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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持法

戴冑有乾局,明法令,仕隋門下省錄事。太宗以為秦府掾,常謂侍臣曰:“大理之職,人命所懸,當須妙選正人。用心存法,無過如戴冑者。”乃以為大理少卿。杜如晦臨終,委冑以選舉。及在銓衡,抑文雅而獎法吏,不適輪轅之用,時議非之。太宗嘗言:“戴冑於朕,無骨肉之親,但其忠直勵行,情深體國,所延官爵以酬勞耳。”其見重如此。

唐臨為大理卿,初蒞職,斷一死囚。先時坐死者十餘人,皆他官所斷。會太宗幸寺,親錄囚徒。他官所斷死囚,稱冤不已。臨所斷者,嘿而無言。太宗怪之,問其故,囚對曰:“唐卿斷臣,必無枉濫,所以絕意。”太宗嘆息久之,曰:“為獄固當若是。”囚遂見原。即日拜御史大夫。太宗親為之考詞,曰:“形若死灰,心如鐵石。”初,臨為殿中侍御史,正班大夫韋挺責以朝列不肅,臨曰:“此將為小事,不以介意,請俟後命。”翌日,挺離班與江夏王道宗語,趨進曰:“王亂班。”將彈之。道宗曰:“共公卿大夫語。”臨曰:“大夫亦亂班。”挺失色而退,同列莫不悚動。

太宗問大理卿劉德威曰:“近來刑網稍密,何也?”對曰:“誠在君上,不由臣下。主好寬則寬,好急則急。律文:失入減三等,失出減五等。今則反是,失入無辜,失出則獲戾,所以吏各自愛,競執深文,畏罪之所致也。”太宗深納其言。

張玄素為侍御史,彈樂蟠令叱奴騭盜官糧。太宗大怒,特令處斬。中書舍人張文瓘執:“據律不當死”。太宗曰:“倉糧事重,不斬恐犯者眾。”魏徵進曰:“陛下設法,與天下共之。今若改張,人將法外畏罪。且復有重於此者,何以加之?”騭遂免死。

李績征高黎,將引其子婿杜懷恭行,以求勛效。懷恭性滑稽,績甚重之。懷恭初辭以貧,績贍給之;又辭以無奴馬,又給之。既而辭窮,乃亡匿岐陽山中,謂人曰:“乃公將我作法則耳。”固不行。績聞,泫然流涕曰:“杜郎放而不拘,或有此事。”遂不之逼。時議曰:“英公持法者,杜之懷慮深矣。”

明崇儼為正諫大夫,以奇術承恩。夜遇刺客,敕三司推鞫,其妄承引,連坐者眾。高宗怒,促法司行刑。刑部郎中趙仁恭奏曰:“此輩必死之囚,願假數日之命。”高宗曰:“卿以為枉也?”仁恭曰:“臣識慮淺短,非的以為枉,恐萬一非實,則怨氣生焉。”緩之旬余,果獲賊。高宗善之,遷刑部侍郎。

權善才,高宗朝為將軍,中郎將范懷義宿衛昭陵,有飛騎犯法,善才繩之。飛騎因番請見,先涕泣不自勝,言善才等伐陵柏,大不敬。高宗悲泣不自勝,命殺之。大理丞狄仁傑斷善才罪止免官。高宗大怒,命促刑。仁傑曰:“法是陛下法,臣僅守之。奈何以數株小柏而殺大臣請不奉詔。”高宗涕泣曰:“善才斲我父陵上柏,我為子不孝,以至是。知卿好法官,善才等終須死。”仁傑固諫,侍中張文瓘以笏揮令出,仁傑乃引張釋之高廟、辛毗牽裾之例,曰:“臣聞犯龍鱗,忤人主,自古以為難,臣以為不難。居桀紂時則難,堯舜時則不難。臣今幸逢堯舜,不懼比干之誅。陛下不納臣言,臣瞑目之後,善見釋之、辛毗於地下。”高宗曰:“善才情不可容法,雖不死,朕之恨深矣。須法外殺之。”仁傑曰:“陛下作法,懸諸象魏,徒、流及死,具有等差。豈有罪非極刑,特令賜死法既無恆,萬方何所措其手足陛下必欲變法,請今日為始。”高宗意乃解,曰:“卿能守法,朕有法官。”命編入史。又曰:“仁傑為善才正朕,豈不能為朕正天下耶!”授侍御史。後因諫事,高宗笑曰:“卿得權善才便也。”時左司郎中王本立恃寵用事,朝廷懼之,仁傑按之,請付法。高宗特原之,仁傑奏曰:“雖國之英秀,豈少本立之類。陛下何惜罪人而廢王法必不欲推問,請曲赦之,棄臣於無人之境,以為忠貞將來之戒。”高宗乃許之。由是朝廷肅然。

李日知為司刑丞,嘗免一死囚,少卿胡元禮異判殺之,與日知往復,至於再三。元禮怒,遣府吏謂曰:“元禮不離刑曹,此囚無活法。”日知報曰:“日知不離刑曹,此囚無死法。”竟以兩聞,日知果直。

則天朝,奴婢多通外人,輒羅告其主,以求官賞。潤州刺史竇孝諶妻龐氏,為其奴所告夜醮,敕史薛季旭推之。季旭言其“咒詛”,草狀以聞,先於玉階涕泣不自勝,曰:“龐氏事狀,臣子所不忍言。”則天納之,遷季旭給事中。龐棄市,將就刑,龐男希瑊訴冤於侍御史徐有功。有功覽狀曰:“正當枉狀。”停決以聞。三司對按,季旭益周密其狀。秋官及司刑兩曹既宣覆而自懼,眾迫有功。有功不獲申,遂處絞死。則天召見,迎謂之曰:“卿比按,失出何多也!”有功曰:“失出,臣下之小過;好生,聖人之大德。願陛下弘大德。天下幸甚!”則天默然,久之,曰:“去矣。”敕減死,放於嶺南。月余,復授侍御史。有功俯伏流涕,固不奉制。則天固授之,有功曰:“臣聞鹿走于山林,而命懸於廚者何勢使然也。陛下以法官用臣,臣以從寬行法,必坐而死矣。”則天既深器重,竟授之,遷司刑少卿。時周興、來俊臣等羅告天下衣冠,遇族者數千百家。有功居司刑,平反者不可勝紀,時人方之於定國。中宗朝,追贈越州都督,優賜其家,並授一品官。開元初,竇希瑊外戚榮貴,奏請回己之官,以酬其子。

太宗時,刑部奏《賊盜律》反逆緣坐,兄弟沒官為輕,請改從死。給事中崔仁師駁之曰:“自羲農以降,或設獄而人不犯,或畫象而下知禁。三代之盛,泣辜解網。父子兄弟,罪不相及。鹹臻至理,俱為稱首。及其叔世,亂獄滋繁。周之季年不勝其弊。刑書原於子產,峭澗起於安於,秦嚴其法,以至於滅。”又曰:“且父子天屬,昆弟同氣。誅其父子,或累其心,如此不顧,何愛兄弟?”文多不盡載,朝廷從之。

則天朝,恆州鹿泉寺僧淨滿有高行,眾僧嫉之,乃密畫女人居高樓,淨滿引弓射之狀,藏於經笥,令其弟子詣闕告之。則天大怒,命御史裴懷古推按,便行誅決。懷古窮其根本,釋淨滿而坐告者,以聞,則天驚怒,色動聲戰,責懷古寬縱。懷古執之不屈。李昭德進曰:“懷古推事疏略,請令重推。”懷古厲聲而言曰:“陛下法無親疏,當與天下執一,奈何使臣誅無辜之人,以希聖旨向使淨滿有不臣之狀,臣復何顏能寬之乎臣守平典,庶無冤濫,雖死不恨也。”則天意解,乃釋懷古。後副閻知微和親於突厥,突厥立知微為南面可汗,而入寇趙、定。懷古因得逃歸,素嬴弱不堪賓士,乃懇誠告天,願投死南土。倦而寢,夢一僧,狀如淨滿者,引之曰:“可從此路出。”覺而從之,果獲全。時人以為忠恕之報。

魏元忠、張說為二張所構,流放嶺南。夏官侍郎崔貞慎、將軍獨孤禕之、郎中皇甫伯瓊等八人並追送於郊外。易之乃設詐告事人柴明狀,稱貞慎等與元忠謀反。則天命馬懷素按之,曰:“此事並實,可略問,速以聞。”斯須,中使催迫者數焉,曰:“反狀皎然,何費功夫,遂至許時。”懷素奏請柴明對問,則天曰:“我亦不知柴明處,但握此狀,何須柴明?”懷素執貞慎等無反狀,則天怒曰:“爾寬縱反者耶!”懷素曰:“魏元忠以國相流放,貞慎等以親故相送,誠則可責。若以為謀反,臣豈誣罔神明。只如彭越以反伏誅,英布奏事屍下,漢朝不坐。況元忠罪非彭越,陛下豈加追送者罪耶?陛下當生殺之柄,欲加之罪,取決聖衷足矣。今付臣推勘,臣但守法耳。”則天曰:“爾欲總不與罪耶!”懷素曰:“臣識見庸淺,不見貞慎等罪。”則天意解,曰:“卿守我法。”乃赦之。時朱敬則知政事,對朝堂執懷素手曰:“馬子,馬子!可愛,可愛!”時人深賞之。

則天朝,或羅告駙馬崔宣謀反者,敕御史張行岌按之。告者先誘藏宣家妾,而云:“妾將發其謀,宣殺之,投屍於洛水。”行岌按無狀。則天怒,令重按。行岌奏如初。則天曰:“崔宣反狀分明,汝寬縱之。我令俊臣勘當,汝無自悔。”行岌曰:“臣推事不弱俊臣,陛下委臣,必須狀實。若順旨妄族人,豈法官所守臣必以為陛下試臣矣。”則天厲色曰:“崔宣若實殺妾,反狀自然明矣。不獲妾,如何自雪更不得實,我即令俊臣推勘,汝自無悔也。”行岌懼,逼宣家訪妾。宣再從弟思競,乃於中橋南北,多致錢帛,募匿妾者,數日略無所聞。而其家每竊議事,則告者輒知之。思競揣家中有同謀者,乃佯謂宣妻曰:“須絹三百疋,雇刺客殺此告者。”而侵晨微服俟於台側,宣家有館客姓舒,婺州人,言行無缺,為宣家所信,委之如子弟。須臾,見其人至台側門入,以通於告者。遽密稱云:“崔家僱人刺我,請以聞。”台中驚擾。思競素重館客,館客不之疑,密隨之行,到天津橋,料其無由至台,乃罵之曰:“無賴險獠,崔宣破家,必引汝同謀,汝何路自雪汝幸能出崔家妾,我遺汝五百縑,歸鄉足成百年之業。不然,殺汝必矣。”其人悔謝,乃引思競於告者之黨,搜獲其妾,宣乃得免。

朱履霜好學,明法理。則天朝,長安市屢非時殺人,履霜因入市,聞其稱冤聲,乘醉入兵圍中,大為刑官所責。履霜曰:“刑人於市,與眾共之。履霜亦明法者,不知其所犯,請詳其按。此據令式也,何見責之甚?”刑官唯諾,以按示之。時履霜詳其案,遂拔其二。斯須,監刑御史至,訶責履霜。履霜容止自若,剖析分明,御史意少解。履霜曰:“準令,當刑能申理者,加階而編入史,乃侍御史之美也。”御史以聞,兩囚竟免。由是名動京師。他日,當刑之家,或可分議者,必求履霜詳案。履霜懼不行。死家訴於主司,往往召履霜詳究,多所全濟。補山陰尉,巡察使必委以推案。故人或遺以數兩黃連,固辭不受,曰:“不辭受此,歸恐母妻詰問從何而得,不知所以對也。”後為姑蔑令,威化行於浙西。著《憲問》五卷,撮刑獄之機要。

僧惠范,恃權勢逼奪生人妻,州縣不能理。其夫詣台訴冤,中丞薛登、侍御史慕容珣將奏之,台中懼其不捷,請寢其議,登曰:“憲司理冤滯,何所迴避朝彈暮黜,亦可矣。”登坐此出為岐州刺史。時議曰:“仁者必有勇,其薛公之謂歟!”

李承嘉為御史大夫,謂諸御史曰:“公等奏事,須報承嘉知;不然,無妄聞也。”諸御史悉不稟之,承嘉厲而復言。監察蕭至忠徐進曰:“御史,人君耳目,俱握雄權,豈有奏事先咨大夫台無此例。設彈中丞、大夫,豈得奉諮耶!”承嘉無以對。

延和中,沂州人有反者,詿誤坐者四百餘人,將隸於司農,未即路,系州獄。大理評事敬昭道援赦文刊而免之。時宰相切責大理:“奈何免反者家口!”大理卿及正等失色,引昭道以見執政。執政怒而責之,昭道曰:“赦云:‘見禁囚徒。’沂州反者家口並系在州獄,此即見禁也。”反覆詰對,至於五六,執政無以奪之。詿誤者悉免。昭道遷監察御史。先是,夔州征人舒萬福等十人次於巴陽灘,溺死。昭道因使巴渝,至萬春驛,方睡,見此十人祈哀。纔寐覺,至於再三。乃召驛吏問之,驛人對如夢。昭道即募善游者出其屍,具酒殽以酹之。觀者莫不歔欷。乃移牒近縣,備槥櫝歸之故鄉。征人聞者,無不感激。

睿宗朝,雍令劉少征憑恃岑義親姻,頗黷於貨。殿中侍御史辛替否按之,義囑替否以寬其罪。替否謂同列曰:“少征恃勢貪暴,吾忝憲司,奈何懼勢寬縱罪人,以侮王法!”少征竟處死。

開元中,申王捴奏:“辰府錄事閻楚珪,望授辰府參軍。”玄宗許之。姚崇奏曰:“臣昔年奉旨,王公駙馬所有奏請,非降墨敕,不可商量。其楚珪官,請停。”詔從之。

肅宗初克復,重將帥之臣,而武人怙寵,不遵法度。將軍王去榮打殺本縣令,據法處盡。肅宗將宥之,下百寮議。韋陟議曰:“昔漢高約法,‘殺人者死’。今陛下出令,殺人者生。伏恐不可為萬代之法。”陟嘗任吏部侍郎,有一致仕官敘五品,陟判之曰:“青氈展慶,曾不立班;朱紱承榮,無宜臥拜。”時人推其強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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