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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馬援列傳

馬援字文淵,扶風茂陵人也。其先趙奢為趙將,號曰馬服君,子孫因為氏。武帝時,以吏二千石自邯鄲徙焉。曾祖父通,以功封重合侯,坐兄何羅反,被誅,故援再世不顯。援三兄況、余、員,並有才能,王莽時皆為二千石。

援年十二而孤,少有大志,諸兄奇之。嘗受《齊詩》,意不能守章句,乃辭況,欲就邊郡田牧。況曰:“汝大才,當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朴,且從所好。”會況卒,援行服期年,不離墓所;敬事寡嫂,不冠不入廬。後為郡督郵,送囚至司命府,囚有重罪,援哀而縱之,遂亡命北地。遇赦,因留牧畜,賓客多歸附者,遂役屬數百家。轉游隴漢間,常謂賓客曰:“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因處田牧,至有牛、馬、羊數千頭,谷數萬斛。既而嘆曰:“凡殖貨財產,貴其能施賑也,否則守錢虜耳。”乃盡散以班昆弟故舊,身衣羊裘皮褲。

王莽末,四方兵起,莽從弟衛將軍林廣招雄俊,乃辟援及同縣原涉為掾,薦之於莽。莽以涉為鎮戎大尹,援為新成大尹。及莽敗,援兄員時為增山連率,與援俱去郡,復避地涼州。世祖即位,員先詣洛陽,帝遣員復郡,卒於官。援因留西州,囂隗甚敬重之,以援為綏德將軍,與決籌策。

是時,公孫述稱帝於蜀,囂使援往觀之。援素與述同里閈,相善,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為援制都布單衣、交讓冠,會百官於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鸞旗旄騎,警蹕就車,磬折而入,禮饗官屬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將軍位。賓客皆樂留,援曉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反修飾邊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辭歸,謂囂曰:“子陽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

建武四年冬,囂使援奉書洛陽。援至,引見於宣德殿。世祖笑謂援曰“卿遨遊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慚。”援頓首辭謝,因曰:“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後進臣。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簡易若是?”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說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壯之。援從南幸黎兵,轉至東海。及還,以為待詔,使太中大夫來歙持節送援西歸隴右。

隗囂與援共臥起,問以東方流言及京師得失。援說囂曰:“前到朝廷,上引見數十,每接宴語,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囂曰:“卿謂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囂意不懌,曰:“如卿言,反覆勝邪?”然雅信援,故遂遣長子恂入質。援因將家屬隨恂歸洛陽。居數月而無它職任。援以三輔地曠土沃,而所將賓客猥多,乃上書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許之。

會隗囂用王元計,意更狐疑,援數以書記責譬於囂,囂怨援背己,得書增怒,其後遂發兵拒漢。援乃上疏曰:“臣援自念歸身聖朝,奉事陛下,本無公輔一言之薦,左右為容之助。臣不自陳,陛下何因聞之。夫居前不能令人輊,居後不能令人軒,與人怨不能為人患,臣所恥也。故敢觸冒罪忌,昧死陳誠。臣與隗囂,本實交友。初,囂遣臣東,謂臣曰:'本欲為漢,願足下往觀之。於汝意可,即專心矣。'及臣還反,報以赤心,實欲導之於善,非敢譎以非義。而囂自挾奸心,盜憎主人,怨毒之情遂歸於臣。臣欲不言,則無以上聞。願聽詣行在所,極陳滅囂之術,得空匈腹,申愚策,退就隴畝,死無所恨。”帝乃召援計事,援具言謀畫。因使援將突騎五千,往來遊說囂將高峻、任禹之屬,下及羌豪,為陳禍福,以離囂支黨。

援又為書與囂將楊廣,使曉勸於囂,曰:

春卿無恙,前別冀南,寂無音驛。援間還長安。因留上林。竊見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閉拒背畔,為天下表的。常懼海內切齒,思相屠裂,故遺書戀戀,以致惻隱之計。乃聞季孟歸罪於援,而納王游翁諂邪之說,自謂函谷以西,舉足可定,以今而觀,竟何如邪?援間至河內,過存伯春,見其奴吉從西方還,說伯春小弟仲舒望見吉,欲問伯春無它否,竟不能言,曉夕號泣,婉轉塵中。又說其家悲愁之狀,不可言也。夫怨仇可刺不可毀,援聞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愛,曾、閔不過。夫孝於其親,豈不慈於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擁兵眾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國而完墳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將破亡之,所欲完者,將毀傷之,所欲厚者將反薄之。季孟嘗折愧子陽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陸陸,欲往附之,將難為顏乎?若復責以重質,當安從得子主給是哉!往時子陽獨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歸老,更欲低頭與小兒曹共槽櫪而食,並肩側身於怨家之朝乎?男兒溺死何傷而拘游哉!今國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與諸耆老大人共說季孟,若計畫不從,真可引領去矣。前披輿地圖,見天下郡國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區區二邦以當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義,內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當諫爭;語朋友邪,應有切磋。豈有知其無成,而但萎腇咋舌,叉手從族乎?及今成計,殊尚善也;過是,欲少味矣。且來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獨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於此,必不負約。援不得久留,願急賜報。

廣竟不答。

八年,帝自西征囂,至漆,諸將多以王師之重,不宜遠入險阻,計冘豫未決。會召援,夜至,帝大喜,引入,具以群議質之。援因說隗囂將帥有土崩之勢,兵進有必破之狀。又於帝前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開示眾軍所從道逕往來,分析曲折,昭然可曉。帝曰:“虜在吾目中矣。”明旦,遂進軍至第一,囂眾大潰。

九年,拜援為太中大夫,副來歙監諸將平涼州。自王莽末,西羌寇邊,遂入居塞內,金城屬縣多為虜有。來歙奏言隴西侵殘,非馬援莫能定。十一年夏,璽書拜援隴西太守。援乃發步騎三千人,擊破先零羌於臨氵兆,斬首數百級,獲馬、牛、羊萬餘頭。守塞諸羌八千餘人詣援降,詣種有數萬,屯聚寇抄,拒浩亹隘。援與揚武將軍馬成擊之。羌因將其妻子輜重移阻於允吾谷,援乃潛行間道,掩赴其營。羌大驚壞,復遠徙唐翼谷中,援復追討之。羌引精兵聚北山上,援陳軍向山,而分遣數百騎繞襲其後,乘夜放火,擊鼓叫噪,虜遂大潰,凡斬首千餘級。援以兵少,不得窮追,收其谷糧畜產而還。援中矢貫脛,帝以璽書勞之,賜牛、羊數千頭,援盡班諸賓客。

是時,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塗遠多寇,議欲棄之。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如令羌在湟中,則為害不休,不可棄也。帝然之,於是詔武威太守,令悉還金城客民。歸者三千餘口,使各反舊邑。援奏為置長吏,繕城郭,起塢候,開導水田,勸以耕牧,郡中樂業。又遣羌豪楊封譬說塞外羌,皆來和親。又武都氐人背公孫述來降者,援皆上復其侯王君長,賜印綬,帝悉從之。乃罷馬成軍。

十三年,武都參狼羌與塞外諸種為寇,殺長吏。援將四千餘人擊之,至氐道縣,羌在山上,授軍據便地,奪其水草,不與戰,羌遂窮困,豪帥數十萬戶亡出塞,諸種萬餘人悉降,於是隴右清靜。

援務開恩信,寬以待下,任吏以職,但總大體而已。賓客故人,日滿其門。諸曹時白外事,援輒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煩。頗哀老子,使得遨遊。若大姓侵小民,黠羌欲旅距,此乃太守事耳。”傍縣嘗有報仇者,吏民驚言羌反,百姓奔入城郭。狄道長詣門,請閉城發兵。援時與賓客飲,大笑曰:“燒虜何敢復犯我。曉狄道長歸守寺舍,良怖急者,可床下伏。”後稍定,郡中服之。視事六年,征入為虎賁中郎將。

初,援在隴西上書,言宜如舊鑄五銖錢。事下三府,三府奏以為未可許,事遂寢。乃援還,從公府求得前奏,難十餘條,乃隨牒解釋,更具表言。帝從之,天下賴其便。援自還京師,數被進見。為人明鬚髮,眉目如畫,閒於進對,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輔長者,下至閭里少年,皆可觀聽。自皇太子、諸王侍聞者,莫不屬耳忘倦。又善兵策,帝常言“伏波論兵,與我意合”,每有所謀,未嘗不用。

初,卷人維汜,訞言稱神,有弟子數百人,坐伏誅。後其弟子李廣等宣言汜神化不死,以誑惑百姓。十七年,遂共聚會徒黨,攻沒晥城,殺晥侯劉閔,自稱“南嶽大師”。遣謁者張宗將兵數千人討之,復為廣所敗。於是使援發諸郡兵,合萬餘人,擊破廣等,斬之。

又交阯女子徵側及女弟徵貳反,攻沒其郡,九真、日南、合浦蠻夷皆應之,寇略嶺外六十餘城,側自立為王。於是璽書拜援伏波將軍,以扶樂侯劉隆為副,督樓船將軍段志等南擊交阯。軍至合浦而志病卒,詔援並將其兵。遂緣海而進,隨山刊道千餘里。十八年春,軍至浪泊上,與賊戰,破之,斬首數千級,降者萬餘人。援追徵側等至禁谿,數敗之,賊遂散走。明年正月,斬徵側、徵貳,傳首洛陽。封援為新息侯,食邑三千戶。援乃擊牛釃酒,勞饗軍士。從容謂官屬曰:“吾從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款段馬,為郡掾史,守墳墓,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盈餘,但自苦耳。'當吾在浪泊、西裡間,虜未滅之時,下潦上霧,毒氣重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臥念少游平生時語,何可得也!今賴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諸君紆佩金紫,且喜且慚。”吏士皆伏稱萬歲。

援將樓船大小二千餘艘,戰士二萬餘人,進擊九真賊徵側餘黨都羊等,自無功至居風,斬獲五千餘人,嶠南悉平。援奏言西於縣戶有三萬二千,遠界去庭千餘里,請分為封溪、望海二縣,許之。援所過輒為郡縣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條奏越律與漢律駁者十餘事,與越人申明舊制以約束之,自後駱越奉行馬將軍故事。

二十年秋,振旅還京師,軍吏經瘴疫死者十四五。賜援兵車一乘,朝見位次九卿。

援好騎,善別名馬,於交阯得駱越銅鼓,乃鑄為馬式,還上之。因表曰:“夫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安寧則以別尊卑之序,有變則以濟遠近之難。昔有騏驥,一日千里,伯樂見之,昭然不惑。近世有西河子輿,亦明相法。子輿傳西河儀長孺,長孺傳茂陵丁君都,君群傳成紀楊子阿,臣援嘗師事子阿,受相馬骨法。考之於行事,輒有驗效。臣愚以為傳聞不如親見,視景不如察形。今欲形之於生馬,則骨法難備具,又不可傳之於後。孝武皇帝時,善相馬者東門京鑄作銅馬法獻之,有詔立馬於魯班門外,則更名魯班門曰金馬門。臣謹依儀氏〈革奇〉,中帛氏口齒,謝氏唇鬐,丁氏身中,備此數家骨相以為法。”馬高三尺五寸,圍四尺五寸,有詔置於宣德殿下,以為名馬式焉。

初,援軍還,將至,故人多迎勞之。平陵人孟冀,名有計謀,於坐賀援。援謂之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眾人邪?昔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置七郡,裁封數百戶;今我微勞,猥饗大縣,功薄賞厚,何以能長久乎?先生奚用相濟?”冀曰:“愚不及。”援曰:“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欲自請擊之。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冀曰:“諒為烈士,當如此矣”

還月余,會匈奴、烏桓寇扶風,援以三輔侵擾,園陵危逼,因請行,許之。自九月至京師,十二月復出屯襄國。詔百官祖道。援謂黃門郎梁松、竇固曰:“凡人為貴,當使可賤,如卿等欲不可復賤,居高堅自持,勉思鄙言。”松後果以貴滿致災,固亦幾不免。

明年秋,援乃將三千騎出高柳,行雁門、代郡、上谷障塞。烏桓候者見漢軍至,虜遂散去,援無所得而還。

援嘗有疾,梁松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松去後,諸子問曰:“梁伯孫帝婿,貴重朝廷,公卿已下莫不憚之,大人奈何獨不為禮?”援曰:“我乃松父友也。雖貴,何得失其序乎?”松由是恨之。

二十四年,武威將軍劉尚擊武陵五溪蠻夷,深入,軍沒,援因復請行。時年六十二,帝愍其老,未許之。援自請曰:“臣尚能披甲上馬。“帝令試之。援據鞍顧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瞿鑠哉是翁也!”遂遣援率中郎將馬武、耿舒、劉匡、孫永等,將十二郡募士及弛刑四萬餘人征五溪。援夜與送者訣,謂友人謂者杜愔曰:“吾受厚恩,年迫余日索,常恐不得死國事。今獲所願,甘心瞑目,但畏長者家兒或在左右,或與從事,殊難得調,介介獨惡是耳。”明年春,軍至臨鄉,遇賊攻縣,援迎擊,破之,斬獲二千餘人,皆散走入竹林中。

初,軍次下雋,有兩道可人,從壺頭則路近而水嶮,從充則塗夷而運遠,帝初以為疑。及軍至,耿舒欲從充道,援以為棄日費糧,不如進壺頭,扼其喉咽,充賊自破。以事上之,帝從援策。

三月,進營壺頭。賊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會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遂困,乃穿岸為室,以避炎氣。賊每升險鼓譟,援輒曳足以觀之,左右哀其壯意,莫不為之流涕。耿舒與兄好畤侯弇書曰:“前舒上書當先擊充,糧雖難運而兵馬得用,軍人數萬爭欲先奮。今壺頭竟不得進,大眾怫鬱行死,誠可痛惜。前到臨鄉,賊無故自致,若夜擊之,即可殄滅。伏波類西域賈胡,到一處輒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弇得書,奏之。帝乃使虎賁中郎將梁松乘驛責問援,因代監軍。會援病卒,松宿懷不平,遂因事陷之。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綬。

初,兄子嚴、敦並喜譏議,而通輕俠客。援前在交阯,還書誡之曰:“吾欲汝曹聞人過失,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好論議人長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惡也,寧死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言者,施衿結衤離,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願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致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願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迄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州郡以為言,吾常為寒心,是以不願子孫效也。”季良名保,京兆人,時為越騎司馬。保仇人上書,訟保“為行浮薄,亂群惑眾,伏波將軍萬里還書以誡兄子,而梁松、竇固以之交結,將扇其輕偽,敗亂諸夏”。書奏,帝召責松、固,以訟書及援誡書示之,松、固叩頭流血,而得不罪。詔免保官。伯高名述,亦京兆人,為山都長,由此擢拜零陵太守。

初,援在交阯,常餌薏苡實,用能輕身省欲,以勝瘴氣。南方薏苡實大,援欲以為種,軍還,載之一車。時人以為南士珍怪,權貴皆望之。援時方有寵,故莫以聞。及卒後,有上書譖之者,以為前所載還,皆明珠文犀。馬武與於陵侯侯昱等皆以章言其狀,帝益怒。援妻孥惶懼,不敢以喪還舊塋,裁買城西數畝地槁葬而已。賓客故人莫敢吊會。嚴與援妻子草索相連,詣闕請罪。帝乃出松書以示之,方知所坐,上書訴冤,前後六上,辭甚哀切,然後得葬。

又前雲陽令同郡朱勃詣闕上書曰:

臣聞王德聖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美,不求備於眾。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禮葬田橫,大臣曠然,鹹不自疑。夫大將在外,讒言在內,微過輒記,大功不計,誠為國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將據聊而不下。豈其甘心末規哉,悼巧言之傷類也。

竊見故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拔自西州,欽慕聖義,間關險難,觸冒萬死,孤立群貴之間,傍無一言之佐,馳深淵,入虎口,豈顧計哉!寧自知當要七郡之使,徼封侯之福邪?八年,車駕西討隗囂,國計狐疑,眾營未集,援建宜進之策,卒破西州。及吳漢下隴,冀路斷隔,惟獨狄道為國堅守,士民飢困,寄命漏刻。援奉詔西使,鎮慰邊眾,乃招集豪傑,曉誘羌戎,謀如湧泉,勢如轉規,遂救倒縣之急,存幾亡之城,兵全師進,因糧敵人,隴、冀略平,而獨守空郡,兵動有功,師進輒克。銖鋤先零,緣入山谷,猛怒力戰,飛矢貫脛。又出征交阯,土多瘴氣,援與妻子生訣,無悔吝之心,遂斬滅徵側,克平一州,間復南討,立陷臨鄉,師已有業,未竟而死,吏士雖疫,援不獨存。夫戰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敗,深入未必為得,不進未必為非。人情豈樂久屯絕地,不生歸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度江海,觸冒害氣,僵死軍事,名滅爵絕,國土不傳。海內不知其過,眾庶未聞其毀,卒遇三夫之言,橫被誣罔之讒,家屬杜門,葬不歸墓,怨隙並興,宗親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為之訟,臣竊傷之。

夫明主醲於用賞,約於用刑。高祖嘗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軍,不問出入所為,豈復疑以錢穀間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於讒,此鄒陽之所悲也。《詩》云:“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惡。惟陛下留思豎儒之言,無使功臣懷恨黃泉。臣聞《春秋》之義,罪以功除;聖王之祀,臣有五義。若援,所謂以死勤事者也。願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絕宜續,以厭海內之望。

臣年已六十,常伏田裡,竊感欒布哭彭越之義,冒陳悲憤,戰慄闕庭。

書奏,報,歸田裡。

勃字叔陽,年十二能誦《詩》、《書》。常候援兄況。勃衣方領,能矩步。辭言嫻雅,援裁知書,見之自失。況知其意,乃自酌酒慰援曰:“朱勃小器速成,智盡此耳,卒當從汝稟學,勿畏也。”朱勃未二十,右扶風請試守渭城宰,及援為將軍,封侯,而勃位不過縣令。援後雖貴,常待以舊恩而卑侮之,勃愈身自親,及援遇讒,唯勃能終焉。肅宗即位,追賜勃子谷二千斛。

初,援兄子婿王磐子石,王莽從兄平阿侯仁之子也。莽敗,磐擁富資居故國,為人尚氣節而愛土好施,有名江淮間,後游京師,與衛尉陰興,大司空朱浮、齊王章共相友善。援謂姊子曹訓曰:“王氏,廢姓也。子石當屏居自守,而反游京師長者,用氣自行,多所陵折,其敗必也。”後歲余,磐果與司隸校尉蘇鄴、丁鴻事相連,坐死洛陽獄。而磐子肅復出入北宮及王侯邸第。援謂司馬呂種曰;“建武之元,名為天下重開。自今以往,海內日當安耳。但憂國家諸子並壯,而舊防未立,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卿曹戒慎之!”及郭后薨,有上書者,以為肅等受誅之家,客因事生亂,慮致貫高、任章之變。帝怒,乃下郡縣收捕諸王賓客,更相牽引,死者以千數。呂種亦豫其禍,臨命嘆曰:“馬將軍誠神人也!”

永平初,援女立為皇后,顯宗圖畫建武中名臣、列將於雲台,以椒房故,獨不及援。東平王蒼觀圖,言於帝曰:“何故不畫伏波將軍像?”帝笑而不言。至十七年,援夫人卒,乃更修封樹,起祠堂。

建初三年,肅宗使五官中郎將持節追策,謚援曰忠成侯。

四子:廖、防、光、客卿。

客卿幼而歧嶷,年六歲,能應接諸公,專對賓客。嘗有死罪亡命者來過,客卿逃匿不令人知。外若訥而內沈敏。援甚奇之,以為將相器,故以客卿字焉。援卒後,客卿亦夭沒。

論曰:馬援騰聲三輔,遨遊二帝,及定節立謀,以乾時主,將懷負鼎之願,蓋為千載之遇焉。然其戒人之禍,智矣,而不能自免於讒隙。豈功名之際,理固然乎?夫利不在身,以之謀事則智;慮不私己,以之斷義必厲。誠能回觀物之智而為反身之察,若施之於人則能恕,自鑒其情亦明矣。

廖字敬平,少以父任為郎。明德皇后既立,拜廖為羽林左監、虎賁中郎將。顯宗崩,受遺詔典掌門禁,遂代趙熹為衛尉,肅宗甚尊重之。

時,皇太后躬履節儉,事從簡約,廖慮美業難終,上疏長樂宮以勸成德政,曰:

臣案前世詔令,以百姓不足,起於世尚奢靡,故元帝罷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樂府。然而侈費不息,至於衰亂者,百姓從行不從言也。夫改政移風,必有其本。傳曰:“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長安語曰:“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戲,有切事實。前下制度未幾,後稍不行。雖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師。今陛下躬服厚繒,斥去華飾,素簡所安,發自聖性。此誠上合天心,下順民望,浩大之福,莫尚於此。陛下既已得之自然,猶宜加以勉勖,法太宗之隆德,戒成、哀之不終。《易》曰:“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誠令斯事一竟,則四海誦德,聲董天地,神明可通,金石可勒,而況於行仁心乎,況於行令乎!願置章坐側,以當瞽人夜誦之音。

太后深納之。朝廷大議。輒以詢訪。

廖性質誠畏慎,不愛權勢聲名,盡心納忠,不屑毀譽。有司連據舊典,奏封廖等,累讓不得已,建初四年,遂受封為順陽侯,以特進就第。每有賞賜,輒辭讓不敢當,京師以是稱之。

子豫,為步兵校尉。太后崩後,馬氏失勢,廖性寬緩,不能教勒子孫,豫遂投書怨誹。又防、光奢侈,好樹黨與。八年,有司奏免豫,遣廖、防、光就封。豫隨廖歸國,考擊物故。後詔還廖京師。永元四年,卒。和帝以廖先帝之舅,厚加賵賻,使者弔祭,王主會喪,謚曰安侯。

子遵嗣,徙封程鄉侯。遵卒,無子,國除。元初三年,鄧太后詔封廖孫度為潁陽侯。

防字江平,永平十二年,與弟光俱為黃門侍郎。肅宗即位,拜防中郎將,稍遷城門校尉。

建初二年,金城、隴西保塞羌皆反,拜防行車騎將軍事,以長水校尉耿恭副,將北軍五校兵及諸郡積射士三萬人擊之。軍到冀,而羌豪布橋等圍南部都尉於臨洮。防欲救之,臨洮道險,車騎不得方駕,防乃別使兩司馬將數百騎,分為前後軍,去臨洮十餘里為大營,多樹幡幟,揚言大兵旦當進。羌候見之,馳還言漢兵盛不可當。明旦遂鼓譟而前,羌虜驚走,因追擊破之。斬首虜四千餘人,遂解臨洮圍。防開以恩信,燒當種皆降,唯布橋等二萬餘人在臨洮西南望曲谷。十二月,羌又敗耿恭司馬及隴西長史於和羅谷,死者數百人。明年春,防遣司馬夏駿將五千人從大道向其前,潛遣司馬馬彭將五千人從間道沖其心腹,又令將兵長史李調等將四千人繞其西,三道俱擊,復破之,斬獲千餘人,得牛、羊十餘萬頭。羌退走,夏駿追之,反為所敗。防乃引兵與戰於索西,又破之。布橋迫急,將種人萬餘降。詔征防還,拜車騎將軍,城門校尉如故。

防貴寵最盛,與九卿絕席。光自越騎校尉遷執金吾。四年,封防潁陽侯,光為許侯,兄弟二人各六千戶。防以顯宗寢疾,入參醫藥,又平定西羌,增邑千三百五十戶。屢上表讓位,俱以特進就第。皇太后崩,明年,拜防光祿勛,光為衛尉。防數言政事,多見採用。是冬始施行十二月迎氣樂,防所上也。子鉅,為常從小侯。六年正月,以鉅當冠,特拜為黃門侍郎。肅宗親御章台下殿,陳鼎俎,自臨冠之。明年,防復以病乞骸骨,詔賜故中山王田廬,以特進就第。

防兄弟貴盛,奴婢各千人已上,資產巨億,皆買京師膏腴美田。又大起第觀,連閣臨道,彌亘街路,多聚聲樂,曲度比諸郊廟。賓客奔湊,四方畢至,京兆杜篤之徒數百人,常為食客,居門下。刺史、守、令多出其家。歲時賑給鄉閭,故人莫不周洽。防又多牧馬畜,賦斂羌胡。帝不喜之,數加譴敕,所以禁遏甚備,由是權勢稍損,賓客亦衰。八年,因兄子豫怨謗事,有司奏防、光兄弟奢侈逾僣,濁亂聖化,悉免就國。臨上路,詔曰:“舅氏一門,俱就國封,四時陵廟無助祭先後者,朕甚傷之。其令許侯思愆田廬,有司勿復請,以尉朕《渭陽》之情。”

光為人小心周密,喪母過哀,帝以是特親愛之,乃復位特進。子康,黃門侍郎。永元二年,光為太僕,康為侍中。及竇憲誅,光坐與厚善,復免就封。後憲奴誣光與憲逆,自殺,家屬歸本郡。本郡復殺康,而防及寥子遵皆坐徙封丹陽。防為翟鄉侯,租歲限三百萬,不得臣吏民。防後以江南下濕,上書乞歸本郡,和帝聽之。十年,卒。

子鉅嗣,後為長水校尉。永初七年,鄧太后詔諸馬子孫還京師,隨四時見會如故事,復紹封光子郎為合鄉侯。

嚴字威卿。父余。王莽時為楊州牧。嚴少孤,而好擊劍,習騎射。後乃白援,從平原楊太伯講學,專心墳典,能通《春秋左氏》,因覽百家群言,遂交結英賢,京師大人鹹器異之。仕郡督郵,援常與計議,委以家事。弟敦,字孺卿,亦知名。援卒後,嚴乃與敦俱歸安陵,居鉅下,三輔稱其義行,號曰“鉅下二卿”。

明德皇后既立,嚴乃閉門自守,猶復慮致譏嫌,遂更徙北地,斷絕賓客。永平十五年,皇后敕使移居洛陽。顯宗召見,嚴進對閒雅,意甚異之,有詔留仁壽闥,與校書郎杜撫、班固等雜定《建武註記》。常與宗室近親臨邑侯劉復等論議政事,甚見寵幸。後拜將軍長史,將北軍五校士,羽林禁兵三千人,屯西河美稷,衛護南單于,聽置司馬、從事。牧守謁敬,同之將軍。敕嚴過武庫,祭蚩尤,帝親御阿閣,觀其士眾,時人榮之。

肅宗即位,征拜侍御史中丞,除子鱄為郎,令勸學省中。其冬,有日食之災,嚴上封事曰:

臣聞日者眾陽之長,食者陰侵之徵。《書》曰:“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言王者代天官人也。故考績黜陟,以明褒貶。無功不黜,則陰盛陵陽。臣伏見方今刺史、太守專州典郡,不務奉事盡心為國,而司察偏阿,取與自己,同則舉為尤異,異則中以刑法,不即垂頭塞耳,采求財賂。今益州刺史朱酺、楊州刺史倪說、涼州刺史尹業等,每行考事,輒有物故,又選舉不實,曾無貶坐,是使臣下得作威福也。故事,州、郡所舉上奏,司直察能否以懲虛實。今宜加防檢,式遵前制。舊,丞相、御史親治職事,唯丙吉以年老優遊,不案吏罪,於是宰府習為常俗,更共罔養,以崇虛名,或未曉其職,便復遷徙,誠非建官賦祿之意。宜敕正百司,各責以事,州郡所舉,必得其人。若不知言,裁以法令。傳曰:“上德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故火列則人望而畏之,水懦則入狎而玩之。為政者寬以濟猛,猛以濟寬。”如此,綏御有體,災眚消矣。

書奏,帝納其言而免酺等官。

建初元年,遷五官中郎將,除三子為郎。嚴數薦達賢能,申解冤結,多見納用。復以五官中郎將行長樂衛尉事。二年,拜陳留太守。嚴當之職,乃言於帝曰:“昔顯親侯竇固誤先帝出兵西域,置伊吾盧屯,煩費無益。又竇勛受誅,其家不宜親近京師。”是時,勛女為皇后,竇氏方寵,時有側聽嚴言者,以告竇憲兄弟,由是失權貴心。嚴下車,明賞罰,發奸慝,郡界清靜。時京師訛言賊從東方來,百姓奔走,轉相驚動,諸郡遑急,各以狀聞。嚴察其虛妄,獨不為備。詔書敕問,使驛系道,嚴固執無賊,後卒如言。典郡四年,坐與宗正劉軼、少府丁鴻等更相屬託,征拜太中大夫;十餘日,遷將作大匠。七年,復坐事免。後既為竇氏所忌,遂不復在位。及帝崩,竇太后臨朝,嚴乃退居自守,訓教子孫。永元十年,卒於家,時年八十二。

弟敦,官至虎賁中郎將。嚴七子,唯續、融知名。續字季則,七歲能通《論語》,十三明《尚書》,十六治《詩》,博觀群籍,善《九章算術》。順帝時,為護羌校尉,遷度遼將軍,所在有威恩稱。融自有傳。

棱字伯威,援之族孫也。少孤,依從兄毅共居業,恩猶同產。毅卒無子,棱心喪三年。

建國中,仕郡功曹,舉孝廉。及馬氏廢,肅宗以棱行義,征拜謁者。章和元年,遷廣陵太守。時谷貴民飢,奏罷鹽官,以利百姓,賑貧贏,薄賦稅,興復陂湖,溉田二萬餘頃,吏民刻石頒之。永元二年,轉漢陽太守,有威嚴稱。大將軍竇憲西屯武威,棱多奉軍費,侵賦百姓,憲誅,坐抵罪。後數年,江湖多劇賊,以棱為丹陽太守。棱發兵掩擊,皆禽滅之。轉會稽太守,治亦有聲。轉河內太守。永國中,坐事抵罪,卒於家。

贊曰:伏波好功,爰自冀、隴。南靜駱越,西屠燒種。徂年已流,壯情方勇。明德既升,家祚以興。廖乏三趣,防遂驕陵。

譯文

(馬援)

◆馬援傳

馬援字文淵,扶風茂陵人。他的先祖趙奢為趙將,爵號馬服君,子孫因以為氏。武帝時,以吏二千石自邯鄲遷到茂陵。曾祖父馬通,以功封為重合侯,因兄長何羅謀反遭連累被殺,所以馬援的祖父及父輩不得為顯官。馬援的三個哥哥馬況、馬余、馬員都有才能,王莽時都為二千石。馬援十二歲時就成了孤兒,年少而有大志,幾個哥哥感到奇怪。曾教他學齊詩,但馬援心志不能拘守於章句之間,就辭別兄長馬況,想到邊郡去耕作放牧。馬況說:“你有大才,當晚些時才能成。好的工匠不告訴人以大木材,暫且聽從你所喜愛。”適逢馬況去世,馬援身著喪服一周年,不離開墓所;敬侍寡嫂,不結好發戴好帽就不進廬舍。後來作了郡的督郵,解送囚犯到司命府,囚犯有重罪,馬援可憐他將他放了,就逃亡北地。

赦免後,就留下牧畜,賓客們多歸附於他,於是擁役屬數百家。轉游隴漢間,常對賓客們說:“大丈夫的志氣,應當在窮困時更加堅定,年老時更加壯烈。”因從事耕作放牧致有牛馬羊數千頭,谷數萬斛。既而又嘆道“:凡是從農牧商業中所獲得的財產,貴在能施救濟於人,否則就不過是守財奴罷了!”於是將財產盡分散給了哥哥和故舊。身上穿著羊裘皮褲過日子。

王莽末,四方兵起,王莽從弟衛將軍王林廣招英雄豪傑,就征馬援及同縣原涉為掾吏,推薦給王莽。王莽以原涉為鎮戎大尹,以馬援為新成大尹。等到王莽敗,馬援的哥哥馬員這時為增山連率,與馬援都離開郡,又逃避到涼州。世祖即位,馬員先到洛陽,帝遣馬員回去仍為增山連率,死於官。馬援因而留在西州,隗囂很敬重他,以他為綏德將軍,與他共同籌劃決策。這時公孫述稱帝於蜀,隗囂派馬援去蜀觀察。馬援與公孫述是同鄉,素來相好,以為他去後公孫述會與他握手像過去一樣高興,而這次公孫述卻盛陳御林軍,引馬援相見,交拜完畢,把馬援引至館舍,再為馬援制都布衣,給他帽子,會見百官在宗廟中,立上舊交的座位。公孫述擁著皇帝用的鑾旗和旄騎,左右侍衛之人全都像皇帝一樣上車,屈身如磬而入,掌管儀禮和宴會的官員都很多,想授予馬援以封侯大將軍爵位。賓客們都樂於留下,馬援曉示眾人說:“天下勝負未定,公孫述不殷勤禮讓以迎國中有才能之士,以共商成敗,反修飾邊幅,像木偶一樣,此子何足以久留天下的人才呢?”因而辭歸。告隗囂說“:公孫述只不過是個井底之蛙,而他卻妄自尊大,您不如專意經營東方。”

建武四年(28)冬,隗囂使馬援奉書到洛陽。馬援到,帝在宣德殿接見他。世祖出迎,笑著對馬援說:“你奔走周鏇於二帝之間,現在見到你,使人大感慚愧。”馬援叩頭辭謝。因而說“:現在的世界,不獨君主選擇臣子,臣子也選擇君主呢。我與公孫述同縣,年少時相友善,我前次去蜀,公孫述令近臣持戟衛於兩側而後召我進見。我今遠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刺客奸人,而如此粗心?”帝又笑道“:你不是刺客,不過是個說客罷了。”馬援說“:天下反反覆覆,竊取名字的人多如牛毛,今見陛下,寬宏大量,與高祖一樣,就知道帝王自然有真的了。”帝甚贊其言。馬援從帝到黎丘,又轉到東海。回後,讓他暫時待命,派太中大夫來歙持節送馬援西歸隴右。隗囂與馬援同臥同起,問他在東方聽到的訊息及京師方面的得失。馬援對隗囂說:“前次到朝廷,帝十多次接見我,每次與帝宴間談話,從夜談到清晨,帝的才能勇略,不是別人所能匹敵的,且坦白誠懇,無所隱瞞。胸懷闊達而有大節,大抵與高帝相同,而其經學之淵博,處理政事和文章辭辯,在前世無人可比。”隗囂說:“你說,他比高帝怎么樣?”馬援說“:不如。高帝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為;而光武喜愛政事,處理政務能恰如其份,又不喜歡飲酒。”隗囂不高興,說“:像你這樣說,光武倒勝過高祖了?”然而極為信任馬援,因而派遣長子隗恂到京師作為人質。

馬援因此攜家屬隨隗恂同歸洛陽。住了幾個月沒有接到新的任命。馬援以三輔地廣土沃,而所帶賓客雜多。就上書請求在上林苑中屯田。光武準許了。適逢隗囂用王元計,更加狐疑起來,馬援幾次用書文責讓曉諭隗囂。隗囂恨馬援背叛了他,得信後更增仇怨,後來就發兵拒漢。馬援就向光武上疏說“:我自念歸身聖朝,敬侍陛下,本來沒有三公輔相一句話的推薦,也沒有左右的人為我先言。我自己不說,陛下何能聽到。居前不能令人分高低,居後不能令人分輕重。招人怨不能為人患,這是臣感到羞恥的。所以敢於觸冒罪忌,冒死陳述至誠。我與隗囂,本來是朋友。當初,隗囂派臣來洛陽,對我說:‘本來是想為漢,請你先去看看,如果你以為可以,我就專心事漢了。’等到我回去,以赤心報隗囂,想真心實意誘導他從善,不敢挑唆他以為不義之舉。而隗囂自挾奸心。私下憎恨陛下,而把這種怨恨之情歸結到我身上。我如果不說,意見就無從上達。我願親到你那裡,陳述消滅隗囂的策略,能夠把想說的話統統說完,申述我的淺見,然後退回老家去種田,死無所恨。”帝於是召馬援議事,馬援為之出謀劃策。因此使馬援率領突擊騎兵五千,往來遊說隗囂將領高峻、任禹之屬,下及羌中的英傑,為他們剖析形勢說明禍福,以離間隗囂的黨羽。馬援又寫信給隗囂將楊廣,要楊廣去勸導隗囂。說“:春卿無恙。前在冀南分別,一直未通音信。馬援乘間回到長安,因此留在上林。我見四海已定,兆民同心,而隗囂閉拒背叛,為天下所指射。時常害怕海內對他恨之切齒,恨不得要將他殺了分屍,所以寫信給他。戀戀之情,以致惻隱之計。聽說隗囂歸罪於我,而接受王元奸邪之說,自以為函谷關以西,舉足可定,以現在的形勢來看,究竟怎樣呢?馬援曾到河內,看望伯春,見到其奴吉從西方回來,說伯春小弟仲舒望見吉,想問伯春有沒有意外,竟不能講話,早晚號泣,婉轉風塵之中。又說他家悲愁的情況,不可言說。怨與仇可刺而不可毀,馬援聽了,不知不覺也泣下了。

馬援素知隗囂孝愛,雖曾參、閔子蹇也不會超過他。對親孝順的人豈能不對兒子慈愛呢?哪有忍心讓兒子身帶刑枷,而為父親的還在強橫妄作,像樂羊一樣忍心吃用兒子的肉做成的羹湯呢?隗囂平生自己說他之所以擁兵眾,只是想保全父母之國而使先人墳墓完整,又說苟且厚待士大夫罷了。而現在想保全的將要破亡了,想完整的也將毀掉了,想厚待的將反而薄待了。隗囂曾經挫辱過公孫述而不接受公孫述的封賜,現在則與公孫述同流合污,還想歸附於他,不感到難為情嗎?假若公孫述要隗囂送兒子到洛陽當人質,他從何處得兒子呢?以前公孫述想封你為王,你拒不接受,現在老了,倒還想低著頭與小兒輩們共槽而食,並肩側身於怨家的朝廷嗎?男兒淹死為什麼拘束於游泳呢?現在國家對你有深意,你應當使牛孺卿與各位耆老大人共同說服隗囂,如計畫不被接受,就可以引領而去了。前展閱地圖,見天下郡國共一百零六所,奈何想以區區的兩個邦以抵擋天下的一百零四個邦呢?你事隗囂,外有君臣之義,內有朋友之道。以君臣而言,應當面諫爭議;以朋友而言,應當商量切磋。豈有明知其不能成功,而軟弱不敢開口,叉手跟著他刑及父母兄子呢?如現在計畫成功,待遇還是優厚的;失了這個機會,就很可惜了。且來君叔是天下的信士,朝廷敬重他,他時常為西州說話,有依依不捨之情。我猜想朝廷,尤其想立信於此事,必不至於負約。馬援不會久留,願你快點回信。”楊廣竟然不答覆。

八年(32),帝親自西征隗囂,到達漆縣,各將領都認為王師重要,不宜深入險阻,計畫猶豫不決。召馬援,馬援夜至,帝大喜,引入,就告以大家議論的意見徵求他的決策。馬援因此說隗囂將帥有土崩瓦解之勢,進兵就有必破之狀。並在帝面前聚米以為山谷模型,指畫形勢,指出眾軍應從哪條山道進去又從哪條山道出來,分析曲折,明明白白。帝說“:敵虜已在我眼中了。”第二天早晨,就進軍到第一,隗囂眾大潰。

九年(33),拜馬援為太中大夫,助來歙監諸將平定涼州。自王莽末年,西羌侵犯邊境,就移居塞內,金城屬縣多被羌人占有。來歙奏言隴西被侵殘地,非馬援不能定。十一年夏,璽書拜馬援為隴西太守。馬援就發步兵騎兵三千人,擊破先零羌於臨洮,斬首數百級,獲馬牛羊萬餘頭。守塞羌八千多人向馬援投降。有各族數萬人,屯聚攻擊掠奪,拒守浩..隘。馬援與揚武將軍馬成發起攻擊。羌於是將其妻子輜重移阻於允吾谷,馬援偷偷走小路,突然襲擊其營。羌人大驚,再遠遷到唐翼谷中,馬援再追擊。羌引精兵屯北山上,馬援陳軍向上,而分遣數百騎繞到羌兵背後,乘夜放火,擊鼓呼叫,羌兵大潰,共斬首千餘級。馬援以兵少,不得窮追,收其糧谷畜產而回。馬援被羌人射穿小腿,帝以璽書慰勞,賜牛羊數千頭,馬援盡分發給各賓客。這時,朝臣以金城在破羌之西,路途遙遠又多盜寇,商議想放棄掉。馬援上書說,破羌以西城多完好牢固,易於防守;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如讓羌人在湟中,那就為害不止,不可放棄。帝同意,於是詔武威太守,令在武威的金城客民都回金城去。歸者三千餘口,使他們都回到自己原來的舊邑去。馬援奏表他們派置長吏,修繕城郭,建立小城鎮,開導水田,勸以耕牧,郡中得以安居樂業。又遣羌族富豪楊封曉諭勸說塞外羌民,都來和親。又武都氏人背叛公孫述來投降的,馬援都奏請恢復他們的侯王君長,賜給印綬,帝都照準。撤消馬成軍。

十三年(37),武都參狼羌與塞外諸族為寇,殺長吏。馬援率領四千餘人攻擊他們,到了氐道縣,羌在山上,馬援軍占據有利地形,奪了羌軍的水草,不與他們交戰,羌軍就窮困了,富豪們率領數十萬戶逃出塞外,諸族萬餘人全部投降,於是隴右就清靜了。馬援注重廣開恩信,寬以待下,按職務任吏,而他自己則只抓大事而已。賓客故人,日漸集中到他的門下。屬官們有時談到外面的事,馬援總是說:“這是長史、掾史們的任務,不用告訴我。哀憐老子,使得清閒遊樂。如果是大姓欺侮小民,狡黠的羌民不服從,那是太守的事罷了。”鄰縣曾有報仇的,吏民們驚慌失措說是羌民造**了,百姓奔入城郭。狄道長登門,請求閉城門發兵討伐,這時馬援正與賓客飲酒,大笑說:“燒羌怎敢再來進犯我。曉諭狄道長回去守舍,膽小怕死的,可躲到床下去。”後來風波平靜了,郡中人對馬援的膽識都口服心服。他在隴西視事六年,徵召回去拜為虎賁中郎。

起先,馬援在隴西時曾上書,說應當像過去一樣鑄造五銖錢。朝廷將此事轉交給太尉、司徒、司空設立的府署辦理,三府奏報認為不可,此事就被擱置下來,等到馬援回京師,從公府求得以前三府的奏書,辯論十多條,隨牒解釋,再上表章申述理由。帝同意了,天下賴其方便。

馬援自回到京師,多次被召見。馬援為人注意修飾鬚髮,眉目容貌如畫。善與人對答,特別長於講述前世故事。每每講到三輔長者,下至鄉里少年,都很動聽。自皇太子、諸王的侍從們聽到,莫不豎耳愛聽而忘倦。又善於用兵方策,帝曾說:“伏波論兵,與我意見相合。”每有出謀劃策,沒有不被採納的。起初,卷人維汜,妖言惑眾說自己是神,有弟子數百人,都坐罪殺頭。後來弟子李廣等宣言維汜神化不死,以誑惑百姓。

十七年(41),就糾集徒黨,攻下皖城,殺皖侯劉閔,自稱“南嶽大師”。朝廷派謁者張宗率兵數千人討伐,又被李廣打敗。於是派馬援組織諸郡的兵,共一萬多人,擊破李廣等並將他斬首。又交阝止女子征側及妹征貳造**,攻下郡城,九真、日南、合浦蠻夷都回響她,侵掠嶺外六十餘城,征側自立為王。於是以皇帝璽書拜馬援為伏波將軍,以扶樂侯劉隆為副,總樓船將軍段志等南征交阝止。軍到合浦而段志病逝,詔馬援統率其兵。於是緣海路前進,隨山開道千餘里。

十八年(42)春,軍到流泊上,與賊接戰,攻破賊軍。斬首數千級,降者萬餘人。馬援追征側等至禁溪,幾次打敗賊軍,賊於是分散逃走。

第二年(43)正月斬征側、征貳,把首級帶到洛陽。封馬援為新息侯,食邑三千戶。馬援就殺牛斟酒,慰勞軍士。從容地對官屬們說:“我的從弟少游常哀我慷慨多大志,說‘士生一世,只要有吃有穿,能乘坐在沼澤中行走的短轂車,駕御著行動緩慢的馬,做一個郡的掾史,守住祖先的墳墓,鄉里人都稱讚說是個好人,這樣就可以了。至於追求更多的東西,那就是自找苦吃了。’當我在浪泊、西里之間,賊未滅之時,下面是水上面是霧,毒氣熏蒸,仰望天上巨鷹踮踮墜落水中,回想少游平生對我說的話,真不知怎樣才能得到呢!如今幸賴大家的共同努力,被蒙大恩,僥倖在諸君之先封侯晉爵,我真是既高興又慚愧啊。”吏士們都伏地稱萬歲。馬援樓船大小二千餘艘,戰士兩萬多人,進擊九真賊征側餘黨都羊等,從無功到居風,斬獲五千多人,嶺南全部平定。馬援奏言西於縣有三萬二千戶,邊界離縣庭一千多里,請分劃為封溪、望海二縣,帝同意了。馬援每到一處都為郡縣治城郭,挖渠灌溉,以利其民。又奏明越律與漢律不完全相同的十幾件事,與越人申明舊的制度來加以約束,自此以後駱越都遵守馬將軍舊制。

二十年(44)秋,整頓軍旅回京師,軍吏經瘴疫病死的十有四五,賞賜馬援兵車一乘,朝見時地位僅次於九卿。馬援喜愛騎馬,善於識別名馬,在交阝止得到駱越銅鼓,就以之鑄造馬的模型,回後獻給了皇帝。並上表章說“:在天上走莫如龍,在地上走莫如馬。馬是兵甲戰爭的根本,國家的大用。國家太平時可用以識別尊卑順序,國家有變亂時可以克服遠近的患難。過去有麒麟,一日可行千里,伯樂見了,明白不疑。近代有西河子輿,也明相法。子輿傳給了西河儀長孺,長孺傳給了茂陵丁君都,君都傳給了成紀楊子阿,我曾經拜子阿為師,接受了相馬骨法。在事實上考驗,時見功效。我以為傳聞不如親見,視影不如察形。今想以活馬為形,則骨法難備於一馬之身,又不可傳於後世。孝武皇帝時,善相馬者東門京,鑄作銅馬法獻上,皇帝下詔把此馬立於魯班門外,並把魯班門改名為金馬門。我現在嚴謹地依據儀氏的馬絡頭,中帛氏的口齒,謝氏的嘴唇馬鬣,丁氏的身中,把這數家骨相集中在一個模型上以為法度。”馬高三尺五寸,寬四尺五寸。帝下詔立此馬模型於宣德殿下,以作為名馬的標準模式。起初,馬援軍回來,將到,朋友故舊多歡迎慰勞,平陵人孟冀,以有計謀著名,在坐賀馬援。馬援對他說:“我希望你有善言勉勵我,你反而同眾人一樣么?過去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置七郡,才封了數百戶;現在我只有微小功勞,卻食邑三千戶,功勞小賞賜厚,何以能長久呢?先生有什麼能幫助我呢?”孟冀說“:我沒有想到。”馬援說:“現在匈奴、烏桓還在北部侵擾,我想請求去討伐,男兒應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著屍體回來安葬,哪能睡在床上守著妻子兒女呢?”孟冀說“:真正的烈士,應當是這樣的。”回來後一個多月,恰逢匈奴、烏桓侵犯扶風,馬援以三輔侵騷,園陵危逼,請求出兵,被準許。自九月到京,十二月又出兵屯襄國。詔百官餞行,馬援對黃門郎梁松、竇固說:“凡人成顯貴,也要能成貧賤,如果你們不能再貧賤,處在高位上要能自持自控,我勸你們想到我的囑咐。”梁松後來果然以過貴遭災,竇固也差點不免。

第二年(45)秋,馬援就率三千騎出高柳,行雁門、代郡、上谷等邊塞。烏桓探馬見漢軍到,便逃散了,馬援無所得而回。馬援曾經臥病,梁松來問候,拜見於床下,馬援不答禮。梁松去後,兒子們問道“:梁松是帝的女婿,貴重朝廷,公卿以下莫不害怕,大人為何獨不答禮他?”馬援說“:我是梁公父親的朋友,雖貴,怎能失掉長幼的輩份呢?”松由此恨馬援。二十四年(48),武威將軍劉尚擊武陵五溪蠻夷,深入,軍隊遭到覆滅,馬援因此又請求出兵。馬援這時已六十二歲,帝憐他年老,不同意。馬援自請說:“臣還能披甲上馬。”帝令他試試。馬援在馬上據著馬鞍左顧右盼,以表明可用。帝笑著說“:這個老頭好健康啊!”於是派遣馬援率領中郎將馬武、耿舒、劉匡、孫永等。率領從十二個郡招募來的士兵及解除枷鎖的刑徒四萬多人征五溪。馬援夜間與送行的人訣別,告友人謁者杜諳說“:我受厚恩,年齡緊迫余日已經不多,時常以不能死於國事而恐懼,現在獲得出征機會,死了也心甘瞑目,害怕的是一些長者家兒或在左右,或參與後事,特別難以調遣,我獨為此耿耿於心啊。”

第二年(49)春,軍到臨鄉,遇賊攻縣城,馬援往迎擊,破賊,斬獲二千餘人,賊都分散走入到竹林中去了。起初,軍抵下雋,有兩條路可進入,一條從壺頭進入路近但水險,一條從充縣進入路寬敞安全但運輸路程遠,帝開始有點懷疑。等到軍到,耿舒要從充縣而入,馬援以為路遠拖延時間長而費糧多,不如從壺頭進,扼其咽喉,充賊自破。以此奏帝,帝從馬援策。三月,進軍壺頭。賊乘高扼守險隘,因水流過速,船不能上。恰逢酷暑,士卒多患病而死,馬援自己也患了病,於是受困,就在河岸鑿洞為室,以避酷暑。賊每每升到險處擊鼓叫喊,馬援常拖著病腿去察看,左右被他這種壯志所感動,莫不為之流涕。耿舒與兄好..侯耿..書信說“:前次我上書建議當先進攻充縣,糧雖難運而兵馬得以展開使用,軍人數萬爭先奮進。今困在壺頭不得進,大眾憂鬱將死,實可痛惜。前次到臨鄉,賊無故自己到來,當時如果乘夜攻擊,就可消滅掉。伏波用兵像西域的賈胡,到一處後就止步不前,因此失利。今果然困於疾疫,都如我所預言的一樣。”好..侯..得書,奏於帝,帝就派虎賁中郎將梁松從驛道責問馬援,且代為監軍。恰逢馬援病逝,梁松因以前看望馬援疾病時馬援不答禮而懷恨在心,於是藉機陷害馬援。帝大怒,追收馬援的新息侯印綬。起初,馬援兄之子馬嚴、馬敦都喜歡譏議時事,而與俠客們輕相交往。馬援以前在交阝止,寫信回家訓誡道:“我想你們聽到人家過失,要像聽父母之名一樣,耳可以聽到,口不可說啊。喜歡議論人的長短,亂譏刺時政,這是我最厭惡的,我是寧肯死也不願聽到子孫們有這種行為的。你們知道我非常厭惡此事,我之所以要再次講到此事要像男女婚嫁時施衿結衤離一樣,申明父母的訓誡,要使你們牢記不忘。龍伯高敦厚周到謹慎,口無異言,謙約節儉,清廉公正有威望,我很愛他敬重他,願你們向他學習。杜季良豪俠好講義氣,憂人之憂,樂人之樂,好人壞人都合得來,父親死了,幾個郡的人都來弔唁,我愛他敬重他,但不願你們向他學習。學習龍伯高不到家,還是一個謹慎勤勉的人,所謂雕刻鴻鵠不成可以像一隻鶩哩。學習杜季良不到家,就墮落成為天下的輕薄兒,所謂畫虎不成反像犬了。到現在為止杜季良還不可知,郡里的將領們一下車就切齒恨他,州郡都說他,我常為他寒心,所以我不願子孫們學他。”杜季良名保,京兆人,當時是越騎司馬。杜季良仇人上書,狀告他“行為輕薄,亂群惑眾,伏波將軍從萬里外寫信回來以他訓誡兄子,而梁松、竇固與之交往,將煽動輕佻虛偽,敗亂我中華。”書奏,帝召梁松、竇固而責讓,以狀紙和馬援誡書給他們看,梁松、竇固叩頭流血,而得以不加罪。詔令免除杜季良官職。龍伯高名述,也是京兆人,為山都縣長,因此提升為零陵太守。起初,馬援在交阝止,常吃薏米,因薏米能除瘴氣,久服能輕身省欲。

南方薏苡果實大,馬援想作為種子,回軍時,載了一車。當時人們以為這是南方土產的奇珍怪物,權貴們都觀望著。馬援當時受帝寵信,所以沒人敢報告朝廷。等到馬援死,有人上書誣告,說馬援以前從南方載回來的,都是明珠彩犀一類珍寶。馬武與於陵侯侯昱等,都以奏章說明其形狀,帝更怒。馬援妻和兒子們惶恐畏懼,不敢把馬援靈柩運回舊墳地安葬,只買了城西的幾畝地草草埋葬了事。賓客們也不敢去弔唁。馬嚴與馬援妻子草索相連,到朝廷請罪,帝拿出梁松的誣告書相示,才知是挾怨誣告,就上書訴冤,前後六次,辭意哀切,然後才得以安葬。又前雲陽令同郡朱勃向皇帝上書說:“我聽說王者之德,聖人之政,不忘人的功勞,取人之一美,並不求全責備。所以高祖赦免蒯通而用王禮安葬田橫,大臣們心中曠然,都不自感疑惑。大將在外,讒言在內,專門挑剔人家小過,而不計人家的大功勞,這是國家所應慎重的。所以章邯害怕讒言而降了項羽,燕將攻下聊城後因害怕讒言而不敢回去。難道他們是甘心出此下策嗎,可恨的是巧言傷害善人啊。“我看到已故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是從西州選拔出來,欽慕聖賢忠義,崎嶇險難,冒著萬死,孤立在群貴之間,得不到一句幫助他的話,賓士在深淵,進入虎口,他顧計什麼呢?難道他知道要當七郡的使臣,得到封侯的福蔭嗎?八年,帝西討隗囂,大家都拿不定主意,眾營也沒有集結,馬援提出進軍路線並建議速進的策略,很快就攻破了西州。

後來吳漢攻下隴西,冀路隔絕,只有狄道為國堅守,士民又飢又困,生死存亡懸於頃刻之間,馬援奉詔西使,鎮慰邊塞民眾,於是招集豪傑,曉諭誘導羌戎,謀略像湧泉一樣湧現出來,形勢像轉圓石於萬仞之山,這才解了倒懸之急,保存了幾將失去的城邑,兵全師進,就地取得糧食,使隴冀都平定了,而馬援獨守空郡,出兵有功,進軍就克敵制勝。在擊破先零羌的戰鬥中,馬援潛行山谷之中,奮怒猛戰,小腿被箭射穿。又出征交阝止,地多瘴氣,馬援與妻子離別,無悔吝苟活之心,於是斬滅征側,使全州得到克服平定。緊接著又南討,很快攻下臨鄉,師已有了業績,但馬援沒有完成南討任務就身死了,吏士們雖然罹疫,馬援並沒有獨存。戰爭有時時間長而立了功,有時速進而遭到失敗,深入敵境不一定就能取勝,不進不見得就錯了。人情哪個願意久屯絕地而不想生歸呢!只有馬援在朝廷二十二年,北去邊塞沙漠,南渡江海,觸冒疫氣,死於職事,名滅爵絕,國中不傳。海內不知他有何過錯,百姓沒有聽說他有毀傷,終於遭到小人誣罔,橫遭讒害,家屬閉門,葬不歸墓,怨隙並興,宗親戰慄。死者不能陳述是非的實際情況,生者又沒有人敢為他申冤,臣實感到悲哀。“明智的君主厚於用賞,薄於用刑。高祖曾與陳平四萬斤金來賄賂離間楚軍,不問這些金怎樣使用,難道是疑惑這些錢穀閒著沒有用處嗎?孔子那樣忠誠也不能免於季孫之讒,這是鄒陽感到悲痛的。

《詩·小雅》說:‘把那個誹謗者抓來,丟去餵豺狼虎豹。豺狼虎豹不吃,就丟到北國不毛之地。北國不要,說把他交給上帝懲罰。’這是要讓上天平息其惡。諸陛下留心小子之言,不要使功臣懷恨在黃泉之下。我聞《春秋》之義,犯了罪可以將功抵罪;聖王的祭祀,臣子有五種是應祀的。像馬援,就是五祀中以死勤事的一種。願陛下讓公卿們評價馬援的功和罪,看是應該絕嗣呢還是應該續嗣,以滿足海內人的願望。“臣年已六十,常伏居田裡,因感嘆欒布哭祀彭越的義氣,冒死痛陳悲憤。戰忄栗在闕庭之上。”書呈上後,報給了皇帝,朱勃就回到鄉下去了。朱勃字叔陽,年十二歲就能朗誦《詩》、《書》。曾侍候馬援兄馬況。朱勃穿著學者方領衣服,走路規規矩矩,言辭嫻雅深靜,馬援剛學書文,見了自感不如。馬況知他的意思,就自己酌酒安慰馬援說“:朱勃器局小,成得快,但才智就止於此了,將來當跟你學習,不要怕。”朱年未二十,右扶風請他試做渭城縣宰,後來馬援做了將軍,封了侯,而朱勃的官職不過是小小縣令。

馬援後來雖然顯貴,時常待朱勃以舊恩而卑事他,朱勃更自親愛,待到馬援遇讒害,只有朱勃挺身而出以終友誼之情。肅宗即位,追賜朱勃兒子谷二千斛。起初,馬援兄的子婿叫王盤字子石,是王莽從兄阿侯王仁的兒子。王莽敗,王磐子石擁有財產住在故居,為人講氣節愛惜人才喜歡施捨,在江淮間有名氣。後來游京師與衛尉陰興、大司空朱浮、齊王章共相友善。馬援對姐姐的兒子曹訓說“:王氏,現在是垮了台的家族,子石當隱居自守,現在他反而與京師權貴交遊,用氣自行其是,多有凌人之舉,以後必敗。”後一年多,王磐果與司隸校尉蘇鄴、丁鴻事相連累,獲罪死於洛陽獄中。

王磐的兒子王肅再次出入北宮及王侯邸第。馬援對司馬呂種說:“建武之元,名為天下重開。自今以後,國內將日趨安定。可憂的是國家的諸侯王子都長大了,而諸侯王子不許私交賓客的規矩沒有確立,如多通賓客,就要犯下大罪,你們要警戒慎重啊。”等到郭后死,有人上書,認為王肅等是受誅的家室,賓客們因事生亂,恐怕將導致貫高、任章那種暗殺陛下的禍事發生。帝怒,下令郡縣收捕王姓賓客,彼此牽累,死者以千數計。呂種也連累致禍,臨死前嘆息說:“馬將軍真是神人啊!”永平初年,馬援的女兒被立為皇后。顯宗將光武時期的名臣列將繪成圖像,列於雲台。因皇后的原故,圖像中獨缺馬援。東平王劉蒼看圖,對帝說:“為什麼不畫伏波將軍的像呢?”帝笑而不言。

到永平十七年,馬援夫人去世,就更為其聚土為墳,植樹為標記,建築祠堂。

建初二年(78),肅宗派五官中郎將持節追加策封,謚封馬援為忠成侯。四子:馬廖、馬防、馬光、馬客卿。馬客卿幼年聰慧,年六歲,能應接諸公長者,獨立酬賓客。曾有犯了死罪的亡命徒來看他,客卿躲避起來不讓人知道。外表看來不善於言辭而內質沉著機敏。馬援很讚賞他,以為是將相的材料,所以取名為客卿。馬援去世後,客卿也夭折早死。

史官評論道:馬援騰聲名於三輔,周鏇於二帝,至定計立謀,以輔佐天子,懷著為國效勞的願望累立戰功,這是千載一時的機遇啊。然馬援戒人之禍,是很明智的。但他卻不能自免於讒隙。難道功名之際,就是這么一條規律嗎?由於利不關己,為人謀事就明智;考慮事情不私於己,斷義必定嚴厲。如真正能回觀事物的智慧而為自己反躬自問的省察,這樣對人就能寬恕對己就有自知之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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