攻討。先是河北諸鎮有自立者,朝廷必先有弔祭使,次冊贈使、宣慰使繼往商度軍情。必不可與節,則別除一官;俟軍中不聽出,然後始用兵。故常及半歲,軍中得繕完為備。至是,宰相亦欲且遣使開諭,上即命下詔討之。王元逵受詔之日,出師屯趙州。
壬寅,以翰林學士承旨崔鉉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鉉,元略之子也。上夜召學士韋琮,以鉉名授之,令草制,宰相、樞密皆不之知。時樞密使劉行深、楊欽義皆願愨,不敢預事,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劉、楊懦怯,墮敗舊風故也。”悰,乾度之子也。
以武寧節度使李彥佐為晉絳行營諸軍節度招討使。劉沔自代州還太原。
築望仙台于禁中。
六月,王茂元遣兵馬使馬繼等將步騎二千軍於天井關南科斗店,劉稹遣衙內十將薛茂卿將親軍二千拒之。
黠戛斯可汗遣將軍溫仵合入貢。上賜之書,諭以速平回鶻、黑車子,乃遣使行冊命。
癸酉,仇士良以左衛上將軍、內侍監致仕。其黨送歸私第,士良教以固權寵之術曰:“天子不可令閒,常宜以奢靡娛其耳目,使日新月盛,無暇更及它事,然後吾輩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讀書,親近儒生,彼見前代興亡,心知憂懼,則吾蜚疏斥矣。”其黨拜謝而去。
丙子,詔王元逵、李彥佐、劉沔、王茂元、何弘敬以七月中旬五道齊進,劉稹求降皆不得受。又詔劉沔自將兵取仰車關路以臨賊境。
吐蕃鄯州節度使尚婢婢,世為吐蕃相,婢婢好讀書,不樂仕進,國人敬之。年四十餘,彝泰贊普強起之,使鎮鄯州。婢婢寬厚沉勇,有謀略,訓練士卒多精勇。論恐熱雖名義兵,實謀篡國,忌婢婢,恐襲其後,欲先滅之。是月,大舉兵擊婢婢,旌旗雜畜千里不絕。至鎮西,大風震電,天火燒殺裨將十餘人,雜畜以百數,恐熱惡之,盤桓不進。婢婢謂其下曰:“恐熱之來,視我如螻蟻,以為不足屠也。今遇天災,猶豫不進,吾不如迎伏以卻之,使其志益驕而不為備,然後可圖也。”乃遣使以金帛、牛酒犒師,且致書言:“相公舉義兵以匡國難,闔境之內,孰不向風!苟遣一介,賜之折簡,敢不承命!何必遠辱士眾,親臨下籓!婢婢資性愚僻,惟嗜讀書,先贊普授以籓維,誠為非據,夙夜慚惕,惟求退居。相公若賜以骸骨,聽歸田骨,乃愜平生之素願也。”恐熱得書喜,遍示諸將曰:“婢婢惟把書券,安知用兵!待吾得國,當位以宰相,坐之於家,亦無所用也。”乃復為書,勤厚答之,引兵歸。婢婢聞之,撫髀笑曰:“我國無主,則歸大唐,豈能事此犬鼠乎!”
秋,七月,以山南東道節度使盧鈞為昭義節度招撫使。朝廷以鈞在襄陽寬厚有惠政,得眾心,故使領昭義以招懷之。
上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鎮,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鶻,鎮、魏早平澤潞。回,太祖之八世孫也。甲辰,李德裕言於上曰:“臣見向日河朔用兵,諸道利於出境仰給度支。或陰與賊通,借一縣一柵據之,自以為功,坐食轉輸,延引歲時。今請賜諸軍詔指,令王元逵取邢州,何弘敬取洺州,王茂元取澤州,李彥佐、劉沔取潞州,毋得取縣。”上從之。
晉絳行營節度使李彥佐自發徐州,行甚緩,又請休兵於絳州,兼請益兵。李德裕言於上曰:“彥佐逗遛顧望,殊無討賊之意,所請皆不可許,宜賜詔切責,令進軍翼城。”上從之。德裕因請以天德防禦使石雄為彥佐之副,俟至軍中,令代之。乙巳,以雄為晉絳行營節度副使,仍詔彥佐進屯翼城。
劉稹上表自陳:“亡父從諫為李訓雪冤,言仇士良罪惡,由此為權幸所疾,謂臣父潛懷異志,臣所以不敢舉族歸朝。乞陛下稍垂寬察,活臣一方!”何弘敬亦為之奏雪,皆不報。李回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張仲武皆具橐鞬郊迎,立於道左,不敢令人控馬,讓制使先行,自兵興以來,未之有也。回明辯有膽氣,三鎮無不奉詔。
王元逵奏拔宣務柵,擊堯山。劉稹遣兵救堯山,元逵擊敗之,詔切責李彥佐、劉沔、王茂元,使速進兵逼賊境,且稱元逵之功以激厲之,加元逵同平章事。
八月,乙丑,昭義大將李丕來降。議者或謂賊故遣丕降,欲以疑誤官軍。李德裕言於上曰:“自用兵半年,未有降者,今安問誠之與詐?且須厚賞以勸將來,但不可置之要地耳。”
上從容言:“文宗好聽外議,諫官言事多不著名,有如匿名書。”李德裕曰:“臣頃在中書,文宗猶不爾。此乃李訓、鄭注教文宗以術御下,遂成此風。人主但當推誠任人,有欺罔者,威以明刑,孰敢哉!”上善之。
王元逵前鋒入邢州境已逾月,何弘敬猶未出師,元逵屢有密表,稱弘敬懷兩端。丁卯,李德裕上言:“忠武累戰有功,軍聲頗振。王宰年力方壯,謀略可稱。請賜弘敬詔,以‘河陽、河東皆閡山險,未能進軍,賊屢出兵焚掠晉、絳。今遣王宰將忠武全軍徑魏博,直抵磁州,以分賊勢。’弘敬必懼,此攻心伐謀之術也。”從之。詔宰悉選步騎精兵自相、魏趣磁州。甲戌,薛茂卿破科斗寨,擒河陽大將馬繼等,焚掠小寨一十七,距懷州才十餘里。茂卿以無劉稹之命,故不敢入。時議者鼎沸,以為劉悟有功,不可絕其嗣。又,從諫養精兵十萬,糧支十年,如何可取!上亦疑之,以問李德裕,對曰:“小小進退,兵家之常。願陛下勿聽外議,則成功必矣!”上乃謂宰相曰:“為我語朝士:有上疏沮議者,我必於賊境上斬之!”議者乃止。何弘敬聞王宰將至,恐忠武兵入魏境,軍中有變,蒼黃出師。丙子,弘敬奏,已自將全軍渡漳水,趣磁州。
庚辰,李德裕上言:“河陽兵力寡弱,自科斗店之敗,賊勢愈熾。王茂元復有疾,人情危怯,欲退保懷州。臣竊見元和以來諸賊,常視官軍寡弱之處,並力攻之,一軍不支,然後更攻它處。今魏博未與賊戰,西軍閡險不進,故賊得併力南下。若河陽退縮,不惟虧沮軍聲,兼恐震驚洛師。望詔王宰更不之磁州,亟以忠武軍應援河陽;不惟扞蔽東都,兼可臨制魏博。若慮全軍供餉難給,且令發先鋒五千人赴河陽,亦足張聲勢。”甲申,又奏請敕王宰以全軍繼進,仍急以器械繒帛助河陽窘乏。上皆從之。王茂元軍萬善,劉稹遣牙將張巨、劉公直等會薛茂卿共攻之,期以九月朔圍萬善。乙酉,公直等潛師先過萬善南五里,焚雍店。巨引兵繼之,過萬善,覘知城中守備單弱,欲專有功,遂攻之。日昃,城且拔,乃使人告公直等。時義成軍適至,茂元困急,欲帥眾棄城走。都虞候孟章遮馬諫曰:“賊眾自有前卻,半在雍店,半在此,乃亂兵耳。今義成軍才至,尚未食,聞僕射走,則自潰矣。願且強留!”茂元乃止。會日暮,公直等不至,巨引兵退,始登山,微雨晦黑,自相驚曰:“追兵近矣!”皆走,人馬相踐,墜崖谷死者甚眾。
上以王茂元、王宰兩節度使共處河陽非宜,庚寅,李德裕等奏:“茂元習吏事而非將才,請以宰為河陽行營攻討使。茂元病癒,止令鎮河陽,病困亦免他虞。”九月,辛卿,以宰兼河陽行營攻討使。
何弘敬奏拔肥鄉、平恩,殺傷甚眾。得劉稹榜貼,皆謂官軍為賊,雲遇之即須痛殺。癸已,上謂宰相:“何弘敬已克兩縣,可釋前疑。既有殺傷,雖欲持兩端,不可得已。”乃加弘敬檢校左僕射。
丙午,河陽奏王茂元薨。李德裕奏:“王宰止可令以忠武節度使將萬善營兵,不可使兼領河陽,恐其不愛河陽州縣,恣為侵擾,又,河陽節度先領懷州刺史,常以判官攝事,割河南五縣租賦隸河陽,不若遂以五縣置孟州,其懷州別置刺史。俟昭義平日,仍割澤州隸河陽節度,則太行之險不在昭義,而河陽遂為重鎮,東都無復憂矣!”上采其言。戊申,以河南尹敬昕為河陽節度、懷孟觀察使,王宰將行營以扞敵,昕供饋餉而已。
庚戌,以石雄代李彥佐為晉絳行營節度使,令自冀氏取潞州,仍分兵屯翼城以備侵軼。
是月,吐蕃論恐熱屯大夏川,尚婢婢遣其將厖結心及莽羅薛呂將精兵五萬擊之。至河州南,莽羅薛呂伏兵四萬於險阻,厖結心伏萬人於柳林中,以千騎登山,飛矢系書罵之。恐熱怒,將兵數萬追之,厖結心陽敗走,時為馬乏不進之狀。恐熱追之益急,不覺行數十里,伏兵發,斷其歸路,夾擊之。會大風飛沙,溪谷皆溢,恐熱大敗,伏屍五十里,溺死者不可勝數,恐熱單騎遁歸。
石雄代李彥佐之明日,即引兵逾烏嶺,破五寨,殺獲千計。時王宰軍萬善,劉沔軍石會,皆顧望未進。上得雄捷書,喜甚。冬,十月,庚申,臨朝,謂宰相曰:“雄真良將!”李德裕因言:“比年前潞州市有男子磬折唱曰:‘石雄七千人至矣!’劉從諫以為妖言,斬之。破潞州者必雄也。”詔賜雄帛為優賞,雄悉置軍門,自依士卒例先取一匹,餘悉分將士,故士卒樂為之致死。
初,劉沔破回鶻,得太和公主,張仲武疾之,由是有隙;上使李回至幽州和解之,仲武意終不平。朝廷恐其以私憾敗事,辛未,徙沔為義成節度使,以前荊南節度使李石為河東節度使。
党項寇鹽州,以前武寧節度使李彥佐為朔方靈鹽節度使。十一月,邠寧奏党項入寇。李德裕奏:“党項愈熾,不可不為區處。聞党項分隸諸鎮,剽掠於此則亡逃歸彼。節度使各利其駝馬,不為擒送,以此無由禁戢。臣屢奏不若使一鎮統之,陛下以為一鎮專領党項權太重。臣今請以皇子兼統諸道,擇中朝廉乾之臣為之副,居於夏州,理其辭訟,庶為得宜。”乃以兗王岐為靈、夏等六道元帥兼安撫党項大使,又以御史中丞李回為安撫党項副使,史館修撰鄭亞為元帥判官,令齎詔往安撫党項及六鎮百姓。
安南經略使武渾役將士治城,將士作亂,燒城樓,劫府庫。渾奔廣州,監軍段士則撫安亂眾。
忠武軍素號精勇,王宰治軍嚴整,昭義人甚憚之。薛茂卿以科斗寨之功,意望超遷。或謂劉稹曰:“留後所求者節耳。茂卿太深入,多殺官軍,激怒朝廷,此節所以來益遲也。”由是無賞。茂卿溫懟,密與王宰通謀。十一月,丁巳,宰引兵攻天井關,茂卿小戰,遽引兵走,宰遂克天井關守之。關東西寨聞茂卿不守,皆退走,宰遂焚大小箕村。茂卿入澤州,密使諜召宰進攻澤州,當為內應。宰疑,不敢進,失期不至,茂卿拊膺頓足而已。稹知之,誘茂卿至潞州,殺之,並其族,以兵馬使劉公直代茂卿,安全慶守烏嶺,李佐堯守雕黃嶺,郭僚守石會,康良佺守武鄉。僚,誼之侄也。戊辰,王宰進攻澤州,與劉公直戰,不利,公直乘勝復天井關。甲戌,宰進擊公直,大破之,遂圍陵川,克之。河東奏克石會關。洺州刺史李恬,石之從兄也。石至太原,劉稹遣軍將賈群詣石,以恬書與石云:“稹願舉族歸命相公,奉從諫喪歸葬東都。”石囚群,以其書聞。李德裕上言:“今官軍四合,捷書日至,賊勢窮蹙,故偽輸誠款,翼以緩師,稍得自完,復來侵軼。望詔石答恬書云:‘前書未敢聞奏。若郎君誠能悔過,舉族面縛,待罪境上,則石當親往受降,護送歸闕。若虛為誠款,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則石必不敢以百口保人。’仍望招諸道,乘其上下離心,速進兵攻討,不過旬朔,必內自生變。”上從之。右拾遺崔碣上疏請受其降,上怒,貶碣鄧城令。
初,劉沔破回鶻,留兵三千戍橫水柵。河東行營都知兵馬使王逢奏乞益榆社兵,詔河東以兵二千赴之。時河東無兵,守倉庫者及工匠皆出從軍,李石召橫水戍卒千五百人,使都將楊弁將之詣逢,壬午,戍卒至太原。先是,軍士出征,人給絹二匹。劉沔之去,竭府庫自隨,石初至,軍用乏,以己絹益之,人才得一匹。時已歲盡,軍士求過正旦而行,監軍呂義忠累牒趣之。楊弁因眾心之怒,又知城中空虛,遂作亂。
武宗至道昭肅孝皇帝中會昌四年(甲子,公元八四四年)
春,正月,乙酉朔,楊弁帥其眾剽掠城市,殺都頭梁季葉,李石奔汾州。弁據軍府,釋賈群之囚,使其侄與之俱詣劉稹,約為兄弟。稹大喜。石會關守將楊珍聞太原亂,復以關降於稹。
戊子,呂義忠遣使言狀,朝議喧然。或言兩地皆應罷兵,王宰又上言:“游弈將得劉稹表,臣近遣人至澤潞,賊有意歸附。若許招納,乞降詔命!”李德裕上言:“宰擅受稹表,遣人入賊中,曾不聞奏,觀宰意似欲擅招撫之功。昔韓信破田榮,李靖擒頡利,皆因其請降,潛兵掩襲。止可令王宰失信,豈得損朝廷威命!建立奇功,實在今日,必不可以太原小擾,失此事機。望即遣供奉官至行營,督其進兵,掩其無備,必須劉稹與諸將皆舉族面縛,方可受納。兼遣供奉官至晉絳行營,密諭石雄以王宰若納劉稹,則雄無功可紀。雄於垂成之際,須自取奇功,勿失此便。”又為相府與宰書,言:“昔王承宗雖逆命,猶遣弟承恭奉表詣張相祈哀,又遣其子知感、知信入朝,憲宗猶未之許。今劉稹不詣尚書面縛,又不遣血屬祈哀,置章表於衢路之間,游弈將不即毀除,實恐非是。況稹與楊弁通姦,逆狀如此,而將帥大臣容受其詐,是私惠歸於臣下,不赦在於朝廷,事體之間,交恐不可。自今更有章表,宣即所在焚之。惟面縛而來,始可容受。”德裕又上言:“太原人心從來忠順,止是貧虛,賞犒不足。況千五百人何能為事!必不可姑息寬縱。且用兵未罷,深慮所在動心。頃張延賞為張出所逐,逃奔漢州,還入成都。望詔李石、義忠還赴太原行營,召旁近之兵討除亂者。”上皆從之。是時,李石已至晉州,詔復還太原。辛卯,詔王逢悉留太原兵守榆社,以易定千騎、宣武兗海步兵三千討楊弁;又詔王元逵以步騎五千自土門入,應接逢軍。忻州刺史李丕奏:“楊弁遣人來為遊說,臣已斬之,兼斷其北出之路,發兵討之。”辛丑,上與宰相議太原事,李德裕曰:“今太原兵皆在外,為亂者止千餘人,諸州鎮必無應者。計不日誅翦,惟應速詔王逢進軍,至城下必自有變。”上曰:“仲武見鎮、魏討澤潞有功,必有慕羨之心,使之討太原何如?”德裕對曰:“鎮州趣太原路最便近。仲武去年討回鶻,與太原爭功,恐其不戢士卒,平人受害。”乃止。
上遣中使馬元實至太原,曉諭亂兵,且覘其強弱。陳弁與之酣飲三日,且賂之。戊申,元實自太原還,上遣詣宰相議之,元實於眾中大言:“相公須早與之節!”李德裕曰:“何故?”元實曰:“自牙門至柳子列十五里曳地光明甲,若之何取之!”德裕曰:“李相正以太原無兵,故發橫水兵赴榆社。庫中之甲盡在行營,弁何能遽致如此之眾乎?”元實曰:“太原人勁悍,皆可為兵,弁召募所致耳。”德裕曰:“召募須有貨財,李相止以欠軍士絹一匹,無從可得,故致此亂,弁何從得之?”元實辭屈。德裕曰:“從其有十五里光明甲,必須殺此賊!”因奏稱:“楊弁微賊,決不可恕。如國力不及,寧舍劉稹。”河東兵戍榆社者聞朝廷令客軍取太原,恐妻孥為所屠滅,乃擁監軍呂義忠自取太原。壬子,克之,生擒楊弁,盡誅亂卒。
三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乙卯,呂義忠奏克太原。丙辰,李德裕言於上曰:“王宰久應取澤州,今已遷延兩月。蓋宰與石雄素不葉,今得澤州,距上黨猶二百里;而石雄所屯距上黨才百五十里。宰恐攻澤州綴昭義大軍,而雄得乘虛入上黨獨有其功耳。又宰生子晏實,其父智興愛而子之,晏實今為磁州刺史,為劉稹所質。宰之顧望不敢進,或為此也。”上命德裕草詔賜宰,督其進兵。且曰:“朕顧茲小寇,終不貸刑。亦知晏實是卿愛弟,將申大義,在抑私懷。”
丁巳,以李石為太子少傅、分司,以河中節度使崔元式為河東節度使,石雄為河中節度使。元式,元略之弟也。
乙未,石雄拔良馬等三寨一堡。
辛酉,太原獻楊弁及其黨五十四人,皆斬於狗脊嶺。
壬申,李德裕言於上曰:“事固有激發而成功者:陛下命王宰趣磁州,而何弘敬出師;遣客軍討太原,而戍兵先取楊弁。今王宰久不進軍,請徙劉沔鎮河陽,仍令以義成精兵二千直抵萬善,處宰肘腋之下。若宰識朝廷此意,必不敢淹留。若宰進軍,沔以重兵在南,聲勢亦壯。”上曰:“善!”戊寅,以義成節度使劉沔為河陽節度使。
王逢擊昭義將康良佺,敗之。良佺棄石會關,退屯鼓腰嶺。
黠戛斯遣將軍諦德伊斯難珠等入貢,言欲徙居回鶻牙帳,請發兵之期,集會之地。上賜詔,諭以“今秋可汗擊回鶻、黑車子之時,當令幽州、太原、振武、天德四鎮出兵要路,邀其亡逸,便申冊命,並依回鶻故事。”朝廷以回鶻衰微,吐蕃內亂,議復河、湟四鎮十八州。乃以給事中劉氵蒙為巡邊使,使之先備器械糗糧及詗吐蕃守兵眾寡。又令天德、振武、河東訓卒礪兵,以俟今秋黠越斯擊回鶻,邀其潰敗之眾南來者,皆委氵蒙與節度團練使詳議以聞。氵蒙,晏之孫也。
以道士趙歸真為右街道門教授先生。
吐蕃論恐熱之將岌藏豐贊惡恐熱殘忍,降於尚婢婢。恐熱發兵擊婢婢於鄯州,婢婢分兵為五道拒之。恐熱退保東谷,婢婢為木柵圍之,絕其水原。恐熱將百餘騎突圍走保薄寒山,餘眾皆降於婢婢。
夏,四月,王宰進攻澤州。
上好神仙,道士趙歸真得幸,諫官屢以為言。丙子,李德裕亦諫曰:“歸真,敬宗朝罪人,不宜親近!”上曰:“朕宮中無事時與之談道滌煩耳。至於政事,朕必問卿等與次對官,雖百歸真不能惑也。”德裕曰:“小人見勢利所在,則奔趣之,如夜蛾之投燭。聞旬日以來,歸真之門,車馬輻湊,願陛下深戒之!”
戊寅,以左僕射王起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起以文臣未嘗執政,直除使相,前無此比,固辭。上曰:“宰相無內外之異,朕有闕失,卿飛表以聞!”
李德裕以州縣佐官太冗,奏令吏部郎中柳仲郢裁減。六月,仲郢奏減一千二百一十四員。仲郢,公綽之子也。
宦官有發仇士良宿惡,於其家得兵仗數千。詔削其官爵,籍沒家貲。
秋,七月,辛卯,上與李德裕議以王逢將兵屯翼城,上曰:“聞逢用法太嚴,有諸?”對曰:“臣亦嘗以此詰之,逢言:‘前有白刃,法不嚴,其誰肯進?’”上曰:“言亦有理,卿更召而戒之!”德裕因言劉稹不可赦。上曰:“固然。”德裕曰:“昔李懷光未平,京師蝗旱,米斗千錢,太倉米供天子及六宮無數旬之儲。德宗集百官,遣中使馬欽緒詢之。左散騎常侍李泌取桐葉摶破,以授欽緒獻之。德宗召問其故,對曰:‘陛下與懷光君臣之分,如此葉不可複合矣!’由是德宗意定。既破懷光,遂用為相,獨任數年。”上曰:“亦大是奇士!”
上聞揚州倡女善為酒令,敕淮南監軍選十七人獻之。監軍請節度使杜悰同選,且欲更擇良家美女,教而獻之。悰曰:“監軍自受敕,悰不敢預聞!”監軍再三請之,不從。監軍怒,具表其狀,上覽表默然。左右請並敕節度使同選,上曰:“敕籓方選倡女入宮,豈聖天子所為!杜悰不徇監軍意,得大臣體,真宰相才也。朕甚愧之!”遽敕監軍勿複選。甲辰,以悰同平章事,兼度支、鹽鐵轉過使。及悰中謝,上勞之曰:“卿不從監軍之言,朕知卿有致君之心,今相卿,如得一魏徵矣!”
段譯
武宗至道昭肅孝皇帝中會昌三年(癸亥、843)唐紀六十三唐武宗會昌三年(癸亥,公元843年)
[1]春,正月,回鶻烏介可汗帥眾侵逼振武,劉沔遣麟州刺史石雄、都知兵馬使王逢帥沙陀朱邪赤心三部及契、拓跋三千騎襲其牙帳,沔自以大軍繼之。雄至振武,登城望回鶻之眾寡,見氈車數十乘,從者皆衣朱碧,類華人;使謀問之,曰:“公主帳也。”雄使諜告之曰:“公主至此,家也,當求歸路!今將出兵擊可汗,請公主潛與侍從相保,駐車勿動!”雄乃鑿城為十餘穴,引兵夜出,直攻可汗牙帳,至其帳下,虜乃覺之。可汗大驚,不知所為,棄輜重走,雄追擊之;庚子,大破回鶻於殺胡山,可汗被瘡,與數百騎遁去,雄迎太和公主以歸。斬首萬級,降其部落二萬餘人。丙午,劉沔捷奏至。
[1]春季,正月,回鶻烏介可汗率兵逼近振武,河東節度使劉沔派遣麟州刺史石雄、都知兵馬使王逢率領沙陀朱邪赤心三部,以及契、党項族三千騎兵襲擊可汗的牙帳,劉沔親率大軍隨後趕來。石雄到達振武后,登到城上察看回鶻有多少兵馬,發現回鶻的隊伍中有十來輛氈車,跟隨氈車的人都穿著紅色和青綠色的衣服,類似漢人。於是,派偵探前去詢問,隨從氈車的人回答說:“這是太和公主的帳幕。”石雄又派偵探去告訴公主說:“公主到這裡,也就算是到家啦,應當尋找安全返回的辦法。現在,官軍即將出兵襲擊可汗,請公主秘密地和侍從相互保護,氈車駐守原地,不要驚慌亂動!”石雄隨即下令從城裡向城外挖鑿十多個地道,半夜率兵從地道衝出,直攻可汗的牙帳。石雄的兵馬抵達可汗牙帳外面的時候,回鶻兵才發覺,可汗大驚失色,不知所措,丟棄輜重逃走。石雄率兵追擊,庚子(十一日),在殺胡山大敗回鶻兵,可汗被槍刺傷,和幾百名騎兵慌忙逃走。於是,石雄迎接太和公主返回。這一仗,石雄斬首回鶻一萬人,收降回鶻部落二萬多人。丙午(十七日),劉沔上奏朝廷的捷報到達京城。
李思忠入朝,自以回鶻降將,懼邊將猜忌,乞並弟思貞等及愛弘順皆歸闕庭。
歸義軍使李思忠來京城朝拜,李思忠鑒於自己是回鶻的降將,懼怕朝廷邊防將領的猜忌,於是,乞請自己和弟弟李思貞等人,以及副使愛弘順都留居京城。
庚戌,以石雄為豐州都防禦使。
庚戌(二十一日),唐武宗任命石雄為豐州都防禦使。
烏介可汗走保黑車子族,其潰兵多詣幽州降。
烏介可汗往東北方向逃去,依附黑車子族,回鶻潰散的士兵大多到幽州投降。
[2]二月,庚申朔,日有食之。
[2]二月,庚申朔(初一),出現日食。
[3]詔停歸義軍,以其士卒分隸諸道為騎兵,優給糧賜。
[3]唐武宗下詔,停罷歸義軍,歸義軍的回鶻士卒分別隸屬各道為騎兵,從優供給衣糧。
[4]辛未,黠戛斯遣使者注吾合索獻名馬二;詔太僕卿趙蕃飲勞之。甲戌,上引對,班在勃海使之上。
[4]辛未(十一日),黠戛斯派遣使者注吾合索來長安,向唐武宗奉獻兩匹名馬。武宗命太僕卿趙蕃設宴招待注吾合索。甲戌(十五日),武宗召見各族使者,命注吾合索列班於勃海國使者的前面。
上欲令趙蕃就頡戛斯求安西、北庭,李德裕等上言:“安西去京師七千餘里,北庭五千餘里,借使得之,當復置都護,以唐兵萬人戌之,不知此兵於何處追發,饋運從何道得通,此乃用實費以易虛名,非計也。”上乃止。
唐武宗打算命趙蕃出使黠戛斯,要求把安西、北庭歸還唐朝。宰相李德裕等人上言說:“安西離京城長安七千多里,北庭五千多里,假如黠戛斯歸還,朝廷就必須重新設定都護府,徵發一萬名唐兵防守。不知道這么多的兵力從哪裡徵發,軍需物資從哪條路打通運輸。這實在是耗費大量的錢財去換取一個收復失地的好名聲,恐怕不妥。”武宗於是作罷。
[5]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珙罷為右僕射。
[5]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珙被罷免宰相職務,擔任右僕射。
[6]黠戛斯求冊命,李德裕奏,宜與之結歡,令自將兵求殺使者罪人及討黑車子。上恐加可汗之名即不修臣禮,踵回鶻故事求歲遺及賣馬,猶豫未決。德裕奏:“黠戛斯已自稱可汗,今欲藉其力,恐不可吝此名。回鶻有平安、史之功,故歲賜絹二萬匹,且與之和市。黠戛斯未嘗有功於中國,豈敢遽求賂遺乎!若慮其不臣,當與之約,必如回鶻稱臣,乃行冊命;又當敘同姓以親之,使執子孫之禮。”上從之。
[6]黠戛斯請求唐武宗下詔正式冊封自己為可汗。宰相李德裕上奏認為,應當冊封黠戛斯為可汗,這樣,可以下令讓他率兵搜捕當年殺黠戛斯送太和公主返唐使者的回鶻罪犯,以及出兵征討黑車子族。武宗恐怕冊封黠戛斯可汗以後,黠戛斯不再對朝廷稱臣納貢,反而沿襲回鶻以往的慣例,要求朝廷每年賜給他們絲絹以及賣馬交易,因而猶豫不決。李德裕上奏說:“黠戛斯已經自稱可汗,現在,朝廷要想藉助他的兵力消滅回鶻殘餘,恐怕不應當吝惜一個可汗的名號。回鶻當年幫助國家平定安史之亂,立有大功,所以才每年賜予絲絹二萬匹,同時許可在邊境進行交易。黠戛斯未曾對國家有功,怎敢隨便要求朝廷賜給絲絹賄賂他們呢!如果擔憂黠戛斯不再稱臣納貢,可以和他首先約定,必須象回鶻可汗當年向朝廷稱臣以後,才能進行冊封。同時,黠戛斯自稱是漢朝李陵的後裔,和皇上同姓李,所以,還應當和他敘說同姓的關係,以便更加親近,今後,按照同姓子孫的禮節對待皇上。”武宗批准。
[7]庚寅,太和公主至京師,改封安定大長公主;詔宰相帥百官迎謁於章敬寺前。公主詣光順門,去盛服,脫簪珥,謝回鶻負恩、和蕃無狀之罪。上遣中使慰諭,然後入宮。陽安等七公主不來慰問安定公主,各罰俸物及封絹。
[7]庚寅(疑誤),太和公主抵達京城,唐武宗改封公主為安定大長公主,下詔命宰相率領百官在章敬寺的前面迎接拜見公主。公主到光順門時,脫去華麗的服裝,卸掉頭上的首飾,對於回鶻辜負國家的恩德以及自己和親未達到預期目的表示謝罪。武宗派宦官慰問公主,然後公主回到宮中。陽安等七位公主沒有出宮來慰問安定大長公主,被罰俸祿以及朝廷每年供給他們的絲絹。
[8]賜魏博節度使何重順名弘敬。
[8]唐武宗賜魏博節度使何重順名叫何弘敬。
[9]三月,以太僕卿趙蕃為安撫黠戛斯使。上命李德裕草《賜黠戛斯可汗書》,諭以“貞觀二十一年黠戛斯先君身自入朝,授左屯衛將軍、堅昆都督,迄於天寶,朝貢不絕。比為回鶻所隔,回鶻凌虐諸蕃,可汗能復仇雪怨,茂功壯節,近古無儔。今回鶻殘兵不滿千人,散投山谷,可汗既與為怨,須盡殲夷;儻留餘燼,必生後患。又聞可汗受氏之源,與我同族,國家承北平太守之後,可汗乃都尉苗裔。以此合族,尊卑可知。今欲冊命可汗,特加美號,緣未知可汗之意,且遣諭懷。待趙蕃回日,別命使展禮。”自回鶻至塞上及黠戛斯入貢,每有詔敕,上多命德裕草之。德裕請委翰林學士,上曰:“學士不能盡人意,須卿自為之。”
[9]三月,任命太僕卿趙蕃為安撫黠戛斯使;命宰相李德裕起草《賜黠戛斯可汗書》,說:“貞觀二十一年,黠戛斯的祖輩酋長來長安拜見太宗,被任命為左屯衛將軍、堅昆都督。此後一直到天寶年間,向朝廷貢獻不絕,但近年來被回鶻阻撓隔斷。回鶻凌辱虐待周圍的各藩國,可汗能夠舉兵而報仇雪恨,勞苦功高,近代以來無人可比。現在,回鶻的殘兵不到一千人,散居在山谷中,可汗既然和回鶻有深仇大恨,那么,就應當繼續出兵,把回鶻全部殲滅。如果留下殘餘,將來必有後患。聽說可汗姓氏的淵源,和我大唐同族。大唐是漢朝北平太守李廣的後代,可汗是漢朝都尉李陵的後裔。按照這種情況,我們合為同族一姓,尊卑上下的名份也就很清楚了。現在,朝廷打算冊封你為可汗,特意授予你美好的名號,但由於還不知道可汗的意向,所以,先派使者傳達朝廷的意圖,等趙蕃返回後,再另外派遣使者正式冊封。”自從回鶻亡國後逃到邊境,以及黠戛斯來長安上貢,武宗每次發布詔書敕令,大多命李德裕起草。李德裕請求委託翰林學士起草,武宗說:“翰林學士的手筆不能盡如人意,我要你親自動手起草。”
[10]劉沔奏:“歸義軍回鶻三千餘人及酋長四十三人準詔分隸諸道,皆大呼,連營據滹沱河,不肯從命,已盡誅之。回鶻降幽州者前後三萬餘人,皆散隸諸道。”
[10]河東節度使劉沔奏報:“歸義軍回鶻三千人,以及酋長四十三人按照陛下詔令分別隸屬各道。回鶻人得知後,都大聲喧譁,聚集並占據滹沱河,不肯聽從詔令,已經被我全部誅殺。回鶻烏介可汗被官軍打敗逃亡後,潰散的兵馬相繼有三萬人投降幽州,都被分散隸屬各道。”
[11]李德裕追論維州悉怛謀事云:“維州據高山絕頂,三面臨江,在戎虜平川之沖,是漢地入兵之路;初,河、隴並沒,唯此獨存。吐蕃潛以婦人嫁此州門者,二十年後,兩男長成,竊開壘門,引兵夜入,遂為所陷,號曰無憂城。從此得併力於西邊,更無虞於南路。憑陵近甸,旰食累朝。貞元中,韋皋欲經略河、湟,須此城為始。萬旅盡銳,急攻數年,雖擒論莽熱而還,城堅卒不可克。
[11]宰相李德裕追訴太和五年,吐蕃國維州守將悉怛謀降唐後又被送回而慘曹殺害的事件,說:“維州城位於高山險峻的地方,三面臨江,是吐蕃和西川平原之間的交通要道,也是我們出兵攻打吐蕃的必經之地。當初,河西、隴右地區被吐蕃攻占後,只有維州還在我們手中。後來,吐蕃秘密地把一個婦女嫁給維州的守門人。過了二十年,守門人的兩個兒子長大成人,於是,一天夜裡,偷偷地打開城門,把吐蕃兵引進城中,維州因此被吐蕃攻占,稱為無憂城。從此以後,吐蕃在南路無後顧之憂,集中兵力進攻我國的西部邊境,連年侵犯京畿地區,以致幾朝皇上都為此寢食不安。貞元年中,西川節度使韋皋準備出兵收復河、湟地區,但必須從維州首先下手,於是,調動一萬多名精兵,晝夜攻打了好幾年。最後,雖然擒獲了吐蕃大將論莽熱,班師告捷,但維州因城池堅固,始終未能攻克。
臣初到西蜀,外揚國威,中緝邊備。其維州熟臣信令,空壁來歸,臣始受其降,南蠻震懾,山西八國,皆願內屬。其吐蕃合水、棲雞等城,既失險厄,自須抽歸,可減八處鎮兵,坐收千餘里舊地。且維州未降前一年,吐蕃猶圍魯州。豈顧盟約!臣受降之初,指天為誓,面許奏聞,各加酬賞。當時不與臣者,望風疾臣,詔臣執送悉怛謀等令彼自戮,臣寧忍以三百餘人命棄信偷安!累表陳論,乞垂矜舍,答詔嚴切,竟令執還。體備三木,輿於竹畚,及將就路,冤叫嗚嗚,將吏對臣,無不隕涕。其部送者更為蕃帥譏誚,雲既已降彼,何用送來!復以此降人戮於漢境之上,恣行殘忍,用固攜離;至乃擲其嬰孩,承以槍槊。絕忠款之路,快凶虐之情,從古已來,未有此事。雖時更一紀,而運屬千年,乞追獎忠魂,各加褒贈!”詔贈悉怛謀右衛將軍。
“我最初到西川擔任節度使時,對外宣揚國家的威嚴,對內則加強邊防守備。吐蕃維州守將悉怛謀熟知我的政令和信譽後,舉城前來歸降。我剛開始接受悉怛謀的歸降,南詔國就受到極大的震驚和威懾;邛崍山以西的八國,都表示願意前來歸附;吐蕃國的合水、棲雞等城,在失去維州作為屏障後,自然會退兵。這樣,不僅我國可減少八個地方的鎮守兵力,而且不必出兵,即可收復一千多里的失地。況且吐蕃在維州歸降的前一年,仍在圍攻魯州,這難道表明他們真有誠意遵守兩國簽訂的長慶盟約!我在接受悉怛謀歸降時,曾經指天發誓,當面保證要向朝廷上奏,對悉怛謀等人酬勞賞賜。當時,朝廷中執意和我作對的牛僧孺等人,百般對我進行攻擊。於是,文宗皇帝下詔,命將悉怛謀等人逮捕送還,任憑吐蕃誅殺。我怎么能忍心背棄信義,不顧這三百人的生命,自己苟且偷安呢!因而,多次上表朝廷,請求可憐赦免他們,但朝廷詔書答覆嚴厲,命令必須逮捕送還。結果,只好把悉怛謀等人捆綁起來,甚於不惜用竹筐抬著押送吐蕃。悉怛謀等人在即將上路時,齊聲喊冤,西川的將士官吏也無不對我流淚哭泣。押送悉怛謀等人的西川將士還遭到吐蕃人的譏笑,說:‘他既然已經投降你們了,為什麼又要送回來!’隨即,把悉怛謀等人在我國境內全部殺害,手段極為殘忍。就連嬰兒也不放過,他們先把嬰兒扔向空中,然後用槍尖在下面承接,目的是嚇唬那些已經對吐蕃離心離德的各族部落。朝廷這種處置辦法,實在是自我斷絕今後再有人效忠歸降朝廷的門路,而使吐蕃人心大快。從古至今,再沒有比這件事更愚蠢的了!現在,這起事件已經過去十二年了,恰逢陛下即位這千載難遇的好機會,請求追念獎勵悉怛謀等人的忠魂,對他們加以褒獎並追贈官爵!”於是,唐武宗下詔,追贈悉怛謀為右衛將軍。
臣光曰:論者多疑維州之取捨,不能決牛、李之是非。臣以為昔荀吳圍鼓,鼓人或請以城叛,吳弗許,曰:“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吾獨何好焉!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奸。”使鼓人殺叛者而繕守備。是時唐新與吐蕃修好而納其維州,以利言之,則維州小而信大;以害言之,則維州緩而關中急。然則為唐計者,宜何先乎?悉怛謀在唐則為向化,在吐蕃不免為叛臣,其受誅也又何矜焉!且德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義也,匹夫徇利而忘義猶恥之,況天子乎!譬如鄰人有牛,逸而入於家,或勸其兄歸之,或勸其弟攘之,勸歸者曰:“攘之不義也,且致訟。”勸攘者曰:“彼嘗攘吾羊矣,何義之拘!牛大畜也,鬻之可以富家。”以是觀之,牛、李之是非,端可見矣。
臣司馬光曰:以往凡談論維州事件的人,都對維州究竟應當奪取還是丟棄而感到疑惑,不能判斷牛僧孺和李德裕之間的是非曲直。我認為,過去春秋的時候,荀吳有一次圍攻鼓城,城中有人請求舉城投降,荀吳不許,他說:“如果我國有人舉城叛變,我肯定痛恨他們;但別國的人舉城叛變而投降我,我怎么能反而喜歡他們呢!我不能因為想奪取鼓城就容納他們的奸謀。”於是,縱使鼓人殺掉叛變的人,並讓他們加強防守。當時,唐朝和吐蕃簽訂長慶盟約不久,就接納吐蕃維州守將的歸降。從國家的利益來說,奪取維州的事小,而遵守盟約的信義為大;從吐蕃對國家危害的程度來說,也是維州稍緩而關中最為緊迫。那么,從唐朝來說,究竟利益和信義、維州和關中,哪方面更重要呢?悉怛謀降唐,從唐朝方面說,他這樣做是向化;但從吐蕃方面說,則不免為叛臣。因此,他被誅殺,又有什麼理由值得同情呢!同時,李德裕所考慮的是國家的利益,而牛僧孺所考慮的則是國家的信義。即使老百姓對見利忘義的行為都以為恥,何況一個國家的天子!打個譬喻來說,如果鄰居家的牛丟了,跑到自己家裡,有人勸這家人的哥哥把牛還給鄰居,有人勸他的弟弟把牛留下。勸還的人說:“留下來不仁義,而且可能被人告發。”勸留的人說:“鄰居過去曾偷過我的羊,對他還拘泥什麼仁義!牛是大牲畜,賣了可以使家裡富裕。”對於牛僧孺和李德裕爭論維州事件的是非曲直,由此最終可以作出明確的判斷了。
[12]夏,四月,辛未,李德裕乞退就閒局,上曰:“卿每辭位,使我旬日不得所。今大事皆未就,卿豈得求去!”
[12]夏季,四月,辛未(十三日),宰相李德裕乞請辭職,退居閒散的職位。唐武宗說:“你每次提出辭職,都讓我十來天心神不寧,現在,朝廷的大政方針還都沒有安排就序,你怎么能辭職呢!”
[13]初,昭義節度使劉從諫累表言仇士良罪惡,士良亦言從諫窺伺朝廷。及上即位,從諫有馬高九尺,獻之,上不受。從諫以為士良所為,怒殺其馬,由是與朝廷相猜恨。遂招納亡命,繕完兵械,鄰境皆潛為之備。
[13]當初,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多次上表指斥左神策軍護軍中尉仇士良的罪行,仇士良也向朝廷上言,說劉從諫窺伺朝廷的動向。唐武宗即位以後,劉從諫把自己一匹高達九尺的良馬獻給武宗,武宗拒絕沒有接受。劉從諫認為是仇士良從中作梗,大怒,殺掉了這匹良馬。從此以後,和朝廷之間相互猜忌怨恨。於是,招收亡命之徒,修造完善各種兵器軍械。與昭義鄰接的藩鎮都秘密地防備他。
從諫榷馬牧及商旅,歲入錢五萬緡,又賣鐵、煮鹽亦數萬緡。大商皆假以牙職,使通好諸道,因為販易。商人倚從諫勢,所至多陵轢將吏,諸道皆惡之。
劉從諫對昭義境內的馬場和商業實行專賣,每年收入錢五萬緡。同時,又由官府主持賣鐵和鹽,每年收入也有幾萬緡。對於大商人,劉從諫授予他們節度使衙前的軍職,然後,派他們出使各個藩鎮,發展雙方的友好關係,同時販運買賣商品。商人都依賴劉從諫的權勢,每到一個地方,往往凌辱將士官吏,各個藩鎮無不厭惡他們。
從諫疾病,謂妻裴氏曰:“吾以忠直事朝廷,而朝廷不明我志,諸道皆不我與。我死,他人主此軍,是吾家無炊火矣!”乃與幕客張谷、陳揚庭謀效河北諸鎮,以弟右驍衛將軍從素之子稹為牙內都知兵馬使,從子匡周為中軍兵馬使,孔目官王協為押牙親事兵馬使,以奴李士貴為使宅十將兵馬使,劉守義、劉守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將牙兵。谷,鄆州人;揚庭,洪州人也。
後來,劉從諫身患疾病,對他的妻子裴氏說:“我對朝廷忠心直言,但朝廷卻不明了我的心意,各個藩鎮也都不了解我。我死了以後,如果朝廷另外派人來擔任昭義節度使,我們家的香火從此也就斷絕了!”於是,他和幕僚張谷、陳揚庭密謀效法河北藩鎮,實行割據,任命他的弟弟右驍衛將軍劉從素的兒子劉稹為牙內都知兵馬使,侄子劉匡周為中軍兵馬使,孔目官王協為押牙親事兵馬使,家奴李士貴為使宅十將兵馬使。命令劉守義、劉守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別統轄親兵。張谷是鄆州人;陳揚庭是洪州人。
從諫尋薨,稹秘不發喪。王協為稹謀曰:“正當如寶曆年樣為之,不出百日,旌節自至。但嚴奉監軍,厚遺敕使,四境勿出兵,城中暗為備而已。”使押牙姜奏求國醫,上遣中使解朝政以醫問疾。稹又逼監軍崔士康奏稱從諫疾病,請命其子稹為留後。上遣供奉官薛士乾往諭指云:“恐從諫疾未平,宜且就東都療之;俟稍瘳,別有任使。仍遣稹入朝,必厚加官爵。”
不久,劉從諫去世,劉稹封鎖訊息,不為劉從諫治喪。王協為劉稹謀劃說:“現在,只要你按照寶曆元年劉悟去世後,劉從諫得以世襲而為節度使那樣行事,尊奉監軍,對朝廷的使者厚加賄賂,四鄰邊境切勿出兵侵擾,城中秘密地進行防備。這樣,不出一百天,朝廷任命你為節度使的旌節自然就會送來。”於是,劉稹命押牙姜向朝廷上奏,請求派宮廷中著名的醫生為劉從諫治病。武宗派遣宦官解朝政攜朝廷醫官前往昭義,為劉從諫診斷。劉稹又逼迫監軍崔士康上奏,說劉從諫身患疾病,請求朝廷任命他的侄子劉稹為留後。武宗於是又派供奉官薛士乾出使昭義,傳達武宗的旨意說:“朝廷恐怕劉從諫的病一直不好,因此讓他暫且到東都洛陽去治病,等到病情逐漸好轉,再另外安排任命。並讓劉從諫命劉稹到京城朝拜,朝廷必定授予優厚的官爵。”
上以澤潞事謀於宰相,宰相多以為:“回鶻餘燼未滅,邊境猶須警備,復討澤潞,國力不支,請以劉稹權知軍事。”諫官及群臣上言者亦然。李德裕獨曰:“澤潞事體與河朔三鎮不同。河朔習亂已久,人心難化,是故累朝以來,置之度外。澤潞近處心腹,一軍素稱忠義,嘗破走朱滔,擒盧從史。頃時多用儒臣為帥,如李抱真成立此軍,德宗猶不許承襲,使李緘護喪歸東都。敬宗不恤國務,宰相又無遠略,劉悟之死,因循以授從諫。從諫跋扈難制,累上表迫脅朝廷,今垂死之際,復以兵權擅付豎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則四方諸鎮誰不思效其所為,天子威令不復行矣!”上曰:“卿以何術制之?果可克否?”對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鎮。但得鎮、魏不與之同,則稹無能為也。若遣重臣往諭王元逵、何弘敬,以河朔自艱難以來,列聖許其傳襲,已成故事,與澤潞不同。今朝廷將加兵澤潞,不欲更出禁軍至山東。其山東三州隸昭義者,委兩鎮攻之;兼令遍諭將士,以賊平之日厚加官賞。苟兩鎮聽命,不從旁沮橈官軍,則稹必成擒矣!”上喜曰:“吾與德裕同之,保無後悔。”遂決意討稹,群臣言者不復入矣。
唐武宗召集宰相商議如何處置昭義的事宜,多數宰相認為:“回鶻的殘餘還未消滅,邊境仍然需要加強防守。現在,又要征討昭義,恐怕國家的財政難以支持。因此,請求任命劉稹暫為昭義留後。”諫官和凡是上言朝廷的百官也都持同樣看法。只有宰相李德裕說:“昭義的情況和河朔地區的魏博、成德、幽州三個割據跋扈的藩鎮不同。河朔地區割據跋扈已有很長時間,人心難以感化,所以,幾朝皇上都承認現狀,不再討伐他們。昭義則鄰近京城,處於國家的心腹地區。昭義的將士向來以忠義而聞名,曾經在貞元元年出兵擊退幽州節度使朱滔的叛亂,元和三年擒拿本鎮的叛將盧從史。過去,朝廷大多任用文官擔任昭義節度使。如李抱真,最初組建昭義的軍隊,有很大的功勞,唐德宗仍不許他的兒子李緘世襲為該鎮的節度使,命令他護送父親的靈柩回歸東都洛陽。後來,唐敬宗不理朝政,當時的宰相也缺乏遠見卓識,因此,在節度使劉悟去世後,命他的兒子劉從諫世襲擔任了節度使。劉從諫跋扈驕橫,朝廷難以控制,他多次上表逼迫威脅朝廷。現在,在臨死的時候,又擅自把兵權傳給自己的侄子。如果朝廷又沿襲過去的慣例,任命劉稹為節度使,那么,全國各地的藩鎮誰不想效法他們的做法。這樣一來,皇上的威嚴和詔令也就難以在全國貫徹執行了!”武宗問:“你有什麼辦法能夠制服劉稹?而且,果真能夠奏效嗎?”李德裕回答說:“劉稹所依賴的是河朔魏博、成德和幽州三個割據藩鎮。如果能使成德和魏博不與他相互勾結,那么,劉稹就無所作為了。假如朝廷能夠派遣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前往成德和魏博,向兩鎮的節度使王元逵、何弘敬轉達皇上的旨意,說明自從安史之亂以後,歷代皇上許可他們傳位子孫,世襲節度使,已經成為慣例,和昭義不同。現在,朝廷準備出兵討伐昭義,但不打算派禁軍攻打昭義在太行山以東的邢、、磁三州,而命成德和魏博兩鎮攻討;同時也向這兩個藩鎮的將士轉達皇上的旨意,在平定昭義的叛亂後,朝廷將給予將士優厚的官爵和賞賜。如果成德和魏博聽從朝廷的命令,不從旁阻撓官軍的行動,那么,劉稹肯定會被官軍擒獲!”武宗大喜,說:“我和德裕意見一致,以後保證不後悔。”於是,決心討伐劉稹,百官再有人上言勸阻,武宗不再聽取。
上命德裕草詔賜成德節度使王元逵、魏博節度使何弘敬,其略曰:“澤潞一鎮,與卿事體不同,勿為子孫之謀,欲存輔車之勢。但能顯立功效,自然福及後昆。”丁丑,上臨朝,稱其語要切,曰:“當如此直告之是也!”又賜張仲武詔,以“回鶻餘燼未滅,塞上多虞,專委卿禦侮。”元逵、弘敬得詔,悚息聽命。
武宗命李德裕起草給成德節度使王元逵、魏博節度使何弘敬的詔令,大略說:“昭義和你們兩鎮的情況不同,你們不必為自己的子孫考慮,而和劉稹相互勾結,互相依存。只要在討伐劉稹時卓立戰功,朝廷自然承認你們兩鎮的現狀,允許傳位於子孫。”丁丑(十九日),武宗上朝時,稱讚李德裕起草的詔令切中要害,說:“就應當這樣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們!”接著,又命德裕起草給幽州節度使張仲武的詔令,說:“回鶻的殘餘還沒有消滅乾淨,北方邊境不免遭受侵擾。現在,朝廷委任你專門防備。”王元逵、何弘敬二人接到朝廷詔令後,都恐懼驚慌,表示聽從。
解朝政至上黨,劉稹見朝政曰:“相公危困,不任拜詔。”朝政欲突入,兵馬使劉武德、董可武躡簾而立,朝政恐有他變,遽走出。稹贈直數千緡,復遣牙將梁叔文入謝。薛士乾入境,俱不問從諫之疾,直為已知其死之意。都押牙郭誼等乃大出軍,至龍泉驛迎候敕使,請用河朔事體;又見監軍言之,崔士康懦怯,不敢違。於是將吏扶稹出見士眾,發喪。乾乾竟不得入牙門,稹亦不受敕命。誼,兗州人也。解朝政復命,上怒,杖之,配恭陵;囚姜、梁叔文。
朝廷派宦官解朝政出使昭義,抵達昭義的治所上黨後,劉稹會見解朝政,說:“相公劉從諫病重,無法出來接詔。”解朝政想乘其不備,突然衝進去,看看劉從諫到底病情如何,忽然發現昭義兵馬使劉武德、董可武踩著門帘站在門口。解朝政恐怕有什麼變故,急忙走出。隨後,劉稹贈送解朝政錢幾千緡,又派牙將梁叔文向朝廷拜謝。供奉官薛士乾抵達昭義境內後,從不詢問劉從諫的病情如何,好象他已經知道劉從諫死去的樣子。昭義都押牙郭誼得知後,出動大批人馬,前往龍泉驛迎接薛士乾,請他向朝廷上奏,按照河朔藩鎮的慣例,任命劉稹為昭義的留後。郭誼又去見昭義的監軍崔士康,向他表明同樣的意圖。崔士康性情怯懦,不敢違抗。於是,昭義節度使府的部將和官吏扶劉稹出來,與將士見面,公開為劉從諫治喪。薛士乾最後竟然未能進入昭義節度使的衙門,劉稹也不接受朝廷命他赴京城另有任命的敕令。郭誼是兗州人。解朝政回到京城後,向武宗報告出使昭義的經過。武宗大怒,下令用刑仗責打,然後,發配守護恭陵;同時下令拘捕昭義的使者姜、梁叔文。
辛巳,始為從諫輟朝,贈太傅,詔劉稹護喪歸東都。又召見劉從素,令以書諭稹,稹不從。丁亥,以忠武節度使王茂元為河陽節度使,寧節度使王宰為忠武節度使。茂元,棲曜之子;宰,智興之子也。
辛巳(二十三日),唐武宗下令停止上朝,為劉從諫去世哀悼,追封劉從諫為太子太傅,同時下詔,命劉稹護送劉從諫的靈柩回東都洛陽。武宗又召見劉從素,命他寫信給兒子劉稹,勸他執行朝廷的詔令。劉稹拒不服從。丁亥(二十九日),武宗任命忠武節度使王茂元為河陽節度使,寧節度使王宰為忠武節度使。王茂元是王棲曜的兒子;王宰是王智興的兒子。
黃州刺史杜牧上李德裕書,自言:“嘗問淮西將董重質以三州之眾四歲不破之由,重質以為由朝廷徵兵太雜,客軍數少,既不能自成一軍,事須帖付地主。勢羸力弱,心志不一,多致敗亡,故初戰二年,戰則必勝,是多殺客軍。及二年已後,客軍殫少,止與陳許、河陽全軍相搏,縱使唐州兵不能因虛取城,蔡州事力亦不支矣。其時朝廷若使鄂州、壽州、唐州只保境,不用進戰,但用陳許、鄭滑兩道全軍,帖以宣、潤弩手,令其守隘,即不出一歲,無蔡州矣。今者上黨之叛,復與淮西不同。淮西為寇僅五十歲,其人味為寇之腴,見為寇之利,風俗益固,氣焰已成,自以為天下之兵莫與我敵,根深源闊,取之固難。夫上黨則不然。自安、史南下,不甚附隸;建中之後,每奮忠義;是以公抱真能窘田悅,走朱滔,常以孤窮寒苦之軍,橫折河朔強梁之眾。以此證驗,人心忠赤,習尚專一,可以盡見。劉悟卒,從諫求繼,與扶同者,只鄆州隨來中軍二千耳。值寶曆多故,因以授之,今才二十餘歲,風俗未改,故老尚存,雖欲劫之,必不用命。今成德、魏博雖盡節效順,說不過圍一城,攻一堡,繫纍稚老而已。若使河陽萬人為壘,窒天井之口,高壁深塹,勿與之戰。只以忠武、武寧兩軍,帖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潤二千弩手,徑搗上黨,不過數月,必覆其巢穴矣!”時德裕制置澤潞,亦頗采牧言。
黃州刺史杜牧向宰相李德裕上書,說:“我曾經詢問淮西的大將董重質,為什麼淮西只有三個州的兵力,當年官軍四面圍攻四年卻不能攻克。董重質認為,主要是因為朝廷徵發各個藩鎮的兵力太雜,從遠地調來的藩鎮兵力人數較少,不能獨擋一面,因而,必須依附於當地的藩鎮軍隊。這樣,官軍各支兵馬勢單力弱,眾心不齊,就經常招致失敗。所以,在最初交戰的兩年中,淮西出戰必勝,主要是殺傷從遠地調來的藩鎮軍隊。兩年以後,從遠地調來的藩鎮軍隊人數減少,淮西只與陳許、河陽兩個藩鎮的軍隊作戰,即使李不能率唐州兵乘虛攻取淮西的治所蔡州,淮西的兵力也難於繼續和官軍抗衡。當時,如果朝廷命令鄂州、壽州、唐州不用出兵,僅僅防守州境;只用陳許、鄭滑兩個藩鎮的全部兵力攻打淮西,同時,命宣州、潤州的弓箭手防守淮西周圍的交通要塞,不出一年,淮西就可平定。現在,昭義叛變的情況和淮西很不相同。當年淮西割據跋扈將近五十年,那裡的將士和官吏都親身體會到割據的實際好處,親眼看到割據給自己帶來的很多利益,所以,桀傲不馴的風俗日益強化,驕橫跋扈的囂張氣焰業已形成,自認為天下的兵馬無人敢與我為敵,割據勢力盤根錯節,出兵攻討確實困難。但是,昭義則不同,早在安史叛軍大舉南下時,昭義曾頑強堅守,不肯依附叛軍;建中年以後,國家多難,昭義將士每每以忠義而激奮報效朝廷,所以,當時擔任該鎮節度使的李抱真,常常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率領這支處於貧寒之地的軍隊,多次挫敗河朔叛亂藩鎮的驕兵悍將。他不僅擊退並進而圍攻魏博節度使田悅的叛軍,而且還打敗幽州節度使朱滔的狂妄叛亂。由此充分證明,昭義的將士歷來是忠於朝廷的,那裡的風俗習慣也一直沒有變化。後來,昭義節度使劉悟去世後,他的兒子劉從諫請求繼承父親的職務,真正同心同德支持他的,也不過是當初劉悟從鄆州帶去的二千親兵。當時正值寶曆年間朝廷多事之秋,所以,只好任命他為節度使。至今才二十多年,昭義的風俗未變,過去的將士和官吏也還有不少人在世,雖然劉稹企圖脅迫他們一起叛亂,肯定他們不會輕易跟從。成德、魏博這兩個河朔地區的藩鎮,目前儘管已表示盡力效忠朝廷,但他們如果出兵攻打昭義,最多不過圍一城,攻一堡。然後乘機俘掠那裡的人口而已。假如朝廷命令河陽出動一萬兵力在天井關修築營壘,堵塞昭義向南的通道,高壁深溝,堅守而不出戰;同時,只要徵調忠武、武寧兩個藩鎮的軍隊,加上青州的五千精兵,宣州和潤州的二千弓箭手,大軍長驅直搗上黨,不出幾個月,必定傾復劉稹的巢穴!”這時,李德裕正在制定討伐昭義的軍事方案,對杜牧的建議,多所採納。
[14]上雖外尊寵仇士良,內實忌惡之。士良頗覺之,遂以老病求散秩。詔以左衛上將軍兼內侍監、知省事。
[14]唐武宗雖然在外表上尊重和寵遇左神策軍護軍中尉仇士良,心中其實非常忌恨厭惡他。仇士良也逐漸感覺到了,於是,以年老多病為由,請求辭職擔任散官。武宗因此下詔,任命他為左衛上將軍兼內侍監,主持內侍省的事宜。
[15]李德裕言於上曰:“議者皆雲劉悟有功,稹未可亟誅,宜全恩禮。請下百官議,以盡人情。”上曰:“悟亦何功,當時迫於救死耳,非素心徇國也。藉使有功,父子為將相二十餘年,國家報之足矣,稹何得復自立!朕以為凡有功當顯賞,有罪亦不可苟免也。”德裕曰:“陛下之言,誠得理國之要。”
[15]李德裕對武宗說:“現在,凡是議論昭義的官員都說,劉悟曾經立過戰功,因此不可匆忙誅討他的孫子劉稹,應當保全朝廷對他以往的恩典。我請求陛下將此事交百官討論,以便讓大家充分發表意見。”武宗說:“劉悟有什麼功勞,當年他起兵誅殺李師道,只不過是迫於李師道要殺他,為了自救而已,並非一貫忠於朝廷。即使他有戰功,父子二人擔任將相職務二十多年,國家對他的報答也足夠了。現在,劉稹憑什麼又要世襲自立!朕認為凡是對國家有功的人,都應當重賞。但如果犯罪,也不可苟且赦免。”李德裕說:“陛下這番話,確實抓住了治理國家的關鍵。”
[16]五月,李德裕言太子賓客、分司李宗閔與劉從諫交通,不宜置之東都。戊戌,以宗閔為湖州刺史。
[16]五月,李德裕對武宗說,太子賓客、分司東都李宗閔曾和劉從諫交結,不宜再讓他繼續留在東都,以免妨礙討代昭義的軍事行動。戊戌(初十),武宗任命李宗閔為湖州刺史。
[17]河陽節度使王茂元以步騎三千守萬善;河東節度使劉沔步騎二千守芒東關,步兵一千五百軍榆社;成德節度使王元逵以步騎三千守臨,掠堯山;河中節度使陳夷行以步騎一千守翼城,步兵五百益冀氏。辛丑,制削奪劉從諫及子稹官爵,以元逵為澤潞北面招討使,何弘敬為南面招討使,與夷行、劉沔、茂元合力攻討。
[17]河陽節度使王茂元命三千步兵和騎兵防守萬善鎮;河東節度使劉沔命二千步兵和騎兵防守芒車關,一千五百步兵駐屯於榆社縣;成德節度使王元逵命三千步兵和騎兵防守臨,進而掠奪昭義的堯山;河中節度使陳夷命一千步兵和騎兵屯守翼城,五百步兵增援冀氏縣。辛丑(十三日),武宗下制令,削除劉從諫和他的侄子劉稹的官爵,任命王元逵為昭義北面招討使,何弘敬為南面招討使,與陳夷行、劉沔、王茂元共同出兵,討伐劉稹。
先是河朔諸鎮有自立者,朝廷必先有弔祭使,次冊贈使、宣慰使繼往商度軍情。必不可與節,則別除一官;俟軍中不聽出,然後始用兵。故常及半歲,軍中得繕完為備。至是,宰相亦欲且遣使開諭,上即命下詔討之。王元逵受詔之日,出師屯趙州。
此前,河朔地區的藩鎮凡是有節度使去世,他們的子孫世襲自立,朝廷一般先派遣弔祭使,然後冊贈使、宣慰使相繼前往了解軍心向背。如果肯定不可任命,則另外授予一個職務;如果他們拒不從命,然後才開始發兵征討。所以,從朝廷開始派遣弔祭使到最後發兵征討,往往中間有半年的時間,以致他們能夠做好防守的準備。這時,宰相仍打算先派遣使者前往昭義,開導規勸劉稹聽從朝廷的詔令,武宗則立即命令下詔討伐。王元逵接到詔令的當天,出兵屯駐趙州。
[18]壬寅,以翰林學士承旨崔鉉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鉉,元略之子也。上夜召學士韋琮,以鉉名授之,令草制,宰相,樞密皆不之知。時樞密使劉行深、楊欽義皆願愨,不敢預事,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劉、楊懦怯,墮敗舊風故也。”琮,乾度之子也。
[18]壬寅(十四日),唐武宗任命翰林學士承旨崔鉉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鉉是崔元略的兒子。此前,武宗在夜裡召見翰林學士韋琮,把崔鉉的名字告訴他,令他起草任命的制書,宰相和樞密使都不得知。這時,樞密使劉行深、楊欽義二人都謹慎樸實,不敢幹預朝政。老宦官們都埋怨二人說:“這都是由於劉、楊二人懦弱膽怯,敗壞以往風氣的緣故。”韋琮是韋乾度的兒子。
[19]以武寧節度使李彥佐為晉絳行營諸軍節度招討使。
[19]唐武宗任命武寧節度使李彥佐為晉絳行營諸軍節度招討使。
[20]劉沔自代州還太原。
[20]河東節度使劉沔從代州返回太原。
[21]築望仙觀于禁中。
[21]唐武宗下令,在宮中修建望仙觀。
[22]六月,王茂元遣兵馬使馬繼等將步騎二千軍於天井科斗店,劉稹遣衛內十將薛茂卿將親軍二千拒之。關南
[22]六月,河陽節度使王茂元命兵馬使馬繼等人率步兵和騎兵二千人,屯駐於天井關南面的科斗店。劉稹命衙內十將薛茂卿率親軍二千人前往抵抗。
[23]黠戛斯可汗遣將軍溫仵合入貢。上賜之書,諭以速平回鶻、黑車子,乃遣使行冊命。
[23]黠戛斯可汗派遣將軍溫仵合來長安向唐朝貢獻物產。武宗寫信給黠戛斯可汗,讓他從速出兵平定回鶻和黑車子族。唐朝派遣使者正式冊命他為可汗。
[24]癸酉,仇士良以左衛上將軍、內侍監致仕。其黨送歸私第,士良教以固權寵之術曰:“天子不可令閒,常宜以奢靡娛其耳目,使日新月盛,無暇更及他事,然後吾輩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讀書,親近儒生,彼見前代興亡,必知憂懼,則吾輩疏斥矣。”其黨拜謝而去。
[24]癸酉(十六日),仇士良以左衛上將軍、內侍監的職位退休。他的黨羽送他返回家中,仇士良教給他們保持權力和恩寵的秘訣,說:“對於天子,不能讓他有閒暇的時間。應當經常變換花樣,供他遊戲玩樂,以便沉湎於驕奢侈靡的生活之中,無暇顧及朝政。這樣,我們才可以得志。千萬不要讓他讀書,親近讀書人。如果天子喜愛讀書,明白了以前各個朝代興亡更替的經驗教訓,懼怕喪失政權,就會勵精圖治,那么,我們就會被斥責疏遠。”他的黨羽都下拜感謝,然後離去。
[25]丙子,詔王元逵、李彥佐、劉沔、王茂元、何弘敬以七月中旬五道齊進,劉稹求降皆不得受。又詔劉沔自將兵取仰車關路以臨賊境。
[25]丙子(十九日),唐武宗下詔,命王元逵、李彥佐、劉沔、王茂元、何弘敬五個藩鎮,於七月中旬共同進兵討伐劉稹。劉稹如果請求投降,都不得接受。同時又下詔命劉沔親自率兵,取道仰車關,以兵臨昭義的邊境。
[26]吐蕃鄯州節度使尚婢婢,世為吐蕃相,婢婢好讀書,不樂仕進,國人敬之;年四十餘,彝泰贊普強起之,使鎮鄯州。婢婢寬厚沈勇,有謀略,訓練士卒多精勇。
[26]吐蕃國鄯州節度使尚婢婢,世代擔任吐蕃國宰相。尚婢婢愛好讀書,不願做官,國內人民都很敬重他。尚婢婢四十多歲,彝泰贊普強行召他出來做官,任命為鄯州節度使。尚婢婢性情寬厚大度,深沉果敢,很有計謀權略,訓練的士卒大多精銳勇敢。
論恐熱雖名義兵,實謀篡國,忌婢婢,恐襲其後,欲先滅之。是月,大舉兵擊婢婢,旌旗雜畜千里不絕。至鎮西,大風震電,天火燒殺裨將十餘人,雜畜以百數,恐熱惡之,盤桓不進。婢婢謂其下曰:“恐熱之來,視我如螻蟻,以為不足屠也。今遇天災,猶豫不進,吾不如迎伏以卻之,使其志益驕而不為備,然後可圖也。”乃遣使以金帛、牛酒犒師,且致書言:“相公舉義兵以匡國難,闔境之內,孰不向風!苟遣一介,賜之折簡,敢不承命!何必遠辱士眾,親臨下藩,婢婢資性愚僻,惟嗜讀書,先贊普授以藩維,誠為非據,夙夜慚惕,惟求退居。相公若賜以骸骨,聽歸田裡,乃愜平生之素願也。”恐熱得書喜,遍示諸將曰:“婢婢惟把書卷,安知用兵!待吾得國,當位以宰相,坐之於家,亦無所用也。”乃復為書,勤厚答之。引兵歸,婢婢聞之,撫髀笑曰:“我國無主,則歸大唐,豈能事此犬鼠乎!”
論恐熱雖然自稱是義兵,實際上密謀篡奪國家大權,因此,忌恨尚婢婢。他恐怕尚婢婢襲擊他的後方,打算先殲滅尚婢婢的軍隊。本月,論恐熱大舉出兵進攻尚婢婢,旌旗和各種家畜長達一千里,綿延不絕。到達鎮西時,碰到大風雷電,十幾個部將和幾百頭家畜被雷電引起的大火燒死。論恐熱認為是不祥之兆,心中厭惡,猶豫不進。這時,尚婢婢對部下說:“論恐熱這次出兵,把我們看作螻蛄和螞蟻,以為可以輕易地消滅。現在,他在途中遇到天災,猶豫不進,我們不如假裝歡迎並服從他,以便讓他退兵,使他更加驕橫而不防備,然後乘機消滅他。”於是派遣使者帶大批金銀、絲帛和牛、酒前往犒勞論恐熱的軍隊,同時寫信給論恐熱說:“您這次大舉義兵挽救國家的危難,國內誰不聞風而仰慕您的作為。如果您寫信派遣一個使者送來,我怎么敢不服從!何必興師動眾,勞您大駕親臨鄯州!我的本性愚笨,只是愛好讀書。已經去世的彝泰贊普命我鎮守鄯州,我感到很不稱職,晝夜惶恐不安,只求能夠辭職引退。現在,假如您同意我辭職回家,也就了卻了我平生的願望。”論恐熱接到尚婢婢的信後大喜,拿給部將看,說:“尚婢婢只知道讀書,怎么會用兵作戰呢!等我奪取國家大權,就任命他為宰相,讓他坐在家裡,也不會有所作為。”於是,覆信給尚婢婢,用好言好語答覆,隨後引兵退去。尚婢婢得知後,拍著大腿大笑說:“即使我國沒有贊普,則歸降大唐,怎能服從像論恐熱這種老鼠和狗一樣的敗類呢!”
[27]秋,七月,以山南東道節度使盧鈞為昭義節度招撫使。朝廷以鈞在襄陽寬厚有惠政,得眾心,故使領昭義以招懷之。
[27]秋季,七月,唐武宗任命山南東道節度使盧鈞為昭義節度使。朝廷認為盧鈞在山南東道寬厚大度,很有政績,得到人們的擁護,所以任命他擔任昭義節度使,以便招撫昭義的將士、官吏和百姓。
[28]上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鎮,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鶻,鎮、魏早平澤潞。回,太祖之八世孫也。
[28]唐武宗命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出使安撫河北的幽州、成德、魏博三個藩鎮,令幽州乘秋季早日平定回鶻餘部;令成德和魏博早日進兵平定昭義的叛亂。李回是唐太祖李虎的第八代子孫。
甲辰,李德裕言於上曰:“臣見向日河朔用兵,諸道利於出境仰給度支。或陰與賊通,借一縣一柵據之,自以為功,坐食轉輸,延引歲時。今請賜諸軍詔指,令王元逵取邢州,何弘敬取州,王茂元取澤州,李彥佐、劉沔取潞州,毋得取縣。”上從之。
甲辰(十七日),宰相李德裕對唐武宗說:“據我觀察,朝廷過去發兵討伐河朔的叛亂藩鎮時,各個藩鎮都貪圖出兵離開自己管轄區域後,由朝廷度支供給軍需。有的甚至與敵軍秘密交往,暫借敵人一個縣城或一個營地駐屯,然後向朝廷謊報戰功,坐食朝廷的軍需供給,故意拖延時間。現在,我請陛下下詔給各個藩鎮,令王元逵攻取昭義管轄的邢州,何弘敬攻取州,王茂元攻取澤州,李彥佐、劉沔攻取潞州,不許進攻縣城。”武宗同意李德裕的建議。
晉絳行營節度使李彥佐自發徐州,行甚緩,又請休兵於絳州,兼請益兵。李德裕言於上曰:“彥代逗遛顧望,殊無討賊之意,所請皆不可許,宜賜詔切責,令進軍翼城。”上從之。德裕因請以天德防禦使石雄為彥佐之副,俟至軍中,令代之。乙巳,以雄為晉絳行營節度副使,仍詔彥佐進屯翼城。
晉絳行營節度使李彥佐自從徐州出發赴任後,行動十分緩慢,他又請求在絳州暫且休整部隊,又請求朝廷給他增加兵力。李德裕對唐武宗說:“李彥佐在沿途不斷停頓觀望,根本沒有討伐賊兵的意向,凡是他的請求,都不可準許。應當下詔嚴厲責斥,命他向翼城進發。”武宗同意。李德裕於是請求任命天德防禦使石雄為李彥佐的副手,等石雄上任後,代替李彥佐。乙巳(十八日),武宗任命石雄為晉絳行營節度副使,同時下詔,命李彥佐進兵屯駐翼城。
劉稹上表自陳:“亡父從諫為李訓雪冤,言仇士良罪惡,由此為權幸所疾,謂臣父潛懷異志,臣所以不敢舉族歸朝。乞陛下稍垂寬察,活臣一方!”何弘敬亦為之奏雪,皆不報。李回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張仲武皆具郊迎,立於道左,不敢令人控馬,讓制使先行,自兵興以來,未之有也。回明辯有膽氣,三鎮無不奉詔。
劉稹上表向朝廷陳訴說:“伯父劉從諫曾為李訓申冤,指責仇士良的罪惡,因此而遭朝廷中得寵的當權大臣的憎恨,認為伯父在暗地裡心懷異志。所以我不敢按朝廷詔令要求,帶全族人趕赴京城,歸順朝廷。乞請陛下了解以上情況,給我全族人一條活路!”魏博節度使何弘敬也上奏為劉從諫申冤。武宗都不作答覆。李回抵達河朔地區後,何弘敬、王元逵、張仲武都佩帶到城外迎接,立在道路的左邊,恭恭敬敬地等候李回。李回到達後,他們讓李回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後面,也不敢讓人為自己牽馬。自從安史之亂以來,河朔地區的藩鎮還沒有對朝廷的使者如此恭敬過。李回既能明辨是非,而且很有膽量,三個藩鎮節度使都表示服從朝廷詔令。
王元逵奏拔宣務柵,擊堯山,劉稹遣兵救堯山,元逵擊敗之。詔切責李彥佐、劉沔、王茂元,使速進兵逼賊境,且稱元逵之功以激厲之。加元逵同平章事。
王元逵奏報攻拔昭義的宣務柵,進攻堯山。劉稹派兵援救堯山,被王元逵打敗。唐武宗下詔,嚴厲指責李彥佐、劉沔、王茂元行動遲緩,命三人迅速進兵逼近昭義邊境。詔書中還稱讚王元逵的戰功,以便激勵三人。同時任命王元逵兼任同平章事的榮譽職務。
八月,乙丑,昭義大將李丕來降。議者或謂賊故遣丕降,欲以疑誤官軍。李德裕言於上曰:“自用兵半年,未有降者,今安問誠之與詐!且須厚賞以勸將來,但不要置之要地耳。”
八月,乙丑(初九),昭義大將李丕前來向朝廷投降。這時,議論這件事的官員有人認為,劉稹故意派李丕歸降,以便疑惑官軍。李德裕對武宗說:“自從出兵至今已有半年,一直沒有人來歸降。現在李丕來降,不管是真是假,都必須給予優厚的賞賜,以使鼓勵再來投降的將士。只是任命他時,不要安排到重要的地方。”
[29]上從容言:“文宗好聽外議,諫官言事多不著名,有如匿名書。”李德裕曰:“臣頃在中書,文宗猶不爾。此乃李訓、鄭注教文宗以術御下,遂成此風。人主但當推誠任人,有欺罔者,威以明刑,孰敢哉!”上善之。
[29]唐武宗從容不迫地說:“文宗愛聽取朝廷以外的議論,因此,諫官向朝廷上言,大多不署名,就象匿名信一樣。”李德裕說:“我當時擔任宰相,文宗並不這樣。這都是以後李訓、鄭注教給文宗的,讓文宗用這種權術來駕馭百官,以致形成風氣。我認為,作為皇上,應當對任用的官員以誠相待。如果有人欺騙皇上,就嚴刑懲罰。這樣,誰還再敢如此!”武宗稱讚他說的對。
[30]王元逵前鋒入邢州境已逾月,何弘敬猶未出師,元逵屢有密表,稱弘敬懷兩端。丁卯,李德裕上言:“忠武累戰有功,軍聲頗振。王宰年力方壯,謀略可稱。請賜弘敬詔,以‘河陽、河東皆閡山險,未能進軍,賊屢出兵焚掠晉、絳。今遣王宰將忠武全軍徑魏博,直抵磁州,以分賊勢。’弘敬必懼,此攻心伐謀之術也。”從之,詔宰悉選步騎精兵自相、魏趣磁州。
[30]成德節度使王元逵的前鋒兵力進入昭義邢州境內已超過一個月,而魏博節度使何弘敬仍未出兵。王元逵多次秘密地上表朝廷,說何弘敬騎牆觀望,對朝廷不忠。丁卯(十一日),李德裕上言說:“忠武的軍隊過去曾多次立過戰功,有很高的聲譽。節度使王宰正值年富力強,足智多謀,為人們所稱道。請求陛下下詔給何弘敬,說:‘河陽、河東兩道與昭義之間,都隔著高山峻岭,不便進兵,以致賊軍多次出兵焚燒掠奪晉、絳二州。現在,朝廷命王宰率領忠武的全部人馬通過魏博,直抵昭義的磁州,以便分散賊軍的兵力。’這樣,何弘敬肯定恐懼,必然出兵。這就是用計謀而攻心的策略。”武宗同意。於是下詔,命王宰挑選步兵和騎兵的精銳兵力從魏博的相、魏二州前往磁州。
甲戌,薛茂卿破科斗寨,擒河陽大將馬繼等,焚掠小寨一十七,距懷州才十餘里。茂卿以無劉稹之命,故不敢入。時議者鼎沸,以為劉悟有功,不可絕其嗣。又,從諫養精兵十萬,糧支十年,如何可取!上亦疑之,以問李德裕,對曰:“小小進退,兵家之常。願陛下勿聽外議,則成功必矣!”上乃謂宰相曰:“為我語朝士;有上疏沮議者,我必於賊境上斬之!”議者乃止。
甲戌(十八日),昭義衙內十將薛茂卿率兵攻破河陽的科斗寨,擒獲河陽大將馬繼等人,焚燒並掠奪河陽的小營寨十七個,進兵距懷州十幾里才停止。薛茂卿鑒於沒有劉稹的命令,所以才沒敢進攻懷州。朝廷得知後,議論譁然,百官都認為劉悟過去有功,不應該討伐滅絕他的後代。又有人說,劉從諫豢養精兵十萬,儲存的糧食可以支持十年,怎么能夠輕易攻取!武宗也感到疑惑,問李德裕,李德裕說:“小小失敗,是兵家的常事。希望陛下不要聽外人的議論,肯定討伐昭義能夠成功!”於是,武宗對宰相說:“請向百官轉達我的命令,如果有人膽敢上疏勸阻討伐昭義,我一定要在賊兵的邊境上把他斬首!”百官的議論這才停止。
何弘敬聞王宰將至,恐忠武兵入魏境,軍中有變,蒼黃出師。丙子,弘敬奏,已自將全軍渡漳水,趣磁州。
魏博節度使何弘敬聽說王宰率兵即將到來,恐怕忠武兵進入魏博境內後,自己軍中發生變亂,於是倉促出兵。丙子(二十日),何弘敬奏報已率魏博全部人馬渡過漳河,向昭義的磁州進發。
庚辰,李德裕上言:“河陽兵力寡弱,自科斗店之敗,賊勢愈熾。王茂元復有疾,人情危怯,欲退保懷州。臣竊見元和以來諸賊,常視官軍募弱之處,並力攻之,一軍不支,然後更攻他處。今魏博未與賊戰,西軍閡險不進,故賊得並兵南下。若河陽退縮,不惟虧沮軍聲,兼恐震驚洛師。望詔王宰更不之磁州,亟以忠武軍應援河陽;不惟捍蔽東都,兼可臨制魏博。若令全軍供餉難給,且令發先鋒五千人赴河陽,亦足張聲勢。”甲申,又奏請敕王宰以全軍繼進,仍急以器械繒帛助河陽窘乏。上皆從之。
庚辰(二十四日),李德裕上言說:“河陽的兵力寡弱,自從在科斗店被昭義軍打敗後,賊兵的氣焰越來越囂張。節度使王茂元現在又在生病,因此,河陽的人都驚慌膽怯,準備退守懷州。我發現,自從元和年以來,朝廷發兵討伐叛亂,賊兵往往窺測官軍兵力寡弱的地方,集中兵力進攻,得手以後,又集中兵力再攻別處。現在,魏博出兵還未與賊兵交戰;西面的官軍由於和昭義隔著高山峻岭,暫時不便進攻。所以,賊兵得以集中全力南下,進攻河陽。如果河陽敗退,不僅影響官軍士氣,而且恐怕震驚東都洛陽。希望陛下下詔,命王宰不再率軍前往磁州,急速援救河陽。這樣,不僅能夠保障東都安全,而且還可臨近制約魏博。假如命王宰全部人馬出動,朝廷軍需供給困難,可以先讓他徵發先鋒五千人援救河陽,也足以壯大河陽的聲勢。”甲申(二十八日),李德裕又請武宗下敕,命王宰率忠武的全部人馬隨後出發,援救河陽;同時,急速運軍械和絲帛救助河陽的窘困。武宗對李德裕的建議都予以採納。
王茂元軍萬善,劉稹遣牙將張巨、劉公直等會薛茂卿共攻之,期以九月朔圍萬善。乙酉,公直等潛師先過萬善南五里,焚雍店。巨引兵繼之,過萬善。,覘知城中守備單弱,欲專有功,遂攻之。日昃,城且拔,乃使人告公直等。時義成軍適至,茂元困急,欲帥眾棄城走。都虞候孟章諫曰:“賊從自有前卻,半在雍店,半在此,乃亂兵耳。今義成軍才至,尚未食,聞僕射走,則自潰矣。願且強留!”茂元乃止。會日暮,公直等不至,巨引兵退,始登山,微雨晦黑,自相驚曰:“追兵近矣!”皆走,人馬相踐,墜崖谷死者甚眾。
河陽節度使王茂元率兵屯駐在萬善,劉稹命牙將張巨、劉公直等人會同薛茂卿一起進攻,準備在九月初一包圍萬善。乙酉(二十九日),劉公直等人先率軍秘密地從萬善南面五里的地方通過,焚燒雍店。張巨率兵隨後應接,從萬善城外經過的時候,探知城中守備薄弱,張巨想獨占戰功,於是,率兵攻城。太陽快落的時候,眼看萬善城就要攻克,才派人去轉告劉公直等人。這時,義成的軍隊奉命援助河陽,恰好趕到。王茂元被攻打的睏乏危急,準備率兵棄城逃走,都虞候孟章勸阻他說:“賊兵自然應當有進有退。現在,賊兵一半在雍店,一半在這裡攻城,可見不過是亂兵而已。義成兵現在剛剛到達,還沒有吃飯,如果知道您率兵逃走,就會不戰自潰。希望暫且留下堅守!”王茂元這才作罷。等到傍晚的時候,劉公直仍未率兵來到,張巨只好引兵退走。他們開始登太行山,天已昏暗,又下起毛毛細雨,士卒自相驚擾,說:“追兵來了!”都拚命逃跑,人馬相互踐踏,很多士卒從山崖上被擠下去跌死。
上以王茂元、王宰兩節度使共處河陽非宜,庚寅,李德裕等奏:“茂元習吏事而非將才,請以宰為河陽行營攻討使。茂元病癒,止令鎮河陽,病困亦免他虞。”九月,辛卯,以宰兼河陽行營攻討使。
唐武宗認為王茂元、王宰兩個節度使同處河陽一地,很不妥當。唐寅(疑誤),李德裕等人上奏說:“王茂元熟悉吏治,而非將才,請求任命王宰為河陽行營攻討使。王茂元病好以後,只讓他鎮守河陽,即使再病重也沒有關係。”九月,辛卯(初五),唐武宗任命王宰兼河陽行營攻討使。
何弘敬奏拔肥鄉、平恩,殺傷甚眾。得劉稹榜帖,皆謂官軍為賊,雲遇之即須痛殺。癸巳,上謂宰相:“何弘敬已克兩縣,可釋前疑。既有殺傷,雖欲持兩端,不可得已。”乃加弘敬檢校左僕射。
何弘敬奏報攻拔昭義州的肥鄉、平恩兩縣,殺傷很多賊兵。同時報告說,繳獲劉稹公開張貼的告示,都把官軍稱為賊,說如果遇到官軍,即應痛殺。癸已(初七),武宗對宰相說:“何弘敬已攻克昭義兩縣,可以消除以前對他的懷疑。既然他已經殺傷了昭義的兵馬,再想採取騎牆觀望的態度,誰也不得罪,已經不可能了。”於是,擢拔何弘敬為檢校左僕射。
丙午,河陽奏王茂元薨。李德裕奏:“王宰止可令以忠武節度使將萬善營兵,不可使兼領河陽,恐其不愛河陽州縣,恣為侵擾。又,河陽節度先領懷州刺史,常以判官攝事,割河南五縣租賦隸河陽。不若遂置孟州,其懷州別置刺史。俟昭義平日,仍割澤州隸河陽節度,則太行之險不在昭義,而河陽遂為重鎮,東都無復憂矣!”上采其言。戊申,以河南尹敬昕為河陽節度、懷孟觀察使,王宰將行營以捍敵,昕供饋餉而已。
丙午(二十日),河陽奏報:王茂元去世。李德裕上奏說:“對於王宰,只可令他以忠武節度使的身份統轄萬善的行營兵,不可讓他兼任河陽節度使,以免他不愛惜河陽的州縣百姓,恣意侵擾。河陽節度使以前曾兼懷州刺史,而通常由判官主持州里的政事,河南府有五個縣的租稅被朝廷割讓隸屬河陽。不如現在以這五個縣設定孟州,懷州也另外任命刺史;等昭義平定以後,把澤州割讓歸屬河陽。這樣,太行山的天險就不全為昭義所有,而河陽則成為重要的藩鎮,東都洛陽的安危就不必再憂慮了!”武宗採納了李德裕的意見。戊申(二十二日),任命河南尹敬昕為河陽節度使、懷孟觀察使,王宰率行營兵攻討昭義,敬昕供給軍餉而已。
庚戌,以石雄代李彥佐為晉絳行營節度使,令自冀氏取潞州,仍分兵屯翼城以備侵軼。
庚戌(二十四日),唐武宗任命石雄代替李彥佐為晉絳行營節度使,令他由冀氏縣進兵攻取昭義的治所潞州,同時分兵屯守翼城,以便防備昭義軍隊的侵擾。
[31]是月,吐蕃論恐熱屯大夏川,尚婢婢遣其將結心及莽羅薛呂將精兵五萬擊之。至河州南,莽羅薛呂伏兵四萬於險阻,結心伏萬人於柳林中,以千騎登山,飛矢系書罵之。恐熱怒,將兵數萬追之,結心陽敗走,時為馬乏不進之狀。恐熱追之益急,不覺行數十里,伏兵發,斷其歸路,夾擊之。會大風飛沙,溪谷皆溢,恐熱大敗,伏屍五十里,弱死者不可勝數,恐熱單騎遁歸。
[31]本月,吐蕃國論恐熱屯駐於河州大夏川,鄯州節度使尚婢婢命部將結心和莽羅薛呂率五萬精兵進擊論恐熱。到了河州的南面,莽羅薛呂率四萬人埋伏在險要的地方,結心率一萬人埋伏在柳樹林中,然後,率一千騎兵登山,寫信辱罵論恐熱,把信系在箭上,射向論恐熱的軍營。論恐熱接信後大怒,率兵幾萬人追擊,結心假裝敗逃。逃跑中,經常表現出馬匹睏乏跑不動的樣子。於是,論恐熱追擊的更加性急,不知不覺已追了幾十里。這時,伏兵衝出,切斷他的歸路,結心和莽羅薛呂前後夾擊。正好天又颳起大風,飛沙走石,山谷中的溪水四溢而出。論恐熱大敗,屍體橫臥五十里,淹死者不計其數。論恐熱一人騎馬逃回。
[32]石雄代李彥佐之明日,即引兵逾烏嶺,破五寨,殺獲千計。時王宰軍萬善,劉沔軍石會,皆顧望未進。上得雄捷書,喜甚。冬,十月,庚申,臨朝,謂宰相曰:“雄真良將!”李德裕因言:“比年前潞州有男子磬折唱曰:‘石雄七千人至矣!’劉從諫以為妖言,斬之。破潞州者必雄也。”詔賜雄帛為優賞,雄悉置軍門,自依士卒例先取一匹,余悉分將士,故士卒樂為之致死。
[32]石雄接到朝廷任命自己代替李彥佐職務的第二天,立即率兵從翼城出發,越過烏嶺,攻破昭義五個營寨,殺死和擒獲近千人。這時,王宰屯駐於萬善,劉沔屯駐在石會,都觀望不進。唐武宗接到石雄上奏的捷報,大喜。冬季,十月,庚申(初五),武宗上朝時,對宰相說:“石雄真是一員優秀的將領!”李德裕藉機說:“幾年前,潞州集市上有一個男人捲曲著身體喊道:‘石雄率七千人來了!’劉從諫認為是荒誕不經的妖言,下令將他斬首。看來,能夠攻破潞州的人肯定是石雄了。”武宗下詔,命賜予石雄大批絲帛作為重賞。石雄把絲帛都放在軍營門口,自己先按士卒應得的份額拿一匹,其餘都分給將士,所以士卒都甘願為他盡死效力。
[33]初,劉沔破回鶻,得太和公主,張仲武疾之,由是有隙;上使李回至幽州和解之,仲武意終不平。朝廷恐其以私憾敗事,辛未,徙沔為義成節度使,以前荊南節度使李石為河東節度使。
[33]當初,河東節度使劉沔擊敗回鶻烏介可汗,接回太和公主,幽州節度使張仲武忌妒劉沔的功勞,由此二人產生矛盾。武宗派李回赴幽州進行調解,但張仲武仍然很不服氣。朝廷擔憂張仲武由於個人的恩怨而影響討伐昭義的軍事行動,辛未(十六日),調劉沔擔任義成節度使,任命前荊南節度使李石為河東節度使。
[34]党項寇鹽州,以前武寧節度使李彥佐為朔方靈鹽節度使。十一月,寧奏党項入寇。李德裕奏:“党項愈熾,不可不為區處。聞党項分隸諸鎮,剽掠於此則亡逃歸彼。節度使各利其駝馬,不為擒送,以此無由禁戢。臣屢奏不若使一鎮統之,陛下以為一鎮專領党項權太重。臣今請以皇子兼統諸道,擇中朝廉乾之臣為之副,居於夏州,理其辭訟,庶為得宜。”乃以兗王岐為靈、夏等六道元帥兼安撫党項大使,又以御史中丞李回為安撫党項副使,史館修撰鄭亞為元帥判官,今齎詔往安撫党項及六鎮百姓。
[34]党項族侵擾鹽州,唐武宗任命前武寧節度使李彥佐為朔方靈鹽節度使。十一月,寧奏報党項族侵擾。李德裕上奏說:“党項族的勢力越來越強盛,不能不制定對策了。我聽說以往由於党項族的部落分別隸屬各個藩鎮統轄,他們在這裡剽掠,然後就逃到那裡,各個節度使都貪圖他們的駱駝和馬匹。因此,也不擒拿送回。這樣,就一直不能禁止。我曾多次上奏朝廷,認為不如讓一個藩鎮統轄党項族。陛下認為如果由一個藩鎮專門統轄,權力太大,所以沒有批准。現在,我請求由陛下的一個皇子兼領各個有党項族部落的藩鎮,從朝廷中挑選一位廉正能幹的臣僚作為他的副手,居留在夏州,統一處理党項族的訴訟是非。這樣,估計比較適宜。”武宗同意,於是,任命兗王李岐為靈、夏等六道元帥兼安撫党項大使,御史中丞李回為安撫党項副使,史館修撰鄭亞為元帥判官,令他們攜帶詔書前往安撫党項族以及靈、夏等六個藩鎮的百姓。
[35]安南經略使武渾役將士治城,將士作亂,燒城樓,劫府庫。渾奔廣州,臨軍段士則撫安亂眾。
[35]安南經略使武渾役使將士修築城池,將士不滿而作亂,焚燒城樓,劫奪倉庫。武渾逃奔廣州,監軍段士則安撫作亂的將士,使他們安定下來。
[36]忠武軍素號精勇,王宰治軍嚴整,昭義人甚憚之。薛茂卿以科斗寨之功,意望超迂。或謂劉稹曰:“留後所求者節耳。茂卿太深入,多殺官軍,激怒朝廷,此節所以來益遲也。”由是無賞。茂卿慍懟,密與王宰通謀,十二月,丁巳,宰引兵攻天井關,茂卿小戰,遽引兵走,宰遂克天井關守之。關東西寨聞茂卿不守,皆退走,宰遂焚大小箕村。茂卿入澤州,密使諜召宰進攻澤州,當為內應;宰疑,不敢進,失期不至,茂卿拊膺頓足而已。稹知之,誘茂卿至潞州,殺之,並其族,以兵馬使劉公直代茂卿,安全慶守烏嶺,李佐堯守雕黃嶺,郭僚守石會,康良守武鄉。僚,誼之侄也。
[36]忠武藩鎮的軍隊向來以精銳勇敢聞名,節度使王宰治軍嚴格,昭義人對王宰十分懼怕。昭義衙內十將薛茂卿在科斗寨戰役立功後,希望能夠得到升遷。有人對劉稹說:“您所企求的是節度使的職位,薛茂卿入河陽境內太深,殺死很多官軍,激怒了朝廷,這正是朝廷遲遲不任命您的緣故。”於是,劉稹對薛茂卿不加賞賜。薛茂卿十分怨恨,秘密地和王宰通謀,十二月,丁已(初三),王宰率兵進攻天井關,薛茂卿假裝交戰一會兒,就率兵退走,王宰於是攻克天井關,進行防守。天井關東西兩翼的昭義營寨得知薛茂卿失守,也都退走。於是,王宰出兵焚掠大小箕村。薛茂卿退回澤州,密派偵探召王宰進攻澤州,表示願做內應。王宰猜疑有詐,不敢出兵,按約定的日期沒有到達。薛茂卿捶胸頓足,無可奈何。劉稹得知後,把薛茂卿誘騙到潞州,連同他的宗族,全部殺死。然後,命兵馬使劉公直代替薛茂卿;命安全慶防守烏嶺,李佐堯防守雕黃嶺,郭僚防守石會關,康良守武鄉縣。郭僚是郭誼的侄子。
戊辰,王宰進攻澤州,與劉公直戰,不利,公直乘勝復天井關。甲戌,宰進擊公直,大破之;遂圍陵川,克之。河東奏克石會關。
戊辰(十四日),王宰率軍進攻澤州,與劉公直交戰失利,劉公直乘勝收復天井關。甲戌(二十日),王宰率軍進擊劉公直,大敗劉公直的軍隊。於是,進兵圍攻陵川縣城,隨即攻克。這時,河東奏報攻克石會關。
州刺史李恬,石之從兄也。石至太原,劉稹遣軍將賈郡詣石,以恬書與石云:“稹願舉族歸命相公,奉從諫喪歸葬東都。”石囚群,以其書聞。李德裕上言:“今官軍四合,捷書日至,賊勢窮蹙,故偽輸誠款,冀以緩師,稍得自完,復來侵軼。望詔石答恬書云:‘前書未敢聞奏。若郎君誠能悔過,舉族面縛,待罪境上,則石當親往受降,護送歸闕。若虛為誠款,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則石必不敢以百口保人。’仍望詔諸道,乘其上下離心,速進兵攻討,不過旬朔,必內自生變。”上從之,右拾遺崔碣上疏請受其降,上怒,貶碣鄧城令。
昭義州刺史李恬,是河東節度使李石的堂兄。李石抵達太原後,劉稹派遣軍將賈群攜帶李恬的書信去見李石,信中說:“劉稹願率全族人歸降您,同時,護送劉從諫的靈柩回東都洛陽埋葬。”李石把賈群拘禁起來,將李恬的書信上奏朝廷。李德裕上言說:“現在,官軍四面圍攻昭義,捷報頻傳,賊軍內外交困,所以偽裝投降,企圖暫緩官軍的討伐,得以喘息休整,然後再來侵擾。因此,希望陛下下詔,命李石寫信答覆李恬說:‘前此來信未敢向朝廷奏報。如果劉稹真心悔過自新,那么,就應把自己和全族親戚的雙手反綁,到邊境上待罪投降。這樣,我就會親自前往接受他的歸降,然後派人把他護送到京城。如果劉稹偽裝投降,企圖藉此機會暫緩官軍的進攻,進而再讓朝廷為他洗冤雪恥,那么,我就肯定不敢用我宗族一百多人的性命為您替劉稹作保。’陛下同時給前線各個藩鎮下詔,命他們乘劉稹上下離心離德的機會,迅速進兵攻討。這樣,不出一個月,劉稹的內部肯定會發生變亂。”武宗同意。右拾遺崔碣上疏,請求接受劉稹的歸降。武宗大怒,貶崔碣為鄧城令。
[37]初,劉沔破回鶻,留兵三千戍橫水柵;河東行營都知兵馬使王逢奏乞益榆社兵,詔河東以兵二千赴之。時河東無兵,守倉庫者及工匠皆出從軍,李石召橫水戍卒千五百人,使都將楊弁將之詣逢,壬午,戍卒至太原。先是,軍士出征,人給絹二匹。劉沔之去,竭府庫自隨,石初至,軍用乏,以己絹益之,人才得一匹。時已歲盡,軍士求過正旦而行,監軍呂義忠累牒趣之。楊弁因眾心之怒,又知城中空虛,遂作亂。
[37]當初,河東節度使劉沔擊敗回鶻烏介可汗後,留下三千兵馬防戍橫水柵。這時,河東行營都知兵馬使王逢率軍討伐劉稹,駐屯在榆社縣,上奏乞請增援。朝廷詔命河東出兵二千人赴援。河東的兵馬都已調往前線,無兵可發。於是,守倉庫的差役和工匠都被徵發從軍,仍然不夠,新任河東節度使李石下令調橫水柵的戍卒一千五百人,命都將楊弁率領前往榆社。壬午(二十八日),戍卒到達太原。此前,凡軍士出征,每人賞賜絲絹二匹。劉沔從河東離任時,把倉庫的儲備幾乎全部隨身帶走。因而,李石剛剛上任時,軍需物資十分睏乏,李石便把自己家中的絲絹拿出來添補,這樣,每個士卒也才得到一匹。這時,又正值年終,士卒請求過了初一上路,監軍呂義忠卻多次催促。楊弁乘士卒怨怒,又得知太原城中空虛,於是發動兵變。
四年(甲子、844)
四年(甲子,公元844年)
[1]春,正月,乙酉朔,楊弁帥其眾剽黥城市,殺都頭梁季葉,李石奔汾州。弁據軍府,釋賈群之囚,使其侄與之俱詣劉稹,約為兄弟。稹大喜。石會關守將楊珍聞太原亂,復以關降於稹。
[1]春季,正月,乙酉朔(初一),楊弁率士卒剽掠太原集市。殺死都頭梁季葉,李石逃奔汾州。楊弁占據河東節度使府衙門,釋放昭義的使者賈群,派自己的侄子和賈群一起前往昭義去見劉稹,和劉稹結拜為兄弟,劉稹大喜。石會關守將楊珍得知太原發生兵亂,又以石會關投降劉稹。
戊子,呂義忠遣使言狀,朝議喧然。或言兩地皆應罷兵,王宰又上言:“游弈將得劉稹表,臣近遣人至澤潞,賊有意歸附。若許招納,乞降詔命!”李德裕上言:“宰擅受稹表,遣人入賊中,曾不聞奏,觀宰意似欲擅招撫之功。昔韓信破田榮,李靖擒頡利,皆因其請降,潛兵掩襲。止可令王宰失信,豈得損朝廷威命!建立奇功,實在今日,必不可以太原小擾,失此事機。望即遣供奉官至行營,督其進兵,掩其無備,必須劉稹與諸將皆舉族面縛,方可受納。兼遣供奉官至晉絳行營,密諭石雄以王宰若納劉稹,則雄無功可紀。雄於垂成之際,須自取奇功,勿失此便。”又為相府與宰書,言:“昔王承宗雖逆命,猶遣弟承恭奉表詣張相祈哀,又遣其子知感、知信入朝,憲宗猶未之許。今劉稹不詣尚書面縛,又不遣血屬祈哀,置章表於衢路之間,游弈將不即毀除,實恐非是。況稹與楊弁通姦,逆狀如此,而將帥大臣容受其詐,是私惠歸於臣下,不赦在於朝廷,事體之間,交恐不可。自今更有章表,宜即所在焚之。惟面縛而來,始可容受。”德裕又上言:“太原人心從來忠順,止是貧虛,賞犒不足。況千五百人何能為事!必不可姑息寬縱。且用兵未罷,深慮所在動心。頃張延賞為張所逐。逃奔漢州,還入成都。望詔李石、義忠還赴太原行營,召旁近之兵討除亂者。”上皆從之。
戊子(初四),河東監軍呂義忠派遣使者向朝廷奏報楊弁兵亂的情況,百官議論譁然。有人認為朝廷對昭義和河東兩地都應罷兵休戰。這時,王宰又上言說:“前不久,我部下的游弈將收到劉稹送來的上表;近日,我又派人到昭義的澤州,發現賊軍確實有誠意歸降。如果朝廷許可我招降賊軍。請求下達詔書!”李德裕上言說:“王宰擅自接收劉稹的表章,又派人到賊軍中去,卻從不向朝廷奏報。我看他的用意似乎是想獨占招降劉稹的功勞。過去,韓信擊敗田橫,李靖擒獲突厥頡利可汗,都是乘他們請求投降的時候,秘密地出兵襲擊,而大獲全勝的。所以,現在只能讓王宰對劉稹失信,而不能損害朝廷的威嚴。自從討伐昭義以來,官軍建立奇功,一舉平定賊軍的機遇,正是在今天。所以,絕不可由於楊弁在太原的小小騷擾喪此良機。希望陛下立即派遣供奉官到前線行營,乘賊軍沒有防備的機會,督促各個藩鎮急速進兵攻討。只有劉稹和他的部將與同族的親戚一起把雙手反綁前來投降,才可接受。同時,再派一名供奉官到晉絳行營,秘密地轉告石雄,如果王宰招降劉稹成功,那么,石雄就無功可言。石雄現在正處於垂手可破昭義的時候,肯定會自動進兵,建立奇功,而不會放棄目前的機遇。”李德裕又為政事堂起草一封給王宰的書信,說:“過去,成德節度使王承宗雖然叛亂抗拒朝廷,還派自己的弟弟王承恭向宰相張弘靖祈請哀憐,請求朝廷赦免,後又把兒子王知感、王知信遣送京城,作為人質,憲宗仍然不許。現在,劉稹既不把自己反綁起來向你請降,又不派遣親屬到京城作人質,請求朝廷哀憐,而在野外的道路上向游弈將遞交請降的章表。游弈將接到後不及時焚毀,反而向上奏報,恐怕很不妥當。況且劉稹和楊弁勾結為奸,反叛朝廷如此嚴重,你作為朝廷的將帥大臣,竟然接受他的欺詐。這樣做,就是把個人的恩惠歸於臣下,而不予赦免的名聲歸於朝廷,從國家大局出發,恐怕不妥。從今以後,如果劉鎮再有請降的章表,應當命接收的將吏當即焚毀。只有劉稹把自己反綁著前來投降,才能接受。”李德裕又上言說:“太原的人心從來就忠於朝廷,只是由於一時貧乏,對士卒犒賞不足,才導致兵亂。況且一千五百人怎么能鬧事成功!,因此,決不可對楊弁姑息放縱。而且,現在朝廷正用兵討伐昭義,如果姑息族縱楊弁,恐怕又有人會效法作亂。過去,西川節度使張延賞被部將張驅逐,逃奔漢州,後來又攻入成都,殺張。所以,希望陛下下詔,命李石和呂義忠返回太原行營,召集駐屯在附近的兵馬討除楊弁。”武宗都予以採納。
是時,李石已至晉州,詔復還太原。辛卯,詔王逢悉留太原兵守榆社,以易定千騎、宣武兗海步兵三千討楊弁;又詔王元逵以步騎五千自土門入,應接逢軍。忻州刺史李丕奏:“楊弁遣人來為遊說,臣已斬之,兼斷其北出之路,發兵討之。”
這時,李石已到達晉州,武宗詔命他返回太原。辛卯(初七),武宗下詔,命王逢將河東兵全部留守榆社縣,率易定的一千騎兵、宣武和兗海的三千步兵討伐楊弁;又命王元逵率五千步兵和騎兵從土門進發,接應王逢。忻州刺史李丕上奏說:“楊弁派人前來遊說,我已把他斬首,並切斷楊弁往北方的出路,同時發兵南下討伐楊弁。”
辛丑,上與宰相議太原事,李德裕曰:“今太原兵皆在外,為亂者止千餘人,諸州鎮必無應者。計不日誅翦,惟應速詔王逢進軍,至城下必自有變。”上曰:“仲武見鎮、魏討澤潞有功,必有慕羨之心,使之討太原何如?”德裕對曰:“鎮州趣太原路最便近。仲武去年討回鶻,與太原爭功,恐其不戢士卒,平人受害。”乃止。
辛丑(十七日),唐武宗和宰相商議太原楊弁作亂的事,李德裕說:“現在,太原兵都在前線討伐昭義,作亂者僅一千多人,各州鎮肯定無人回響,估計不出幾天就可誅除。只要下詔命王逢迅速進兵,到太原城下,楊弁的內部就會發生變亂。”武宗說:“幽州節度使張仲武眼看成德、魏博討伐昭義有功,必定十分羨慕,如果讓他出兵討伐楊弁怎樣?”李德裕回答說:“成德出兵太原,距離最近,也最方便。張仲武去年討伐回鶻時,和前河東節度使劉沔爭功,恐怕他出兵不加約束士卒,使百姓受害。”武宗於是作罷。
上遣中使馬元實至太原,曉諭亂兵,且覘其強弱。楊弁與之酣飲三日,且賂之。戊申,元實自太原還,上遣詣宰相議之,元實於眾中大言:“相公須早與之節!”李德裕曰:“何故?”元實曰:“自牙門至柳子列十五里曳地光明甲,若之何取之?”德裕曰:“李相正以太原無兵,故發橫水兵赴榆社。庫中之甲盡在行營,弁何能遽致如此之眾乎?”元實曰:“太原人勁悍,皆可為兵,弁召募所致耳。”德裕曰:“召募須有貨財,李相止以欠軍士絹一匹,無從可得,故致此亂,弁何從得之?”元實辭屈。德裕曰:“從其有十五里光明甲,必須殺此賊!”因奏稱:“楊弁微賊,決不可恕。如國力不及,寧舍劉稹。”河東兵戍榆社者聞朝廷令客軍取太原,恐妻孥為所屠滅,乃擁監軍呂義忠自取太原。壬子,克之,生擒楊弁,盡誅亂卒。
武宗派遣宦官馬元實出使太原,向亂兵講明利害得失,規勸他們歸順朝廷,同時窺測楊弁的兵力強弱。楊弁盛宴接待馬元實,二人醉飲了三天。楊弁又向馬元實行賄。戊申(二十四日),馬元實從太原返回京城,武宗命馬元實與宰相一起商議太原的情況,馬元實在眾人中誇大其辭地說:“你們應當早日任命楊弁為節度使!”李德裕說:“為什麼呢?”馬元實說:“從河東節度使衙門到柳子列之間十五里內,遍地都是光明甲。這么強盛的兵力,怎么能討伐平定呢?”李德裕說:“李石正是由於太原無兵可發,才命橫水柵的戍兵赴榆社增援,庫房中的兵器都已帶到前線行營,楊弁怎么能驟然有這么多的兵士和兵器!”馬元實說:“太原人性情剽悍,都可當兵。這些兵士都是楊弁召募的。”李德裕說:“招募兵士必須要有財物,李石正是由於欠兵一匹絲絹無處可得,才導致兵亂。楊弁又從哪裡得到財物呢?”馬元實被問得無言可答。李德裕說:“即使楊弁有十五里光明甲,也必須誅殺這個叛賊!”於是,上奏說:“楊弁小賊,決不可寬恕。如果朝廷顧慮昭義和太原兩處用兵,財力不支,那么,寧願赦免劉稹。”這時,在榆社縣屯戍的河東兵聽說朝廷命其它藩鎮的兵馬進攻太原,恐怕自己的妻子兒女被他們所屠殺,於是,簇擁著監軍呂義忠,自動出兵攻取太原。壬子(二十八日),河東兵攻克太原,活捉楊弁,把亂卒全部誅殺。
[2]二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2]二月,甲寅朔(初一),出現日食。
[3]乙卯,呂義忠奏克太原。丙辰,李德裕言於上曰:“王宰久應取澤州,今已遷延兩月。蓋宰與石雄素不相葉,今得澤州,距上黨猶二百里,而石雄所屯距上黨才百五十里。宰恐攻澤州綴昭義大軍,而雄得乘虛入上黨獨有其功耳。又宰生子晏實,其父智興愛而子之,晏實今為磁州刺史,為劉稹所質。宰之顧望不敢進,或為此也。”上命德裕草詔賜宰,督其進兵。且曰:“朕顧慈小寇,終不貸刑。亦知晏實是卿愛弟,將申大義,在抑私懷。”
[3]乙卯(初二),呂義忠奏報攻克太原。丙辰(初三),李德裕對唐武宗說:“王宰早就應當攻取昭義的澤州,至今已拖延兩個月了。原因是他和石雄向來不和,如果他攻取了澤州,距離昭義的治所上黨還有二百里,而石雄現在屯駐的地方距離上黨只有一百五十里。王宰恐怕攻取澤州後牽制昭義的大軍,石雄得以乘虛攻入上黨獨有戰功。另外,王宰有一個兒子名叫王晏實,王宰的父親王智興喜愛晏實,把他作為自己的兒子對待。晏實現在擔任昭義磁州刺史,被劉稹扣押作為人質。王宰觀望遲遲不敢進兵,可能是由於這個緣故。”武宗命李德裕起草給王宰的詔令,督促他進兵。詔令說:“朕對於劉稹這個小賊,決不寬恕。但也知道晏實是你的愛子,希望你從大義出發,暫且抑制自己的私情。”
[4]丁巳,以李石為太子少傅、分司,以河中節度使崔元式為河東節度使,石雄為河中節度使。元式,元略之弟也。
[4]丁巳(初四),唐武宗任命李石為太子少傅、分司東都;任命河中節度使崔元式為河東節度使,石雄為河中節度使。崔元式是崔元略的弟弟。
[5]己未,石雄拔良馬等三寨一堡。
[5]己未(初六),石雄攻拔昭義的良馬等三個營寨,一個城堡。
[6]辛酉,太原獻楊弁及其黨五十四人,皆斬於狗脊嶺。
[6]辛酉(初八),太原把楊弁和他的黨羽五十四人押送到京城,奉獻朝廷,全部被斬首於京城東市的狗脊嶺。
[7]壬申,李德裕言於上曰:“事固有激發而成功者;陛下命王宰趣磁州,而何弘敬出師;遣客軍討太原,而戍兵先取楊弁。今王宰久不進軍,請徙劉沔鎮河陽,仍令以義成精兵二千直抵萬善,處宰肘腋之下。若宰識朝廷此意,必不敢淹留。若宰進軍,沔以重兵在南,聲勢亦壯。”上曰:“善!”戊寅,以義成節度使劉沔為河陽節度使。
[7]壬申(十九日),李德裕對唐武宗說:“有些事只有給予必要的刺激才能成功,例如:陛下命王宰取道魏博攻打昭義的磁州,魏博節度使何弘敬擔憂內部發生變故,慌忙出兵討伐昭義;陛下命討伐昭義的各個藩鎮出兵誅討河東楊弁的亂兵,結果河東駐屯榆社的戍兵恐怕妻子兒女遭受蹂躪,自動出兵平定了楊弁的叛亂。現在,王宰拖延很久而不進兵,請調義成節度使劉沔為河陽節度使,令他率義成精兵二千人直達萬善,和王宰鄰近相處。如果王宰理解朝廷的意圖,必定不敢再觀望不前;如果他隨即出兵,劉沔率精兵在南面,也可為他聲援。”武宗說:“好!”戊寅(二十五日),任命劉沔為河陽節度使。
[8]王逢擊昭義將康良,敗之。良棄石會關,退屯鼓腰嶺。
[8]王逢出兵打敗昭義將康良。康良丟棄石會關,退兵屯守腰鼓嶺。
[9]黠戛斯遣將軍諦德伊斯難珠等入貢,言欲徙居回鶻牙帳,請發兵之期,集會之地。上賜詔,諭以“今秋可汗擊回鶻、黑車子之時,當令幽州、太原、振武、天德四鎮出兵要路,邀其亡逸,便申冊命,並依回鶻故事。”
[9]黠戛斯可汗派遣將軍諦德伊斯難珠等人來京城頁獻物產,說可汗打算遷居原回鶻國可汗居住的牙帳;同時請示出兵平定回鶻烏介可汗的日期,以及和唐兵會合的地點。武宗下詔給黠戛斯可汗說:“今年秋季,可汗出兵攻擊回鶻和黑車子族的時候,朕下令,讓幽州、河東、振武、天德四個藩鎮出兵屯守於交通要道,攔擊回鶻和黑車子族的逃亡人員。然後,按照過去冊封回鶻國可汗的慣例,冊封您為可汗。”
[10]朝廷以回鶻衰微,吐蕃內亂,議復河、湟四鎮十八州。乃以給事中劉為巡邊使,使之無備器械糗糧及吐蕃守兵眾寡。又令天德、振武、河東訓卒礪兵,以俟今秋黠夏斯擊回鶻,邀其潰敗之眾南來者,皆委與節度團練使詳議以聞。,晏之孫也。
[10]朝廷鑒於回鶻國已滅亡,部落逃散,吐蕃國也發生了內戰,商議收復河、湟地區的四個藩鎮,總共十八個州的失地。於是,任命給事中劉為巡邊使,讓他先準備兵器、乾糧,並偵察吐蕃防守兵力的情況。又命天德、振武、河東三個藩鎮訓練士卒,修造兵器,等待今年秋季黠戛斯攻擊回鶻殘餘時,攔擊回鶻向南逃亡的殘兵敗將。上述部署,都委託劉和各個藩鎮的節度使、團練使詳細商議安排,然後向朝廷報告。劉是劉晏的孫子。
[11]以道士趙歸真為右街道門教授先生。
[11]唐武宗任命道士趙歸真為右街道門教授先生。
[12]吐蕃論恐熱之將岌藏豐贊惡恐熱殘忍,降於尚婢婢。恐熱發兵擊婢婢於鄯州,婢婢分兵為五道拒之。恐熱退保東谷,婢婢為木柵圍之,絕其水原。恐熱將百餘騎突圍走保薄寒山,餘眾皆降於婢婢。
[12]吐蕃國論恐熱的部將岌藏豐贊厭惡論恐熱殘忍無道,投降鄯州節度使尚婢婢。論恐熱出兵前往鄯州攻擊尚婢婢,尚婢婢將軍隊分成五支兵馬,拒抗論恐熱。論恐熱退兵屯守河州的東谷。尚婢婢命將士伐木修築柵欄,圍困論恐熱;同時,切斷論恐熱的水源。於是,論恐熱率一百多名騎兵突圍逃跑,屯守薄寒山,其餘將士都投降了尚婢婢。
[13]夏,四月,王宰進攻澤州。
[13]夏季,四月,王宰出兵進攻昭義的澤州。
[14]上好神仙,道士趙歸真得幸,諫官屢以為言。丙子,李德裕亦諫曰:“歸真,敬宗朝罪人,不宜親近!”上曰:“朕宮中無事時與之談道滌煩耳。至於政事,朕必問卿等與次對官,雖百歸真不能惑也。”德裕曰:“小人見勢利所在,則奔趣之,如夜蛾之投燭。聞旬日以來,歸真之門,車馬輻湊。願陛下深戒之!”
[14]唐武宗喜好道教的神仙,於是,道士趙歸真等人得到寵愛。諫官多次上言勸阻武宗。丙子(二十三日),李德裕勸阻武宗說:“趙歸真是敬宗朝的罪人,這種人不應當親近!”武宗說:“朕只不過是在宮中沒事的時候和他談論道教,以便解除煩悶罷了。至於朝政大事,朕肯定要和你以及其他宰相、次對官商議,即使有一百個趙歸真,也不可能迷惑我。”李德裕說:“小人唯利是圖,看到有利的地方,就拚命鑽營,就象黑夜中的飛蛾撲向燭火一樣。聽說近十多天以來,趙歸真的門口,車馬擁擠,不少人看他得陛下的寵愛,爭相去和他交結。希望陛下深加戒備。”
[15]戊寅,以左僕射王起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起以文臣未嘗執政,直除使相,前無此比,固辭;上曰:“宰相無內外之異,朕有闕失,卿飛表以聞!”
[15]戊寅(二十五日),唐武宗任命左僕射王起以同平章事的頭銜,充任山南西道節度使。王起鑒於自己是文官,並未曾擔任宰相,現在,直接被任命為使相,以前還沒有這種先例,因此,一再推辭。武宗說:“作為宰相,無論是在朝廷執政,還是出任藩鎮節度使,都沒有什麼不同。今後,如果朕有缺點失誤,你就送緊急的奏表指出。”
[16]李德裕以州縣佐官太冗,奏令吏部郎中柳仲郢裁減。六月,仲郢奏減一千二百一十四員。仲郢,公綽之子也。
[16]宰相李德裕鑒於州縣的僚佐官員太多,奏請命吏部郎中柳仲郢裁減。六月,柳仲郢奏報減少州縣僚佐官員一千二百一十四人。柳仲郢是柳公綽的兒子。
[17]宦官有發仇士良宿惡,於其家得兵仗數千。詔削其官爵,籍沒家貲。
[17]宦官中有人揭發仇士良過去的罪惡,朝廷派人在仇士良家中檢查,發現幾千件兵器。於是,武宗下詔,削除仇士良的官爵,沒收所有家產。
[18]秋,七月,辛卯,上與李德裕議以王逢將兵屯翼城,上曰:“聞逢用法太嚴,有諸?”對曰:“臣亦嘗以此詰之,逢言:‘前有白刃,法不嚴,其誰肯進!’”上曰:“言亦有理,卿更召而戒之!”德裕因言劉稹不可赦。上曰:“固然。”德裕曰:“昔李懷光未平,京師蝗旱,米斗千錢,太倉米供天子及六宮無數旬之儲。德宗集百官,遣中使馬欽緒詢之。左散騎常侍李取桐葉破,以授欽緒獻之。德宗召問其故,對曰:‘陛下與懷光君臣之分,如此葉不可複合矣!’由是德宗意定,既破懷光,遂用為相,獨任數年。”上曰:“亦大是奇士!”
[18]秋季,七月,辛卯(初十),唐武宗和李德裕商議命王逢率兵屯守翼城縣,武宗說:“聽說王逢在軍中用法太嚴,有沒有這回事?”李德裕回答說:“我曾經當面問過王逢,他說:‘軍隊打仗前有刀槍,軍法不嚴,士卒誰肯冒死前進!’”武宗說:“這樣說也有道理,不過,你要再召見他,告誡不要太嚴了。”李德裕藉機說,對劉稹千萬不可赦免。武宗說:“當然。”李德裕說:“過去,李懷光叛亂尚未平定的時候,京城一帶發生蝗災和旱災,一斗米漲價到一千錢,國家太倉的米不夠供給天子和六宮幾十天。德宗召集百官,讓他們討論討伐李懷光還能不繼續進行,隨後,派宦官馬欽緒去詢問討論的結果。左散騎常侍李拿一片桐樹葉子,用手拍破,送給馬欽緒,讓他轉獻德宗。德宗召見李,問他這是什麼意思。李回答說:‘陛下和李懷光的君臣關係,就象這片樹葉一樣,不可能再重新複合了!’於是,德宗平定李懷光的決心大大堅定。平定李懷光以後,就任命李為宰相,讓他主持朝政好幾年。”武宗說:“李也確實是一個奇才!”
[19]上聞揚州倡女善為酒令,敕淮南監軍選十七人獻之。監軍請節度使杜同選,且欲更擇良家美女,教而獻之。曰:“監軍自受敕,不敢預聞!”監軍再三請之,不從。監軍怒,具表其狀,上覽表默然。左右請並敕節度使同選,上曰:“敕蕃方選倡女入宮,豈聖天子所為!杜不徇監軍意,得大臣體。真宰相才也。朕甚愧之!”遽敕監軍勿複選。甲辰,以同平章事,兼度支、鹽鐵轉運使。及中謝,上勞之曰:“卿不從監軍之言,朕知卿有致君之心。今相卿,如得一魏徵矣!”
[19]唐武宗聽說揚州的歌女擅長酒令,命淮南監軍挑選十七人奉獻宮中。監軍請求節度使杜一同挑選,同時打算再挑幾個良家美女,教會酒令後一併奉獻給武宗。杜說:“你個人接受皇上敕令,我不敢參預這件事!”監軍再三請求,杜仍然不同意。監軍大怒,把杜的情況上奏武宗,武宗看後沉默不語。左右侍從請求武宗下敕,命杜和監軍一起挑選,武宗說:“敕令藩鎮挑選歌女入宮,難道是聖明的天子應該做的事嗎!杜不曲從監軍的意見,很符合大臣的身份,真正具有宰相才能。朕感到非常慚愧!”隨即敕令監軍停止挑選歌女。甲辰(十三日),任命杜為同平章事,兼度支、鹽鐵轉運使。杜向武宗感謝任命時,武宗安慰他說:“你不曲從監軍的請求,朕知道你有愛護朕的心意。現在,任命你為宰相,朕如同得到一個魏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