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雄略
臣聞:天下大器也,群生重蓄也。器大不可以獨理,蓄重不可以自守。故劃野分疆,所以利建侯也;親疏相鎮,所以關盛衰也。昔周監二代,立爵五等,封國八百,同姓五十五。深根固本,為不可拔者也。故盛則周、召相其治;衰則五霸扶其弱,所以夾輔王室,左右厥世,此三聖製法之意(文、武、周公為三聖。)。然厚下之典,弊於尾大。
自幽、平之後,日以陵夷,爵祿多出於陪臣,征伐不由於天子。吳並于越(越王勾踐敗吳,欲遷吳王於甬東,與百家君之。吳王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剄死。越王滅吳。),晉分為三(晉昭公六年卒。六卿欲弱公室,遂以法盡滅羊舌氏之族,而分其邑為十縣,六卿各以其子為大夫。晉益弱,六卿皆大。哀公四年,趙襄子、韓康子、魏桓子共殺智伯,盡分其地。至烈公十九年,周威王賜趙、魏、韓皆命為諸侯。晉遂滅。),鄭兼於韓(鄭桓公者,周厲王少子也,幽王以為司徒。問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太史伯曰:“獨有洛之東土、河濟之南可居。”公曰:“何如?”對曰:“地近虢鄶,虢鄶之君貪而好利,百姓不附。今公為司徒,民皆愛公,請試居之,民皆公之民也。”桓公曰:“善。”竟國之。至後世君乙,為韓哀侯所滅,並其國。鄭遂亡。),魯滅於楚(魯頃公二年,楚考烈王滅魯。魯頃公亡遷於卞邑,為家人。魯遂絕。)。海內無主,四十餘年而為“戰國”矣。秦據勢勝之地,騁狙詐之兵,蠶食山東,山東患之。
蘇秦,洛陽人也,合諸侯之縱以賓秦;張儀,魏人也,破諸侯之縱以連橫。此縱橫之所起也。(議曰:《易》稱:‘先王建萬國,而親諸侯。’孔子作《春秋》為後世法。譏世卿不改制,世侯。由是觀之,諸侯之制,所從來上矣。荀悅曰:“封建諸侯,各世其位。欲使視人如子,愛國如家,置賢卿大夫,考績黜陟,使有分土而無分人。而王者總其一統,以御其政。故有暴於其國者,則人叛。人叛於下,誅加於上。最以計利思害,勸賞畏威,各竟其力,而無亂心。天子失道則侯伯正之,王室微弱則大國輔之。雖無道,不虐於天下,此所以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人者也。”曹元首曰:“先王知獨理之不能久,故與人共理之;知獨守之不能固,故與人共守之。兼親疏而兩用,參同異而並進。輕重足以相鎮,親疏足以相衛。兼併路塞,逆節不生也。”陸士衡曰:“夫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圖身;安上在乎悅下,為己存乎利人。夫然則南面之君,各矜其治;九服之人,知有定主。上之子愛,於是乎生;下之體信,於是乎結。世治足以敦風,道衰足以御暴。強毅之國不能擅一時之勢,雄俊之人無以寄霸王之志。”蓋三代所以直道,四王所以垂業。夫興衰隆弊,理所固有;教之廢興,存乎其人。願法期於必涼,明道有時而暗。故世及之制,弊於強御;厚下之典,漏於末折。浸弱之釁,遘自三季;陵夷之禍,終於“七雄”。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此建侯之弊也。
蘇秦初合縱,至燕。(周武定殷,封召公於燕,與六國並稱王。)說燕文侯曰:“燕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雲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粟支數年。南有碣石、雁門之饒,北有棗栗之利,民雖不田作,而足於棗栗矣。此所謂天府者也!夫安樂無事,不見覆軍殺將,無過燕者。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所以不犯寇被甲者,以趙之為蔽其南也。秦、趙相斃,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雲中、九原,過代、上谷,彌地數千里,雖得燕城,秦計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趙之攻燕也,發號出令,不至十日,而數十萬之軍,軍於東垣矣。渡呼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國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戰於千里之外;趙之攻燕也,戰於百里之內。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於千里之外,計無過於此者。是故,願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燕國必無事矣。”燕文侯許之。
(樂毅獻書燕王曰:“比目之魚,不相得則不能行,故古者稱之,以其合兩而如一也。今山東不能合弱而如一,是山東之智不如魚也。又譬如軍士之引車也,三人不能行,索二人,五人而車行矣。今山東三國弱而不能敵秦,索二國,因能勝秦矣。然而山東不知相索,則智固不如軍士矣。胡與越人,言語不相知,志意不相通,同舟而渡波,至其相救助如一。今山東之相與也,如同舟而濟,秦之兵至,不能相救助如一,智又不如胡越之人矣。夫三物者,人之所能為也。山東主遂不悟,此臣之所為山東苦也,願大王熟慮之。今韓、梁、趙三國已合矣。秦見三晉之堅也,必南伐楚。趙見秦之伐楚,必北攻燕。物固有勢異而患同者,秦久伐韓,今秦之伐楚,燕必亡。臣竊為大王計,不如以兵南合三晉,約戍韓、梁之西邊。山東不能為此,此必皆亡矣。”燕果以兵南合三晉。
趙將伐燕,蘇代為燕說趙王曰:“今者臣從外來,過易水,見蚌方出曝,而鷸啄其肉,蚌合而挾其喙。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必見蚌脯。’蚌亦謂鷸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必見死鷸。’兩者不肯相舍,漁父得而並擒之。今趙且伐燕,燕趙久相支,以弊其眾,臣恐強秦之為漁父也!願大王熟計之。”趙王乃止。
齊宣王因燕喪,伐燕,取十城。燕易王謂蘇秦曰:“先生能為燕得侵地乎?”秦曰:“請為王取之。”遂如齊,見齊王,拜而慶,仰而吊。齊王曰:“是何慶弔相隨之速也?”蘇秦曰:“臣聞:飢人之所以飢而不食鳥喙者,為其愈充腹而與死人同患也。今燕雖小弱,即秦王之女婿也。大王利其十城而長與強秦為仇。今使弱燕為雁行,而強秦推其後,是食鳥喙之類也。”齊王曰:“然則奈何?”蘇秦曰:“臣聞:古之善制事者,轉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大王誠能聽臣,歸燕十城,燕必大喜。秦王知以己之故而歸燕之十城,亦必喜。此所謂棄仇讎而結碩友也。”齊王曰:“善。”於是歸燕十城。)
蘇秦如趙(趙之先與秦同祖,周繆王使造父御,破徐偃王,乃賜造父以趙城,趙氏世為晉卿也。),說趙肅侯曰:“臣竊為君計,莫若安民無事,且無庸有事民為也。安民之本,在於擇交,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而不得,則民終身不安。請言外患,齊秦為兩敵,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君誠能聽臣,燕必致氈裘狗馬之地,齊必致魚鹽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園,韓、魏、中山皆可使致湯沐之奉;而貴戚父兄皆可受封侯。夫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軍擒將而求也;封侯貴戚,湯武所以放弒而爭也。今君高拱而兩有之,此臣之所以為君願也。
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危;劫韓包周,則趙自操兵;據衛取淇、卷,則齊必入朝秦。秦欲己得乎山東,則必舉兵而向趙矣。秦甲渡河逾漳,據番吾,則兵必戰於邯鄲之下矣。此臣之所為君危也。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強於趙。趙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數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燕固弱國,不足畏也。秦之所害於天下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而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然則韓、魏,趙之南蔽也。秦之攻韓、魏也,無名山大川之險,稍稍蠶食之,傅國都而止。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秦無韓、魏之窺,則禍必中於趙矣。此臣之所為君患也。
臣聞: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無百人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士不過三千,車不過三百乘,卒不過三萬,立為天子。誠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敵之強弱,內度其士卒賢不肖,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固已形於胸中矣。豈掩於眾人之言,而以冥冥決事哉!臣竊以天下之地圖按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料度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國併力,西向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西面而事之,見臣於秦!夫破人之與見破於人,臣人之與見臣於人也,豈可同日而論哉!夫衡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秦成則高台榭,美宮室,聽笙竽之音,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是故,衡人日夜務以秦權恐嚇諸侯,以求割地,願大王熟計之。
臣聞:明主絕疑去讒,屏流言之跡,塞朋黨之門,故尊主強兵之臣,得陳忠於前矣。故竊為大王計,莫若一韓、魏、齊、楚、燕、趙從親,以叛秦。合天下之將相,會於洹水之上,通質,刑白馬而盟。約曰:秦攻楚,齊魏各出銳師以佐之,韓絕其糧道,趙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韓魏,則楚絕其後,齊出銳師以佐之,趙涉河漳,燕守雲中;秦攻齊,則楚絕其後,韓守成皋,魏塞其糧道,趙涉河博關,燕出銳師以佐之;秦攻燕,則趙守常山,楚軍武關,齊涉渤海(今滄州也),韓魏皆出銳師以佐之;秦攻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魏軍河外,齊涉清河(今貝州也),燕出銳師以佐之。諸侯有不如約者,以五國之兵共伐之。六國從親以賓秦,則秦甲必不敢出於函谷,以害山東矣!如此則霸王之業成矣。”趙王曰:“善。”
(秦既破趙長平軍,遂圖邯鄲。趙人震恐,東徙。乃使蘇代厚幣說秦相應侯曰:“武安君擒馬服子乎?”曰:“然。”“又欲圖邯鄲乎?”曰:“然。”代曰:“趙亡則秦王矣!夫武安君所為秦戰勝攻取者,七十餘城,南取鄢郢、漢中,北擒馬服之軍,雖周、召、呂望之功不益於此。趙亡即秦王矣。以武安為三公,君能為之下乎?欲無為之下,固不得矣。秦攻韓,圍邢丘,困上黨。上黨之人皆歸趙,不樂為秦人之日久矣。今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君之所得,無慮幾何?故不如因而割之,無以為武安君之功也。”於是應侯言於秦王曰:“秦兵疲勞,請許韓趙之君割地以和。”秦既罷兵,趙王使趙赦約事秦,欲割六城而與之。虞卿謂王曰:“秦之攻趙也,倦而歸乎?其力尚能進,愛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之攻我,無餘力矣,必以倦歸耳。”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耳。來年秦復求割地,王將與之乎?弗與,則棄前功而兆後禍也;與之,則無地以給之。語曰:‘強者善攻,弱者善守。’今聽秦,秦兵不弊而多得地,是強秦而弱趙也。以益強之秦而割逾弱之趙,其計固不止矣。且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而給無已之求,其勢必無趙矣。”王計未定,樓緩從秦來,王以問之。緩曰:“不如與之。”虞卿曰:“臣言勿與,非固勿與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王以六城賂齊。齊,秦之深仇也,得王之六城,並力而西擊秦,齊之聽王,不待辭之畢也。則王失之於齊,取償於秦。而齊趙之深仇可以報矣,且示天下有能為也。王以此發聲,兵未窺於境,秦之重賂必至於趙而反請和於王。秦既請和,韓、魏聞之,必盡重王;重王,必出重寶以一於王。則是王一舉而得三國之親,而秦益危矣。”趙王曰:“善。”即遣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虞卿未及發,而秦使者已在趙矣。樓緩聞之,亡去。
秦圍趙,王使平原君入楚從親而請其救。平原君之楚,見楚王說以利害,日出而言,日中不決。毛遂乃按劍歷階而上,謂平原君曰:“縱之利害,兩言而決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決,何也?”楚王叱曰:“胡不下!吾與汝君言,汝何為者!”毛遂按劍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眾也。今十步之內,王不得恃楚國之眾,王之命懸於遂之手矣。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聞湯以七十里之地立為天子,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諸侯。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也。以楚之強,天下莫能比而不能當也。白起,小豎子耳,率數萬之眾,興師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三戰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代之怨,趙之所羞而王不知恥焉。今合縱者為楚不為趙也。”楚王曰:“苟如先生之言,謹奉社稷以從。”楚於是遂出兵救趙。
趙孝成王時,秦圍邯鄲,諸侯之救兵莫敢擊秦。魏王使晉鄙救趙,畏秦,止於湯陰不進。魏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令趙帝秦。此時魯連適游趙,會秦圍邯鄲。聞魏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梁客新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為紹介。”魯連見新垣衍而無言。新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皆有求於平原君也。今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也,曷為久居圍城之中而不去乎?”魯連曰:“世以鮑焦為無從容而死者,皆非也。眾人不知為一身,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權使其士,虜使其人。彼即肆然為帝,過而為政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人也。所以見將軍者,欲以助趙。”衍曰:“先生助之,將奈何?”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衍曰:“燕則為請以從矣。若乃梁者,即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使梁見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衍曰:“秦稱帝之害何如?”連曰:“昔者,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余,周烈王崩,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蕃之臣田嬰後至,則斬!’齊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
衍曰:“先生獨不見夫仆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足而智不若耶?畏之也!”魯連曰:“嗚呼!梁之比秦,若仆耶?”衍曰:“然。”魯連曰:“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衍愕然曰:“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連曰:“固也。待吾將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故獻之紂。紂以為醜,醢九侯。鄂侯爭之強,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嘆,故拘之牖里之庫,百日欲令之死。曷為與人俱稱王,卒於脯醢之地?齊愍王將之魯,夷維子為御,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君。’夷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避舍,納管鑰,攝衽抱機,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若乃退而聽朝也。’魯人投其鑰,不果內,不得入於魯。將之薛,假途於鄒。當是時,鄒君死,愍王欲入吊,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將倍殯,設幾北面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吊。’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於鄒。鄒、魯之大夫,生則不能事養,死則不得賻襚,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鄒、魯之臣不果內。今秦,萬乘之國也。梁亦萬乘之國也。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遂欲從而帝之,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將軍又何得故寵乎?”於是,新垣衍起,再拜,謝曰:“吾請出,不敢復言帝秦!”秦將聞之,為退軍五十里。)
蘇秦如韓(韓之先與周同姓,事晉,得封於韓,為韓氏。後周烈王賜韓侯,得列為諸侯也。),說韓宣王曰:“韓北有鞏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陽、商阪之塞,東有宛、穰、洧水,南有陘山,地方九百餘里,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遠者栝洞胸,近者鏑掩心。韓之劍戟,則龍泉、太阿,皆陸斷牛馬,水截鵠雁。夫以韓卒之勁,與大王之賢,乃西面而事秦,交臂而服焉。羞社稷而為天下笑,無大於此者也!是故,願大王熟計之。大王無事秦,事秦必求宜陽、成皋。今茲效之,明年又復求割地,與之,則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而受後禍。且夫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而逆無已之求,此所謂市怨結禍者,不戰而地已削矣!臣聞鄙諺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後。’今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異於牛後乎?夫以大王之賢,挾強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竊為大王羞之!”韓王勃然作色,按劍太息曰:“寡人雖不肖,不能事秦!”從之。
(韓攻宋,秦大怒,曰:“吾愛宋,韓氏與我交,而攻我所甚愛,何也?”蘇秦為韓說秦王曰:“韓氏之攻宋,所以為王也。以韓之強,輔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面而事秦。王不折一兵,不殺一人,無事而割安邑,此韓氏之所以禱於秦也。”韓惠王聞秦好事,欲罷其人,無令東伐,乃使水工鄭國來間秦,說秦王,令鑿涇水以溉田。中作而覺,誅鄭國。鄭國曰:“始臣為間,然渠成亦秦之利。臣為韓延數年命,為秦開萬代之利也。”王從之。)
蘇秦如魏(魏之先,畢公高之後,與周同姓。武王伐紂,封高於畢,以為姓。畢萬事晉獻公,獻公封萬於魏,以為大夫。後周烈王賜魏,俱得為諸侯。),說魏襄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鴻溝、陳汝南,東有淮、潁、煮、棗,西有長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地方千里,地名雖小,然而田舍廬廡,曾無芻牧之地。人民之眾,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絕,鞫鞫殷殷,若有三軍之眾。魏,天下之強國也;王,天下之賢主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宮,受冠帶,祠春秋。臣竊為大王恥之。臣聞:越王勾踐,戰弊卒三千,擒夫差於乾遂;武王卒三千,革車三百乘,制紂於牧野。豈其卒眾哉?誠能奮其威也!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士二十萬,倉頭、奮擊各二十萬,廝徒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此過越王勾踐、武王遠矣!今乃聽於群臣之說,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實,故兵未用而國已虧矣。夫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顧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門,外挾強秦之勢,以內劫其主,以求割地,願大王孰察之!《周書》曰:‘綿綿不絕,蔓蔓奈何?毫釐不伐,將用斧柯。’前慮未定,後有大患,將奈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專心併力,則必無強秦之患,故敞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魏王曰:“謹奉教。”
(虞卿說春申君伐燕,以定身封。春申君曰:“所道攻燕,非齊即魏。魏、齊新惡楚,楚雖欲攻燕,將何道哉?”對曰:“請令魏王可。”虞卿遂如魏,謂王曰:“夫楚亦強大矣!天下無敵!乃且攻燕。”魏王曰:“向也子云:‘天下無敵’,今也子云:‘乃且攻燕’者,何也?”對曰:“今謂馬力多則有矣,若曰勝千鈞則不然者,何也?夫千鈞,非馬之任也。今謂楚強大則有矣,若夫越趙、魏而斗兵於燕,則豈楚之任哉?非楚之任而楚為之,是敝楚也。敝楚即強魏。其於王孰便?”魏王曰:“善。”從之。)
蘇秦如齊(齊太公望呂尚者,事周,為文武師,謀伐紂。武王已平商,封尚父於齊營丘也。)。說齊宣王曰:“齊南有泰山,東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四塞之國也。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築、鬥雞、走狗、六博、蹴鞠者也。臨淄之途,車轂擊,人摩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殷人足,志氣高揚。夫以大王之賢,與齊之強,天下莫能當也。今乃西面事秦,竊為大王羞之!且夫韓魏之所以畏秦者,為與秦接境壤界也。兵出相當,不出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則國已危亡隨其後也。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為之臣也。今秦之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過衛晉陽之道,經乎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比行,百人守險,千人不敢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是故,恫疑虛喝,驕矜而不敢進。夫不深料秦之無奈齊何也,而欲西面事之,是群臣之計過也。今無事秦之名,而有強國之實,故願大王少留意計之。”齊王曰:“善。”
(蘇秦說閔王曰:“臣聞:用兵而喜先下者憂,約結而喜主怨者孤。夫後起者,藉也;而遠怨者,時也。故語曰:‘騏驥之衰也,駑馬先之;孟賁之倦也,女子勝之。’夫駑馬女子之筋骨力勁,非賢於騏驥、孟賁也,何則?後起之藉也。臣聞:戰攻之道,非師者,雖有百萬之軍,北之堂上;雖有闔閭、吳起之將,擒之戶內;千丈之城,拔之樽俎之間;百尺之沖,折之於席上。故鐘鼓竽瑟之音不絕,地可廣而欲可成;和樂倡優之笑不乏,諸侯可同日而致也。故夫善為王業者,在勞天下而自佚,亂天下而自安。諸侯無成謀,則國無宿憂也。何以知其然耶?昔魏王擁土千里,帶甲三十六萬,從十二諸侯朝天子,以西謀秦。秦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衛鞅謀於秦王曰:‘王何不使臣見魏王,則臣必請北魏矣。’秦王許諾。
衛鞅見魏王,曰:‘大王之功大矣!令行於天下矣!所以十二諸侯,非宋、衛則鄒、魯、陳、蔡。此固大王之所以鞭棰使也,不足以王天下。不若北取燕,東伐齊,則趙必從矣;西取秦,南伐楚,則韓必從矣。大王有伐齊、楚之心,而從天下之志,則王業見矣。大王不如先行王服,然後圖齊楚。’魏王善之,故身廣公宮,制丹衣,柱建九斿,從七星之旗。此天子位也,而魏王處之。於是齊、楚怒,諸侯奔齊,齊人伐魏,殺太子,覆其十萬之軍。是時,秦王拱手受河西之地。故衛鞅始與秦王計也,謀約不下席,而魏將已擒於齊矣;沖櫓未施,而西河之外已入於秦矣。此臣之所謂北之堂上、擒將戶內、拔城於樽俎之間、折衝於席上者也。”楚懷王使柱國昭陽將兵伐魏,得八城,又移兵攻齊。
齊閔王患之。陳軫曰:“王勿憂也,請令罷之。”即往見昭陽于軍,再拜,賀戰勝之功,起而請曰:“敢問楚之法:覆軍殺將,其官爵何也?”昭陽曰:“官為上柱國,爵為上執圭。”陳軫曰:“貴於此者,何等也?”曰:“唯有令尹耳。”軫曰:“令尹貴耳!王非置兩令尹也!臣竊為君譬之,可乎?楚有祠者,賜其同舍人酒一卮,舍人相謂曰:‘數人飲之不足,一人飲之有餘,請畫地為蛇,先成者飲酒。’一人蛇先成,引酒且飲之,乃左手持卮,右手畫地,曰:‘吾能為之足。’足未成,一人蛇復成,奪其卮,曰:‘蛇固無足,子安能為之足乎?’遂飲其酒。為蛇者,終亡其酒。今公攻魏,破軍殺將,得八城,而又移兵攻齊,齊畏公甚,以此名君足矣!冠之上非可重也!戰無不勝而不知止,身且死,爵且歸,猶為蛇足者也。”昭陽以為然,引軍而去。)
蘇秦如楚(楚之先,出自帝顓頊,帝嚳、高辛時為火正,命曰祝融。其後苗裔事周文王。當周成王時,舉文武勤勞之後嗣,而封熊繹於楚蠻,以子男之田,姓芊氏,甚得江漢間人和。至熊通,使使隨人之周,請尊其號。周不聽,熊通怒,乃自立為武王。)。說威王曰:“楚,天下之強國也;王,天下之賢主也。西有黔中、巫郡,東有夏州、海陽,南有洞庭、蒼梧,北有陘塞、郇陽。地方五千餘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夫以楚之強,大王之賢,天下莫能當也。今乃西面而事秦,則諸侯莫不西面而朝章台之下矣!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強則秦弱,秦強則楚弱。其勢不兩立,故為大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大王不從親,秦必起兩軍:一軍出武關,一軍下黔中。則鄢郢動矣!臣聞:治之其未亂也,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後憂之,則無及也!故願大王早熟計之。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詔;委社稷,奉宗廟,練士勵兵,在大王所用之。故從合則楚王,衡成則秦帝。今釋霸王之業,而有事人之名,竊為大王不取也!夫秦,虎狼之國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讎也,衡人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謂養仇而奉讎,大逆不忠,無過此者。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遠矣,二者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楚王曰:“善。謹奉社稷以從。”
(楚襄王既與秦和,慮無秦患,乃與四子專為淫侈。莊辛諫不聽,辛乃去之趙。後秦果舉鄢郢,襄王乃征辛而謝之。莊辛曰:“臣聞鄙彥曰:‘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臣聞:湯、武以百里而王,桀、紂以天下而亡。今楚國雖小,絕長補短,猶以千里,豈特百里哉!王獨不見夫蜻蜓乎?六足四翼,飛翔乎天地之間,俯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白露而飲之,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將調飴膠絲,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為螻蟻之食。蜻蜓其小者也,黃雀因是以!俯啄白粒,仰棲茂樹,鼓翅奮翼,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不知夫公子王孫,左挾彈,右攝丸,以其類為鏑。畫棲乎茂樹,夕調乎酸鹹。黃雀其小者也,蔡聖侯因是以!南遊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飲茹溪之流,食湘波之魚,左抱幼妾,右擁嬖女,與之馳騁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國家為事。不知夫子發方受命乎宣王,系己以朱絲而見之也。蔡聖侯事其小者也,君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飯封祿之粟,而載方府之金,與之馳騁乎雲夢之中,而不以天下國家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澠塞之內,而投己於澠塞之外。”襄王聞之,身體戰慄,乃執圭而授莊辛,與之謀秦,復取淮北之地。楚人有以弱弓微繳加歸雁之上。楚襄王召問之,乃對以秦、燕、趙、魏為鳥,以激怒王,曰:“夫先王為秦所欺,而客死於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尚有報萬乘,子胥、白公是也。今以楚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猶足以踴躍於中野。而坐受伏焉,臣竊為大王勿取。”襄王遂復為縱約伐秦。)
六國既合縱,蘇秦為縱約長。北報趙,趙肅侯封蘇秦為武安君。乃投縱約書於秦,秦不敢窺兵函谷十五餘年。
後張儀為秦連衡。(秦欲攻魏,先敗韓,由差軍斬首八萬,諸侯震恐。而儀乃來說魏王。)說魏王曰(秦孝公時,公孫鞅請伐魏,曰:“魏國居嶺厄之間,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即東收地。今以君賢聖,國賴以盛,宜及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東徙則據山河之固,東向以制諸侯。此帝業也。”自是之後,魏果去安邑,徙都大梁。):“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諸侯四通,條達輻湊,無名山大川之限。從鄭至梁,二百餘里;車馳人走,不待倦而至。梁,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不下十萬。梁之地勢,固戰場也(大梁,今汴州是也。)。梁南與楚,不與齊,齊攻其東;東與齊,不與趙,趙攻其北;不合於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於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且諸侯之為縱者,將以安社稷,尊主強兵顯名也。今為縱者,一天下,約為昆弟,刑白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堅也。而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謀,其不可成亦已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酸棗,劫衛取晉陽,則趙不南;趙不南則梁不北,梁不北則縱道絕,縱道絕則大王之國欲無危,不可得也。秦折韓而攻梁,韓怯於秦,秦韓為一,梁之亡,立可須也,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臥,國必無憂矣。大王不聽秦,秦下甲士而東伐,雖欲事秦,不可得也。且夫縱人多奮辭而少可信,說一諸侯而成封侯之業。是故,天下之游談士,莫不日夜扼腕、瞋目、切齒以言縱之便,以說人主。人主賢其辯而牽其說,豈得無眩哉?臣聞之: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故願大王審計定議。”魏王於是倍縱約,而請成於秦。
(范睢說秦昭王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剛壽,非計也。少出師不足以傷齊,多出師則害於秦也,其於計疏矣。且齊閔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闢地千里,而齊尺寸之地無得者,豈齊不欲得地哉?形所不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疲弊,興師伐之,士辱兵頓。故齊所以大破者,以破楚肥韓魏也。此所謂借賊兵而資盜糧也。王不若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則王之尺。今釋近而攻遠,不亦謬乎?昔者,中山之國五百里,趙獨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爭。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王若欲霸中國而為天下樞,以威楚、趙。楚強則附趙,趙強則附楚。楚趙皆附,齊亦懼矣。齊懼必卑辭重幣以事秦。齊已附,則韓魏因可慮也。”王曰:“善。”乃拜睢為客卿,謀兵事伐魏,拔懷及邢丘。
齊、楚來伐魏,魏王使人求救於秦,冠蓋相望而秦救不至。魏人有唐睢者,年九十餘矣,謂王曰:“老臣請西說秦王,令兵先臣出。”王再拜遣之。唐睢到秦,入見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而遠至,此甚苦矣!夫魏之來求救數矣,寡人知魏之急也。”唐睢曰:“大王知魏之急而救兵不發,臣竊以為用策之臣無任矣。夫魏,萬乘之國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宮、受冠帶、祠春秋者,以為秦之強足以與也。今齊、楚之兵已合於魏郊,而秦救不發,亦將賴其未急也。使之而急,彼且割地而約縱,王當奚救焉?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東藩之魏而強三勁之齊、楚,則王何利焉?”於是秦王遽發兵救魏。)
張儀說楚懷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范睢說秦昭王曰:“大王之國,四塞以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有涇渭,右隴蜀,左關阪;奮擊百萬,戰車千乘;利則出攻,不利則入守,此王者之地。民怯於私鬥,勇於公戰,此王者之人。王並此二者而有之,以當諸侯,譬如放韓廬而捕蹇兔也。)虎賁之士百有餘萬,車千乘,騎萬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樂。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席捲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天下後服者先亡矣!且夫為縱者,無以異驅群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王不與虎而與群羊,臣竊以為大王之計過矣。
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大王不與秦,秦下甲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兵河東、成皋,韓必入臣。則梁亦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攻其北,社稷安得無危?臣聞:‘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
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而下,至楚三千餘里。舫舟載卒,一舫載五千人,日行三百里;里數雖多,然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拒扞關矣;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也。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待弱國之救,忘強秦之禍,此臣為大王患也。
大王嘗與吳人戰,五戰而三勝,陳卒盡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臣聞:‘功大者易危,而人弊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強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凡天下而以信約縱親相堅者,蘇秦封為武安君也。蘇秦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齊,破齊而分其地。乃佯為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夫以一詐偽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今秦與楚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秦太子入質於楚,楚太子入質於秦,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室之都,以為湯沐之邑,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臣以為計無便於此者。”楚王乃與秦親。
(白起將兵來伐楚,楚襄王使黃歇說秦昭王曰:“天下莫強於秦、楚,今則聞大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與斗,而駑犬受其弊,不如善楚。臣請言其說:臣聞之:物至則反,冬夏是也;智至則危,累棋是也。今大國之地,半天下、有二垂,此從生人以來,萬乘之地未嘗有也。王若能持公守威,黜攻伐之心,肥仁義之德,則三王不足四,五霸不足六也;王若負人徒之眾,挾兵革之強,欲以力臣天下之士,臣恐其有患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而終之難也。何以知其然耶?智伯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吳王知伐齊之便而不知乾遂之敗。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今王妒楚之不毀也,而忘毀楚之強韓魏也。臣為王慮,而不取也。王無重世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韓魏父兄子弟接踵而死於秦者,將十世矣。身首分離、暴骸草澤者,相望於境;系頸束手為群虜者,相及於路。故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今王信之,興兵攻楚,不亦過乎?臣為王慮,莫若善楚。
楚秦合為一以臨韓,韓必斂手。王施以山東之險,帶以河曲之利,韓必為關內侯。若是,而王以十萬戍鄭、梁之人寒心,許、鄢、夷陵、嬰城,而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是,魏亦為關內侯矣。王善楚,而關內侯兩萬乘之主,注地於齊,齊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然後危動燕趙,搖盪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也。”秦王曰:“善。”止不伐楚。
楚頃襄王謀與齊韓連和,因欲圖周。周赧王使臣武公說楚相昭子。昭子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周何故不可圖?”對曰:“夫西周之地,絕長補短,不過百里。名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眾不足以勁兵,雖攻之不足以尊名。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發號用兵,未嘗不以周為終始,是何也?則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弒君之亂。今韓以器之楚,臣恐天下以器讎楚。”於是,楚計輟不行。
秦武王使樗里疾以車百乘入周,周君迎之甚敬。楚王讓周,以其重秦客也。游勝為周謂楚王曰:“昔者智伯欲伐仇猶,遺大鐘,載以廣車,因隨之以兵。仇猶卒亡,無備故也。齊桓公之伐蔡也,號曰“誅楚”,其實襲蔡。今秦者,虎狼之國,有獨吞天下之心,使樗里疾以車百乘入周,周君懼焉。以蔡、仇猶為戒,故使長兵居前,短弩居後,名曰“衛疾”,而實囚之。周君豈能無憂國哉?恐一旦國亡而憂大王也。”楚王乃悅。
楚襄王有疾,太子質於秦,不得歸。黃歇說秦相應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歸太子。太子即位。其事秦必謹;若不歸,則鹹陽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失與國而絕萬乘之和,非計也,願相國慮之。”應侯為言於秦王,王不肯。乃遁也。)
張儀如韓,說韓宣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麥;地方不過九百里,無二年之食料。大王之卒,悉舉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在其中矣。今秦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足句]科頭,貫頤奮戟者,不可勝數。山東被甲冑蒙冑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秦逐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以輕重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
諸侯不料地之弱、食之寡,而聽縱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詿誤其主,無過此者。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斷韓之地;東取成皋、滎陽,則鴻台之宮、桑林之苑,非王有也。夫塞成皋,絕上地,則王之國分矣。故為大王計,莫如為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韓。非以韓能強於楚也,其勢然也。今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而不私其地,轉禍而悅秦,計無便於此者。”宣王聽之。
(范睢說秦王曰:“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秦之有韓,譬如木之有蠹,人之有腹心病也。天下無變則已,有變,其為秦患者,孰大於韓乎?王何不收韓。”王曰:“吾固欲收韓,韓不聽,為之奈何?”對曰:“韓安得不聽。王若下兵攻滎陽,則成皋之道不通;北斷太行之道,則上黨之師不下。王一興兵而攻滎陽,則其國斷而為三,韓必見危亡矣。安得不聽!若聽,則霸事可慮矣。”王曰:“善。”乃從之。)
張儀說齊閔王曰:“天下強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眾富樂,然為大王計者,皆為一時之說,不顧百代之利。縱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西有強趙,南有韓梁;齊負海之國也,地廣民眾,兵強士勇,雖有百秦,將無奈齊何也!’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
臣聞:齊與魯三戰而魯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戰勝之名,而有破亡之實,是何也?齊大而魯小也。今秦之與齊也,猶齊之與魯也。今齊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魏效河外,趙入朝歌、澠池,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臨甾、即墨非王有也。國一旦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願大王孰計之。”齊王許之。
(燕攻齊,取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不下。齊田單以即墨破燕,殺騎劫。燕將懼誅而保聊城,不敢歸。田單攻之歲余,聊城不下。魯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軍曰:“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怯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君行一韓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智也。故智者不再計,勇者不再卻。今死生、榮辱、尊卑、貴賤,此其時也。願公詳計,而無與俗同。且楚攻齊之南陽,魏攻平陸,而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小,不如得濟北之利大;故定計而堅守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橫秦之勢成則楚國之形危。且前棄南陽,斷右壤,存濟北,計猶且為之也。今楚、魏交兵於齊,而燕救不至,以全齊之兵,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期年之弊,即臣見公之不能得也。齊之必決於聊,公無再計。彼燕王大亂,上下迷惑。栗腹以百萬之眾,五折於外。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笑。國敝禍多,人無所歸。今又以敝聊之人,距全齊之兵,期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食士炊骨,士無反外之心,是孫臏、吳起之攻也,能見於天下矣!
故為公計者,不如罷兵、休士,全軍歸報燕王,燕王必喜。士民見公如見父母,攘臂而議於世,公業可明也。意者,懟燕棄世,東遊於齊乎?請裂地定封,富比乎陶衛,世世稱孤,此亦一計也。二者,顯名厚實,願公察之,熟計而審處一焉。
且吾聞之:‘效小者,不能行大威;惡小恥者,不能成榮名。’昔管仲射桓公,中其鉤,篡也;遺公子糾,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也。此三行者,鄉里不通,世主不臣。使管仲終窮抑而不出,不免為辱人賤行,然而管子棄三行之過,據齊國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諸侯,名高天下,光照鄰國。曹沫為魯君將,三戰而喪地千里。使曹子計不顧後,死而不生,則不免為敗軍擒將。曹子以一劍之任,劫桓公於壇位之上,顏色不變,辭氣不悖,三戰之所喪,一朝而反之,天下震動,名傳後世。若此二公,非不能行小節,死小恥也。以為殺身絕世,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忿恚之心,而成終身之名。故業與三王爭流,名與天壤相敝也。公其圖之!”燕將得書曰:“敬聞命矣。”遂自刎。
昔雍門周以琴見齊孟嘗君,孟嘗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人悲乎?”對曰:“臣之所能令悲者,先貴而後賤,古富而今貧,不若擯壓窮巷;不及四鄰,不若身材高妙;懷質抱真,逢讒離謗,怨結而不得伸,不若交歡而結愛;無怨而生離,遠赴他國,無相見期,不若幼無父母、壯無妻兒,出以野澤為都,入用窟穴為家,困於朝夕,無所假貸。若此人者,但聞雛鳥之號、秋風鳴條,則傷心矣。臣一為之援琴而長太息,未有不悽惻而涕泣者也。今足下居則廣廈高堂,連闥洞房,下羅帷,來清風,倡優在前,諂諛在側,揚激楚,舞鄭妾,流聲以娛耳,彩邑以淫目,水嬉則舫龍舟,建羽旗鼓,釣乎不測之淵也。野遊則登乎平原,馳廣囿,強弩下高鳥,勇士格猛獸,置酒設樂,沉醉忘歸。方此之時,視天地曾不若一指,雖有善鼓琴,不能動足下也。”孟嘗君曰:“固然。”雍門周曰:“臣竊為足下有所常悲:夫角帝而困秦者,君也;連五國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嘗無事,不縱即衡,縱成則楚王,衡成則秦帝。夫以秦楚之強,而敖弱薛,猶磨蕭斧而伐朝菌也。有識之士,莫不為足下寒心。天道不常盛,寒暑更進退,千秋萬歲之後,宗廟必不血食,高台既已傾,曲池又已平,墳墓生荊棘,狐狸穴其中,游兒、牧豎蹢躅其足而歌其上,曰:夫以孟嘗君之尊貴,亦猶若是乎。”於是孟嘗君喟然太息,涕垂睫而交下,雍門周引琴而彈之,孟嘗君遂歔歔而就之曰:“先生鼓琴,令文若亡國之人也。”)
張儀說趙王曰:“弊邑秦王,使臣效愚於大王。大王收天下以賓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是大王之威,行於山東。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並漢中,包兩周,遷九鼎,守白馬之津。秦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有敝甲雕兵,軍於澠池,願渡河,據悉吾,會戰邯鄲之下。以甲子合戰,以征殷之事。故使臣先以聞於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為縱者,恃蘇秦。蘇秦熒惑諸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欲反覆齊國,而自令車裂於市。夫天下之不可混一亦明矣。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梁稱為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臂也。夫斷右臂而與人斗,失其黨而孤居,求欲無危,豈可得乎?今秦發三軍:其一軍塞午道,告齊使興師,渡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於成皋,驅韓梁軍於河外;一軍軍於澠池,約四國而擊趙。趙服,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隱情,失以聞於左右。臣竊為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遇於澠池,面相見而口相約。請按兵無攻,願大王之定計。”趙肅侯許之。
(武安君破趙長平軍,降其卒四十餘萬,皆坑之。進圍邯鄲,而軍糧不屬,乃遣衛先生言於秦昭王曰:“趙國右倍常山之險,而左帶河漳之阻,有代馬車騎之利。民人氣勇,好習兵戰,常會諸侯而一約為之縱長,明秦不弱則六國必滅。秦所以來得志於天下者,趙為之患也。今賴大王之靈,趙軍破於長平,其信臣銳卒莫不畢死。邯鄲空虛,百郡震怖,士民鹹怨其主。誠以此時遣轉輸、給足軍糧,滅趙必矣!滅趙以威諸侯,天下可定,而王業成矣!”秦王欲許之,應侯妒其功,不欲使成,言於秦王曰:“秦雖破趙軍,士卒死傷亦眾,百姓疲於遠輸,國內空虛。楚、魏乘虛為變,將無以自守,宜且罷兵。”王從之。
後三年,復欲將白起伐趙,起不肯。王乃使應侯責之曰:“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君前率數萬之眾入楚,拔鄢郢,焚其郊廟,楚人震恐,東徙而不敢西向。韓、魏相率興兵甚眾,君所將不能半,而破之伊闕,流血漂櫓,韓、魏已服,至今稱東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聞。今趙卒之死於長平者,已十七八,是以寡人願使君將,必欲滅之。君常以寡擊眾,取勝如神,況以強擊弱,以眾擊寡乎?”
武安君曰:“是時楚王恃其國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功,諂諛用事,良臣疏斥,百姓離心,城池不修,既無良將,又無守備。故臣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發梁焚舟,以專人心;掠於郊野,以足軍糧。當此之時,秦之士卒,以軍中為家,以將為父母,不約而親,不謀而信。一心同力,死不鏇踵。楚人自戰其地,鹹顧其家,各有散心,莫有斗意,是以能有功也。
伊闕之戰,韓孤顧魏,不欲先用其眾;魏恃韓之銳,欲推以為鋒。二軍爭便,其力不同。是以臣得以設疑兵,以持韓陣,專軍並銳,觸魏之不意,魏軍既敗,韓軍自潰。以是之故,故能有功,皆計利形勢自然之理,何神之有?
今秦軍破趙軍於長平,不遂以時,乘其震懼而滅之,畏而釋之,使得耕稼以益蓄積。養孤長幼以益其眾,繕理兵甲以益其強,增浚城池以益其固。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體以下死士。至平原之屬,皆令妻妾補縫於行伍之間,臣民一心,上下同力,猶勾踐困於會稽之時也。以今伐之趙,必固守;挑其軍戰,必不肯出;圍共國都,必不可克;攻其列城,必不可拔;掠於郊野,必無所得。兵久無功,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見其害,未睹其利,又病不能行。”應侯慚而退。秦乃使王齕將伐趙。楚、魏果救之也。)
張儀說燕昭王曰:“大王之所親信,莫如趙。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為代王妻,欲並代,約與代王遇於勾注之塞。乃令工人作為金斗,長其尾,令可以擊人。與代王飲,陰告廚人曰:‘即酒酣樂,進熱啜,反斗以擊之。’於是酒酣樂,取熱啜。廚人進斟,因反斗擊代王,殺之,肝脅塗地。其姊聞之,因磨笄以自殺。故至今有磨笄之山,天下莫不聞(至漢高祖時,陳豨以趙相國監趙代邊兵,舉兵反,上自行至邯鄲,喜曰:“豨不南據漳水,北守邯鄲,吾知其無能為也。”及豨敗,上曰:“代居常山北,趙乃從山南,有之遠。”乃立二子為代王也。)。夫趙王之狼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且以趙為可親乎?趙興兵攻燕,再圍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謝,今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王有也。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趙不敢妄動,是西有強秦之援,南無齊、趙之患。是故,願大王孰計之。”燕王聽張儀,張儀歸報秦。
(燕王使太子丹入質於秦。秦欲使張唐相燕,與共伐趙,以廣河間地。張唐謂呂不韋曰:“臣嘗為昭王伐趙,趙怨臣。今之燕,必經趙,臣不可行。”不韋不快,未有以強之。其舍人甘羅年十二,謂不韋曰:“臣請為君行之。”遂見張唐曰:“君之功孰與武安君?”唐曰:“武安君南挫強楚,北滅燕、趙,戰勝攻取,破城隳邑,不可勝數。臣之功不如也。”甘羅曰:“應侯之用於秦,孰與文信侯專?”唐曰:“應侯不如文信侯專。”甘羅曰:“昔應侯欲伐趙,武安君難之,去鹹陽十里,賜死於杜郵。今文信侯自請君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君所死處也。”張唐懼曰:“請因孺子行。”
行有日矣,甘羅又謂文信侯曰:“借臣車五乘,請為張唐先報趙。”文信侯遣之,甘羅如趙,說王曰:“王聞燕太子丹入秦乎?”曰:“聞之。”“聞張唐之相燕乎?”曰:“聞之。”甘羅曰:“燕太子丹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張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燕秦不相欺,無異。故欲攻趙而廣河間地。王不如賚臣五城,以廣河間,臣請歸燕太子,與強趙攻弱燕。”趙王曰:“善。”立割五城與秦。燕太子聞而歸,趙乃攻燕,得二十城,令秦有其十也。)
於是楚人李斯、梁人尉繚,說於秦王曰:“秦自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兼,關東為六國,秦之乘勝侵諸侯,蓋六代矣。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其君臣俱恐,若或合縱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閔王所以亡也。願王無愛財,賂其豪臣,以亂其謀。秦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秦王從其計,陰遣謀士賚金玉以游諸侯。諸侯名士,可與財者,厚遺給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乃使良將隨其後,遂並諸侯。
(天下之士合縱相聚於趙,而欲攻秦。應侯曰:“王勿憂也,請令廢之。秦於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欲富貴耳。王見王之狗乎?數千百狗為群,臥者臥,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無相與斗者。投之一骨,則輕起相呀,何者?有爭意也。今令載五千金隨唐睢,並載奇樂居武安,高會相飲,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相與斗也。”)
秦既吞天下,患周之敗,以為弱見奪,於是笑三代,盪滅古法(孔融曰:“古者,王畿之制千里,寰內不以封諸侯。”蔡公曰:“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夷蠻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有不祭則修德,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而又不至,則修刑。於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於是有刑罰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伐之備,有威讓之命,有文告之辭,而又不至,則增修其德,無動人於遠,此古制也。”)。削去五等,改為郡縣,自號為“皇帝”,而子弟為匹夫。內無骨肉本根之輔,外無尺土蕃翼之衛。吳、陳奮其白梃(木杖也),劉、項隨而斃之。故曰:周過其歷,秦不及其數,國勢然也。
(荀悅曰:“古之建國或小或大者,監前之弊,變而通之也。夏、殷之時,蓋不過百里,故諸侯微而天子強。桀、紂得肆其虐害,紂脯鄂侯而醢鬼侯,以文王之盛德,不免於牖里。周承其弊,故建大國,方五百里,所以崇寵諸侯而自損也。至其末流,諸侯強大,更相侵伐,而周室卑微,禍難用作。秦承其弊,不能正其制以求其中,而遂廢諸侯,改為郡縣,以一威權,以專天下,其意主以自為,非以為人也。故秦得擅海內之勢,無所拘忌,肆行奢淫,暴虐於天下,然十四年而滅矣。故人主失道,則天下遍被其害;百姓一亂,則魚爛土崩,莫之匡救。漢興,承周秦之弊,故雜而用之,然六王、七國之難者,誠失之於強大,非諸侯治國之咎。”)
漢興之初,海內新定,同姓寡少,懲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割裂疆土,立爵二等(大者王,小者侯。)。功臣侯者,百有餘邑。尊王子弟,大啟九國,國大者,跨州兼郡,連城數十,可謂矯枉過正矣。然高祖創業,日不暇給。孝惠享國之日淺,高后女主攝位,而海內晏然,無狂狡之憂。卒折諸呂之難,成太宗之基者,亦賴之於諸侯也。
夫原本以末大,流濫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橫逆,以害身喪國,故文帝采賈生之議,分齊趙。
(賈誼曰:“欲天下之理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義,國小則無邪心。令天下之制,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陛下割地定製。今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其子孫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天子無所利焉。”又上疏曰:“陛下即不定製,如今之勢,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強,漢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為藩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陽、代二國耳。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比大諸侯,僅如黑子之著面,適足以餌大國,不足以有所禁御。方今之制,在陛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萬代利哉?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於新蔡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犍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無山東之憂,此萬世之利也。臣聞:聖王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畢其愚忠。唯陛下裁幸。”文帝於是從誼計。乃徙淮陽王武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餘城;徙淮陽王喜為淮南王,撫其人。後七國反,不得過梁地,賈生之計也。)
景帝用晁錯之計,削吳楚。
(晁錯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惠王王齊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吳五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雖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不忍,因賜几杖,德至厚也。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公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士人,謀作亂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於是漢臣庭議削吳,吳乃反矣。)
武帝施主父之策:推恩之令。(主父偃說上曰:“古者諸侯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城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強而合縱,以逆京師。今以法割削,則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嫡嗣代立,余雖骨肉,無尺地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分其國,必消而自弱矣。”上從其計也。)
景遭“七國之亂”,抑諸侯,減黜其官;武有淮南衡山之謀,作左官之律(仕於諸侯王為左官),設附益之法(封諸侯過限曰附益)。諸侯唯得衣食租稅,不與政事。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苗裔,親屬疏遠,生於帷牆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割削宗子,有名無實。天下曠然,復襲亡秦之軌矣。)。故王莽知漢中外殫微,本末俱弱,無所忌憚,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權,假伊周之稱,專作威福。廟堂之上,不降階序而運天下。詐謀既成,遂據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馳傳天下,班行符命。漢諸侯王蹶角稽首,奉上璽紱,唯恐居後,豈不哀哉?及莽敗,天下雲擾。
(隗囂擁眾天水,班彪避難從之,囂問彪曰:“往者周失其馭,戰國並爭,天下分裂,數世乃定。意者,縱橫之事,復起於今矣!將承運迭興,在於一人也。願先生試論之。”對曰:“周之廢興與漢異矣。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根本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縱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專己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祚短,國嗣三絕。故王氏擅朝。因竊號位,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嘆,十餘年間,中外騷動,遠近俱廢。假號雲合,鹹稱劉氏,不謀而同辭。方今雄傑帶州跨城者,皆無七國世業之資,而百姓謳吟思仰漢德,可以知之。”)
光武中興,篡隆皇統,而猶尊覆車之遺轍,養喪家之宿疾,僅及數世,奸宄充斥,率有強臣專朝,則天下風靡;一夫縱橫,則城池自夷,豈不危哉?在周之難興王室也,放命者七臣,乾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據其天邑,鉦鼙震於閫宇,鋒鏑流於絳闕。然禍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治待亂,是以宣王興於共和,襄、惠振於晉、鄭。豈若二漢階闥暫擾,而四海已沸;孽臣朝入,而九服夕亂哉。遠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覽董卓擅權之際,億兆悼心,愚智同痛,豈世乏曩時之臣,士無匡合之志歟?蓋遠績屈於時異,雄心挫於卑勢耳。
(陸機曰:“或以諸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時比跡,故五等所以多亂也。今之牧守,皆方庸而進,雖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縣易以為治也。夫德之休明,罷陟日用,長率連屬,鹹述其職,而淫昏之君,無所容過,何患其不治哉!故先代有以之興矣。苟或衰陵,百度自悖。鬻官之吏,以貨準才,則貪殘之萌皆群後也,安在其不亂哉?故後王有以之廢矣。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為己思治,郡縣之長為利圖物。何以征之?蓋企及進取,仕子之常志;修己安民,良士所希及。夫進取之情銳,而安民之譽遲。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憚;損實事以養名者,官長所夙夜也。君無卒歲之圖,臣挾一時之志。五等則不然:知國為己土,眾皆吾民。民安己受其利,國傷家嬰其病,故上制人慾以垂後,後嗣思其堂構;為上無苟且之心,群下思膠固之義。使其並賢居治,則功有厚薄;兩愚相亂,則過有深淺。然則探八代之制,幾可以一理貫,秦漢之典,殆可以一言蔽也。”)
魏太祖武皇帝躬聖明之姿,兼神武之略,龍飛譙沛,鳳翔兗豫,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其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不使之人。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世之業也。
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側其間,與相維持,非所以強幹弱枝,備萬一之慮也。時不用其計,後遂凌夷。此周、秦、漢、魏立國之勢,是以究其始終強弱之勢,明鑑戒焉。(荀悅曰:“其後遂皆郡縣治人,而絕諸侯。當時之制,亦未必百王之治也。”)
論曰:周有天下八百餘年,後代衰微,而諸侯縱橫矣。至末孫王赧降為庶人,猶能枝葉相持,名為天下共主。當是時也,楚人問鼎,晉侯請隧,雖欲闞周室,而見厄諸姬。夫豈無奸雄,賴諸侯以維持之也。故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持之者眾。”此之謂乎!及嬴氏擅場,懲周之失,廢五等,立郡縣;君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功臣效勤,而干城無茅土,孤制天下,獨擅其利,身死之日,海內分崩。陳勝偏袒唱於前,劉季提劍興於後,虎嘯龍睇,遂亡秦族。夫劉陳諸傑,布衣也,無吳楚之勢、立錐之地,然而驅白徒之眾,得與天子爭衡者,百姓思亂,無諸侯勤王之可憚也。故語曰:夫亂政虐刑,所以資英雄而自速禍也。此之謂矣。夫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今五等,深根者也;郡縣,枯朽者也。故自秦以下,迄於周隋,失神器者非侵弱,得天下者非持久,國勢然也。嗚呼!郡縣而理,則生布衣之心;五等御代,則有縱橫之禍。故知法也者,皆有弊焉。非謂侯伯無可亂之符,郡縣非致理之具,但經始圖其多福,慮終取其少禍,故貴於五等耳。聖人知其如此,是以兢兢業業,日慎一日,修德以鎮之,擇賢而使之。德修賢擇,黎元樂業。雖有湯武之聖,不能興矣。況於布衣之細,而敢偏袒大呼哉?不可不察。
譯文
我聽說天下就象是一個大容器,百姓就象是其中貯存的財富。容器太大,一個人就管理不了;財富太多、太貴重,一個人就難以守護。所以要劃分疆野,要建立諸侯國;親疏之間要互相抑制,這是關係到國家盛衰的問題。從前周王朝接受夏、商兩代的經驗教訓,設立五等爵位,分封八百個藩國和五十五個同姓王。這些藩國和同姓王都根基深厚堅實,是不能動搖的。因此,國家興盛的時候就有周公、召公輔佐治理;國家衰敗的時候就有春秋五霸扶助弱小的周王室。以此共同輔助王室,掌握那個時代,這就是三聖[指周文王、周武王、周公三人]當初制定分封制的本意。然而,厚賞臣下的制度,弊病在於尾大不掉。
自從周幽王、周平王之後,周王室日漸衰落,爵祿多由左右的大臣賜予,征戰討伐的事不由天子決定。吳國被越國吞併[越王勾踐滅了吳國,想把吳王遷往甬東,給他一百戶人家讓他管理。吳王說:“我老了,不能再侍奉你了。”
然後自刎而死,吳國滅亡。]
晉國被一分為三。[晉昭公六年時,他死了。他的六卿想要削弱昭公親族的勢力,就想法兒把羊舌氏一族都殺掉了,把他們的封邑分為十個縣,六卿各用他們的兒子為大夫。晉國因此更加衰弱,六卿的勢力都強大起來。哀公四年,趙襄子、韓康子、魏桓子一起殺死智伯,把晉國的土地瓜分殆盡。到烈公十九年,周威王賜封趙、韓、魏三國,把他們封為諸侯。晉國就這樣滅亡了。]
鄭國被韓國兼併。[鄭桓公是周厲王的小兒子,周幽王時為司徒。他問太史伯:“周王室多災多難,我怎樣才能逃脫一死呢?”太史伯說:“只有洛水的東邊,黃河、濟水的南面可以居住。”桓公說:“為什麼到那裡去呢?”
太史伯回答說:“那個地方鄰近虢鄶,虢鄶的國君貪暴好財,百姓都不依附他。如今你做司徒,人民都很愛戴你,請你試試到那裡居住,那裡的百姓就都是你的國民了。”桓公說:“很好。”於里就去那裡做了國君。到了後世,君乙被韓哀侯所滅,吞併了鄭國。鄭國也就滅亡了。]
魯國被楚國所滅。[魯頃公二十年,楚考烈王消滅了魯國。魯傾公逃亡到卞邑,做了人家的僕人。魯國王是滅亡了。]
天下沒有一個有權威的君主,這樣的狀態達四十多年,形成“戰國”時代。其中秦國依仗形勢險要,運用狡詐善戰的軍隊,一點點地吞併山東六國,山東各國深以為憂。蘇秦,洛陽人,聯合諸侯一起抵抗秦國;張儀,魏國人,拆散諸侯的聯盟與秦國連橫。這就是縱橫活動的緣起。
[《周易》讚許先輩的聖王們建立萬國而親臨諸侯;孔子創作《春秋》做為後世治國的法則。這是譏諷各代的當政者不知變通,改換分封制,仍然要世世繼承王候爵位。由此來看,分封諸侯的制度,是從先世就有的了。荀悅說:“分封建立諸侯國,讓他們各自世代繼承其爵位。這些統治者想使人對待別人象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愛國家就象愛家一樣,就必須任用賢能的世卿、大夫,考察他們的政績進行罷免或提升,使他們能得到土地的封賞但不能擁有子民,由君王總攬全局,實行統治。因此如有用殘暴的手段來管理國家的官員,下面就會有人反叛他。在下有百姓的反叛,在上有君王的誅殺,所以權衡利害,他們就會努力工作以受獎賞,而害怕君主的權威,各自爭相效力,而沒有作亂之心。天子不守正道時有侯伯來規正他,王室微弱時就會有強大的諸侯國輔助他們。所以即使君主無道也不會使天下百姓受虐特。這就是用輔佐來順應天道並掌握人才的道理。”
曹元首說:“先輩的聖王們知道自己一個人治理國家不能使之長久,所以和別人一起治理;知道一個人守護天下不能使之牢固,所以和別人一起守護。他們親疏並用,異同共進。使權輕與權重的人互相抑制,親近與疏遠的互相關照。掃除政治道路上的障礙,以保證國家不發生叛亂。”
陸機說:“為別人不如厚待自己,為外物不如為自身謀算;要使上級安樂就在於使下面的人滿意。為了自己打算就得先讓別人占占便宜。國家治理得好時足以正風氣,衰微時也可以抵禦強暴。所以強大有力的國家不能專據一時的優勢,雄才大略的人也不能使霸王之志得償。”
這大概就是三代可以奉行正道,四王得以成就功業的原因吧。同家的興衰交替,理所固有;禮教的廢興,在於統治者的做法。治國的法則有時也許不能正確施行,真理有時被歪曲。因此世代繼承爵位的制度,弊處在於強行統治;厚賞臣下的制度,過失在於使王室日益衰弱。王室浸弱的開端,始於三代昏王,其禍患,到戰國七雄時才結束。所謂“樹梢大了樹必定要折斷,尾巴大了就難以掉轉”,這就是分封諸侯的弊端。]
蘇秦開始組織合縱聯盟,便去了燕國。[周武王定都殷,封召公於燕地,和六國一併稱王。於是有了燕國]他遊說燕文侯說:“燕國東邊有朝鮮和遼東,北邊有林胡和樓煩,西邊有雲中和九原,南邊有呼沱河和易水。土地方圓二千餘里。擁兵幾十萬,戰車有七百多輛,戰馬有六千匹,糧食夠十年支用。
南邊有碣石和雁門的豐饒物產,北邊有棗和栗子的獲利收成。人民即使不從事田地耕作,而棗和栗子的果實就足以讓人民吃飽。這是所謂的天府之國啊!
國家女樂無事,看不到軍敗將亡這樣憂心的事,這些有利條件沒有誰比燕國更多的了。
大王知道這平安的原因嗎?燕國之所以不遭受戰爭的洗劫,足因為在南方有趙國作屏障。秦、趙爭戰,相互都疲弊了,而大王卻保今燕國,控制住這個大後方,這就是燕國不遭受侵犯的原因。況且秦國如果攻打燕國,必須經過雲中和九原,經過代和上谷,這就是數千里的道路,即使得到燕國的城邑,秦國也難以守住。秦國無法損害燕國也是很濤楚的了!現在若是趙國進攻燕國,只要發出號令,不到十天數十萬大軍就可以進駐東垣。再渡過呼沱河,涉過易水,不到四五天就靠近國都了。所以說,秦國攻打燕國,須得在千里之外開戰,趙國進攻燕國,就要在百里之內開戰了,不憂慮百里之內的禍患,卻重視千里之外的邦交,沒有比這更錯誤的計謀了。因此希望大王與趙國合縱,與天下諸侯聯為一體,那么國家就不會有禍患了。”燕文侯認為蘇秦說得對,便答應合縱抗秦。
[樂毅寫信給燕王說:“比目魚,兩條不合在一起就不能遊動,所以古人讚許它們,是因為它們能合二如一。現在山東各國弱小而不能團結如一,這說明山東各國的統治者還不如比目魚聰明啊。再比如士兵拉車,三個人不能拉動車,再找兩個人,這樣五個人用繩子拴在一起拉,車就可以前進了。現在山東各國弱小不能戰勝秦國,而兩個國家聯合起來就能戰勝秦國了。然而山東各國不知互相聯合,他們就不如軍士聰明了。胡人和越人,言語不通,同船渡河,卻能達到互相救助如一。如今山東各國之間的關係,就象同船渡河,秦軍來攻打了,卻不能互相救助如一,他們又不如胡越人聰明了。比目魚遊動、軍士拉車、胡越人渡河這三種情況,人人都能做到其中的一種。而山東各國的君主們卻覺悟不到這點,這是我為山東各國憂慮的,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現在韓、魏、趙三國已經聯合了。秦國見這三國聯合,必定會向南攻打楚國。趙國見秦國攻打楚國,也一定會向北攻打燕國。萬物本來有形勢相異而憂患相同的情況,秦國長時間地攻打韓國,如果現在秦國轉而攻打楚國,燕國一定要遭受滅亡的命運。我私下為大王打算,不如向南與韓、趙、魏三國兵合一處,約定共同防守韓國、魏國的西部邊界。山東各國如果不能這樣做,一定都會被消滅的。”燕國果然派軍隊向南與韓、魏、趙三國聯合。
趙國準備攻打燕國,蘇代(蘇秦的弟弟)替燕國去勸說趙王:“今天我到這裡來,從易水邊經過,看見河蚌正出來曬太陽,卻被鷸鳥啄住蚌肉,蚌殼一合夾住了鷸鳥的嘴。鷸鳥說:‘今天、明天見不到水,你就成了死蚌。’河蚌也對鷸鳥說,‘今天不放走你,明天不放走你,你就成了死鷸。’兩方面都不肯相讓,漁夫看見了,就把它倆一起抓住了。現在趙國將要討伐燕國,燕、趙長久相持不下,讓百姓疲憊不堪,我恐怕強秦就要成為漁夫了。因此希望大王仔細考慮這件事。”這樣,趙王才停止出兵攻打燕國。
齊宣王因為看到燕國衰弱了,就出兵攻打燕國,奪取了十座城池。燕易王對蘇秦說:“先生能為燕國要回被侵占的土地嗎?”蘇秦說:“讓我為大王取回來吧。”於是他到了齊國。見到齊王,下拜的時候向齊王稱賀,站起來卻又向齊王表示哀悼。齊王說:“為什麼祝賀後緊接著就哀悼呢?”蘇秦說:“我聽說飢餓的人之所以再餓也不吃鳥嘴,是因為吃鳥嘴時肚子越飽死得越快,人人都有這樣的顧慮。如今燕國雖然弱小,燕王卻是秦國的女婿。
大王獲得了十座城池的好處,卻要長久地與強大的秦國為仇了。現在假設燕國是大雁在前面飛,那么強大的秦國就緊跟在後面。所以攻打燕國和吃鳥嘴是一類情況啊。”齊王說:“那又該怎么辦呢?”蘇秦說:“我聽說古代那些會辦事兒的人能夠化險為夷,轉敗為勝。大王果真能聽從我的意見,就把十座城池歸還給燕國,燕國一定是萬分高興。秦王知道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齊國把十座城池歸還給了燕國,也一定高興。這就是所說的放棄仇恨而結成好朋友。”齊王說:“好吧。”於是把十座城池還給了燕國。]
蘇秦從燕國到了趙國[趙國的先人和秦國是同一祖先,周繆王派造父帶兵攻打徐偃,就把趙城賜給了造父。於是趙氏世代都做晉國的大夫],他對趙王說:“我為大王著想,不如讓人民安定閒適,不要多生戰事煩擾他們。而使人民得以安定的根本,首先就在於要選擇友好鄰邦。選擇的鄰邦合適,人民就能得到安定;選擇的鄰邦不合適,人民就一輩子不得安定。請允許我談談趙國的外患:齊國和秦國是趙國的兩大敵人,這是人民不得安寧的原因所在。
如果依靠秦國進攻齊國,人民就得不到安寧;依靠齊國進攻秦國,人民也得不到安寧。大王如能真正聽從我的話,那么燕國一定會給你送上出產毛氈、裘皮,良狗、好馬的土地;齊國一定會送上產魚、產鹽的海邊土地;楚國一定會送上生長橘柚的雲夢之地(洞庭湖一帶);還有韓國、魏國都可以把國內封地湯沐邑送給你;這樣大王的宗族親戚都可以得到封侯。從別國割取土地,得到財物,這是從前王霸不惜損兵折將而追求的東西;給宗族親戚封侯,就是商湯、周武王也得經過爭戰和拼殺才能爭取得到。如今大王毫不費力,唾手而得到這兩個好處,這是我祝願大王的事情。
如果秦軍沿軹道而下,南陽就會處於險境;再攻掠韓國,包圍周室,趙國自身也隨著會被削弱;秦國再占據衛國,奪取淇水,齊國就一定會臣服秦國。秦國的欲望既然已經得逞于山東六國,必然會發兵攻打趙國。秦兵渡過黃河,跨過漳水,占據番吾,就可以打到趙國的邯鄲城下了。這是我替大王擔憂的。如今,山東各國沒有比趙國更強的。趙國土地方圓二千里,擁兵數十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糧食可供數年用度。西有常山,南有黃河、漳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燕國本來就是弱國,不足為慮。而在各諸侯國中,秦國最怕的就是趙國。然而,為什麼秦國不敢發兵攻打趙國呢?是因為怕韓國、魏國從後面攻打它,抄它的後路。因此,韓魏兩國是趙國南面的屏障。
秦國要進攻韓國、魏國就不同了。韓魏沒有名山大川可做屏障,只要一點點吞食,就能一直逼近韓魏兩國的國都。如果韓魏無力對付秦國,就必然臣服秦國。而韓魏臣服了秦國,秦國就掃除了進攻趙國的兩個障礙,沒有了後顧之憂,這樣禍患就會直接落到趙國頭上。這是我為大王憂慮的。
我聽說古代的堯一開始沒有一點兒權勢地位,舜沒有尺寸之地,而後來都擁有了天下;禹聚集的人群不到一百人,而後來成為諸候之王。商湯、周武王的士兵不足三萬,戰車不足三百輛,而後來都成為天子。這實在是因為他們都實施了正確的謀略。所以聖明的君主,對外要能判斷敵國的強弱,對內要能量才而用。這樣不用等到兩軍戰場對陣,就對雙方勝敗、存亡的可能性胸中有數了。豈能被眾人的閒言碎語所蒙蔽而糊裡糊塗地決策呢?我曾按照天下各國的地圖加以考察,發現天下諸侯的土地,相當於秦國的五倍;諸侯的兵力,是秦國的十倍。如果六國集中力量,一致向西進攻秦國,秦國必定被攻破。可如今各國卻甘願面西事秦。擊敗別人與被人擊敗,征服別人與被人征服,豈可同日而語?那些主張連橫的人,都想割讓諸侯的土地來與秦國講和。與秦國講和了,那些人就可以有高大的房屋,豪華的宮室,耳聽笙竿之音,一旦秦國來攻打,他們都不能與君主分憂。因此主張連橫的人整天拿秦國的權勢恐嚇諸候,以求分割土地。對此,希望大王深思熟慮。
我聽說聖明的君主遇事不疑惑,不聽信讒言,抵制流言蜚語,堵塞結黨營私之門。這樣,那些願意報效國家的賢能之臣才能爭相盡忠於君王。我為大王著想,覺得不如聯合韓、魏、齊、楚、燕、趙六國的力量對抗秦國。讓各諸侯國的將相一齊到洹水來會盟,互相交換人質,殺白馬,共訂盟約。約定:如果秦國攻打楚國,齊國、魏國就各派精兵援助楚國,韓國斷絕秦兵糧道,趙國渡過黃河、漳水牽制秦軍,燕國把守常山之北;如果秦國攻打韓、魏兩國,那么楚國就斷絕秦軍的後路,齊國派精兵進行援助,趙軍渡過黃河、漳水,燕國把守雲中;如果秦國攻打齊國,那么楚國就斷絕秦的後路,韓國防守成皋,魏國堵住它的糧道,趙軍渡過黃河、漳水,指向博關,燕國派精兵進行援助;如果秦國進攻燕國,趙國就防守常山,楚國駐兵武關,齊軍渡過渤海(今滄州),韓國、魏國派出精兵進行支援;如果秦國進攻趙國,那么韓國就駐軍宜陽,楚國駐軍武關,魏國駐軍河外,齊軍渡過清河,燕國派出精兵進行支援。諸侯中有不遵守盟約的,其餘五國就共同討伐它。如果六國實行合縱聯盟對抗秦國,秦國就必然不敢出兵函谷關侵害山東六國了。這樣大王的霸業就成功了。”趙王說:“好!就聽你的。”
[秦國在長平大敗趙軍後,又想攻打邯鄲城。趙國人都很害怕,紛紛東逃。
趙國派蘇代帶著重禮去遊說秦國的相國應侯范睢說:“武安君白起把趙括打敗了嗎?”應侯回答說:“是的。”“武安君又要攻取邯鄲嗎?”“是的。”
蘇代說:“一消滅了趙國,秦國就可以稱王於天下了。那武安君為秦國東征西討,攻占了七十多座城池,在南面奪取了鄢郢、漢中,在北面戰勝了趙括率領的趙軍,即使是周公、召公、呂尚的功勳也不過如此。趙國一滅亡,秦國就可以稱王於天下了。武安君也會位比三公的,你能甘心位居他人之下嗎?
即使你不想位居武安君之下,也是不可能的了。秦國攻打韓國,圖謀攻占邢丘,圍困上黨,上黨的百姓都願意歸順趙國,而天下百姓不願意歸順秦國也很久了。如果秦國滅了趙國,那趙國北方的領土就歸入燕國,東面的領土歸入齊國,南面的領土歸人韓國、魏國。這樣一來,秦國就所得無幾了,而你得到的,又有多少呢?所以不如趁機讓趙國割地給秦國講和,不要讓武安君來得到這份功勞。”於是應候向秦昭王進言說:“秦兵打仗打得已經很疲憊了,請大王準許韓、趙兩國割地求和。”秦國就撤回了軍隊。趙王派趙赦去定條約待奉秦國,打算割讓六城給秦國。虞卿(趙國的上卿)對趙王說:“秦國攻打趙國,是因為秦兵疲憊了才退軍的呢?還是秦軍的力量還能進攻,只是由於憐惜大王而不再進攻了?”趙王說:“秦軍攻打我國,已經竭盡全力了,一定是因為打得太疲憊了才退軍的。”虞卿說:“秦國用其兵力攻打它所不能得到的,所以士兵疲憊了只好退軍。大王又割讓秦國力所不能取的城邑送給它,這是幫助秦國攻打自己啊。明年秦國又要求割地,大王還給不給呢?如果不割給它土地,那就會前功盡棄而且引來後禍;如果割給它土地,那就會沒有土地可給了。俗話說:‘強者善於攻取,而弱者善於防守。’現在如果聽從於秦國,秦兵就可以不費力得到土地,這是使秦國強大而使趙國衰弱啊。以此有利於強大的秦國卻割削更衰弱的趙國,這樣的策略怎么還能繼續推行!況且大王的土地有限,秦國的欲求卻無止境,以有限的土地去滿足無止境的欲求,其結果必然是沒有趙國了!”趙王的主意還沒有拿定,樓緩從秦國來,趙王就問他的意見如何。樓緩說:“不如把六城給秦國。”虞卿說:“我主張不給秦國土地,並不是不割讓土地給別人。秦國向大王索取六個城邑,而大王則把這六個城邑送給齊國。齊國,是秦國的死對頭,得到大王的六個城邑,就可以與我們聯合攻打秦國,齊王傾聽大王的計謀,不用等話說完,就會同意的。這樣,大王雖然把城邑送給齊國,卻能從秦國得到補償。這樣齊、趙兩國之間的深仇可以消除,又向天下表明趙國有能力做一番事業。大王以此發出號令,軍隊還沒等到達秦國的邊境,秦國的使者就會送上重重的禮物反過來向大王求和了。秦國請求和解了,韓國、魏國聽了就會敬重大王,敬重大王就一定會送上重寶與大王聯合。這樣一舉可以和韓、魏、齊三國結成聯盟,而使秦國更顯孤危了。”趙王說:“好。”就派虞卿向東去見齊王,和他一起謀劃攻秦。虞卿還沒有回來,秦國已經派使者到趙國求和了。樓緩得知這一訊息,便溜走了。
秦軍圍攻趙都邯鄲,趙王派平原君去楚國進行結盟,清楚國出兵相救。
平原君到了楚國,見到楚王向他說明合縱的利害關係,從早晨就談判,直到中午還沒有決定下來。毛遂這時手按劍柄,登階到了堂上,對平原君說:“合縱的利害關係有兩句話說明白了。現在從早晨就談合縱,到了中午還決定不下來,是什麼緣故?”楚王厲聲呵叱:“怎么還不給我下去!我是跟你的主人談判,你來做什麼!”毛遂緊握劍柄走向前去說:“大王敢呵叱我,不過是依仗楚國人多勢眾。現在十步之內大王是不能依仗楚人多勢眾了,大王的性命控制在我的手中了。我的主人就在面前,當著他的面你為什麼這樣呵叱我?況且我聽說商湯曾憑著七十里方圓的地方統治了天下,周文王憑著百里大小的土地使天下諸侯臣服。如今楚國有土地方圓五千里,軍隊白萬,這是稱霸天下的資本啊。以楚國的強大,天下沒有能與它相比,能抵擋得了的。
秦國的白起,不過是個毛孩子罷了,他帶著幾萬人的部隊,發兵與楚國交戰,第一戰就攻開了鄢城、郢都,第二戰燒毀了夷陵,第三戰進攻了楚國的宗廟,使大王的先祖受到了極大的侮辱。這是楚國百世不解的怨仇,連趙王都感羞恥,可是大王卻不覺得羞愧。合縱聯盟可不是為了趙國,而是為了楚國啊。”
楚王說:“的確象先生所說的那樣,我一定竭盡全國的力量履行合縱盟約。”
楚王於是派兵援救趙國。
趙孝成王時,秦兵圍攻邯鄲,各諸侯國派出的救兵都不敢向秦軍進攻。
魏王派晉鄙領兵救趙,因為害怕秦軍,到湯陰就停下來不走了。魏國又派不是魏國人卻做了魏國將軍的新垣衍偷偷地進入了邯鄲城,讓趙國尊秦王為皇帝。當時魯仲連(也是戰國時有名的縱橫家)恰好客居趙國,碰上秦軍圍邯鄲,聽說魏將叫趙尊秦為帝,就去見平原君說:“魏國人新垣衍在哪裡?讓我替你責備他一頓,讓他回魏國去。”平原君說:“那就讓我把他介紹給你吧。”魯仲連見到新垣衍,一言不發。新垣衍說:“我看住在這個被圍城池中的人,都對平原君有所求。今天我看先生的模樣,並不象是對平原君有什麼要求,可是為什麼老呆在這圍城中不走呢?”魯仲連說:“世人都認為鮑焦不是從容死去的,這種看法不對。現在只有沒有見識的人才僅僅為個人打算。秦國是個不講信義、窮兵默武的國家,用權詐之術驅使士人,又象對待奴隸一樣役使它的人民。如果秦王毫無顧忌地做了皇帝,就會以暴虐手段統治天下,那么我只有跳東海自殺了,我決不願做秦國馴服的臣民。我之所以來見將軍,是因為我想為趙國出點力啊。”新垣衍說:“先生怎樣出力幫助趙國呢?”魯仲連說:“我要叫魏、燕兩國出力幫助它,因為齊、楚就必須答應相救了。”新垣衍說:“燕國么,我可以設法說服,至於魏國,我就是魏國人,先生怎么能使魏國幫助趙國呢?”魯仲連說:“魏國不幫助趙國是因為魏國沒有看到秦稱帝後的害處啊;如果魏國看到這個害處,那一定會幫助趙國的。”新垣衍問:“秦國稱帝的害處是怎樣的呢?”魯仲連說:“從前齊威王曾經實行仁義,倡導天下諸侯去朝見天子。那時周王室既貧又弱,諸侯都不肯去朝見,只有齊王單獨去。過了一年多,周烈王死了,諸候都去弔喪,齊使最後才到。周室大臣發怒了,在給齊國的訃告裡說:‘周烈王逝世,新天子罷朝守喪,齊國的大臣田嬰最後才到,應該斬了他!’齊威王看了勃然大怒,說:‘呸!你娘原來是個婢女啊!’終於成了天下笑柄。所以周烈王活著的時候,齊王獨自去朝拜,周天子死了,就破口大罵,這實在是由於忍受不了天子的苛求啊。秦王既然尊為大子,這樣的苛求也是理所當然,不足為怪。”新垣衍說:“先生難道沒見過那些僕人嗎?十個僕人要聽命於一個主人,難道是力氣、才智趕不上主人嗎?是因為害怕主人呀!”魯仲連說:“然而魏國對於秦國,也象奴僕嗎?”新垣衍說:“對。”魯仲連說:
“既然這樣,我就叫秦王把魏王剁成肉醬。”新垣很吃驚,說:“咳,先生的話也太過分了吧!你又怎能叫秦王把魏王剁成肉醬呢?”魯仲連說:“當然能。你聽我慢慢給你講。從前九候、鄂侯、文王,是商紂王的三個諸候,其中九侯有個女兒很漂亮,因此進獻給紂王,紂王卻嫌她醜,就把九侯剁成肉醬。鄂侯極力地為他辨護,話說得激烈些,鄂侯也被殺了,曬成肉干。文王聽說了這件事,只是嘆嘆氣,就被抓起來關進羑里的監牢里,關了一百天,想要把他殺死。為什麼同樣具有稱帝的條件,其中卻有人終於落得被做成肉干肉醬的下場呢?齊閔王要到魯國去,夷維子問魯國人:‘你們準備怎樣款待我們的國君呢?’魯國人說:‘我們準備用牛、羊、豬各十頭來款待你們的國君。’夷維子說:‘你們從哪兒找來這樣的禮節接待我的君主呢?我那國君,是天子的身份。天子出來視察,諸侯都得讓出自己的宮室,交出鑰匙,還得象僕人一樣,撩起衣襟,端著几案,站在堂下侍侯吃飯,天子吃完了,他們才退下來聽政。’魯國人一聽就立即鎖上城門,不讓他們一行入境。齊閔王進不成魯國,又準備到薛國去,路過鄒國,恰好鄒國國君新死,齊閔王想去弔喪。夷維子對鄒國新君說:‘天子來弔喪,主人一定要把靈柩轉個方向,坐南朝北,好讓天子南面致吊禮。’鄒國的群臣說:‘一定要這樣做,我們就自刎而死,決不受辱!’因此齊閔王也不敢進入鄒國。鄒國和魯國的臣子們,活著的時候,輪不到在天子跟前當差,死後也不能按照隆重的儀式盛斂。然而齊閔王想叫他們用對待天子的禮節來侍奉自己,當然也辦不到。
如今秦國和魏國都是擁有萬輛戰車的大國,誰都可以稱王。可魏國僅僅看到秦國打過一次勝仗,就想尊秦為帝。如果秦王真的稱帝了,就要變動諸侯的大臣,他將撤換他認為不行的人,而提拔他認為能幹的人,他還要把自己的女兒和那些善說壞話的小妾,嫁給諸侯做妃嬪。這種人一旦進入魏王宮中,魏王怎么能平安地生活呢?而將軍又靠什麼保住原來的尊貴地位呢?”於是新垣衍站起身來,再次拜謝:“請允許我告辭,再不敢提尊秦為帝的事了。”
秦國將領聽說這件事後,隨即退兵五十里。]
蘇秦說服了燕國、趙國參加合縱聯盟後,又來到了韓國[韓國的祖先與周同為姬姓,侍奉晉國,被封於韓地,成為韓氏。後來周烈王賜封韓候,使韓國成為諸侯國之一],他勸韓宣王說:“韓國北面有鞏地、洛地、成皋那樣堅固的邊城,西面有宜陽、常阪那樣險要的關塞,東面有宛地、穰地、洧水,南面有陘山。土地方圓千里,擁兵數十萬。天下的強弓硬箭都從韓國出產。
韓國士兵舉足踏地發射,不一會兒就可發射百箭,遠處可射中胸膛,近處可射穿心臟。韓國士兵的劍和戟,都如龍泉、太阿這樣的名劍那般鋒利,這些劍和戟在陸上都能砍斷牛馬,在水上能擊中天鵝和大雁。靠著韓軍的堅強有力和大臣的英明賢良,卻西向服秦,自縛臂膀去表示臣服。使國家蒙受羞辱,被天下人恥笑,這真是奇恥大辱!因此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大王不要去侍奉秦國,如果去侍奉它,它必定要求得到宜陽和成皋。如果現在奉獻上去,第二年就越發要求割讓土地。如果繼續割讓,就將無地供給;不予割讓,就將前功盡棄,而且會遭受秦國進一步侵害。況且大王的土地有限,而秦國的欲望無窮。以有盡之地去迎合沒有止境的欲望,這就是所說的自己去購買怨恨和災禍,沒有經過戰鬥,土地就被占領了。我聽俗話說:‘寧可zuò雞口,不可做牛尾巴。’如今大王到西面去乖乖地稱臣事秦,和做牛尾巴有什麼區別呢?以大王的賢能,擁有強大的韓國軍隊,卻有牛尾巴的名聲,我私下替大王慚愧。”韓王聽了憤然變了臉色,手按寶劍仰天嘆息說:“我雖然不賢明,也一定不去侍奉秦國!”於是韓國也參加了合縱。
[韓國攻打宋國,秦王大怒,說:“我愛宋國,韓國與我們交好,卻又去攻打我非常喜歡的國家,這是為什麼?”蘇秦為韓國去勸說秦王說:“韓國之所以攻打宋國,是為了大王啊。憑著韓國的強大,再加上宋國的輔助,楚國、魏國一定會十分恐慌,他們害怕了,就一定會向西面來侍奉秦國。大王不折一兵一卒,不經過戰爭就可能占領安邑,這就是韓國要以此來為秦國祈求的事情。”後來,韓惠王聽說秦國要攻打自己,就想阻止秦軍,不讓他們東伐,於是便派水工鄭國去秦同做為內應,說服秦王讓鑿渠引涇水來灌溉田地。在開鑿的過程中,鄭國被察覺了真實身份和目的,秦王就要殺他。鄭國說:“起初我是做韓國的內應,但把渠鑿成了也對秦國有好處。我的活動使韓同多存在了幾年,能遺惠秦國後代子孫。”秦王認為他說的有理,便放了他。]
蘇秦為趙國組織合縱聯盟,又到了魏國[魏國的祖先是畢公高的後人,和周同為姬姓。周武王伐紂,封高在畢這個地方,便以畢做為姓氏。畢萬侍奉晉獻公,晉獻公就封畢萬於魏地,任命他作大夫。後來周烈王又賜封魏為諸侯,於是魏國也成為諸侯之一],蘇秦勸魏襄王說:“大王的土地,南面有鴻溝、陳、汝南,東面有淮水、潁水、煮棗,西面有長城為界,北面有河水、卷、衍。土地方圓千里,地方的名聲雖小,然而到處都是房屋田地,只是少有放牧牛馬的地方。人民眾多,車馬不少,日夜往來不斷,極有聲勢,就如同是三軍將土在行動。魏國,是天下的強國;大王,是天下賢明的君主。如今競有意臣服於秦國,自稱為東方屬國,為秦王建築宮室,接受秦王賜給的服飾,春秋兩季給秦國納貢。我真替大王感到羞愧啊。我聽說越王勾踐,靠著三千名疲弊的士兵做戰,在於遂捉住了夫差,周武王憑著三千名士兵,一百輛戰車,在牧野把紂王殺死。難道是他們的士兵多嗎?實在是因為他們能振作自己的威力啊!如今我聽說大王的士兵,勇武剛毅的二十餘萬,青布裹頭的二十萬,殊死作戰的二十萬,做雜務的十萬,還有戰車六百輛,戰馬五千匹。這遠遠超過了越王勾踐和周武王的兵力。如今卻聽從了群臣的邪說,競打算以臣子的身份去侍奉秦王。而侍奉秦王,一定得割讓土地,送上人質,因此軍隊還沒用上而國家就已受到損害了。而那些做人臣的,割讓君主的土地以便對外勾結,竊取一時的功績而不顧及國家的後患,損失國家的土地而滿足個人一時的欲望。他們依仗外面強秦的權勢,在國內脅迫自己的君主,要求割讓土地。希望大王對此能夠明察!《周書》上說:“微弱時不除掉,長大了就難以消滅;弱小時不拔掉,長大了就得用斧子砍。’事前不當機立斷,事後必有大禍,那將怎么辦?如果大王真能聽從我的意見,六國合縱結親,專心合力,就一定不會遭到強秦侵擾。因此我們趙王派我進獻愚計,奉上明定的條約,聽憑大王詔令。”魏王說:“我聽從你的意見。”
[虞卿勸春申君攻打燕國,從而確定自己的封地。春申君說:“進攻燕國時所經過的道路,不是齊國就是魏國。魏國和齊國最近與楚國結下怨仇,楚國即使要攻打燕國,又從哪裡通過呢?”虞卿回答說:“還是請魏王同意吧。”
虞卿於是又到魏國去對魏王說:“楚國是很強大的,可說是天下無敵,竟然準備攻打燕國。”魏王說:“怎么啦?你先說什麼天下無敵,現在又說什麼竟然準備攻打燕國。這是什麼意思啊?”虞卿說:“現在比如說馬的力氣是不小,這是對的,但如果說馬的力氣能馱千鈞卻是不真實的,為什麼呢?因為千鈞不是馬所能承受得住的。如今要說楚國強大是對的,如果說楚國可以跨越趙、魏與燕國交兵,難道能夠勝任嗎?楚國不能勝任,卻偏要去做,這將導致楚國衰敗。楚國衰敗了,就等於使魏國強大了。這兩種情況對大王說,哪一種更有利?”魏王說:“好,你說得對。”於是聽從了虞卿的勸說。]
蘇秦繼續組織合縱聯盟,來到齊國。[齊太公呂尚侍奉周國,為周文王、周武王謀劃出兵伐紂。周武王滅商後,封尚父在齊地營丘。]蘇秦勸齊宣王說:
“齊國南有泰山,東有琅邪山,西有清河,北有渤海,這就是所說的四面皆有險阻的國家。都城臨淄非常富有殷實,這裡的百姓沒有不吹竿鼓瑟、擊築彈琴、鬥雞賽狗、下棋踢球的。臨淄的道路上,車挨著車,人擠著人,人們把衣襟連起來,就可以成為帷帳,把袖子舉起來就可以成為帳幕,揮灑汗水就如同下雨。家家殷實富有,人人意氣高昂。憑著大王的賢明和齊國的強盛,天下無人抵擋。如今卻侍奉西面的秦國,我為大王感到羞恥!至於韓魏之所以害怕秦國,是因為他們與秦國接壤。雙方出兵對陣,不到十天,勝負存亡的結局就決定了。韓魏戰勝秦國,那么自己也要損兵過半,四面的邊境就無法防守;戰不勝秦國,自己就會隨即滅亡。正因為如此,韓魏不敢與秦作戰,而輕易地向秦國屈服稱臣。現在秦國進攻齊國就不同了,它的後背要受到韓魏兩國的威脅,衛國的陽晉是必經之路,經過亢父的險隘之地時,車馬不能並行,一百人守住險要之地,千人也無法通過。秦國雖然想深入齊境,可總有後顧之憂,害怕韓、魏從後襲擊。所以虛張聲勢,藉以威脅,裝腔作勢,又不敢前進。不去深入考慮秦國對齊國無可奈何這一事實,卻想要向秦國卑躬屈膝,這是群臣謀略的錯誤。如今參加合縱聯盟,可以避免向秦國卑躬屈膝的醜名,而獲得強國的實惠,我再請大王稍加留意,仔細考慮。”齊王說:
“好,你說得對。”
[蘇秦勸說齊閔王:“我聽說喜歡首先在天下挑動戰爭的人必有後患,不顧招人憎恨而締結盟約的人必然孤立。所以說,後發制人應有所憑藉,躲開憎恨必然得把握時勢。所以諺語說:‘良馬衰老時,劣馬能跑到它前面;孟賁疲倦時,女子都能勝過他。’所謂駑馬、女子,他們的筋骨力氣,並不比騏驥、孟賁強,為什麼卻有這個結果呢?這是因為憑了後來居上的優勢。我聽說過攻戰之法,決定勝負主要不在軍隊,即使有百萬敵軍,也可以使他們敗在我們帷幄謀劃之中;即使有闔閭、吳起那樣的強敵,通過屋內的謀劃也可以擒住他;千丈高的城池可以在酒宴應酬中奪取;百尺長的戰車也可以在枕席上戰勝它。結果是鐘鼓竿瑟的聲音不斷,土地卻可以得以擴展,願望可以實現。各諸候國每天歌舞昇平,可以在同一天來朝拜。所以善於成就王業的,在於使天下人效勞而自己安逸,使天下大亂而自己得保平安。如果能使各諸侯國的陰謀無法得逞,那么自己的國家就沒有永久的憂患。怎么能知道是這樣呢?從前魏王擁有土地千里,三十萬軍隊,聯合十二國諸侯去朝見天子,想西去圖謀秦國。秦王很害怕,覺都睡不安隱,飯也吃不出滋味。商鞅便與秦王計畫說:“大王為什麼不讓我去見魏王,我一定可以使魏王失算。”
秦王答應了。商鞅見到魏王說:“大王的勢力夠大的了,號令可以通行天下。
可是大王率領的十二國諸侯,不是宋國和衛國,就是鄒、魯、陳、蔡,這些本來都是大王用馬鞭子就可以驅使的人,不配和大王共治天下。大王不如向北聯合燕國,向東討伐齊國,那么趙國必定臣服;向西聯合秦國,向南討伐楚國,那么韓國也必定服臣。大王如果有討伐齊楚的想法,就順從了天下人的意志,那么王業就可以實現了。大王不如先準備天子的服裝,然後再去圖謀齊楚。”魏王很喜歡商鞅的話,因此親自指揮擴建宮殿,裁製紅色龍袍,樹立天子龍旗,軍中都有畫朱雀的旗幟。這是天子的建制,可魏王全用上了。
於是齊楚憤怒了,各諸候也趕來支援齊國,齊國聯合各諸侯國討伐魏國,殺了魏國太子,擊敗魏國十萬大軍。在這時,可以說秦王在舉手間就接管了河西的土地。所以說,商鞅和秦王開始商量的時候,籌劃不須走下枕席,而魏國的將帥就被齊國擒獲了;兵車戰船未曾使用,而西河以外的土地已歸入了秦國了。這就是我所說的在廳堂上打敗敵人,在帷幄中擒住敵將,在酒桌上攻下城池,在枕席上折斷敵人的兵車啊。”
楚懷王派柱國(楚國的官名,相當於將軍,是楚國最高軍事長官)昭陽領兵討伐魏國,奪取了八座城池,又調動軍隊攻打齊國,齊閔王很憂慮。陳軫說:“大王不必犯愁,請讓我去說服他們罷兵。”就到楚軍中去見昭陽,向他再拜致意,祝賀他打了勝仗。起身後問昭陽:“按照楚國的規定,擊潰敵軍,殺死敵將,能得到什麼樣的官爵?”昭陽說:“官為上柱國,爵為上執圭。”陣軫說:“此外還有比這更高的官爵嗎?”昭陽說:“只有令尹了。”
陳軫說:“令尹是最尊貴的官了,楚王該不會設定兩個令尹吧。我替你打個比方,可以嗎?楚國有個舉行祭祀的人,賞給他手下的人一壺酒。這些人商議說:‘幾個人喝不夠,一個人喝還有餘,讓我們在地上畫條蛇,誰先畫成,誰就喝這壺酒。’有一個人先畫好了,拿過酒壺準備喝。他左手端著酒壺,右手繼續畫著說:‘我還能給蛇添上腳。’腳還沒畫好,另外有個人已經畫完蛇,把酒奪了過去,說‘蛇本來沒有腳,你哪能替它畫上腳呢?’說著就把酒喝了。給蛇添上腳的人,終於沒有喝上酒。如今將軍領兵攻打魏國,擊潰魏軍,殺死魏將,奪取了八座城池,現在又調兵想攻打齊國,齊國很怕你。
你因此取得了威名,也就夠了。官爵也不能有所增加了。雖然每戰必勝,但不知適可而止的人,自己將會死於戰事,官爵也要歸於他人,就象畫蛇添足一樣啊!”昭陽認為這話有道理,便收兵而去。]
蘇秦又來到了楚國。[楚國的祖先,出自顓頊,到帝嚳、高辛時做火神,名為祝融。後來,楚國的後裔侍奉周文王。到周武王時,熊繹被封到南方楚之蠻地,賜給他子爵應得的土地,姓芊氏,在江漢間很得民心。到熊通這一代,他派使者到周朝去,請求周朝封他尊號。周天子沒有答應他的要求,熊通大怒,竟自立為楚武王。]勸楚威王說:“楚國是天下的強國,大王你是天下的賢君。楚國西面有黔中、巫郡,東有夏州、海陽,南有洞庭、蒼梧,北有陘塞、郇陽,國上方圓五千里,擁兵百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糧食可供十年用,這是建立霸業的資本啊。憑著楚國的強大,加上大王的賢明,就能無敵於天下。如今卻打算向西侍奉秦國,這樣各諸侯國就不再朝拜楚國,而要去章台朝拜秦國了。秦國對諸侯國中最擔憂的就是楚國,楚國強大,秦國就弱小,楚國弱小,秦國就強大,二者勢不兩立。所以替大王考慮,不如實行合縱以孤立秦國。大王如不實行合縱,秦國一定會兵發兩路:一路出武關,一路下黔中。這樣,楚國國都鄢郢就要震動了。我聽說:‘未亂之時就要治理,事發之前就要預防。’等禍患發生了再為之憂慮,就來不及了。因此希望大王對此及早加以考慮。大王如真的能聽從我的勸告,那我就能讓山東各國按一年四季奉獻禮物,遵守大王發布的詔令,把國家與宗廟委託給大王,並訓練軍隊,任憑大王使用。所以說合縱成功,楚國就能稱王;連橫成功,秦國就能稱帝。如今楚國放棄了霸主的大業,卻有了侍奉他人的名聲,我認為這是大王所不足取的。秦國,是貪婪暴戾如虎狼的國家,有吞併天下的野心。秦國,又是天下的仇敵,主張連橫的人都想割取諸侯之地來侍奉秦國,這就是所謂的奉養仇敵呀。大逆不道的行為,沒有比這更厲害的了。所以合縱成功,諸候就會割地來侍奉楚國;連橫成功,楚國就要割地來侍奉秦國。這兩種策略之間的距離很遠,對這兩種策略,大王選擇哪一個呢?所以敝國趙王派我向你獻上合縱之計,奉上合縱盟約,以聽憑大王的吩咐。”楚王說:“好,請讓我以國家的名義聽從你的意見。”
[楚襄王在與秦國議和後,不再憂慮秦國的禍患,卻和四個寵臣一起一味地貪圖享樂,奢侈浪費。莊辛勸諫他不聽,只好離開楚國去了趙國。不久秦軍果然攻打鄢郢,楚襄王只好徵召莊辛回國並向他謝罪。莊辛說:“我聽俗話說:‘看到兔子,再回頭招呼狗,並不算晚;羊兒丟失,再補柵欄,還不算遲。’我聽說從前商湯和周武王憑那百里的地方興旺起來;夏染和商紂擁有整個天下,結果反而滅亡了。如今楚國雖小,截長補短,方圓還有幾千里,可不止百里啊!大王難道不曾見過蜻蜒嗎?它六隻腳,四個翅膀,在空中飛來飛去。啄著蚊子和蒼蠅吃,吸著甜美的露水喝,自以為不會有什麼災難了,跟誰也沒有競爭了。哪裡知道五尺來高的小孩,正在調膠液抹絲網,把它從兩丈高的地方粘下來,丟在地上給螞蟻吃了。晴蜒還算小的呢,那黃雀也是這樣。它低下頭來啄食穀米,仰著身子在樹叢里棲息,撲起翅膀,隨意飛翔,自以為沒有災難,跟誰也沒有競爭了。哪裡知道,公子王孫左手挾弓,右手取丸,正瞄著它當靶子打呢。白天還在樹叢里飛,晚上已經給拌上油鹽醬醋了。黃雀還算小的呢,蔡靈侯也是這樣。他南遊高陂,北登巫山,喝茹溪的清水,吃湘江的鮮魚,左抱年輕的妃子,右擁妖艷的侍女,跟他們驅車躍馬,到高蔡去遊樂,不把國家大事放在心上。哪裡知道,子發正接受楚靈王的命令,用紅繩捆綁他去見靈王呢?蔡靈侯的事還算小的呢,大王的情況也是這樣。你左邊有州候,右邊有夏侯,浪費倉庫中的糧食,揮霍國庫中的錢財,跟他們放馬賓士,到洞庭湖去遊樂,而不把國家大事放在心上,哪裡知道穰侯正接受秦王的命令,在黽塞之內布滿秦兵,要把大王趕出龜塞之外。”楚襄王聽了這番話,渾身發抖。於是委重任於莊辛,和他一起謀劃對付秦國,隨後就把淮北之地奪了回來。
有個人用劣弓輕輕一拉弓弦,就把南飛的大雁射了下來。楚襄王聽說這件事,就把這個人召來詢問。他就把秦、燕、趙、衛比作鳥來回答,從而激勵楚王,說:“先王(楚懷王)被秦國欺凌,客死在外國,沒有比這更大的怨仇了!現在有人身為一介草民尚且敢於向萬乘之君報仇,伍子胥和白公就是這樣的人。憑著楚國方圓五千里的國土,百萬軍隊,仍然能夠在廣闊的戰場上大戰一番,卻坐等著受人壓制,我為大王所不取啊。”於是楚襄王又與其它國家合縱,訂立盟約,共同討伐秦國。]
齊、楚、燕、韓、趙、魏六國組成合縱聯盟,蘇秦被任命為縱約長,統一指揮六國的行動。把這一情況通報給趙國,趙肅侯封蘇秦為武安君。然後六國把縱約書投給秦國,從此,秦國十五年不敢派兵出函谷關侵犯山東六國。
後來張儀為秦國組織連橫,與秦國聯合打擊他國。[秦國準備攻打魏國,先打敗韓國將軍申差的部隊,殺死八萬人。諸侯大受震動,害怕極了。正是在這種形勢下,張儀來勸說魏王連橫。]他勸魏王說:[秦孝公時,公孫鞅就提出攻打魏國,他說:“魏國處於險要的地勢之間,把都城定在西邊的安邑,與秦國僅僅隔著黃河為界,獨自占據山東的有利地勢。它占據了有利地勢,就會向西發展勢力,一旦秦國衰弱就會趁機占領土地。如今大王賢明聖德,國家因此強盛,應該趁此時機攻打魏國,魏國支持不住,秦國就可以向東發展地盤,向東遷移。這樣就據有了堅固的山河地勢,控制東面的各諸候國。這是稱帝天下的事業。”自此之後,魏國果然離開安邑,遷都大梁。]
“魏國的土地縱橫不到一千里,士兵不過三十萬人,土地平曠,四方諸侯都能通過,猶如車輪輻條都集聚在車軸上一樣,更、沒有高山深川的阻隔。從鄭國到魏國,只有二百餘里,人奔馬跑,不等到疲倦就已到達。魏國南與楚、西與韓、北與趙、東與齊接壤。這樣魏國士兵只好把守四方,守衛邊界上的守望台和城堡的兵力就得不下十萬人。魏國的地勢,本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如果魏國結交楚國而不結交齊國,齊國就要攻打魏國的東面;如果結交齊國而不結交趙國,趙國就要攻掃魏國的北面;不和韓國聯合,那么韓國就會攻打魏國的西面;不和楚國親善那么楚國就會攻打魏國的南面。這就是所說的四分五裂的地方啊!再說主張合縱的諸候,說是為了使國家安定,君主尊貴,兵盛國強,這是誘人的美名。現在主張合縱的人,統一天下諸侯的行動,相約結為兄弟之邦,在洹水上殺白馬立盟誓,目的是為了相互安定團結。可是即使是同父母的親兄弟,還要爭奪錢財,何況這些諸侯?而你卻要靠狡詐虛偽、反覆無常的蘇秦所獻的計謀來保全國家,很明顯這是不可能成功的。如果大王不去侍奉秦國,秦國就會發兵進攻河外,占領卷、衍、酸棗等地,控制衛國,奪取晉陽,這樣趙國就不能南下;趙國不能南下,魏國就不能北上;魏國不能北上,那么合縱的道路就斷了。合縱道路一斷,那大王想不遇危險是不可能的。再有,秦國若是脅迫韓國去進攻魏國,韓國迫於秦國的壓力,不敢不聽。秦韓聯合為一個國家,魏國就會馬上滅亡,這是我為大王憂慮的原因。為大王盤算,不如恃奉秦國,只要侍奉秦國,那么楚、韓一定不敢妄動;沒有楚韓的侵擾,大王就可以高枕無憂,國家也必定沒有憂患了。再說如果大王不聽從我的意見、秦兵出動,攻向東方,那時即使想去侍奉秦國也不可能了。況且那些主張合縱的人多是誇大其辭,很少有可以信任的。而聯合一個諸候反對秦國,就成為他封候的基礎。所以天下的遊說之士,沒有不是每天都費盡心機地高談合縱的好處,去勸說各國君主。做君主的被他們的花言巧語所打動,怎么能不被搞得暈頭轉向呢?我聽說:羽毛雖輕,堆積多了,也可使船沉掉;東西雖輕,裝得過多,也可以壓斷車軸;眾口一詞,可以熔金。因此希望大王仔細考慮這事。”魏王於是違棄了六國的合縱盟約,而向秦求和。
[范睢勸秦昭王說:“穰侯魏冉隔著韓國、魏國去攻打齊國的剛壽,這不是正確的策略。,如果出兵少了,不足以傷害齊國,出兵多了又損害秦國的國力,這種計謀是不周密的。當年齊閔王向南攻打楚國,打敗楚軍殺死楚將,又開闢了千里土地,而齊國最終卻連尺寸土地也沒得到,難道是齊國不想得到土地嗎?是因為形勢變化它不能擁有啊。諸侯見齊國疲弊不堪,就發兵討伐它,使齊國受到損兵折將的恥辱。齊國之所以大受損害,是因為它雖然打敗了楚國卻使韓、魏兩國得利的緣故。這就是所說的借兵給賊,向強盜資助糧食啊。大王不如與遠處的國家結交而攻打鄰近的國家,每得到一寸土地都是大王的。如今卻放棄鄰近的而去攻打遠處的國家,不是大錯而特錯嗎?從前,中山國方圓五百里的地方,趙國全部吞併,既成功業又立威名,獲利不少,天下各國不能和它爭奪。現在的韓國、魏國,處於中原而為天下的樞紐。
大王如果想占有中原成為天下的樞紐,必須運用對楚國、趙國施加壓力的策略。楚國強大了就讓趙國依附自己。趙國強大了就讓楚國依附自己。趙、楚兩國都歸附了,齊國必定害怕。齊國一害怕就必定會說著謙卑的話,帶著重禮來侍奉秦國。齊國歸附了,那韓國、魏國就更不用說了。”秦王說:“很好。”於是任命范睢為客卿,謀劃出兵討伐魏國,攻占了懷地和邢丘。
齊國、楚國一齊來攻打魏國。魏王派人向秦國求救,使者的衣冠車傘相望於道,派出的使者一批接著一批,可秦國的救兵還是不到。魏國有個叫唐睢的人,年紀有九十多歲了。他對魏王說:“請讓老臣出使西方遊說秦王,讓秦兵在我回國前出發。”魏王於是又派遣他出使秦國。唐睢來到秦國,見到了秦王。秦王說:“老先生大老遠地來到這裡,太辛苦了!魏國多次派人來求救,我知道魏國的形勢已經很緊急了。”唐睢回答說:“大王既已知道魏國緊急而不派出救兵,這是為大王出謀劃策的大臣失職。魏國做為一個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之所以向西來侍奉秦國,自稱為秦國的東方屬國,修建皇帝的宮室,接受秦製衣帽,每年春秋送來祭祀供品,是以為秦國的強大可以幫助魏國。然而今天齊、楚的軍隊已經打到魏國的郊外了,可秦國的救兵還沒有出發,是認為魏國還沒到危急時刻。假如魏國情況緊急,就將割讓土地而聯合齊、楚,大王即使想去救魏國,哪裡還來得及呢?一定要等魏國危急了才去援救,那不但會失去了一個擁有萬輛兵車的魏國,而且增強了齊、楚商個強國,對大王又有什麼好處?”於是秦王悔悟,立即發兵援救魏國。]
張儀又去遊說楚懷王:“秦國土地廣闊,占有天下之半;武力強大,可與諸候對抗;四境有險山阻隔,東邊又繞著黃河,四邊都有險要的屏障,國防鞏固如同鐵壁銅壁。[范睢遊說秦昭王說:“大王的國家,北有甘泉、谷口,南繞涇水、渭水,右有隴坻、蜀山的險塞,左有函谷、崤山的阻隔,有戰車千輛,勇士百萬,時機成熟就進攻諸侯,時機不到則退守關隘。這是統一天下所需要的根據地啊。百姓不敢尋釁毆鬥,而在戰場上卻能英勇殺敵,這是統一天下所需要的人民啊。現在,這兩樣你都具備了,用它們來對抗諸侯,猶如驅使良犬追遂跛足的兔子一樣。]還有戰士百多萬人,戰車千輛,戰馬萬匹,糧食堆積如山,法令嚴明,將帥足智多謀而又勇武,假如秦國一旦出兵,奪得恆山的險隘就象卷席那樣地輕而易舉。這樣,就控制了諸侯要害之地,天下後來臣服的人必然遭到滅亡。再說,搞合縱聯盟的人,無異於驅趕群羊去進攻猛虎,弱羊敵不過猛虎,這是明擺著的,現在大王不與猛虎友好,卻與群羊為伍,我認為大王的主意完全打錯了。
大凡天下的強國,不是秦國,就是楚國;不是楚國,就是秦國。兩國不相上下,互相爭奪,勢不兩立。如果大王不與秦國聯合,秦國出兵來攻,占據宜陽,韓國的上黨要道就被切斷;他們進而出兵河東,占據成皋,韓國必然投降秦國。韓國投降秦國,魏國也必然跟著歸順秦國。這樣,秦國進攻楚國的西邊,韓、魏又進攻楚國的北邊,楚國怎能沒有危險呢?我曾聽兵法上說過:兵力不強,切勿挑戰;糧食不足,切勿持久。
秦國西有巴、蜀,用船運糧,自汶山起錨,並船而行,順長江而下,到楚都有三千多里。並船運兵,一船載五千餘人,和運三月糧食的運糧船同行,浮水而下,一日行三百多里。路程雖長,卻不費車馬之勞,不到十天,就到達捍關,與楚軍對峙;捍關為之驚動,因而自竟陵以東,只有守衛之力,黔中、巫郡都會不為大王所有了。秦國又出兵武關,向南進攻,則楚國的北部交通被切斷,秦軍攻楚,三月之內形勢將十分危急,而楚國等待諸侯的援軍,要在半年之後,這將無濟於事,依靠弱國的救援,忘記強秦的禍患,這就是我為大王所擔憂的。
再說,大王曾與吳國交戰,五戰三勝,你的兵卒已盡,又遠守新得之城,居民深受其苦。我聽說:‘進攻強大的敵人,則易遭危險;人民疲憊窮困,則易抱怨君上。’追求易受危難的功業,而違背強秦的意願,我暗自為大王擔心。在諸侯中堅持合縱聯盟的蘇秦,被封為武安君而出任燕相,暗地裡與燕王合謀進攻齊國,瓜分齊國。他假裝在燕國獲罪,逃到齊國。齊王接待了他,並又任命他為相國。過了兩年,齊王發覺他的陰謀,非常氣憤,便車裂了蘇秦。一貫靠著誑騙欺詐,反覆無常來求榮的蘇秦,想要圖謀左右天下,統一諸侯,這不可能成功,是很明顯的了。現在,秦、楚兩國接壤,本來是友好國家。大王果真聽從我的勸告,我可以讓秦太子做楚國的人質,讓楚太子做秦國的人質,讓秦女做大王侍奉灑掃之妾,並獻出萬戶大邑,作為大王的湯沐邑,從此秦、楚兩國永遠結為兄弟之邦互不侵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認為沒有比這更有利於楚國的了。”楚王於是與秦國建立了友好關係。
[秦將白起率兵攻打楚國。楚襄王派黃歇去遊說秦昭王說:“天下沒有比秦楚兩國更強大的了,現在,聽說你要攻打楚國,這好比兩虎相爭,而讓駕犬從中獲益,不如與楚國友好相處。請讓我言說其中的利害,我聽說,事情發展到極點,就要走向它的反面,冬去夏來就是這樣。智力用到極點,情況就很危險,累棋子就是這樣。現在貴國土地廣博,幾乎擁有天下之半,又把守著周天下的三面邊陲,這是自有人類以來萬乘之國的領地從來沒有過的。
你如果能保持既得的功績,守住已有的威勢,收斂攻伐之心,擴大仁義之道,使國家再沒有後顧之憂,這樣,你就不難建立稱霸的大業。大王如果仗恃人力眾多,想依靠武力強大,想要用武力屈服天下諸侯,我擔心必將會有後患。
《詩經》上說:‘萬事都有個開頭,但很少能夠有始有終。’《易經》上說:
‘小狐渡河,水漫其尾。’這就是說,開始容易而終結很難啊!
怎么知道是這樣的呢?從前,智伯只看到最初攻伐趙國之利,而沒有預見到在榆次有殺身之禍;吳國只看到最初攻伐齊國之利,而沒有預見到在乾隧有殺身亡國的失敗。這兩個國家並不是沒有大功績,因為他們都貪圖眼前的利益,而不顧以後的禍患。現在大王擔心楚國不滅,卻不想想滅楚反會加強韓、魏的勢力。我為大王考慮,這樣做是不可取的。大王歷來於韓、魏無恩德,卻世代和他們結有怨仇。韓、魏的宗室貴族接連死於秦國的快有十代了,身首異處,白骨遍野,屍體枕藉,滿目皆是;父子老弱成為俘虜,牽繩系索,相隨於道。所以,韓、魏如果不滅亡,終究是秦國安危的一大憂患。
現在,大王雖相信韓、魏,和他們共同發兵功打楚國,難道我替你擔心還過分嗎?不如與楚國友好。
如果秦、楚聯合,團結一致,威脅弱韓,弱韓就必然降服。秦國以山東險要做為屏障,擁有河曲之利,韓國就失去了獨立,只不過相當於秦國所封的一個‘關內候’而已。如此,大王以十萬之眾進駐韓國,魏國就會不寒而慄,如果許、鄢陵、嬰城圍城固守,楚國的上蔡、召陵就會與魏國隔絕,魏國也會成為秦國的‘關內侯’。大王一旦與楚國結為聯盟,擁有那么兩個‘關內侯’的萬乘大國就與齊國接壤了,這時大王奪取齊國的西部領土,將易如反掌。這么一來,秦國與齊國互相連線,就隔絕了諸候的合縱聯盟。燕、趙無齊、趙的援助,齊、楚無燕、趙的幫助,這也就使得燕趙驚懼,從而挾持了齊、楚,因此燕、趙、齊、楚四國不待急攻,就只有俯首聽命了。”秦王說:“你說得對呀。”於是停止進攻楚國。
楚頃襄王打算與齊、韓兩國聯合共同進攻東周。周赧王派大臣武公遊說楚國宰相昭子。昭子說:“打算進攻西周呀,沒這么一回事。雖然這樣,但是西周也沒有什麼理由不可以攻打的。”(武公)回答說:“西周這塊地方,去長補短,不過百里方圓,名義上是天子管轄。即使得到它的土地也擴展不了多少疆土,獲得它的百姓也增強不了多少軍隊。即使攻下它,也提高不了多少名聲。然而那些窮兵黷武的諸侯每次發動戰爭總是打著替周天子討伐的旗號,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周朝的祖先靈位在這裡,周王是合法的統治者。
有些諸侯為了達到挾令天下的目的,竟然不怕背上弒君的罪名。如今,韓國妄圖把挾天子令諸侯的罪名加在楚國頭上,我擔心天下諸侯因此而仇恨楚國。”於是,楚國放棄了伐周的打算。
秦武王派樗里疾率領一百輛戰車去朝見周王室,周王派儀仗隊去迎接他,很隆重。楚王大怒,責備周王,因為周王尊重秦國的使者。周臣游勝對楚王說:“從前,智伯要攻打仇猶國,使用大車載了大鐘送給仇猶國,大車後面跟隨著大隊兵馬,仇猶國措手不及,因此亡國,這是因為事先沒有防備的緣故。齊恆公準備攻打蔡國,但他卻事先揚言要攻打楚國,實際上卻突然去襲擊蔡國。現在秦國是如狼似虎的國家,貪得無厭,又有獨吞周室之意。
如今派樗里疾以戰車百輛侵入周地,周王非常害怕。由於有蔡國和仇猶國的教訓作為前車之鑑,他甚為戒備,所以安排戈矛在前,強弩在後,名義上保衛樗里疾,實際是囚禁他,以防萬一。西周君哪能不愛國呢?他是擔心一旦被滅亡,既加強了秦國,楚國又會失去了屏障。所以我為大王擔憂。”楚王聽了這才高興起來。
楚襄王得病,而太子作為人質呆在秦國不能回來。大臣黃歇遊說秦國宰相應侯范睢:“現在楚王得病,恐怕將一病不起,秦國不如將楚太子放回去。
太子即位後,肯定會謹慎聽命秦國。如果不讓他回去,留在鹹陽不過是一個普遍老百姓罷了。假如楚國另立太子,新太子必定不會聽命秦國,失去一個友好鄰邦,斷送與一個萬乘大國的和睦,不是好的策略,希望相國你認真考慮。”應侯替楚太子求情,秦王不準。於是,楚太子悄悄逃回楚國了。]
張儀為組織連橫陣線又去遊說韓王:“韓國地勢險惡,百姓多居山地,出產的糧食,不是麥子就是豆子;土地方圓不到九百里,有糧不夠兩年。預料大王的士卒連燒火做飯、養馬、做雜役的統統在內總共不過三十萬,而秦國有戰士百餘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勇猛的戰士,不穿鞋、不戴盔、彎弓、持戟,奮不顧身的,不計其數。六國士卒作戰時要穿上鎧甲,戴上頭盔,而秦國士卒不穿鎧甲,赤膊上陣,沖向敵人,他們左手提著人頭,右臂挾著俘虜。秦國士卒與六國士卒相比,就象無敵勇士孟賁與懦夫相比一樣;秦國重兵壓向六國,更象大力士烏獲對付嬰兒一樣。
各國諸候不估計自己兵力之弱,糧食之少,卻聽信主張合縱聯盟的遊說之士花言巧語,他們互相勾結,自我標榜,欺騙耽誤君主,沒有比這更歷害的了。如果大王不孝敬秦國,秦國就會出兵占據宜陽,切斷韓國上黨的交通,東面占據成皋、滎陽,那么鴻台離宮、桑林御苑就不再為大王所有了。如果封鎖了成皋,切斷了上黨要道,那末,大王的國家就被割裂了。因此,為大王考慮,不如去討好秦國。秦國的願望,就是要削弱楚國,而能削弱楚國的,只有韓國。這並不是因為韓國比楚國強,而是韓國的地形使它有這種優勢。
現在,大王如果往西討好秦國而又去進攻楚國,秦王一定高興。那么,進攻楚國而獨據楚地,轉禍為福而取悅於秦王,任何計謀也沒有比這更有利的了。”韓宣王聽信了張儀的話。
[范睢對秦王說:“秦、韓兩國接壤,地勢象錦繡一樣地交錯。韓國對秦國來說,就象樹心生了蠹蟲,人患了心腹之病一樣。一旦天下發生變故,對秦國危害最大的莫過於韓國,大王不如先去制服它。”秦王說:“我想制服韓國,可是,韓國不聽從,怎么辦呢?”范睢說:“可出兵進攻滎陽,這就能切斷去成皋的道路;北面切斷去太行的道路,就能使上黨的援兵被截住。
這樣,大王一出兵,就可將韓國分隔為三段,互不照應。韓國見自己必定滅亡,哪有不聽從之理呢?如果韓國聽從大王,那么大王的霸業就可圖了。”
秦王說:“好!”]
張儀為秦國組織連橫陣線,遊說齊王,說:“天下強國沒有哪一國能超過齊國,朝廷大臣、宗室貴族,勢眾而富有,也沒有哪一國能超過齊國。可是,給大王出謀劃策的人,只看到眼前利益,而不顧及萬世的長遠利益。主張合縱策略的人遊說大王,他們一定會說:‘齊國西有強趙,南有韓、魏,是一個靠海的國家,地廣人眾,兵強士勇,即使有一百個秦國,對我們也沒有辦法。’大王只欣賞他們的一番遊說之辭,而不去考察實際效果。
“我聽說,齊國與魯國三次交戰,魯國雖三次取勝,可是魯國卻處境危險,而亡國之禍接踵而來,雖然名義上勝利了,實際上卻有亡國之禍,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齊國大而魯國小。現在,趙國跟秦國就相當於魯國跟齊國。
現在,秦國嫁女,楚國娶婦,兩國結為兄弟之國。韓國獻出宜陽,魏國獻出河外,趙國在澠池朝秦,獻出河間,向秦國表示友好,大王如果不向秦國表示友好,秦國就會迫使韓、魏南面進攻齊國,趙國就動員大軍渡過清河、漳水,直指博關,而臨淄、即墨就不會為大王所有了。齊國一旦遭到進攻,那時想要向秦國表示友好,也不可能了。所以,希望大王深思熟慮啊!”齊王同意了張儀的主張。
[燕國進攻齊國,奪得七十多座城,只有莒和即墨還未攻下。齊將田單就以即墨的殘兵打敗了燕國,殺了燕將騎劫。
燕將害怕被殺,便留守在聊城,不敢返回燕國。田單進攻聊城一年多,仍攻不下。
魯仲連於是給燕將寫了一封信,把信綁在箭桿上,射進城中。信上說:
“我聽說,聰明的人不去做違背時勢、有損利益的事;勇敢的人不去做害怕死去而毀掉榮譽的事;盡忠的臣子不先顧自己而後顧國君。現在,你為了一時的激憤,不顧燕王失掉一位大臣,這不是忠誠;犧牲了自己,失去了聊城,並沒有在齊國表現出自己的聲威,這不是勇敢;戰功被廢棄,名譽被毀滅,後世不稱頌,這不是聰明。所以,聰明的人不優柔寡斷,勇敢的人不怯懦怕死。現在,生死、榮辱、尊卑、貴賤,得失取捨全在於你了。希望你仔細考慮,切不可聽取庸俗之見。
況且楚國進攻齊國的南陽,魏國進攻齊國的平陸,齊國已無心南顧,認為失掉南陽的害處不如收回聊城的好處大,所以決計要收回聊城。現在秦國派兵援助齊國,魏國不敢東攻齊國的平陸,這樣,齊、秦連橫之勢已成,楚國形勢就危急。再說,齊國放棄南陽、平陸,堅決要收回聊城,他們必定要盡一切力量來實現這一計畫。現在,楚、魏兩國都已退兵,燕國救兵不到,諸侯中沒有一國要圖謀齊國的,齊、燕在聊誠已相持一年,雙方都已疲憊,我認為你是無法抵禦齊國的。齊國必然要在聊城決一勝負,你千萬不要猶豫不決。現在燕國大亂,君臣失策,上下糊塗。燕將粟腹率百萬之眾,卻屢戰屢敗,萬乘的燕國,被趙國圍困,國土削減,君主困窘,被別國諸侯恥笑,你可曾知道?國家疲憊,禍患日多,民心散亂,無所歸向,你又以殘破的聊城與齊國大軍對抗,整整一年不能解圍,這只是和墨子一樣地善於防守;現在戰爭已十分艱苦,士兵以人為食,以骨為柴,但士卒堅守,決無二心,這乃是孫臏,吳起訓練的士卒。這一切已經為諸侯所共見。
所以為你考慮,不如停戰休兵,保全戰車、甲冑,去回報燕王,燕王必定歡喜。士兵看見你將如同見到父母,朋友會興奮地眾口一辭誇獎你,你的功業可以顯揚。或者,你就拋棄燕國,不顧議論,到齊國來!我可以請求分給你封地,並確保爵位,富有可以與陶朱公范蠡、子貢相比,世世代代享有諸侯那樣的威名,與齊國共存亡,這也是一種打算。這兩者,都可以顯揚名聲,得到實惠,希望你仔細考慮,慎重地選擇一下。
而且我聽說,專門注意細微末節的人,是做不出有威望的大事的;不能忍受小的恥辱的人,是建立不起榮譽和美名的。從前,管仲箭射齊桓公,射中了他的帶鉤,這是篡逆;他不顧及公子糾的死而不殉難,這是怯懦,以後又帶上腳鐐手銬,這是受辱。‘篡逆’、‘怯懦’、‘受辱’這三件事,平頭百姓都嫌卑下,因而不與他交往,諸侯也不願意要他為臣。如果管仲終身窮困抑鬱,囚居而不出門,慚愧而不見人,那么,他這一輩子做過的只是一些丟人現眼、卑賤低下的事罷了。可是管仲雖兼有這樣三件錯事,但仍然掌握了齊國的政權,匡正天下,糾合諸侯,並幫助齊桓公成為五霸之首,美名傳揚於天下,光輝照耀於鄰國。曹沫是魯國的將軍,三戰三敗,失地千里,如果曹沫當時不離開戰場,不去考慮以後,出戰只知拚死,不知求生,則只能做一個戰敗被擒的將領罷了。
而曹沫卻只憑一口寶劍,便挾持桓公於葵丘的會盟壇上,面不改色,義正辭嚴。三戰三敗所失的土地,一下子完全恢復,天下震動,名聲傳於後世。
象管仲、曹沫這兩人,並不是不能遵行小節,為小恥而死,他們認為與世長辭,功名不立,這不是聰明之舉。所以能去掉怨恨之心,成就了終身之名;不顧些微之恥,建立了千載功業。因此,其功業與三王爭高下,名聲與天地共存亡。希望你加以考慮!”燕將得到書信以後,說:“謹遵先生的命令。”
說罷,就自刎而死。]
張儀為秦國組織連橫陣線,去遊說趙王,說:“敝國秦王特派我冒昧地給大王獻上國書。大王統帥諸侯,對抗秦國,秦國不敢向函谷關以東出擊。
大王威震諸候,秦國恐懼而順服,我們修繕武器裝備,整頓戰車戰馬,操練騎射,只想著大王有意責備我們的過錯。現在,秦國得大王之力。西面攻下巴、蜀,兼併漢中;東面收納兩周,據有國寶九鼎,扼守白馬要津。秦國雖然地處僻遠,但是久已心懷憤怒。現在敝國秦王只有破鎧甲、鈍兵器,駐紮在澠池,要渡過黃河,越過漳河,據守番吾,希望於甲子之日與趙軍會戰於邯鄲城下,仿效武王伐紂的故事,所以派使節先告知你的左右臣下。
過去大王聽信合縱之策,相信蘇秦的計謀。蘇秦惑亂諸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陰謀顛覆齊國,未能得逞,自己白白被車裂於齊國集市上。諸侯不可能結成聯盟,已是顯而易見的。現在,楚國與秦國結為兄弟友邦,而韓、魏兩國臣服於秦,成為秦國東面的屬國,齊國也貢獻魚、鹽之地,這是斷了趙國的右臂,砍斷了右臂,還想要與人相鬥;失去盟國,孤立無援,要想沒有危險,這怎么可能呢?現在秦國派出三路大軍:一路把守幹道,通知齊國,使其派出大軍,渡過清河,駐紮在邯鄲以東;一路駐紮在成皋,驅使韓、魏兩國駐軍於河外;一路駐軍於澠池。四國相約共同進攻趙國。趙滅以後,必定四分其地,因此我內心不敢隱瞞,事先通知陛下。我私下為大王考慮,不如和秦王會晤於澠池,當面交換意見,親自決定問題。我請求秦王停兵不進攻趙國,希望大王裁決。”趙肅候聽從了他的勸說。
[武安君白起在長平大敗趙軍,俘虜趙軍四十多萬,全部將他們活埋了。
乘勝包圍邯鄲,可是軍糧不足,於是派遣衛先生對秦昭王說:“趙國右靠險要的常山,左側以黃河、漳水為阻,方便的水運可代替車馬運輸。百姓驃悍勇猛,喜歡操習武藝、訓練攻守。曾經將諸侯召集在一起,相約建立合縱聯盟,指明秦國不削弱,六國必定滅亡。秦國之所以還沒能統一天下,是因為趙國妨礙著它。現在,托大王的鴻福,趙國軍隊兵敗長平,忠臣、精兵全都消滅光了。邯鄲空虛,全國震驚,人們全都怨恨國君。如果真能在這個時候給足軍糧、保障供給,那么滅趙是必然的了!以滅趙來威嚇諸侯,那么天下就可以平安,霸業就可以成功了!”秦王想要準許白起的請求。應侯范睢妒嫉白起的功勞,不想讓這件事成功,就對秦王說:“秦軍雖然打敗了趙軍,但我們自己的士卒傷亡也很慘重、百姓運送給養也相當疲憊,國內空虛,一旦楚、魏兩國乘虛而入,我們將沒辦法防守,現在應該罷兵休戰。”秦王聽信了他的話。
三年以後,秦王準備再次派白起攻打趙國,白起不肯受命,秦王於是派應候范睢責備他說:“楚國方圓五千里,軍隊百萬,你以前率領幾萬人馬入侵楚國,就攻克楚都鄢郢,火燒郊廟,楚國人嚇得不寒而慄,紛紛向東遷徙。
魏韓聯合發兵進攻我國,你所帶領的部隊人數連敵人的一半都不到,卻在伊闕以少克多,大獲全勝,戰鬥慘烈,血流成河。經此一戰,韓、魏兩國臣服到如今,這是你的功勞啊,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現在,趙國軍士經長平一戰,損失十之七八,所以主上想派你為將,消滅趙國。你常常是以少勝多,用兵如神,何況是以強凌弱,以眾擊寡呢?”
白起說:“那時,楚王自恃國家強大,不理朝政,而群臣忌賢妒能,互相傾軋,奸佞小人得寵,忠臣良將被疏遠,老百姓人心渙散,城池多年不加修繕,軍無良將,武備鬆懈。因此我才得以引兵深入,士兵遠離故土,每人分發口糧,然後燒掉回去的船隻,以此來統一人心、鼓舞鬥志,軍糧都是靠到郊野劫掠而得。在這種情況下,士兵們把部隊當作自己的家,把帶兵的將領當作自己的父母,彼此相親相愛,同仇敵愾,視死如歸。而楚軍士兵,因為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打仗,全都各顧其家,軍心渙散,毫無鬥志,因此才得以建功立業。伊闕之戰,韓國考慮到還有魏國參與,因而不想先消耗本國的兵力;魏國認為韓國的軍隊精銳,所以想讓韓國打先鋒。兩軍各懷鬼胎,不能同心協力。所以我才得以設定疑兵假裝與韓國軍隊對峙,而暗地裡調派精兵強將,出其不意地襲擊了魏國的兵營。魏軍敗走以後,韓國軍隊也潰不成軍。就因為這個,才取得了一些功勞,這都是利用了當時有利的形勢啊!
有什麼神奇的?現在,秦國在長平打敗趙國,不抓住時機,乘著敵人懼不敢戰而消滅他們,結果錯過了好時機,使敵人得以有時間耕種莊稼以增加它的糧食蓄備;扶養孤兒,培養幼童來增加它的人口;修繕兵器、甲胃以增強其作戰能力;拓浚池道、修築城郭以增強防衛力量。作君主的能禮遇其臣下,作臣下的能夠推心置腹地對待他手下的死士。平原君之流的妻、妾全部在部隊中做縫縫補補的工作,臣民一心,上下同力,就象當年勾踐被困在會稽時一樣。在現在這種狀況下去攻打趙國,趙國必定採取堅壁清野的政策;挑逗其出戰,也必定不肯下來;想占領它的城池,也必定難以成功;想在郊野劫掠,更是必定無功而退。領兵作戰,久戰無功,諸候們肯定會產生懷疑,各國救兵必然會到。我發現了進攻趙國的種種危害,卻沒有發現有任何好處,再加之我生病不能行動。所以,不能接受。”應侯范睢非常慚愧,起身告退。
於是,秦國派王齕為將攻伐趙國,楚、魏兩國果然發兵援助趙國。]
張儀又去遊說燕王:“大王最親近的諸侯莫過於趙國。從前趙襄子把他的姐姐嫁給代國國君為妻,(目的是)想要吞併代國,他約定和代王在邊塞句注會晤。就要工匠做了一把大銅勺,把勺子把兒做長了一些,可以用來打人。趙襄子和代王宴飲,事先暗中告訴廚師說:“等到酒興正濃的時候,端上熱湯,立即翻倒,用勺底打死代王。’當時,酒興正酣,廚師就端上熱湯,在接熱湯的時候,廚師上前倒了熱湯,乘勢倒翻,用勺底打死了代王,代王的腦漿塗了一地。他的姐姐聽說後,把自己的簪子磨尖自殺而死。所以到現在還有個磨笄山,天下無人不知。[漢高祖時,陳豨以趙國輔相的身份監管趙、代兩地。陳豨舉兵謀反,高祖親自統兵來到邯鄲,得意地說:“陳豨不懂得北守邯鄲,南恃漳水為阻,我知道他沒這個能力。”等到平定了陳豨的叛亂,高祖說:“代在常山以北,趙在常山以南,距首都太遠,難以控制。”於是封二皇子劉恆為代王,令其鎮守邊關,防禦匈奴。]
趙武靈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大王已清楚地了解。難道以為趙王是可以親近的嗎?趙國發兵進攻燕國,兩次圍困燕都,脅迫大王,大王割地給他十座城賠罪,這才撤兵。現在趙王已經到澠池去朝拜秦王,獻上河間來討好秦國。如果趙王不討好秦國,秦國出兵雲中、九原,迫使趙國進攻燕國,那么,易水和長城就不會為大王所有了。如果大王投靠秦國,秦王一定高興,而趙國又不敢輕舉妄動,這樣,燕國西邊有強秦的援助,南邊沒有齊、趙的禍患。所以希望大王深思熟慮。”燕王聽從了張儀的話,張儀回去向秦王報告情況。
[燕王送太子丹到秦國做人質。秦王想派張唐去燕國做相國,與燕國聯合進攻趙國,以擴大河間的封地,張唐對呂不韋說:“我曾經受昭襄王之命攻打過趙國,趙國人非常怨恨我。現在,從秦國到燕國去,必定經過趙國,我不能去。”呂不韋聽了很不高興。但也並沒有強迫他去。呂不韋的門客甘羅,才十二歲,對呂不韋說:“我可以讓他去。”甘羅便去會見張唐說:“你和武安君白起比,誰的功勞大?”張唐說:“武安君南面挫敗了強大的楚國,北面戰勝了燕國、趙國,屢戰屢勝,攻取城邑,不計其數,我的功勞不如他。”
甘羅又問:“應候范睢在秦國掌權與文信侯相比,誰的權力更重?”張唐說:
“應侯不如文信候的權力重。”甘羅說:“當年應候想進攻趙國,武安君認為難以取勝,而不受命,因此獲罪,被賜死在離鹹陽十里的杜郵。現在文信侯親自請你到燕國做相國,你不肯,我不知道你將死在何處!”張唐勇敢地說:“那我聽你的,就去吧。”
張唐走後多日,甘羅又對文信侯說:“請借給我五輛車,讓我為張唐先去通知趙王。”甘羅到了趙國,遊說趙王說:“你聽說燕太子丹到秦國做人質的事了嗎?”趙王立:“聽說了。”又問:“你聽說張唐去燕國做相國的事了嗎?”趙王說:“聽說了。”甘羅說:“燕太子丹到秦國做人質,是表明燕國不欺騙秦國,張唐相燕,是表明秦國不欺騙燕國,秦、燕互不相欺,(結成聯盟,)沒有別的緣故,就是想要進攻趙國,擴大河間封地,大王你不如賞賜給我五座城池,以擴大河間封地。我呢請秦王放燕國太子質回去,轉而與強大的趙國一道去進攻弱小的燕國。”趙王說:“好的。”於是割了五座城給秦國。燕國太子丹聽說這個信息後,悄悄地逃跑了。趙國於是進攻燕國,得了二十多座城池。秦國分得了其中的十座。]
張儀瓦解了六國的合縱聯盟,各國相繼與秦國建立了連橫關係,在這種形勢下,楚國人李斯、魏國人尉繚,勸秦王說:“自從秦孝公以來,周王室日漸衰微,諸侯相互兼併,函谷關以東地區分化為六國,秦國乘勝侵略諸侯各國,已經六代了。現在諸侯臣服於我國,如同郡縣聽從中央一樣。諸候各國君主、臣子都非常害怕秦國,假如一旦有人提出合縱對抗秦國,那我們就前功盡棄了。智伯、夫差、閔王就是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沒有提防意外情況才失敗的。希望大王你不要吝惜金錢,拿出金銀財寶去賄賂各國的權豪勢要,擾亂他們的國家政治。秦國花費的不過是區區三十萬兩黃金,可是換來的將是六國滅亡,一統天下的局面。”
秦王聽從了他們的計策,暗地裡派遣謀士攜帶大量的金銀財寶到各國活動。諸侯各國的知名人物,接收財物的,就重金交結;不肯接受的,就派人暗殺。先使六國君臣離心,然後派良將率大兵征伐。於是統一了六國。
[諸候的謀士相聚在趙國,搞合縱聯盟,準備進攻秦國。秦相應侯范睢對秦昭王說:“大王不必為此擔憂,現在我就要讓他們的合縱聯盟搞不成。秦國並沒有與諸侯的謀士結怨,他們聚在一起圖謀攻秦,只是因為他們都想為自己謀求富貴而已。大王見過你養的狗嗎?一群,好幾百條,有的臥著,有的起來,有的在走動,有的靜止不動。它們互不干擾,和平共處。如果扔給它們一塊骨頭,它們馬上會互相咬得不可開交。這是為什麼呢?就是為了爭一塊骨頭。”於是,秦王讓唐睢帶上樂隊,給了他五千兩黃金,住在武安,大擺筵席,招待賓客。還沒有用完三千兩黃金,諸侯的謀士們就互相爭鬥起來了。]
秦國吞併了天下以後,總結周朝滅亡的原因,認為是因為周朝統治薄弱才亡國的。所以廢除分封舊制,一改古法,設定郡縣。秦王贏政自封為“皇帝”而把子弟視作普通百姓。不加封賜。朝廷內沒有骨肉同胞的輔佐,國家中缺少諸侯藩屏的護衛,一旦陳勝、吳廣起義在前,項羽、劉邦舉兵在後,秦朝很快就土崩瓦解了。
[荀悅說:“古時候建國,有大有小,都是在考察了前朝的弊端之後加以變通而選擇的結果。夏朝和商朝的時候,諸侯國面積不過百里方圓,所以諸侯勢弱而君主權強。桀和紂才得以暴行天下,肆意殘害國家。紂王曾將鄂侯做成肉干兒,把九侯剁成肉醬,就連以文德著名天下的文王也不得倖免,被關在羑里。周朝建國,克服前代的弊端,擴張領土,達到方圓五百里的規模,把它分封給諸侯,而君主自己管轄的土地卻很小。到了周朝末年,諸侯們的勢力強大,互相攻伐,戰亂不斷,而王室力量衰微。禍難重重。秦朝建國,雖然改正了前代的弊端,但是做得不是很適度——一下子就廢除了分封制度,轉而實行郡縣制,用一種權威來統治天下。這樣做的目的是加強君主的權力,而不是為老百姓考慮。因此,秦王才能獨裁絕斷,無所顧忌,奢侈淫逸,暴虐驕橫,然而統治僅僅十四年就滅亡了。所以說,君主如果不行仁道,那么遭殃的是普天下百姓,老百姓一亂,國家將土崩瓦解,想救都救不了。
漢室方興,一改秦朝的弊端,既用分封,也設郡縣,可是也發生了六王叛逆、七國之亂這樣的叛亂事件。這完全是因為國家政權不夠強大才發生的。並不是諸侯治國的錯誤。]
漢初,海內剛剛平定,同姓的人很少,為了不再重演秦朝由於孤立而敗亡的悲劇,於是裂土封疆,分封二等爵位[大功封王,小功封侯]。開國功臣受封達上百個城邑。王室子弟被封為九個諸侯國。大的諸昏國,往往跨州連郡,擁有幾十座城池,這樣做就矯枉過正了。但是,也應當看到,高祖創業之初,百廢待興,後來孝惠帝在位時間又很短,接著呂后攝政,這段時間國家一直比較太平,和分封諸侯是分不開的。後來,迅速剷除諸呂外戚集團,使太宗劉恆登上皇位,也全靠了諸侯的力量。
隨著歷史的推移,地方諸侯的權力膨脹,越來越不受中央政府的控制。他們輕則荒淫無恥,違法犯罪;重則明目張胆地舉兵造反,對國家政權造成了極大的威脅。於是,漢文帝採納了賈誼的建義,分散齊、趙等大諸侯國的土地。
[賈誼說:“要想安定天下,最好的辦法是劃分出更多的諸侯國來,這樣就能削弱諸候國的力量,力量弱就容易驅使,地盤小就不會產生邪念。國家政治制度,應當象身體控制手臂,手臂控制手指那樣,層層管理。陛下你應下達聖旨,命令諸侯各國劃土分疆,把齊、趙、楚各自再劃分成若干個小諸侯國,讓他們的子孫都能享受到繼承其父兄封邑的權利,直到將那塊封邑全部分光為止。皇上你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不利的方面,從長遠看,反倒會給你帶來極大的好處。”此後,賈誼再次上疏說:“陛下你還不趕快制定政策?
現在的形勢是,諸侯代代相傳,他們越來越驕橫,越來越不受管制,地方勢力強硬,再這樣下去,漢朝的法令就不可能再通行了。陛下你所當作屏障的皇太子所依靠的僅僅是淮陽和代兩個諸侯國罷了。代國北靠匈奴,和強敵接鄰,能夠保全自己已經不錯了;而淮陽的北面大的諸侯國更是星羅棋布,淮陽足以引誘諸候,但它絕對難以抵抗攻擊。如今的辦法,全在主上你,讓你的兒子作人家的誘鉺,這怎么能叫可保千秋萬代的好辦法呢?我有一個蠢笨的主意:希望你割一塊淮南王的鄰地給淮陽王,擴大他的地盤;為梁王指定繼承人,割淮陽以北的兩、三座城池給東郡,以擴大梁的地盤。如果這些都做不到的話,可以讓代王坐鎮睢陽;重新劃分梁國地界:西起新郪,北抵黃河,南臨長江,將淮陽護衛起來。這樣,大國諸候既使心懷異志,嚇破了膽也不敢造反。因為梁國足以牽制齊、趙兩國,淮陽足可以控制吳、楚。陛下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這才是功在千秋,利傳萬代的計策。我聽說,聖明的君主,有事,自己先不表態,而是讓大臣們議論獻策,這樣,臣子們就可以淋漓盡致地表達觀點。我說完了,你自己裁決吧。”
漢文帝採納了賈誼的計策,派淮陽王劉武統治梁國,擴大地盤,北到泰山,西到高陽,四十多座大的城池劃入他的轄區。同時,封城陽王劉喜為淮南王,好言安撫。後來,七國之亂時,叛軍被阻擋在梁國,這全是賈誼妙計的作用啊。]
漢景帝聽從了晁錯的計策,要革削吳、楚兩國同姓王的勢力。
[晁錯對景帝說:“過去高祖剛剛平定天下,兄弟很少,孩子們也都幼小,為了國家的安定,才把同姓分封為諸侯,其中悼惠王管轄著齊地七十二座城池,庶出的弟弟元王管轄著楚地四十座城池,侄子管轄著吳地五十多座城池。
這三個諸侯就占領著天下一半的土地。如今吳王劉濞仗著有太子說情,動不動就不來朝覲,這按古法就應該殺頭。文帝於心不忍,打了幾板子,罰戒一下了事,皇恩夠大的了,可是劉濞不但不改過自新,反倒變本加厲,越發恣意妄為。開山鑄錢,煮海賣鹽,召集一批亡命徒,謀反作亂。現在,削藩是個反,不削藩也是個反。削藩,藩王們立刻就要造反,但禍患不大;不削藩,他們不過遲些造反,但禍患可就更大了。”於是關於削吳的問題被拿到朝廷上討論。吳國於是謀反了。]
漢武帝在傳統的削弱地方勢力、加強中央集權這個關鍵性政治問題上,採納主父偃更為妥當的策略——推恩令。[主父偃勸說皇上道:“古代的諸候國不過方圓百里,不論其強弱與否,都很容易控制。現在的諸候國,跨州連郡,占地千里,管得松點兒,他們就生活糜腐,驕侈淫逸;管得嚴點兒,他們就會聯合起來對抗中央。如果依法硬要削藩,恐怕他們會萌生反念,晁錯不就是這樣才失敗的嗎?如今,諸候子弟有的達到十幾個,可是只有嫡長子才能繼承爵位,其它人沒有寸土所得。這與朝廷提倡的仁孝之道是相悖的。
希望陛下你下旨,讓諸侯們廣行德政,讓宗室子弟人人都感受到皇帝的恩澤,允許他們將自己的領地分給每一個子弟,諸侯子弟必將人人喜不自禁,歡呼萬歲。你以行德政為名,實際上卻分散了諸候的勢力,諸候會自己把自己削弱的。到那時,諸侯各國就再也沒有能力與中央對抗了。”漢武帝聽從了他的建議。]
七國之亂後,漢景帝壓制諸昏,罷黜大批諸侯所屬的官吏。漢武帝時,又發生淮南王衡山叛亂事件,國家制定左官律[選派官員到諸候國輔佐侯王]
和附益法[分封諸侯大過限度稱作“附益”],進一步打擊了諸侯勢力。諸候只能在自己的封地居住,亨受,收租納稅,不能參與國政。到哀帝、平帝時,劉氏侯王世襲相延,親戚疏遠,諸王生活在深牆大院之內,不受再到人們重視了。[削奪諸侯,有名無實,仍然因循秦亡的覆轍。]後漢王室衰微,氣數已盡,外戚王莽居心叵測,肆元忌憚,借著太后的權力,假託伊周的名義,作威作福,驕橫跋扈。把持政權,儼然一副皇帝的作派。篡奪漢朝天下以後,南面稱帝,官分五等,曉喻全國。可憐一幫漢朝宗王,奴顏卑膝,俯首貼耳,奉符獻印,唯恐置後!
[隗囂擁兵天水,班彪逃難跟著他。隗囂問班彪:“過去,周朝不能駕馭天下,戰國紛爭,群雄並起,諸侯分裂割據,幾百年才安定下來。我推想難道戰國時的混亂局面又要重演嗎?國家安危將繫於一人之身了,請先生談談。”班彪回答道:“周朝的興廢和漢朝不一樣。周朝分爵五等,諸候干預政治,本根衰微而枝葉卻很強大,所以到周朝末年才會出合縱連橫的混亂局面,這是歷史造成的。漢朝承襲秦朝的體制,設立郡縣,皇帝掌握國家政權,臣子沒有太多的權力。漢成帝時,開始倚重外戚,哀、平兩帝享國時間很短,三世之後西漢就滅亡了。王莽篡權以後,因為皇位是通過不正當手段得來的,人心不服,皇位不穩,政令不通。王莽稱帝以後,天下百姓無不搖頭嘆息,盼望著劉氏能夠再度中興。王莽在位的十多年內,國家動盪不寧,起義不斷。
這些起義軍,沒有一個不是打著匡扶漢室的名義起兵的。現在的起義軍首領,雖然也割據一方,但是他們沒有戰國時代諸候的基業資本。所以,不會再出現合縱連橫的事情。老百姓對舊朝念念不忘,由此可知百姓懷戀漢朝德政的程度了。”]
光武中興,恢復劉氏國統,可是不能借鑑西漢滅亡的經驗教訓,漢朝由來已久的弊端在東漢沒有得到根本的改變。僅僅數世,就奸佞充斥,腐敗不堪。一有奸臣專權,趨炎附勢之人就紛紛投靠;一旦有叛亂發生,守城的官佐就不戰而逃。東漢的天下還能不危險嗎?周朝時,輔政大臣七人,攝政大臣三人,周王授以九鼎,委以重任。叛亂分子即使占據首都,戰鼓敲得連內宮都聽得見,亂箭就從皇宮上方飛過,禍亂也僅僅局限在京師附近,不會波及天下,國家總得來說是太平的。通過治理的辦法來防止禍患的發生,所以周宣王能在“國人暴動”之後再興周室,中興在“共和”時期,襄王、惠王才能夠藉助晉國和鄭國的力量重振工業。不象二漢,朝廷稍有風吹草動,國家就亂成一鍋粥;逆臣賊子早晨剛一做亂,文武大臣晚上就嚇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了。遠有王莽篡權,近有董卓專權,實在是令人痛心疾首。難道國家缺乏治世之能臣,士大夫們沒有救世之志嗎?不是,只不過時代不同了,壯志是有,無奈地位太低,難以實現雄才大略罷了。
[陸機說:“有人認為諸侯的爵位不應該世代相襲,昏主暴君,比比皆是,所以五等封爵制容易發生變亂,現在的牧守,都是國君任命的,雖有弊端,但這種做法的優點也很多。採用郡縣制國家政局更易於掌握。各級官吏,都要向皇帝負責,他們的德行好壞、提拔任免、獎罰與否全都由皇帝大臣掌握,所以各級官吏不得不有所忌憚。而封建諸侯則不然,他們犯了錯誤,無人能將其罷免。過去有靠施行郡縣制興盛的時候。可是,假如一旦朝廷政治衰微,那么國家政治生活都要產生問題。賣官鬻爵的官吏,會量財而用人,那么上行下效,貪污受賄就會成風,國家怎么能不亂呢?所以後代有人又把這一制度廢除了。
簡明扼要地講:五等封建的諸侯,是為了自己才要把領地治理好,而郡縣的長官是為了獲利獲物才去治理的。這有多么大的不同呀!仕子希望自己積極進取,而良士卻更願意修己安民。積極進取的實惠很容易得到,而經邦濟世,為民請命的名謄卻太難了。因此,官吏中,求財的大肆搜刮,吸盡民脂民膏;求名的,不惜歪曲事實,人造輿論吹捧自己。採用郡縣制,做國君的沒有長遠打算,做臣子的也只顧一時之利。而五等封建則不是這樣,諸侯懂得一個道理:國土是我的國土,人民是我的人民,國興則我興,國衰則我亡。所以,君上治理國家,想要傳給子孫;後嗣繼承祖業,思其來之不易。
做君主的不敢有絲毫懈怠,做大臣的想的只是如何使政權鞏固。並賢居治,功勞有大小之分;兩愚處亂,過錯有深淺之別。然而探討上古的政治制度,卻用一個道理來貫穿它,秦漢兩朝典章政策,也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封建制比郡縣制好。
魏太祖曹操,英明睿智,文武兼具,英雄絕代,考察歷史上各政權的存亡之道,卻不能揚其長避其短,目睹了前朝滅亡的悲劇,卻不加以鑑戒。沒有曹氏子弟據守的地方,他不派宗室子弟去統治。令宗室子弟勢同平民百姓。
對內缺少大樹深根一樣鞏固的局勢,對外沒有堅如磐石的宗族同盟的支持,這不是用來安定社稷、建立萬世功業的長遠辦法啊。
現在的州牧郡守,古代的方伯諸侯,全都跨地千地,集軍政大權於一身,或幾個人結成一個政治小集團,或兄弟幾個割據一方,而宗室子弟,沒有一個人參與其中和他們相抗衡。這倒不是為監督控制,加強統治,而是為了防備萬一。事前不想好妥善處理的辦法,事發之後恐怕要遭其禍。以上是周朝、秦朝、漢朝、曹魏立國時的形勢,之所以探究歷史興亡強弱發展演變的道理,是為了讓今天的人們加以借鑑。[荀悅說:“這以後,全都採用郡縣制管治百姓,而廢除封建。郡縣制並非適應於各個朝代。”]
周朝天下八百年,後代衰微,而諸侯合縱連橫,戰亂不斷。至周赧王被貶為庶人時,仍能代代相傳,名義上還是天子。東周時代,楚人和晉人都有自稱天子的打算,雖然幾次想顛覆周王朝,但都被姬姓諸侯所拯救。難道世上沒有奸雄嗎?全賴諸侯維持罷了。有句老話說:“百足之蟲,雖然已死,但身體不僵,是因為扶持它的東西多。”說得就是這個道理。等到秦國建國,為了不再重蹈周朝失敗的復轍,廢除五等封建制度,設定郡縣;國家擁有天下,而他的子弟只是普通百姓;建功立業的功臣們,也得不到寸土的分封。
秦始皇獨掌大權,一個人治理天下。他死之後,國家很快分崩離析,陳勝振臂一呼於前,劉邦、項羽起兵造反在後,虎嘯龍吟,很快就推翻了秦朝。
劉邦、陳勝等豪傑,平民出身,不要說沒有吳、楚兩國諸侯的勢力,就是連立錐之地都沒有,然而他們帶領一班無業游民,敢與天子爭奪天下,百姓思亂,諸侯皇權已經不被放在眼裡了。所以我敢說:嚴刑酷法,這是國家滅亡、英雄四起的禍根。砍伐一棵根深葉茂的樹木很難,而摧折一段腐朽的木頭卻是太容易了。五等封建好比一棵根深葉茂的大樹,而郡縣制就是一段已經腐朽的木頭。所以自秦朝以來,直到隋朝,失掉神器的不一定被削弱,得天下的也不一定能持久,這是由國家形勢決定的。五等封建,又會產生合縱連橫的禍亂。任何辦法,都有弊端,並非諸侯分封就沒有動亂,郡縣制也未必能將天下治理的最好。但從多福和少禍的角度考慮,郡縣制要強過封建制。賢明的君主知道了這個道理,所以才兢兢業業,日慎一日,修德律己,擇賢而使,推行德政,任用賢能,百姓安居樂業。即便是商湯、周武王那樣的賢明君主,也不會成功,更何況是普通百姓,誰又敢袒露臂膀煽動造反呢?
這個問題,不能不認真考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