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九十二
○李寶臣 子惟岳 惟誠 惟簡 惟簡子元本
王武俊 子士真 士平士則 士真子承宗 承元
王廷湊 子元逵 元逵子紹鼎 紹懿 紹鼎子景崇景崇子 鎔
李寶臣,范陽城旁奚族也。故范陽將張釒巢高之假子,故姓張,名忠志。幼善 騎射,節度使安祿山選為射生官。天寶中,隨祿山入朝,玄宗留為射生子弟,出入 禁中。及祿山叛,忠志遁歸范陽;祿山喜,錄為假子,姓安,常給事帳中。祿山兵 將指闕,使忠志領驍騎八千人入太原,劫太原尹楊光翽。忠志挾光翽出太原,萬兵 追之不敢近。祿山使董精甲,扼井陘路,軍於土門。安慶緒偽署為恆州刺史。九節 度之師圍慶緒於相州,忠志懼,獻章歸國,肅宗因授恆州刺史。及史思明復渡河, 偽授忠志工部尚書、恆州刺史、恆趙節度使,統眾三萬守常山。及思明敗,不受朝 義之命,乃開土門路以內王師。河朔平定,忠志與李懷仙、薛嵩、田承嗣各舉其地 歸國,皆賜鐵券,誓以不死。因授忠志開府儀同三司、檢校禮部尚書、恆州刺史, 實封二百戶,仍舊為節度使。乃以恆州為成德軍,賜姓名曰李寶臣。
時寶臣有恆、定、易、趙、深、冀六州之地,後又得滄州,步卒五萬、馬五千 匹,當時勇冠河朔諸帥。寶臣以七州自給,軍用殷積,招集亡命之徒,繕閱兵仗, 與薛嵩、田承嗣、李正己、梁崇義等連結姻婭,互為表里,意在以土地傳付子孫, 不稟朝旨,自補官吏,不輸王賦。初,天寶中,天下州郡皆鑄銅為玄宗真容,擬佛 之制。及安、史之亂,賊之所部,悉熔毀之,而恆州獨存,由是實封百戶。
初,寶臣、正己皆為承嗣所易。寶臣弟寶正娶承嗣女,在魏州與承嗣子維擊鞠, 寶正馬馳駭,觸殺維。承嗣怒,縶寶正以告。寶臣謝為教不謹,緘杖令承嗣以示責, 承嗣遂鞭殺之,由是交惡。
大曆十年,寶臣、正己更言承嗣之罪,請討之。代宗欲因其相圖,乃從其請。 時幽州節度留後硃滔方恭順朝廷,詔滔與寶臣及太原之師攻其北,正己與滑亳、河 陽、江淮之師攻其南。寶臣、正己會軍於棗強,椎牛釃酒,犒勞將士,仍頒優賞。 寶臣軍賞厚,正己軍賞薄。既罷會,正己軍中咄咄有辭,正己聞,懼有變,即時引 退。由是寶臣、硃滔共攻承嗣之滄州,連年未下。時承嗣使腹心將盧子期攻邢州, 城將陷,寶臣發精卒赴救,擊敗之,擒子期來獻。河南諸將又大破田悅於陳留,正 己收承嗣之德州,以重兵臨其境,指期進討。承嗣大懾,遂求解於寶臣,寶臣不許。
初,正己將發兵,使人至魏,承嗣囚之。及是,乃厚禮遣歸,發使與俱,具列 境內戶口兵糧之數,悉以奉正己。且告曰:“承嗣老矣,今年八十有六,形體支離, 無日月焉。己子不令,悅亦孱弱,不足保其後業。今之所有,為公守耳,曷足辱公 師旅焉!”立使者於廷,南向,拜而授書。又圖正己形,焚香事之如神,謂人曰: “真聖人也!”正己聞之,且得其歡,乃止諸軍,莫敢進者。
承嗣止正己,無南軍之虞。又知范陽寶臣故里,生長其間,心常欲得之;乃勒 石為讖,密瘞寶臣境內,使望氣者云:“此中有玉氣。”寶臣掘地得之,有文曰: “二帝同功勢萬全,將田作伴入幽、燕。”二帝,指寶臣、正己也。承嗣又使客諷 之曰:“公與硃滔共舉,取吾滄州,設得之,當歸國,非公所有。誠能舍承嗣之罪, 請以滄州奉獻,可不勞師而致,願取范陽以自效。公將騎為前驅,承嗣率步卒從, 此萬全之勢。”寶臣喜,以為事合符命,遂與承嗣通謀,割州與之。寶臣乃密圖范 陽,承嗣亦陳兵境上。寶臣謂硃滔使曰:“吾聞硃公貌如神,安得而識之?願因繪 事而觀,可乎?”滔乃圖其形以示之。寶臣懸於射堂,命諸將熟視之,曰:“硃公 信神人也!”他日,滔出軍,寶臣密選精卒劫之,戒其將曰:“取彼貌如射堂所懸 者。”是時,二軍不相虞有變,滔與戰於瓦橋。滔適衣他服,以不識免。承嗣聞與 滔交鋒,其釁已成,乃鏇軍,使告寶臣曰:“河內有警急,不暇從公。石上讖文, 吾戲為之耳!”寶臣慚怒而退。
遷左僕射,封隴西郡王、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德宗即位,拜司空, 兼太子太傅。寶臣名位既高,自擅一方,專貯異志。妖人偽為讖語,言寶臣終有天 位。寶臣乃為符瑞及靈芝硃草,作硃書符。又於深室齋戒築壇,上置金匜、玉斝, 雲“甘露神酒自出”。又偽刻玉為印,金填文字,告境內云:“天降靈瑞,非予所 求,不祈而至。”將吏無敢言者。妖輩慮其詐發,乃曰:“相公須飲甘露湯,即天 神降。”寶臣然之。妖人置堇湯中,飲之,三日而卒。
寶臣暮年,益多猜忌,以惟岳暗懦,諸將不服,即殺大將辛忠義、盧俶、定州 刺史張南容、趙州刺史張彭老、許崇俊等二十餘人,家口沒入,自是諸將離心。建 中二年春卒,時年六十四,廢朝三日,冊贈太保。子惟岳、惟誠、惟簡。
寶臣卒時,惟岳為行軍司馬,三軍推為留後,仍遣使上表求襲父任,朝旨不允。 魏博節度使田悅上章保薦,請賜旄節,不許。惟岳乃與田悅、李正己同謀拒命,判 官邵真泣諫,以為不可。惟岳暗懦,初雖聽從,終為左右所惑而止。而所與圖議, 皆奸吏胡震、家人王他奴等,唯勸拒逆為事。
惟岳舅谷從政者,有智略。為寶臣所忌,稱病不出,至是知惟岳之謀,慮其覆 宗,乃出諫惟岳曰:“今天下無事,遠方朝貢,主上神武,必致太平。如至不允, 必至加兵。雖大夫恩及三軍,萬一不捷,孰為大夫用命者?又先朝相公與幽帥不協, 今國家致討,必命硃滔為帥。彼嘗切齒,今遂復讎,可不懼乎!又頃者相公誅滅軍 中將校,其子弟存者,口雖不言,心寧無憤?兵猶火也,不戢自焚。往者田承嗣佐 安祿山、史思明謀亂天下,千征百戰。及頃年侵擾
洺、相等州,為官軍所敗,及貶永州,仰天垂泣。賴先相公佐佑保援,方獲赦 宥,若雷霆不收,承嗣豈有生理!今田悅凶狂,何如承嗣名望?苟欲坐邀富貴,不 料破家覆族。而況今之將校,罕有義心,因利乘便,必相傾陷。為大夫畫久長之計, 莫若令惟誠知留後,大夫自速入朝。國家念先相公之功,見大夫順命,何求而不得? 今與群逆為自危之計,非保家之道也。”惟岳亦素忌從政,皆不聽,竟與魏、齊謀 叛。
既而惟岳大將張孝忠以郡歸國,朝廷以孝忠為成德軍節度使,仍詔硃滔與孝忠 合勢討之。惟岳以精甲屯束鹿以抗之,田悅遣大將孟佑率兵五千助惟岳。建中三年 正月,硃滔、孝忠大破恆州軍於束鹿,惟岳燒營而遁。惟岳大將趙州刺史康日知以 郡歸國,惟岳乃令衙將衛常寧率士卒五千,兵馬使王武俊率騎軍八百同討日知。武 俊既出恆州,謂常寧曰:“武俊盡心於本使,大夫信讒,頗相猜忌,所謂朝不謀夕, 豈圖生路!且趙州用兵,捷與不捷,武俊不復入恆州矣!妻子任從屠滅,且以殘生 往定州事張尚書去也,孰能持頸就戮!”常寧曰:“中丞以大夫不可事,且有詔書 雲,斬大夫首者,以其官爵授。自大夫拒命已來,張尚書以易州歸國得節度使。今 聞日知已得官爵。觀大夫事勢,終為硃滔所滅。此際轉禍為福,莫若倒戈入使府, 誅大夫以取富貴也。況大夫暗昧,左右誑惑,其實易圖。事苟不捷,歸張尚書非晚。” 武俊然之。三年閏正月,武俊與常寧自趙州回戈,達明至恆,武俊子士真應於內。 武俊兵突入府署,遣虞任越劫擒惟岳,縊死於戟門外。又誅惟岳妻父鄭華及長慶、 王他奴等二十餘人,傳首京師。
惟誠,惟岳異母兄,以父廕為殿中丞,累遷至檢校戶部員外郎。好儒書理道, 寶臣愛之,委以軍事;性謙厚,以惟岳嫡嗣,讓而不受。同母妹嫁李正己子納。寶 臣以其宗姓,請惟誠歸本姓,又令入仕於鄆州,為李納營田副使。歷兗、淄、濟、 淮四州刺史,竟客死東平。
惟簡,寶臣第三子。初,王武俊既誅惟岳,又械惟簡送京師。德宗拘於客省, 防伺甚峻。硃泚之亂,惟簡斬關而出,赴奉天。德宗嘉之,用為禁軍將。從渾瑊率 師討賊,頻戰屢捷,加御史中丞。從幸山南,得“元從功臣”之號,封武安郡王。 後授左神威大將軍,轉天威統軍。元和初,檢校戶部尚書、左金吾衛大將軍,充街 使;俄拜鳳翔隴右節度使。元和十三年正月卒,贈尚書右僕射。
子元本,生於貴族,輕薄無行。初,張茂昭子克禮尚襄陽公主。長慶中,主縱 恣不法,常遊行市里。有士族子薛樞、薛渾者,俱得幸於主。尤愛渾,每詣渾家, 謁渾母行事姑之禮。有吏誰何者,即以厚賂啖之。渾與元本皆少年,遂相誘掖;元 本亦得幸於主,出入主第。張克禮不勝其忿,上表陳聞,乃召主幽于禁中。以元本 功臣之後,得減死,杖六十,流象州。樞、渾以元本之故,亦從輕杖八十,長流崖 州。
王武俊,契丹怒皆部落也。祖可訥乾,父路俱。開元中,饒樂府都督李詩率其 部落五千帳,與路俱南河襲冠帶,有詔褒美,從居薊。武俊初號沒諾乾,年十五, 能騎射。上元中,為史思明恆州刺史李寶臣裨將。寶應元年,王師入井陘。將平河 朔,武俊謂寶臣曰:“以寡敵眾,以曲遇直,戰則離,守則潰,銳師遠斗,庸可御 乎?”寶臣遂徹警備,以恆、定、深、趙、易,充本軍先鋒兵馬使。
大曆十年,田承嗣因薛嵩死,兼有相、衛、磁、邢、洺五州。承嗣遣將盧子期 寇磁州,詔令寶臣與李正己、李勉、李承昭、田神玉、硃滔、李抱真各出兵討之。 諸軍與子期戰於清水,大破之。寶臣將有節生擒子期以獻。代宗嘉其功,使中貴人 馬承倩齎詔宣勞。承倩將歸,止傳舍,寶臣親遺百縑。承倩詬詈,擲出道中;寶臣 顧左右有愧色。還休府中,諸將散歸,寶臣潛伺屏間,獨武俊佩刀立於門下。召入, 解刀與語曰:“見向者頑豎乎?”武俊曰:“今閣下有功尚爾,寇平後,天子以幅 紙之詔召置京下,一匹夫耳,可乎?”寶臣曰:“為之若何?”武俊曰:“不如玩 養承嗣,以為己資。”寶臣曰:“今與承嗣有釁矣,可推腹心哉?”武俊曰:“勢 同患均,轉寇讎為父子,亥唾間。若傳虛言,無益也。今中貴人劉清譚在驛,斬 首送承嗣,立質妻孥矣!”寶臣曰:“恐不能如此。”武俊曰:“硃滔為國屯兵滄 州,請擒送承嗣以取信。”許之。立選士二千,皆乘駿馬,通夜馳三百里,晨至滔 營,掩其不備。滔軍出戰,大敗,擒類滔者,滔故得脫。自此寶臣與田承嗣、李正 己更相為援,皆武俊萌之。
寶臣死,其子惟岳謀襲父位。寶臣舊將易州刺史張孝忠以州順命,遂以孝忠代 寶臣。俾惟岳護喪歸京,惟岳不受命。建中三年正月,詔硃滔、張孝忠合軍討之。 惟岳與武俊復統萬餘眾戰於束鹿。武俊率三千騎先進,為滔所敗,惟岳遁走。趙州 刺史康日知遂以州順命,惟岳令武俊統兵擊之。日知遣人謂武俊曰:“惟岳孱微而 無謀,何足同反!我城堅眾一,未可以歲月下。且惟岳恃田悅為援,前歲悅之丁男 甲卒塗地於邢州城下,猶不能陷,況此城乎!”復給偽手詔招武俊,信之;遂倒兵 入恆州,率數百騎入衙門。使謂惟岳曰:“大夫舉兵與魏、齊同惡,今田尚書已喪 敗,李尚書為趙州所間,軍士自束鹿之役,傷痛軫心。硃僕射強兵宿境內,張尚書 已授定州,三軍俱懼殞首喪家。聞有詔征大夫,宜亟赴命,不爾,禍在漏刻。”惟 岳怖,遽睢盱。武俊子士真斬惟岳,持首而出。武俊殺不同己者十數人,遂定。傳 首上聞,授武俊檢校秘書少監、兼御史大夫、恆州刺史、恆冀都團練觀察使,實封 五百戶,以康日知為深趙團練觀察使。
時惟岳偽定州刺史楊政義以州順命,深州刺史楊榮國降硃滔,分兵鎮之。朝廷 既以定州屬張孝忠.深州屬康日知。武俊怒失趙、定二州,且名位不滿其志。硃滔 怒失深州,因誘武俊謀反,斥言朝廷,遂連率勁兵救田悅。時馬燧、李抱真、李芃、 李晟方討田悅,敗悅於洹水。後連歲暴兵,然悅勢已蹙。至是武俊、硃滔復振起之。 悅勢益張。
十一月,武俊使大將張鍾葵寇趙州,康日知擊敗之,斬首上獻。是日,武俊僭 建國,稱趙王,又恆州為真定府,偽命官秩。硃滔、田悅、李納一同僭號,分據所 部,各遣使勸誘蔡州李希烈同僭位號。四年三月,希烈既為周曾謀潰其腹心,或傳 希烈已死,馬燧等四節度軍中聞之,歡聲震外。
六月,李抱真使辯客賈林詐降武俊。林至武俊壁曰:“是來傳詔,非降也。” 武俊色動,征其說。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誠,及登壇建國之日,撫膺顧左右曰: ‘我本忠義,天子不省。’是後諸軍曾同表論列大夫。天子覽表動容,語使者曰: ‘朕前事誤,追無及已。朋友間失意尚可謝,朕四海主,毫芒安可復念哉!’”武 俊曰:“仆虜將,尚知存撫百姓,天子固不專務殺人以安天下。今山東大兵者五, 比戰勝,骨盡暴野,雖勝與誰守?今不憚歸國,以與諸侯盟約,虜性直,不欲曲在 己。朝廷能降恩滌盪之,仆首倡歸國,不從者,於以奉辭,則上不負天子,下不負 朋友。此謀既行,河朔不五旬可定。”
十月,涇原兵犯闕,上幸奉天。京師問至,諸將退軍。李抱真將還潞澤,田悅 說武俊與硃滔襲擊之。賈林復說武俊曰:“今退軍前輜重,後銳師,人心固一,不 可圖也。且勝而得地,則利歸魏博;喪師,即成德大傷。大夫本部易、定、滄、趙 四州,何不先復故地?”武俊遂北馬首,背田悅約。賈林復說武俊曰:“大夫冀邦 豪族,不合謀據中華。且滔心幽險,王室強即藉大夫援之,卑即思有併吞。且河朔 無冀國,唯趙、魏、燕耳!今硃滔稱冀,則窺大夫冀州,其兆已形矣。若滔力制山 東,大夫須整臣禮;不從,即為所攻奪,此時臣滔乎?”武俊投袂作色曰:“二百 年宗社,我尚不能臣,誰能臣田舍漢!”由此計定,遂南修好抱真,西連盟馬燧。 會興元元年德宗罪己,大赦反側。二月,武俊集三軍,削偽國號。詔國子祭酒兼御 史大夫董晉、中使王進傑,自行在至恆州宣命,授武俊檢校兵部尚書、成德軍節度 使。三月,加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幽州、盧龍兩道節度使、琅邪郡王。
時硃泚偽冊滔為皇太弟,滔率幽、檀勁卒,誘回紇二千騎,已圍貝州數十日, 將絕白馬津,南盜洛都,與泚合勢。時李懷光反,據河中;李希烈已陷大梁,南逼 江、漢;李納尚反於齊,田緒未為用;李晟孤軍壁渭上。天子羽書所制者,天下才 十二三,海內盪析,人心失歸。賈林又說武俊與抱真合軍,同救魏博,為武俊陳利 害曰:“硃滔此行,欲先平魏博,更逢田悅被害,人心不安。旬日不救,魏、貝必 下,滔益數萬。張孝忠見魏、貝已拔,必臣硃滔。三道連衡,兼統回紇,長驅至此, 家族可得免乎?常山不守,則昭義退保山西,河朔地盡入滔。今乘魏、貝未下,孝 忠未附,公與昭義合軍破之,如掇遺耳!此計就,則聲振關中,京邑可坐復,鑾輿 反正自公,則勳業無二也。”武俊歡然許之。兩軍議定,卜日同征。五月,武俊、 抱真會軍於鉅鹿東。兩軍既交,滔震恐。抱真為方陣,武俊用奇兵,硃滔傾壘出戰。 武俊不擐甲而馳之。滔望風奔潰,自相蹂踐,死者十四五。收其輜重、器甲、馬牛 不可勝計,滔夜奔還幽州。武俊班師,表讓幽州盧龍節度使,許之。乃升恆州為大 都督府,以武俊為長史,加檢校司徒,實封七百戶,余如故。
車駕還京,寵之逾厚。子尚貴主,子弟在孩稚者,皆賜官名。尋丁母憂,起復 加左金吾上將軍同正;免喪,加開府儀同三司。十二年,上念舊勛,加檢校太尉, 兼中書令。
十七年六月卒,時年六十七,廢朝五日,群臣詣延英門奉慰,如渾瑊故事。詔 左庶子上公持節冊贈太師,賻絹三千匹、布千端、米粟三千碩。太常謚曰威烈,德 宗曰:“武俊竭忠奉國,宜賜謚忠烈。”子士真、士清、士平、士則。士真嗣。
士真,武俊長子。少驍悍,冠于軍中,沉謀有斷。事李寶臣為帳中親將,仍以 女妻之。寶臣末年,慮身後諸子暗弱,為諸將所奪,屢行誅戮,諸將離心。武俊官 位雖卑,而勇略邁世;寶臣惜其才,不忍誅之。而士真密結寶臣左右,保護其父, 以是獲免。
惟岳之世,尤加委任,武俊亦盡心匡佐。既兵敗束鹿,張孝忠、康日知以地歸 國,受官賞;惟岳稍貯防疑,武俊謀自貶損,出入不過三兩人。左右謂惟岳曰: “先相公委任武俊,以遺大夫,兼有治命。今披肝膽為大夫者,武俊耳。又士真即 大夫妹婿,保無異志。今勢危急,若不坦懷待之,若更如康日知,即大事去矣!” 惟岳曰:“我待武俊自厚,不獨先公遺旨。”由是無疑,即令將兵攻趙州。士真更 宿於府衙,與同職謀事。及武俊倒戈,士真等數人擒惟岳出衙,縊死之。武俊領節 鉞,以士真為副大使。
建中年,武俊僭稱趙王於魏縣,以士真為司空、真定府留守,充元帥。及武俊 破硃滔順命,以武俊兼幽州盧龍軍節度使,仍以士真為副使、檢校工部尚書。德宗 還京,進位檢校兵部尚書,充德州刺史、德棣觀察使,封清河郡王。十七年,武俊 卒,起復授左金吾衛大將軍同正、恆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成德軍節度、恆冀深趙德 棣等州觀察等使。尋檢校尚書左僕射。順宗即位,進位檢校司空。
士真佐父立功,備歷艱苦;得位之後,恬然守善,雖自補屬吏,賦不上供,然 歲貢貨財,名為進奉者,亦數十萬,比幽、魏二鎮,最為承順。元和元年,就加同 中書門下平章事。四年三月卒。子承宗、承元、承通、承迪、承榮。
士清,以父勛累加官至殿中少監同正。元和初,為冀州刺史、御史大夫,封北 海郡王,早卒。
士平,以父勛補原王府咨議。貞元二年,選尚義陽公主,加秘書少監同正、附 馬都尉。元和中,累遷至安州刺史。時公主縱恣不法,士平與之爭忿;憲宗怒,幽 公主于禁中,士平幽於私第,不令出入。後釋之,出為安州刺史。坐與中貴交結, 貶賀州司戶。時輕薄文士蔡南、獨孤申叔為義陽主歌詞,曰《團雪》、《散雪》等 曲,言其游處離異之狀,往往歌於酒席。憲宗聞而惡之,欲廢進士科,令所司網捉 搦,得南、申叔貶之,由是稍止。及盜殺宰相武元衡,旬日捕賊未獲。士平與兄士 則庭奏盜主於承宗,既獲張晏等誅之,乃以士平為左金吾衛大將軍。及奪承宗官爵, 仍以士平襲父實封。
士則,士平異母兄。承宗既立為節度使,不容諸父,乃奔於京師,用為神策大 將軍。及承宗叛逆,盜殺宰相,士則請移貫京兆府。諸鎮兵討承宗,裴度言士則武 俊子,其軍中必有懷之者,乃用士則為邢州刺史,兼本州團練使,從昭義節度使郗 士美討賊,冀攜離承宗之黨,且許以節制。士則恃此,頗不受士美節制,行止以兵 自衛;雖謁士美,而衛兵如故。吏呵止之,士則不能平,見於辭氣。士美惡之,密 以狀聞,乃以張遵代還。
承宗,士真長子。河朔三鎮自置副大使,以嫡長為之。承宗累奏至鎮州大都督 府右司馬、知州事、御史大夫,充都知兵馬使、副大使。
元和四年三月,士真卒;三軍推為留後,朝廷伺其變,累月不問。承宗懼,累 上表陳謝。至八月,上令京兆少尹裴武往宣諭,承宗奉詔甚恭,且曰:“三軍見迫, 不候朝旨,今請割德、棣二州上獻,以表丹懇。”由是起復雲麾將軍、左金吾衛大 將軍同正、檢校工部尚書、鎮州大都督府長史、御史大夫、成德軍節度、鎮冀深趙 等州觀察等使。又以德州刺史薛昌朝檢校右散騎常侍、德州刺史、御史大夫,充保 信軍節度、德棣觀察等使。
昌朝,故昭義節度使嵩之子,婚姻於王氏,入仕於成德軍,故為刺史。
承宗既獻二州,朝廷不欲別命將帥,且授其親將。保信旌節未至德州,承宗遣 數百騎馳往德州,虜昌朝歸真定囚之。朝廷又加棣州刺史田渙充本州團練守捉使, 冀漸離之。令中使景忠信往諭旨,令遣昌朝還鎮,承宗不奉詔。憲宗怒,下詔曰: “枉承宗頃在苫廬,潛窺戎鎮;而內外以事君之禮,逆而必誅,分土之儀,專則有 辟。朕念其先祖嘗有茂勛,貸以私恩,抑於公議。使臣旁午以告諭,孽童俯伏以陳 誠,願獻兩州,期無二事。朕欲收其後效,用以曲全,授節制於舊疆,齒勛賢於列 位。況德、棣本非成德所管,昌朝又是承宗懿親,俾撫近鄰,斯誠厚渥,外雖兩鎮, 中實一家。而承宗象恭懷奸,肖貌稔禍。欺裴武於得位之後,縲昌朝於受命之中。 豺狼之心,飽之而愈發;梟獍之性,養之而益凶。加以表疏之中,悖慢斯甚。式遏 亂略,期於無刑;恭行天誅,乾於有制。可削承宗在身官爵。”詔左神策護軍中尉 吐突承璀為左右神策、河中、河陽、浙西、宣歙等道赴鎮州行營兵馬招討處置等使, 會諸道軍進討。神策兵馬使趙萬敵者,王武俊之騎將也,驍悍聞於燕、趙,具言進 討必捷。承璀因得兵柄,與萬敵偕行。承璀至行營,威令不振,禁軍屢挫衄。都將 酈定進前擒劉辟有功,號為驍將,又陷於賊。唯范陽節度使劉濟、易定節度使張茂 昭至效忠赤,戰賊屢捷。而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反覆難制,陰附於賊;憲宗密詔承璀 擒之,送於京師。
五年七月,承宗遣巡官崔遂上表三封,乞自陳首,且歸過於盧從史。其略曰:
臣頃在苫廬,綿歷時序,恭守朝旨,罔敢闕違。復奉詔書,令獻州郡,迫以三 軍之勢,不從孤臣之心。今天兵四臨,王命久絕,白刃之下,難避國刑;殷憂之中, 轉積釁隙。中由盧從史首為亂階,興天下之兵,生海內之亂,既不忠於國,又不孝 於家。當其聞父之喪,已變為臣之節,迫脅天使,瀆紊朝經。而乃幸臣居喪,敗臣 求利,上敢欺於聖主,下不顧其死親;矯情徒見於封章,邪妄素萌於胸臆。今構禍 者已就擒獲,抱冤者實冀辯明。況臣之一軍,素守忠義,橫被從史離間君臣,哀號 轅門,痛隔恩外。伏冀陛下以天地之德,容納為心;弘好生之仁,許自新之路。順 陽和而布澤,因雷雨以覃恩。追念祖父之前勞,俯觀臣子之來效,特開湯網,使樂 堯年。
時朝廷以承璀宿師無功,國威日沮,頗憂。會承宗使至,宰臣商量,請行赦宥, 乃全以六郡付之。承宗送薛昌朝入朝,授以右武衛將軍。
承宗以國家加兵不勝,誣從史奸計得行,雖上章表謙恭,而心無忌憚。十年, 王師討吳元濟,承宗與李師道繼獻章表,請宥元濟。其牙將尹少卿奏事,因為元濟 遊說。少卿至中書,見宰相論列,語意不遜;武元衡怒,叱出之,承宗益不順。自 是與李師道奸計百端,以沮用兵。四月,遣盜燒河陰倉。六月,遣盜伏于靖安里, 殺宰相武元衡,京師震恐,大索旬日,天子為之旰食。是時,承宗、師道之盜,所 在竊發,焚襄州佛寺,斬建陵門戟,燒獻陵寢宮,欲伏甲屠洛陽。憲宗赫怒,命田 弘正出師臨其境,並鄰道六節度之眾討之。時方淮西用兵,國用虛竭,河北諸軍多 觀望不進。獨昭義節度使郗士美率精兵壓賊壘,欲乘釁而取之,軍威甚盛。承宗懼, 不敢犯。俄詔權罷河北用兵,並力淮西。
十二年十月,誅吳元濟,承宗始懼,求救于田弘正。十三年三月,弘正遣人送 承宗男知感、知信及其牙將石汛等詣闕請命,令於客舍安置;又獻德、棣二州圖印, 兼請入管內租稅,除補官吏。上以弘正表疏相繼,重違其意,乃下詔曰:
帝者承天子人,下臨萬國。觀乾坤覆載之施,常務其曲全;用德刑撫御之方, 每先其弘貸。叛則必伐,服而舍之,訪於典謨,亦尚斯道。朕祗符前訓,纘嗣丕圖, 底寧方隅,蕩滌氛祲。上以攄祖宗之宿憤,下以致黎庶之阜康,思厚者生,務去者 殺。至於包荒藏慝,屈法伸恩,苟衷誠之可矜,則宥過而無大。
王承宗頃居喪紀,見賣於鄰封;後鄰籓城,受疑於朝野。國恩雖厚,時憲不容。 戚實自貽,寵非我絕。百辟卿士,昌言在廷;四方諸侯,飛奏盈篋,競請致討,爭 先出軍。尚復廣示招懷,務存容納,至於動眾,事豈願然!開境愍罹其殺傷,退舍 為伏其士伍,取陷救溺,能無慘嗟!以其先祖武俊,有勞王室,書於甲令,銘在景 鍾;雖再駕王師,再從人慾,而十代之宥,常切朕懷。
近以三朝稱慶,八表流澤,廣此鴻霈,開其自新。而承宗果能翻然改圖,披露 忠懇,遠遣二子,進陳表章,緘圖印以上聞,獻德、棣之名部,發囷奉粟,並灶貢 鹽,地願帥於職方,物請歸於司會。且天子所臨,莫非王土;析茲舊服,將表爾誠, 諒由效順之心,悉見納忠之志,抑而不撫,何以示懷。朕念此方,亦猶赤子,一物 失所,寢興靡寧;忍驅樂土之人,竟就陳原之戮!既克翦暴,常思止戈,予之此心, 天地臨鑒。況常山師旅,舊有功勞,將改往以修來,誓酬恩而遷善,鑒精誠之俱切, 俾渙汗而再敷。曠滌乃愆,斷於朕志;復此殊渥,當懷永圖。承宗可依前銀青光祿 大夫、檢校吏部尚書、鎮州大都督府長史、御史大夫,充成德軍節度、鎮冀深趙觀 察等使。
仍令右丞崔從往鎮州宣慰。承宗素服俟命,乃以華州刺史鄭權為德州刺史,充 橫海軍節度、德棣滄景觀察等使。明年,加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左僕射。是歲, 李師道平,承宗奉法逾謹,請當管四州,每州置錄事參軍一員、判司三員,每縣令 一員、主簿一員,吏補授皆聽朝旨。十五年十一月卒,贈侍中。子知感、知信在朝。
承元,士真第二子。兄承宗既領節鉞,奏承元為觀察支使、朝議郎、左金吾衛 胄曹參軍,兼監察御史,年始十六。勸承宗以二千騎佐王師平李師道,承宗不能用 其言。
元和十五年冬,承宗卒,秘不發喪,大將謀取帥於旁郡。時參謀崔燧密與握兵 者謀,乃以祖母涼國夫人之命,告親兵及諸將,使拜承元。承元拜泣不受,諸將請 之不已。承元曰:“天子使中貴人監軍,有事盍先與議。”及監軍至,因以諸將意 贊之。承元謂諸將曰:“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齒幼,欲使領事。承元欲效忠於 國,以奉先志,諸公能從之乎?”諸將許諾。遂於衙門都將所理視事,約左右不得 呼留後,事無巨細,決之參佐。密疏請帥,天子嘉之,授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 尚書,兼滑州刺史、義成軍節度、鄭滑觀察等使。鄰鎮以兩河近事諷之,承元不聽, 諸將亦悔。及起居舍人柏耆齎詔宣諭滑州之命,兵士或拜或泣。承元與柏耆於館驛 召諸將諭之,諸將號哭喧譁。承元詰之曰:“諸公以先世之故,不欲承元失此,意 甚隆厚;然奉詔遲留,其罪大矣!前者李師道未敗時,議赦其罪,時師道欲行,諸 將止之,他日殺師道,亦諸將也!今公輩辛勿為師道之事,敢以拜請。”遂拜諸將, 泣涕不自勝。承元乃盡出家財,籍其人以散之,酌其勤者擢之。牙將李寂等十數人 固留承元,斬寂等,軍中始定。承元出鎮州,時年十八,所從將吏,有具器用貨幣 而行者,承元悉命留之。承元昆弟及從父昆弟,授郡守者四人,登朝者四人,從事 將校有勞者,亦皆擢用。祖母涼國夫人入朝,穆宗命內宮筵待,錫賚甚厚。
俄而王廷湊殺田弘正,據鎮州叛。移鎮鄜坊丹延節度使,便道請覲,穆宗器之, 數召顧問。未幾,改鳳翔節度使。鳳翔西北界接涇原,無山谷之險,吐蕃由是逕往 入寇。承元於要衝築壘,分兵千人守之,賜名曰臨汧城。詔襲岐國公,累加檢校左 僕射。鳳翔城東,商旅所集,居人多以烽火相警,承元奏益城以環之。居鎮十年, 加檢校司空、御史大夫,移授平盧軍節度、淄青登萊觀察等使。時均輸鹽法未嘗行 於兩河,承元首請鹽法,歸之有司,自是兗、鄆諸鎮,皆稟均輸之法。承元寬惠有 制,所理稱治。太和七年十二月,卒於平盧,時年三十三,冊贈司徒。
王廷湊,本回鶻阿布思之種族,世隸安東都護府。曾祖曰五哥之,事李寶臣父 子。王武俊養為假子,驍果善斗,武俊愛之。以軍功累授左武衛將軍同正,贈越州 都督。祖末怛活,贈左散騎常侍。父升朝,贈禮部尚書。皆以廷湊貴加贈典。祖父 世為王氏騎將,累遷右職。
廷湊沉勇寡言,雄猜有斷,為王承元衙內兵馬使。初,承元上稟朝旨,田弘正 帥成德軍,國家賞錢一百萬貫,度支輦運不時至,軍情不悅。廷湊每抉其細故,激 怒眾心。會弘正以魏兵二千為衙隊,左右有備不能間。長慶元年六月,魏軍還鎮。 七月二十八日夜,廷湊乃結衙兵噪於府署;遲明,盡誅弘正與將吏家族三百餘人。 廷湊自稱留後、知兵馬使,將吏逼監軍宋惟澄上章請授廷湊節鉞。穆宗怒,下詔征 鄰道兵,仍以河東節度裴度充幽、鎮兩道招撫使,仍以弘正子涇原節度使布代李醖 為魏博節度使,令率魏軍進討。又以承宗故將深州刺史牛元翼為成德軍節度使,下 詔購誅廷湊。是月,鎮州大將王位等謀殺廷湊事泄,坐死者二千餘人。
時硃克融囚張弘靖,廷湊殺弘正,合從構逆謀,拒王命。兩鎮併力,討除慮難 應接,詔朝臣議其可否。東川節度使王涯獻狀曰:“幽、鎮兩州,悖亂天紀,迷亭 育之厚德,肆狼虎之非心。囚縶鼎臣,戕賊戎帥,毒流州郡,釁及賓僚。凡在有情, 孰不痛憤?伏以國家文德誕敷,武功繼立,遠無不伏,邇無不安,矧茲二方,敢逆 天理。臣竊料詔書朝下,諸鎮夕驅,以貔貅問罪之師,當猖狂失節之寇,傾山壓卵, 決海灌熒,勢之相懸,不是過也。但常山、薊郡,虞、虢相依,一時興師,恐費財 力。罪有輕重,事有後先,譬之攻堅,宜從易者。如聞范陽肇亂,出自一時,事非 宿謀,跡亦可驗。鎮州構禍,殊匪偶然,扇諸屬城,以兵拒境。如此,則幽薊之眾, 可示寬刑;鎮冀之戎,可資先討。況廷湊闒茸,不席父祖之資;成德分離,又多迫 脅之勢。今以魏博思復仇之眾,昭義願盡敵之師,參之晉陽,輔以滄德,掎角而進, 實若建瓴。盡屠其城,然後北首燕路,在朝廷不為失信,于軍勢實得機宜。臣之愚 誠,切在於此。臣又聞用兵若斗,先扼其喉。今瀛鄚、易定,兩賊之咽喉也。誠宜 假之威柄,戍以重兵,俾其死生不相知,間諜無所入;而以大軍先進冀、趙,次臨 井陘,此一舉萬全之勢也。”
於是命易定節度使開境以抗克融,諸軍三面進討。初,以滄德烏重胤獨當一面, 重胤宿將,知不可進,頗遲留,乃以杜叔良代重胤。叔良有中官之援,朝辭日,大 言云:“賊不足破。”時廷湊合幽薊之兵圍深州,梯衝雲合,牛元翼嬰城拒守。十 一月,杜叔良為賊所敗,眾皆陷沒,僅以身免,乃以德州王日簡代之。裴度率眾屯 承天軍,諸將挫敗,深州危急。乃以鳳翔節度使李光顏為忠武節度使,兼深冀節度, 救深州,仍以中官楊永和監光顏軍。
國家自憲宗誅除群盜,帑藏虛竭;穆宗即位,賞賜過當;及幽、鎮共起,徵發 百端,財力殫竭。時諸鎮兵十五萬餘,才出其境,便仰給度支,置南北供軍院。既 深入賊境,輦運艱阻,芻薪不繼,諸軍多分番樵採。俄而度支轉運車六百乘,盡為 廷湊邀而虜之,兵食益困。賊圍深州數重,雖光顏之善將,亦無以施其方略。其供 軍院布帛衣賜,往往不得至院,在途為諸軍強奪,而懸軍深斗者,率無支給。復又 每軍遣內官一人監軍,悉選驍健者自衛,羸懦者即戰,以是屢多奔北。而廷湊、克 融之眾,不過萬餘,而抗官軍十五萬者,良以統制不一,玩寇邀利故也。宰相崔祐 甫不曉兵家,膠柱於常態,以至復失河朔。既無如之何,遂議休兵而赦廷湊。
二年正月,魏府牙將史憲誠誘其軍謀叛,田布不能止,其眾自潰於南宮。二月, 詔赦廷湊,仍授檢校右散騎常侍、鎮州大都督府長史、成德軍節度、鎮冀深趙等州 觀察等使;以牛元冀為山南東道節度使。遣兵部侍郎韓愈至鎮州宣慰,又遣中使銜 命入深州,監元翼赴鎮。廷湊雖受命,而深州之圍不解。招撫使裴度與幽、鎮書, 以大義責之;硃克融解圍而去,廷湊亦退舍。朝廷欲其稟命,並加克融檢校工部尚 書。三月,元翼率十餘騎突圍出深州赴闕,深州將校臧平以城降。廷湊責其固守, 殺將吏一百八十餘人。五月,遣中使楊再昌至鎮州,取牛元翼家族及田弘正骸骨。 廷湊曰:“弘正骸骨,不知所在;元翼家族,請至秋發遣。”俄而元翼卒,廷湊乃 盡屠其家,其酷毒如此。自獲赦宥,遂與硃克融、史憲誠連衡相應,謀拒朝廷。
太和初,滄州李全略死,其子同捷欲效河朔事,求代父任。文宗授以兗海節度 使;同捷不奉詔,據郡構逆,以珍玩器幣妓女子弟投款於廷湊及幽州李載義。時載 義初代克融,輸誠效順,盡送同捷所遣赴闕,詔征幽、魏、徐、兗之師進討。廷湊 出兵撓魏北境,以援同捷。二年,下詔絕廷湊進奉。既魏博將丌志治以行營兵叛, 倒戈攻魏州,諸軍擊志治,廷湊出兵應之。史憲誠危急,詔義武軍節度使李聽擊敗 之,志治奔於廷湊。三年六月,誅李同捷。尋又何進滔殺史憲誠,據魏州。朝廷厭 兵,誅之不果,遂授進滔魏博節度。八月,廷湊遣使詣闕請罪,朝廷因而赦之;依 前檢校司徒、成德軍節度使。
鎮冀自李寶臣已來,雖惟岳、承宗繼叛,而猶親鄰畏法,期自新之路。而凶毒 好亂,無君不仁,未如廷湊之甚也!又就加太子太傅、太原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 八年十一月卒,冊贈太尉,累贈至太師。
子元逵,為鎮州右司馬,兼都知兵馬使。廷湊卒,三軍推主軍事,請命於朝。 乃起復檢校工部尚書、鎮州大都督府長史、成德軍節度使,累遷檢校左僕射。元逵 素懷忠順,頓革父風。及領籓垣,頗輸誠款,歲時貢奉,結轍於途,文宗嘉之。開 成二年,詔以壽安公主出降,加駙馬都尉。元逵遣段氏姑詣闕納聘禮。段氏進食二 千盤,並御衣戰馬、公主妝奩及私白身女口等,其從如雲,朝野榮之。會昌中,昭 義節度使劉從諫卒,其子稹擅領軍政;武宗怒,誅之。命鄰籓分地而進討,以元逵 為北面招討使。詔至之日,出師次趙州,與魏博何弘敬同收山東三州。元逵進攻邢 州,俄而賊將裴問、高元武降元逵,王釗、安玉降何弘敬,並拔三郡。累遷檢校司 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破劉稹功,加太傅、太原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食實 封二百戶。太中十一年二月卒,冊贈太師,謚曰忠。子紹鼎、紹懿。
紹鼎,時為鎮州大都督府左司馬、知府事、節度副使、都知兵馬使。起復授檢 校工部尚書、鎮府長史、成德軍節度、鎮深冀趙觀察等使,累加光祿大夫、尚書左 僕射。其年七月卒,贈司空,賻布帛三百段、米粟二百碩,累贈司徒、太尉,又贈 太傅。
子景胤、景崇、景敔;景崇為嫡,時年幼。
紹鼎卒,宣宗以昭王汭為鎮州大都督、成德軍節度副使,都知兵馬使、檢校右 散騎常侍、鎮府左司馬、知府事、兼御史中丞,王紹懿本官充成德軍節度、觀察留 後,仍賜紫金魚袋。尋正授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累加檢校右僕射、兼御史大夫、 太原縣開國伯,食邑七百戶,又加檢校司空。卒,贈司徒。
景胤,初為成德軍中軍兵馬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監察御史。紹 鼎卒,出為深州刺史、兼殿中侍御史,充本州團練守捉使。
景崇,於季父紹懿時為鎮州大都督府左司馬、知府事、都知兵馬使。紹鼎卒, 三軍立紹懿。數月,疾篤。召景崇謂之曰:“亡兄以軍政托予,以俟汝成立。今危 惙如此,殆將不救。汝雖少年,勉自負荷,下禮籓鄰,上奉朝旨,俾吾兄家業不墜, 惟汝之才也!”言訖而卒。時監軍在席,奏其治命,上嘉之,詔起復忠武將軍、守 左金吾衛將軍同正、檢校右散騎常侍,充成德軍節度觀察留後,仍賜上柱國,賜紫 金魚袋。尋正授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
鹹通中,景崇以公主嫡孫,特承恩渥。季年,盜起徐方,王師進討,景崇令大 將從諸軍。徐寇平,以功授檢校右僕射,封太原縣男,食邑三百戶。祖母章惠長公 主薨,景崇居喪得禮,朝野稱之。起復左金吾衛上將軍同正,進位檢校司空。明年,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累加檢校太尉、趙國公,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二百戶,尋進封 常山王。丁母秦國夫人憂,起複本官。乾符末,盜起河南,黃巢犯闕,駕幸劍南; 景崇與定州節度使王處存馳檄籓鄰,以兵附處存入關討賊,奔問行在,貢輸相繼。 關輔平定,以功真拜太尉。中和二年十二月卒。
子鎔,時年十歲,三軍推為留後,朝廷因授旄鉞,檢校工部尚書。時天子蒙塵, 九州鼎沸,河東節度李克用虎視山東,方謀吞據;鎔以重賂結納,以修和好。晉軍 討孟方立於邢州,鎔常奉以芻糧。及方立平,晉將李存孝侵鎔南部,鎔求援於幽州。 幽帥李匡威率眾三萬赴之,存孝退去。景福元年,鎔乘存孝有間於其師,乃出兵攻 堯山。晉帥遣大將李存質來援,大敗鎮人於堯山,死者萬計。晉人乘勝至趙州,鎔 復求援於燕。二年,匡威率眾數萬來援。會邢州節度使李存孝背其帥據城自固,存 孝單騎入鎮州,與鎔面相盟約。俄而李克用自率全師攻存孝,時匡威離鎮後,其弟 匡籌奪據其位,匡威退無歸路。鎔感其援助之恩,乃迎入府城,築第以居之,事之 如父;匡威亦盡心裨益,軍中之事,皆為訓練。是年五月,鎔過匡威第,陰遣部下 伏甲劫鎔;鎔抱持之,鎔曰:“公誡止人勿倉卒!吾為晉人所困,賴公獲濟,猶吾 父也,軍政請公帥之。”即並轡歸府署,鎮軍拒之,竟殺匡威。晉人知匡威死,克 用自率師至城下;鎔出練二十萬犒勞,修好而退。
及汴宋節度使硃全忠領鄆、青三鎮,兵強天下,遣將葛從周、張存敬寇陷邢、 洺二州,乘勝北掠燕、趙。俄而全忠率親兵薄於城下。鎔倉卒無備,謂賓佐曰: “勢危矣,計將安出?”判官周式者,率先而對曰:“敵人迫我,兵不能抗,此可 以理說耳,請見梁帥圖之!”式即時出見全忠,全忠逆謂式曰:“爾不必言。王令 朋附並汾,違盟爽信,敝賦業已及此,期於無舍!”式曰:“公言過矣!且公為唐 室之桓、文,當以禮義而成霸業。乃欲窮兵黷武,困人於險難,天下其謂公何!” 全忠喜,引式袂而慰之曰:“前言戲之耳!且君為王令計如何?”式曰:“但修好 耳!”即復見鎔,請出牛酒貨幣以犒軍;仍以鎔子昭祚及牙將梁公儒、李弘規子各 一人,從昭祚入官於大梁,全忠以女妻昭祚。
及全忠僭,天下無主;鎔不獲已,行其正朔。鎔累遷至開府儀同三司,守太師、 中書令,仍賜“敦睦保定大功臣”、上柱國、趙王,食邑一萬五千戶,食實封一千 戶,襲食實封二百五十戶。偽梁加尚書令,及唐室中興,去偽尚書令之號。天祐七 年,母魏國太夫人何氏卒,起複本官。十八年,為其大將王德明所殺,至於赤族。 其後事在中興雲。
史臣曰:土運中微,群盜孔熾。寶臣附麗安、史,流毒中原,終竊土疆,為國 蟊賊。加以武俊之狠狡,為其腹心,或叛或臣,見利忘義,蛇吞蝮吐,垂二百年。 哀哉,王政不綱,以至於此。若使明皇不懈於開元之政,姚崇久握於阿衡,詎有柳 城一胡,敢窺佐伯,況其下者哉!觀此無君,可為太息。
贊曰:鵂鶹為怪,必取其昏。人君失政,為盜啟門。牙旂金鉞,虎子狼孫。茫 茫黔首,於何叫閽?
部分譯文
王武俊,契丹族怒皆部落人。祖父可訥乾,父路俱。開元年間,饒樂府都督李詩率領其部落五千帳,與路俱、南河承襲了漢人的衣冠袍帶,皇上下詔褒獎表彰,因而王武俊隨其父居住薊州。王武俊原名沒諾乾,十五歲便能騎馬射箭。上元年間,任史思明屬下恆州刺史李寶臣的偏將。寶應元年(762),王師進入井陘,即將平定河朔,王武俊對李寶臣說:“以寡敵眾,以理曲對理直,戰則離心,守則崩潰,精銳的將士遠行作戰,怎能抵禦呢?”李寶臣便撤除了戒備,以恆、定、深、趙、易五州歸順朝廷,和官軍同心協力,向東襲擊殘餘賊寇。李寶臣被授予恆、定等州節度使,讓王武俊做參謀,向朝廷奏請他兼任御史中丞,充任本軍先鋒兵馬使。
大曆十年(775),田承嗣因薛嵩死去而兼有相、衛、磁、邢、氵名五州。田承嗣派部將盧子期進犯磁州,詔令李寶臣與李正己、李勉、李承昭、田神玉、朱滔、李抱真各自出兵討伐。諸軍與盧子期在清水交戰,將他打得大敗,李寶臣的部將有節生擒盧子期獻上,代宗嘉獎其功勞,派宦官馬承倩攜帶詔書前去宣旨慰勞。馬承倩將返程,住在館舍中,李寶臣親往贈送細絹百匹。馬承倩破口大罵,將絹拋擲到路上,李寶臣環顧左右面有愧色。回到府中休息,諸將散去回營,李寶臣暗中在屏風后窺視,惟獨王武俊佩刀立於門邊。李寶臣將他召入,解下刀來同他談話,說:“你看見先前那個頑劣小子了嗎?”王武俊道:“現在閣下有功他尚且如此,賊寇平定後,天子只需一張詔書將你召去安置在京中,就不過是個普通人了,這行嗎?”李寶臣道:“那怎么辦呢?”王武俊道:“不如玩弄縱容田承嗣的手腕,作為自己的資本。”李寶臣道:“現在我已同田承嗣結了仇怨,難道還能向他推心置腹嗎?”王武俊道:“只要處境相同,利害一致,寇讎也可以變成父子一般,只是吐口唾沫間的事。如果只說空話,無濟於事。如今宦官劉清潭在驛舍,砍下他的腦袋送交田承嗣,田承嗣就立刻會將妻兒送來做人質。”李寶臣說:“恐怕不能這樣做吧。”王武俊說:“朱滔為朝廷駐守滄州,請讓我擒獲他送給田承嗣以取信。”李寶臣同意了。王武俊立即挑選精兵兩千人,皆乘駿馬,通夜賓士三百里,清晨抵達朱滔軍營,攻其不備,朱滔軍倉猝出戰,被打得大敗,王武俊捉住一個長得像朱滔的,朱滔因此得以逃脫。從此李寶臣與田承嗣、李正己相互作為後援,這都是王武俊開的頭。
李寶臣死後,其子李惟岳謀求承襲父位。李寶臣的舊將易州刺史張孝忠以本州順從王命,朝廷便讓張孝忠替代李寶臣,令李惟岳護送靈柩返回京師,李惟岳不受朝命。建中三年(782)正月,詔令朱滔、張孝忠合兵討伐李惟岳。李惟岳與王武俊合統萬餘兵士在束鹿迎戰。王武俊統領三千騎兵率先進攻,被朱滔擊敗,李惟岳逃走。趙州刺史康日知於是以本州順從王命,李惟岳命王武俊率兵進攻他,康日知派人對王武俊說:“李惟岳懦弱無謀,怎么值得同他一起造反!我的城池堅固,萬眾一心,不是一年半載能攻下的。再說李惟岳仗恃田悅作為後援,去年田悅的壯兵甲士在邢州城下戰死許多,尚且不能攻陷邢州,何況我這座城呢!”又拿出偽造的皇上手詔招降王武俊,王武俊相信了,便倒戈進入恆州,率領數百騎兵進入衙門,派人對李惟岳說:“您起兵同魏、齊叛賊狼狽為奸,如今田尚書已兵敗命喪,李尚書被趙州康日知阻隔,士兵們經過束鹿一戰,傷痕鑽心。朱僕射的強兵駐紮在境內,張尚書已授職定州,三軍都懼怕殞命喪家。聽說皇上有詔徵召您,應當立即前去受命,不然,轉眼便有禍事。”李惟岳害怕得朝上瞪大了眼睛。王武俊之子王士真斬了李惟岳,提著他的首級出來。王武俊又殺了不和自己同心的十數人,於是平定了恆州。將惟岳的首級傳送到京師稟報皇上,授王武俊檢校秘書少監、兼御史大夫、恆州刺史、恆冀都團練觀察使,實封食邑五百戶,任命康日知為深趙團練觀察使。
當時李惟岳部下偽定州刺史楊政義以本州歸順朝命,深州刺史楊榮國歸降,朱滔分兵鎮守兩地。朝廷既將定州授張孝忠,深州授康日知,王武俊惱怒失去趙、定二州,而且名分地位不能滿足他的志向。朱滔惱怒失去了深州,因而誘使王武俊謀反,斥責朝廷,便同時率領強兵救援田悅。那時馬燧、李抱真、李秡、李晟正討伐田悅,在洹水擊敗他,後來連年用兵,但田悅勢力已衰弱;到這時王武俊、朱滔重新使他振作起來,田悅勢力更加擴展。
十一月,王武俊派大將張鍾葵進犯趙州,康日知擊敗了他,斬其首級上獻朝廷。這天,王武俊立偽號建國,自稱趙王,改恆州為真定府,非法任命官職及品級。朱滔、田悅、李納也同時建立偽國號,分別占據所轄地域,各自派遣使者去勸誘蔡州李希烈同立偽國號。建中四年(783)三月,李希烈被周曾謀劃瓦解他的腹心部隊以後,有人傳說李希烈已死,馬燧等四鎮節度使軍中聞聽傳言,歡聲震動軍營之外。
六月,李抱真派一舌辯之士賈林詐降王武俊。賈林到了王武俊營中,說道:“這次前來是傳達詔命,不是投降。”王武俊神色稍緩解,令他說明白,賈林道:“天子知道大夫您素來忠誠,及至您登壇建立國號時,撫著胸口對左右官員道:‘我本忠義之人,天子不理解我。’此後諸軍將領曾聯名上表論說您的為人。天子看罷頗為感動,告訴使者說:‘朕先前處事有誤,追悔莫及。朋友間有了錯失尚可道歉,朕為四海之主,點滴小事怎能耿耿於懷呢!’”王武俊道:“我是一員胡將,尚且懂得安撫百姓,天子當然不會專以殺人來安定天下。如今山東大軍有五支,等到戰勝他們時,百姓盡皆暴屍荒野,即使戰勝了又讓誰來守衛呢?如今我並非害怕歸順朝廷,但由於同各諸侯都訂立了盟約,我們胡人性直,不願做理虧的事。朝廷若能降下恩典為我洗清責任,我當帶頭倡議歸順朝廷,有不服從的,我以言辭相勸,則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朋友。此計若能施行,河朔地區不用五十天即可平定。”
十月,涇原叛軍進犯京師,皇上臨幸奉天。京師傳來訊息,諸將都退兵回去。李抱真將返回潞州、澤州,田悅勸說王武俊和朱滔去襲擊他。賈林再次遊說王武俊道:“而今退兵前面是糧食輜重,後面是精銳部隊,人心牢固如一人,不可以圖謀呀。再說打勝了得到土地,利益歸魏博所有;打敗了,則成德受大損失。大夫您的本部是易、定、滄、趙四州,為什麼不先收復失地呢?”王武俊便掉轉馬頭,背棄了同田悅的約定。賈林進一步勸說王武俊道:“您是冀地的豪族,不應圖謀占據中原。朱滔心地陰險,朝廷強大他就借您的力量為後援,朝廷力弱他就想吞併您。況且河朔並不包括冀州,只有趙州、魏州、燕州而已。現在朱滔自稱冀王,說明他在窺伺您的冀州,其徵兆已暴露了。假若朱滔能控制山東,您就必須準備為臣的禮數,不順從,就會被他所攻奪,這時您想做他的臣子也不可能。”王武俊擲袖變色道:“大唐有二百年國運,我尚且不能稱臣,誰能向他這個鄉下佬稱臣!”從此確定方針,南面同李抱真修好,西南和馬燧結盟。時值興元元年(784)德宗下罪己詔,大赦反叛朝廷的人。二月,王武俊聚集三軍,廢除偽國號。皇上詔令國子祭酒兼御史大夫董晉、宦官王進傑,從皇上行宮前往恆州宣旨,授王武俊檢校兵部尚書、成德軍節度使。三月,又加授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幽州、盧龍兩道節度使、琅笽郡王。
當時朱氵此發布偽命冊封朱滔為皇太弟,朱滔率領幽州、檀州的強兵,誘騙回紇二千名騎兵,已包圍貝州數十日,將阻斷白馬津,向南進犯洛都,與朱氵此成合兵之勢。這時李懷光反叛占據河中,李希烈已攻陷大梁,向南逼進長江、漢水,李納尚在齊州造反,田緒不被朝廷任用,李晟孤軍駐紮在渭水邊,天子敕令所能控制的地區,只有天下的十分之二三,海內動盪離析,人心不知所向。賈林又勸說王武俊與李抱真合兵,共同救援魏博,他向王武俊陳說利害道:“朱滔此次出兵,企圖先平定魏博,更趕上田悅被殺害,人心不安,只要十天不去救援,魏州、貝州必被攻下,朱滔的兵力就會增加數萬。張孝忠見魏州、貝州被攻下,必定向朱滔俯首稱臣。三道連成一氣,加上統率回紇兵馬,長驅到此,您的家族能幸免於難嗎?常山失守,李抱真就會退保山西,河朔一帶就全部落入朱滔之手了。現在乘著魏州、貝州未被攻下,張孝忠尚未歸附朱滔,您與李抱真合兵擊敗他,就像拾取一件失落的東西一般容易啊!這個計畫成功,則聲威震動關中,京師可坐待收復,聖駕能重返京師是靠了您的力量,這是無與倫比的勳業呀。”王武俊欣然同意。兩軍議定,卜選吉日共同出征。五月,王武俊、李抱真在巨鹿之東會師。兩軍聯合之後,朱滔震恐。李抱真將軍佇列成方陣,王武俊用奇兵出擊,朱滔全部人馬出營作戰,王武俊未穿甲冑即揮軍馳向敵營,朱滔軍望風奔逃潰散,人馬自相踐踏,死者十之四五,繳獲他的輜重、兵器、甲仗、馬牛不計其數,朱滔乘著夜色逃回幽州。王武俊班師還鎮,上表辭去幽州、盧龍節度使,皇上許諾。於是將恆州升為大都督府,任命王武俊為長史,加授檢校司徒,實封食邑七百戶。其餘照舊。
聖駕回京,對王武俊的恩寵更加優厚,其子娶公主為妻,那些尚屬童稚的王氏子弟,皆賜予官名。不久因母親去世而停職,復職後加授左金吾上將軍同正,服喪期滿,加授開府儀同三司。貞元十二年(796),皇上感念舊日勛臣,又加授王武俊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十七年(801)六月王武俊去世,時年六十七歲,停止上朝五日,群臣抵延英門奉慰皇上,依照對待渾王鹹的舊例。皇上令左庶子上公持節冊命追贈王武俊為太師,賜給助喪葬之用絹三千匹、布一千端、米粟三千石。太常寺定諡號為威烈,德宗道:“王武俊竭誠盡忠國,當賜諡號為忠烈。”王武俊之子王士真、王士清、王士平、王士則,士真為嗣子。
王廷湊,本為回鶻的阿布思族人,世代隸屬安東都護府。曾祖名叫五哥之,事奉李寶臣父子。王武俊收他為養子,因他驍勇、果敢、善斗,王武俊很看重他。由於積年軍功被授左武衛將軍同正,追贈越州都督。祖父末怛活,追贈左散騎常侍。父升朝,追贈禮部尚書。皆因王廷湊顯貴而獲得追贈典禮。祖父和父親兩代為王氏騎將,屢屢升遷。
王廷湊沉穩勇毅少言語,果敢而有決斷,為王承元衙內兵馬使。當初,王承元上稟朝旨,田弘正統率成德軍,國家賞錢一百萬貫,度支署的運輸車不按時抵達,軍隊情緒不滿,王廷湊屢次挑出細小事故,激怒軍心。恰逢田弘正以魏州兵二千人為衙門親軍,左右皆有防備無機可乘。長慶元年(821)六月,魏州軍返歸本鎮。七月二十八日間,王廷湊便集結衙兵在府署外吶喊鼓譟,天快亮時,將田弘正和他的將吏、家屬三百餘人全都殺死。王廷湊自稱節度使留後、知兵馬使,將吏們逼迫監軍宋惟澄上表章奏請授王廷湊節鉞。穆宗發怒,下詔徵召鄰道之軍,並以河東節度使裴度充任幽、鎮兩道招撫使,任命田弘正之子涇原節度使田布替代李朔心為魏博節度使,命他率魏州軍進討王廷湊。又任命王承宗舊部深州刺史牛元翼為成德軍節度使,下詔懸賞王廷湊首級。當月,鎮州大將王位等人密謀誅殺王廷湊之事泄露,因此事牽連被處死的有二千餘人。
當時朱克融囚禁張弘靖,王廷湊殺害田弘正,相互勾結造反,謀劃抗拒王命。兩鎮合力反叛,若要討伐翦除他們恐怕朝廷兵力難以接應,詔令朝臣們商議是否可行。東川節度使王涯獻上奏狀說:“幽、鎮兩州,悖亂天綱,辜負了聖上培育的厚德,放縱虎狼一般的噁心。囚禁朝廷重臣,殘害元戎老帥,流毒於州府郡邑,禍及於賓客僚屬。凡是有情之人,誰不痛恨?臣以為國家依靠文德生存發展,繼而建樹武功,遠方無不拜服,近處無不安寧,這兩處地方,卻敢悖逆天理。臣私下料想詔書早晨下達,諸鎮之軍晚上就會驅馳效命,以勇猛善戰的問罪之師,對付猖狂失節的盜寇,猶如翻倒大山壓碎鳥卵,傾瀉海水澆滅熒火一般,雙方力量懸殊,這樣說毫不過分。但常山、薊郡,如虞虢相依,同時興兵,恐怕耗費財力。罪有輕重,事有先後,譬如攻堅一樣,應從容易的開始。比如聽說朱克融在范陽發難,是一時所為,並非蓄謀已久,有跡象可以查驗;王廷湊在鎮州作亂,卻完全不是偶然,他早就在轄區內煽動,駐兵邊境抗拒朝廷。既然如此,則幽州、薊州的將士,可向他們表示從寬處理;鎮州、冀州的軍隊,可對他們先行討伐。何況王廷湊品行卑劣,沒有承繼父祖的資質;成德軍同朝廷分離,又加重了脅迫的局勢。如今派遣魏博道一心想復仇的部眾,昭義軍希望掃盡敵寇的師旅,參以晉陽的兵卒,輔以滄德之將士,成犄角之勢而推進,真如高屋建瓴一般。將城中之敵殺盡,然後向北挺進燕地,就朝廷而言不為失信,對於軍事形勢確實是獲得了機宜,臣之愚忠,盡獻於此。臣又聞聽用兵如格鬥,先扼住對方咽喉。現在瀛莫阝、易定,正是兩賊咽喉。確實應運用權威,派重兵戍守,使兩賊彼此間生死不能互知,間諜無隙可入;而派遣大軍先進入冀州、趙州,然後抵達井陘,這是一舉成功萬無一失的形勢啊。”
於是命易定節度使封鎖邊境以抗擊朱克融,諸軍從三面進討。起初,命滄德烏重胤獨當一面,烏重胤是一員老將,知道不可冒進,行動比較遲緩,朝廷便以杜叔良替代烏重胤。杜叔良有宦官做後盾,向皇上辭行那天,口出大言說:“賊兵不值得一破。”這時王廷湊聚集幽州、薊州的軍隊圍攻深州,雲梯衝車密集如雲,牛元翼環城拒守。十一月,杜叔良被賊軍擊敗,將士全被俘獲,僅他本人脫逃,於是命德州王日簡代替他。裴度率軍駐紮在承天軍,諸將被賊軍挫敗,深州危急,於是任命鳳翔節度使李光顏為忠武節度使,兼深冀節度使,以救援深州,依例派宦官楊永和監督李光顏軍。
國家自從憲宗剿除群盜,國庫財源枯竭,穆宗即位後,對臣下的賞賜又太過分,及至幽州、鎮州叛亂同時發生,又有名目繁多的徵收,國家財力竭盡。當時各鎮軍隊共十五萬多人,才離其轄境,便仰賴朝廷開支軍餉,設定南北供軍院。大軍深入賊境後,運輸艱難阻滯,糧草供應不上,諸軍大多輪番砍柴。不久度支署轉運糧草的六百輛車,全部被王廷湊攔截俘獲,軍糧更加困難。賊軍圍困深州數重,即使李光顏這樣的傑出將領,也無法施展他的謀略。那些運往供軍院的布帛衣服,往往還未到院裡,在途中便被各軍強行奪去,而孤軍深入敵境作戰的部隊,全都沒有供給。加上每支軍隊中都派有一名宦官做監軍,盡挑選驍勇健壯的士兵保衛自己,瘦弱怯懦的上陣作戰,因此大多奔逃敗北。而王廷湊、朱克融的軍隊不過一萬餘人,之所以能抗擊十五萬官軍,實在是因為官軍指揮不統一,輕視敵人和只圖於己有利的緣故。宰相崔..甫不懂軍事,拘泥於常規而不知變通,以致使河朔再次失陷。既然沒有辦法,便計議罷兵而赦免王廷湊。
長慶二年(822)正月,魏博府牙將史憲誠引誘兵卒謀反,田布不能制止,他的部屬在南宮自行潰敗。二月,降詔赦免王廷湊,並授以檢校右散騎常侍、鎮州大都督府長史、萬德軍節度使、鎮冀深趙等州觀察使等職,任命牛元翼為山南東道節度使。派遣兵部侍郎韓愈至鎮州宣旨慰問王廷湊,又派宦官攜帶敕令入深州,監督牛元翼赴任。王廷湊雖然受命,卻不解除對深州的圍困。招撫使裴度致書幽州、鎮州,以君臣大義責備王廷湊和朱克融,朱克融解圍而去,王廷湊也退了兵。朝廷想讓他們秉承朝命,加授朱克融檢校工部尚書。三月,牛元翼率十餘名騎手從深州突圍赴京師,深州將校臧平獻城投降,王廷湊指責他堅守城垣,殺了將吏一百八十餘人。五月,皇上派宦官楊再昌到鎮州,接取牛元翼家屬及田弘正骸骨,王廷湊說:“田弘正的骸骨,不知在哪兒;牛元翼家屬,請讓我秋天再遣送。”不久牛元翼去世,王廷湊將他的家人全都殺光,其殘酷毒辣到如此地步。自從獲得寬赦之後,王廷湊便與朱克融、史憲誠彼此勾結,相互接應,圖謀抗拒朝廷。
大和初年,滄州李全略死,其子李同捷企圖仿效河朔李惟岳之舊例,請求替代父職。文宗授予他兗海節度使,李同捷不奉詔命,盤據州郡策劃反叛,用珍玩、寶器、錢財、妓女、子弟交結王廷湊及幽州李載義。這時李載義剛剛替代朱克融,為了表示忠誠順從,將李同捷所送禮物全部交給朝廷,皇上下詔徵召幽、魏、徐、兗諸州軍隊進討。王廷湊出兵騷擾魏州北境,以援助李同捷。大和二年(828),下詔拒絕王廷湊進奉。接著魏博將領丌志沼率行營兵卒叛亂,倒戈攻打魏州,諸軍攻擊丌志沼,王廷湊出兵接應他。史憲誠危急,詔令義武軍節度使李聽將他擊敗,丌志沼便投奔王廷湊。大和三年(829)六月,李同捷被誅,接著又有何進滔殺了史憲誠,占據魏州。朝廷厭倦用兵,討伐他也不能成功,於是授何進滔魏博節度使。八月,王廷湊派使者赴朝請罪,朝廷就此赦免了他,依前授予檢校司徒、成德軍節度使。
鎮州、冀州自李寶臣以來,雖然李惟岳、王承宗相繼叛亂,但仍然親近鄰州、畏懼王法,期望走悔過自新之路;而兇殘毒辣擾亂綱紀、目無君上不講仁義的人,沒有超過王廷湊的。又就地加授王廷湊太子太傅、太原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大和八年(834)十一月去世,冊命追贈太尉,又多次追贈至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