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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含 蓄

總 說

篇章以含蓄天成為上,破碎雕鏤為下。如楊大年西崑體,非不佳也;而弄斤操斧太甚,所謂七日而混沌死也。以平夷恬澹為上,怪險蹶趨為下,如李長吉錦囊句,非不奇也;而牛鬼蛇神太甚,所謂施諸廓廟則駭矣。珊瑚鉤詩話

尚 意

詩文要含蓄不露,便是好處。古人說雄深雅鍵,此便是含蓄不露也。用意十分,下語三分,可幾風雅;下語六分,可追李杜;下語十分,晚唐之作也。用意要精深,下語要平易,此詩人之難。漫齋語錄

句含蓄意含蓄

詩有句含蓄者,老杜曰:“勳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鄭雲叟曰:“相看臨遠水,獨自上孤舟。”是也。有意含蓄者,如宮祠曰:“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又嘲人詩曰:“怪來妝閣閉,朝下不相迎。總向春園裡,花間笑語聲。”是也。有句意俱含蓄者,如九日詩曰:“明年此會知誰健,更把茱萸子細看。”又宮怨曰:“賓仗平明宮殿開,暫將紈扇共徘徊。玉容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是也。又白樂天云:“淚滿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

子美含蓄

戲作花卿歌云:“成都猛將有花卿,學語小兒知姓名。用如快鶻風火生,見賊唯多身始輕。綿州刺史著柘黃,我卿掃除即日平。子章髑髏血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李侯重有此節度,人道我卿絕世無。既稱絕世無,天子何不喚取守京都。”細看此歌,想花卿當時在蜀中,雖有一時平賊之功,然驕恣不法,人甚苦之;故子美不欲顯言之,但云:“人道我卿絕世無,既稱絕世無,天子何不喚取守京都。”語句含蓄,蓋可知矣。山谷云:花卿塚在丹稜之東館鎮,至今有英氣,血食其鄉。漁隱

元微之詩

嬉笑之怒,甚於裂眥;長歌之哀,過於慟哭:此語誠然。元微之在江陵聞白樂天降江州,作絕句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起坐,暗風吹雨入寒窗”,樂天以為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隨筆

語意有無窮之味

長恨歌、上陽人歌、連昌宮詞,道開元、天寶宮禁事最為深切。然微之有行宮絕句,云:“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語少意足,有無窮之味。隨筆

詩 趣

天 趣

王摩詰山中詩曰:“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舒王百家衣體曰:“相看不忍發,慘澹暮潮平。語罷更攜手,月明洲渚生。”此得天趣。問曰:何以識其天趣?曰:能知蕭何所以識韓信,則天趣可解。余竟不能詰。冷齋

奇 趣

東坡曰:淵明詩初看若散緩,熟讀有奇趣。如曰“日莫巾柴車,路暗光已夕。歸人望煙火,稚子候檐隙。”又曰:“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又曰:“藹藹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犬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才意高遠,造語精到如此,如大匠運斤,無斧鑿痕;不知者疲精力至死不悟。東坡則曰:“山中老宿依然在,桉上楞嚴已不看。”細味之無齟齬態,對甚的而字不露,得淵明遺意耳。

柳子厚詩曰:“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消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東坡云: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熟味之,此詩有奇趣。其尾兩句,雖不必亦可。欸乃,三老相呼聲相應也。

野人趣

閒居云:“妻喜栽花活,童夸鬥草贏。”得野人趣,非急務故也。又云:“燒葉爐中無宿火,讀書窗下有殘燈。”有嫌“燒葉”貧寒太甚,改“葉”為“藥”,不唯壞此一句,並下句亦減氣味,所謂求益反損也。歐公詩話

登高臨遠之趣

山谷言庾子山云:“澗底百重花,山根一片雨。”有以盡登高臨遠之趣。喜晴應詔,全篇可為楷式。其卒章云:“有慶兆民同,論年天子萬。”不獨清新,其氣韻尤更深穩。潘子真

詩 思

總 說

詩之有思,卒然遇之而莫遏;有物敗之,則失之矣。故昔人言覃思、垂思、抒思之類,皆欲其思之來,而所謂亂思、盪思者,言敗之者易也。鄭棨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子上;唐求詩,所遊歷不出二百里。則所謂思者,豈尋常咫尺之間所能發哉!前輩論詩思,多生於杳冥寂寞之境,而志意所如,往往出乎埃溘之外。苟能如是,於詩亦庶幾矣。謝無逸問潘大臨:近曾作詩否?潘云:秋來日日是詩思,昨日捉筆,得“滿城風雨近重陽”之句,忽催租人至,令人意敗。輒以此一句奉寄。亦可見思難而易敗也。

有佳思

余舊見郵亭壁間題云:“山月曉仍在,林風涼不絕。殷勤如有情,惆悵令人別。”亦有佳思,不知何人詩。後讀王維集,乃王縉別輞川別業詩,附在集中。漁隱

詩思悽惋

忠愍詩思悽惋,蓋富於情者。如江南春云:“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江南春盡離腸斷,蘋滿汀洲人未歸。”又云:“杳杳煙波隔千里,白蘋香散東風起。日落汀洲一望時,愁情不斷如春水。”觀此語意,疑若優柔無斷者。至其端委廟堂,決澶淵之策,其氣銳然,奮仁者之勇,全與此不相類。蓋人之難知也如此!漁隱

詩思不出二百里

唐求臨池洗硯詩云:“恰似有龍深處臥,被人驚起黑雲生。”又“漸寒沙上路,欲暝水邊村。”早行云:“沙上鳥猶睡,渡頭人已行。”詩思不出二百裡間。北夢瑣言

詩 味

杜“爐煙消盡寒燈晦,童子開門雪滿松。”子厚云:“日午獨覺無餘聲,山童隔竹敲茶臼。”秀老云:“夜深童子喚不醒,猛虎一聲山月高。”閒棄山中累年,頗得此數詩氣味。溪

詩 境

韓愈寄孟刑部聯句云:“美君知道腴,逸步謝天械。”或問:道果有味乎?余曰:如介甫“午雞聲不到禪林,柏子煙中坐擁衾。”“竹雞呼我出華胥,起滅篝燈擁燎爐。”“各據槁梧同不寐,偶然聞雨落階除。”澹泊中味,非造此境,不能形容也。溪

體 用

十不可

一曰高不可言高,二曰遠不可言遠,三曰閒不可言閒,四曰靜不可言靜,五曰憂不可言憂,六曰喜不可言喜,七曰落不可言落,八曰碎不可言碎,九曰苦不可言苦,十曰樂不可言樂。陳永康吟窗雜序

言用勿言體

嘗見陳本明論詩云:前輩謂作詩當言用,勿言體,則意深矣。若言冷,則云:“可咽不可漱”,言靜,則云:“不聞人聲聞履聲”之類。本明何從得此!漫叟詩話

言其用而不言其名

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此法惟荊公、東坡、山谷三老知之。荊公曰:“含風鴨綠鱗鱗起,弄日鵝黃裊裊垂。”此言水、柳之名也。東坡答子由詩曰:“猶勝相逢不相識,形容變盡語音存。”此用事而不言其名。山谷曰:“管城子無食肉相,孔方兄有絕交書。”又曰:“語言少味無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又曰:“眼看人情如格五,心知外物等朝三。”“格五”,今之蹙融是也。後漢注云:常置人於險惡處也。苕溪漁隱曰:荊公詩云:“繰成白雪桑重綠,割盡黃雲稻正青。”“白雪”即絲,“黃雲”即麥,亦不言其名也。余嘗效之云:“為官兩部喧朝夢,在野千機促婦功。”蛙與促織,二蟲也。冷齋

不名其物

臨川云:“蕭蕭出屋千尋玉,靄靄當窗一炷雲。”皆不名其物。然子厚“破額山前碧玉流,”已有此格。溪

如詠禽須言其標緻只及羽毛飛鳴則陋矣

眾禽中唯鶴標緻高逸,其次鷺亦閒野不俗。又嘗見於六經,後之詩人,形於賦詠者不少,而規規然只及羽毛飛鳴之間。如詠鶴云:“低頭乍恐丹砂落,斂翅常疑白雪銷。”此白樂天詩;“丹頂西施頰,霜毛四皓須。”此杜牧之詩;皆格卑無遠韻也。至於鮑明遠鶴賦云:“鍾浮曠之藻思,抱清迥之明心”;杜子美云:“老鶴萬里心”;李太白畫鶴贊云:“長唳風宵,寂立霜曉”;劉禹錫云:“徐引竹間步,遠含雲外情”,此乃奇語也。如詠鷺云:“拂日疑星落,凌風訝雪飛。”此李文饒詩;“立當青草人先見,行近白蓮魚未知。”此雍陶詩;亦格卑無遠韻。至於晚晴賦云:“忽八九之紅芰,如婦如女,墮蕊黦顏,似見放棄;白鷺潛來,邈風標之公子,窺此美人兮,如慕悅其容媚。”雖語近於纖艷,然亦善比興者。至於許渾云:“雲漢知心遠,林塘覺思孤”;僧惠崇云:“曝翎沙日暖,引步島風清。照水千尋迥,棲煙一點明。”此乃奇語也。庚溪詩話

胡五峰謂晦庵此詩有體而無用

先生送胡藉溪有詩云:“瓮牗前頭列翠屏,晚來相對靜儀刑。浮雲一任閒舒捲,萬古青山只么青。”胡五峰見之,因謂其學者張敬夫曰:吾未識此人,然觀其詩,知其庶幾能有進矣。特其言有體而無用,故吾為是詩以箴警之,庶其聞而有發也。五峰詩云:“幽人偏愛青山好,為是青山青不老。山中出雲雨太虛,一洗塵埃山更好。”晦庵

風 調

高古為難

古人作詩,正以風調高古為主;雖意遠語疏,皆為佳作。後人有切近的當,氣格凡下者,終使人可憎。李希聲詩話

薛能劉白

薛能,晚唐詩人,格調不高,而妄自尊大。有柳枝詞五首,最後一章曰:“劉白蘇台總近時,當初章句是誰推。纖腰舞盡春楊柳,未有儂家一首詩。”自注云:劉、白二尚書,繼為蘇州刺史,皆賦楊柳枝詞,世多傳唱;但文字太僻,宮商不高耳。能之大言如此。但稍推杜陵,視劉、白蔑如也。今讀其詩,正堪一笑。劉之詞云:“城外春風吹酒旗,行人揮袂日西時。長安陌上無窮樹,惟有垂楊管別離。”白之詞云:“紅板江橋青酒旗,館娃宮暖日斜時。可憐雨歇東風定,萬樹千條各自垂。”其風流氣概,豈能所可仿佛哉!隨筆

平 淡

先組麗而後平淡

欲造平淡,當自組麗中來;落其紛華,然後可造平淡之境。如此,陶、謝不足進矣。今之人多作拙易詩,而自以為平淡者,未嘗不絕倒也。梅聖俞和晏相詩云:“因令適情性,稍欲到平淡。苦詞未聞圓,刺口劇菱芡。”言到平淡處甚難也。所以贈杜挺之詩,有“作詩無古今,欲造平淡難。”之句。李白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平淡而到天然處,則善矣。韻語陽秋

非力所能

作詩到平淡處,要似非力所能。東坡嘗有書與其侄云:大凡為文,當使氣象崢嶸,五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澹。余以謂不但為文,作詩者尤當取法於此。竹坡詩話

卒造平淡

余少攻歌詩,欲與造物者爭柄,遇事輒變化不一,其體裁始則陵轢波濤,穿穴險固,囚鎖怪異,破碎陣敵,卒造平淡而已。陸魯望文

晦庵雲

梅聖俞詩不是平淡,乃是枯槁。

閒 適

苕溪漁隱詩

余卜居苕溪,日以漁釣自適,因自稱苕溪漁隱。臨流有屋數椽,亦以此命名。僧了宗善墨戲,落筆瀟灑,為余作苕溪漁隱圖。覽景攄懷,時有鄙句,皆題之左方,既久益多,不能盡錄。聊舉其一二云:“溪邊短短長長柳,波上來來去去舡。鷗鳥近人渾不畏,一雙飛下鏡中天。”“秋雲漠漠煙蒼蒼,蓮花初白蓮葉黃。釣舡盡日來往處,南村北村粳稻香。”“捲起綸竿撇棹歸,短篷斜掩宿漁磯。日高春睡無人喚,撩亂楊花繞夢飛。”漁隱

車蓋亭絕句

蔡持正守安州,夏日登車蓋亭,作十絕句,為吳處厚箋注,得罪謫新州。其間一絕云:“紙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拋書午夢長。睡起莞然成獨笑,數聲漁笛在滄浪。”殊有閒適自在之意。

自 得

要到自得處方是詩

詩吟函得到自有得處,如化工生物,千花萬草,不名一物一態。若摸勒前人,無自得,只如世間剪裁諸花,見一件樣,只做得一件也。漫齋語錄

變 態

縛虎手

薛許昌答書生贈詩云:“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終。”譏其不能變態也。大抵屑屑較量,屬句平勻,不免氣骨寒局;殊不知詩家要當有情致,抑揚高下,使氣宏拔,快字凌紙;又用事皆破觚為圖,挫剛成柔,如為有功者,昔人所謂縛虎手也。西清詩話

韓文公

韓昌黎醉贈張秘書詩云:“君詩多態度,藹藹春空雲。”

唐扶詩

子美題道林嶽麓寺詩云:“宋公放逐登臨後,物色分留與老夫。”宋公,之問也。此語句法清新,故為傑出。其後唐扶題詩,復云:“兩祠物色採拾盡,壁間杜甫真少恩。”意雖相反,而語亦秀拔。乃知文章變態,初無窮盡,惟能者得之。

不能變態

僧祖可作詩多佳句。如“懷人更作夢千里,歸思欲迷雲一灘。”“窗間一榻篆煙碧,門外四山秋葉紅。”等句,皆清新可喜。然讀書不多,故變態少。觀其體格,亦不過煙雲、草樹、山川、鷗鳥而已。而徐師川極稱其詩,不知何也!丹陽集

圓 熟

好詩如彈丸

謝脁嘗語沈約曰: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故東坡答王鞏云:“新詩如彈丸”,及送歐陽弼云:“中有清圓句,銅丸飛柘彈。”蓋謂詩貴圓熟也。余以謂圓熟多失之平易;老硬多失之乾枯。能不失於二者之間,可與古之作者並驅。王直方詩話

詞 勝

小石調

鍾嶸稱張茂先:惜其兒女情多,風雲氣少。喻鳧嘗謁杜紫微不遇,乃曰:我詩無綺羅鉛粉,宜不售也。淮海詩亦然,人戲謂可入小石調。然率多美句,但綺麗太勝爾。子美:“並蒂芙蓉本自雙”,“水荇牽風翠帶長”,退之:“金釵半醉坐添春”,牧之:“春風十里揚州路”,誰謂不可入黃鐘宮耶!溪

元祐中,秘閣上巳日集西池,王仲至有詩,張文潛和最工,云:“翠浪有聲黃傘動,春風無力彩旗垂。”秦少游云:“簾幕千家錦繡垂。”仲至笑曰:又待入小石調也。孔氏談苑

綺 麗

不可以綺麗害正氣

世俗喜綺麗,知文者能輕之;後生好風花,老大即厭之。然文章論當理與不當理耳,苟當於理,則綺麗風花,同入於妙;苟不當理,則一切皆為長語。上自齊梁諸公,下至劉夢得、溫飛卿輩,往往以綺麗風花,累其正氣,其過在於理不勝而詞有餘也。老杜云:“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亦極綺麗,其模寫景物,意自親切,所以絕妙古今。至於言春容閒適,則有“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落花遊絲白日靜,鳴鳩乳燕青春深。”言秋景悲壯,則有“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峰寒。”“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袞袞來。”其富貴之詞,則有“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官淑景移。”“麒麟不動爐煙轉,孔雀徐開扇影還。”其弔古,則有“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春。”皆出於風花,然窮盡性理,移奪造化。又云:“絕壁過雲開錦繡,疏鬆隔水奏笙簧。”自古詩人,巧即不壯,壯即不巧;巧而能壯,乃如是也。溪

富 貴

富貴佳致

溫飛卿晚春曲云:“家臨長信往來道,乳燕雙雙拂菸草。油壁車輕金犢肥,流蘇帳曉春雞報。籠中嬌鳥暖猶睡,簾外落花閒不掃。衰桃一樹近前池,似惜容顏鏡中老。”殊有富貴佳致也。漁隱

非窮兒家語

存中云:山谷稱晏叔原:“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里風。”定非窮兒家語。王直方詩語

詩原乎心

歐陽文忠曰:詩原乎心者也,富貴愁怨,見乎所處。江南李氏鉅富,有詩曰:“簾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佳人舞徹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微聞簫鼓奏。”與“時挑野菜和根煮,鏇斫生柴帶葉燒”異矣。摭遺

善言富貴

歸田錄云:晏元獻喜評詩,嘗曰:“老覺腰金重,慷便玉枕涼”,未是富貴語,不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此善言富貴者也。人皆以為知言。漫叟詩話

寒 乞

乞兒相

江為有詩云:“吟登蕭寺旃檀閣,醉倚王家玳瑁筵。”或謂作此詩者,決非貴族。或人評“軸裝曲譜金書字,樹紀花名玉篆牌”乃乞兒口中語。苕溪漁隱曰:青箱雜記亦載此事。晏元獻云:此詩乃乞兒相,未嘗識富貴者。故云:言富貴不及金玉錦繡,惟說氣象。若“樓台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之類是也。公曰:窮人家有此景否?雲齋廣錄載近時人詩一聯云:“珠簾繡戶遲遲日,柳絮梨花寂寂春。”雖用“珠”“繡”,其氣象豈不富貴,不害其為佳句也。漫叟詩話

無神氣

如曰:“一千里色中秋月,十萬軍聲半夜潮。”又曰:“蝴蝶夢中家萬里,子規枝上月三更。”又曰:“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皆寒乞相,一覽便盡。初如秀整,熟視無神氣,以其字露也。東坡

貧眼所驚

唐人作富貴詩,多紀其奉養服容之盛,乃貧眼所驚耳。如貫休詩云:“刻成箏柱雁相挨”,此下里鬻彈者皆有之。韋楚老詩云:“十幅紅綃圍夜玉。”十幅紅綃,為幬不及四五尺,如何伸足,所謂不曾近富家兒。古今詩話

知 音自薦附

李義府

唐李義府初召見,太宗令詠飛鳥詩曰:“日裡颺朝彩,琴中聞夜啼。上林多少木,不得一枝棲。”太宗曰:我當全林借汝,豈惜一枝也。左右羨之。小說舊聞

任 濤

任濤,豫章人。詩名早著,有“露溥沙鶴起,人臥釣舡流。”他皆仿此。數舉,敗於垂成。李常侍騭廉間江西時,與放鄉里之役。民俗互有論列。騭判:江西界內,風有詩得似濤者,即與免放色役,不止一任濤矣。摭言

馮道明

雍陶知簡州,自比謝宣城、柳吳興,賓至則挫辱,投贄者少得見之。馮道明下第請謁,紹閽者曰:與太守故舊。及見,呵責曰:與公昧平生,何故舊之有。道明曰:誦公詩得相見,何隔平生。遂吟雍詩曰:“立當青草人先見,行傍白蓮魚未知。”“閉門客到常疑病,滿院花開未是貧。”“江聲秋入峽,雨氣夜侵樓。”雍厚之。古今詩話

韓 翃

唐德宗時制誥闕人,中書兩進人,御筆不點。又請之,上批曰:與韓翃。時有與翃同姓名者,為江淮刺史,又具二人同進。上復批曰:“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青煙散入五侯家”,與此韓翃。本事詩

項 斯

楊祭酒嘗見江表士人項斯詩,贈之詩云:“度度見君詩句好,及觀標格過於詩。平生不解藏人善,到處相逢說項斯。”由是四方知名。古今詩話

白樂天

樂天初舉,名未振,以歌詩投顧況,況戲之曰:長安物貴,居大不易。及讀至原上草云:“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曰:有句如此,居亦何難?老夫前言戲之耳!古今詩話

趙倚樓

杜紫微覽趙渭南早秋詩云:“殘星幾點雁橫寒,長笛一聲人倚樓。”因目之為趙倚樓。古今詩話

謝蝴蝶

謝學士吟蝴蝶詩三百首,人呼為謝蝴蝶。其間絕有佳句,如“狂隨柳絮有時見,舞入梨花何處尋!”又曰:“江天春晚暖風細,相逐賣花人過橋。”古詩有“陌上斜飛去,花間倒翅回。”又云:“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終不若謝句意深遠。古今詩話

鮑孤雁

鮑當為河南府法曹,嘗忤知府薛映,因賦孤雁詩,所謂“天寒稻粱少,萬里孤難進。不惜充君廚,為帶邊城信。”薛大稱賞,因號鮑孤雁。司馬文正詩話

夏英公

夏鄭公竦以父歿王事,得三班差使,然自少好讀書,攻為詩。一日,攜所業,伺宰相李文靖沆退朝,拜於馬首而獻之。文靖讀其句,有“山勢蜂腰斷,溪流燕尾分”之句,深愛之。終卷皆佳句。翊日,袖詩呈真宗。及敘死事之後,乞與換文資,遂改潤州金壇主簿。東軒筆錄

王文穆

王文穆欽若未第時,寒窘,依幕府家。時章聖以壽王尹開封,一日晚過其家,左右不虞王至,亟取紙屏障風,王顧屏間一聯云:“龍帶晚煙歸洞府,雁拖秋色入衡陽。”大加賞愛曰:此語落落有貴氣,何人詩也?對曰:某門客王欽若。王遽召之,一見欽其風素;其後信任頗專,致位上相,風雲之會,實基於此焉。西清詩話

王 琪

晏元獻公赴杭州,道過維揚,憩大明寺,瞑目徐行,使侍史誦壁間詩板,戒其勿言爵里姓名,終篇者無幾。又俾別誦一詩云:“水調隋宮曲,當年亦九成。哀音已亡國,廢沼尚留名。儀鳳終陳跡,鳴蛙只廢聲。淒涼不可問,落日下蕪城。”徐問之,江都尉王琪詩也。召至同飯,又同步游池上。時春晚,已有落花,晏云:每得句書牆壁間,或彌年未嘗強對;且如“無可奈何花落去”,至今未能也。王應聲曰:“似曾相識燕歸來。”自此辟置,薦館職,逐躋侍從。遺珠

薛簡肅公

薛簡肅公舉進士時,摯謁馮魏公,首篇有“囊書空自負,早晚達明君”之句。馮掩卷而謂之曰:不知秀才所負何事?讀至第三篇春詩云:“千林如有喜,一氣自無私。”乃曰:秀才所負者如此!東齋記事

荊公以三詩取三士

復齋漫錄云:王公韶少日,讀書於廬山東林裕老庵,庵前有老松,因賦詩云:“綠皮皴剝玉嶙峋,高節分明似古人。解與乾坤生氣概,幾因風雨長精神。裝添景物年年別,擺捭窮愁日日新。惟有碧霄雲里月,共君孤影最相親。”王荊公為憲江東,過而見之,大加稱賞,遂為知己。苕溪漁隱曰:蔡寬夫詩話云:盧龍圖秉少豪逸,熙寧初游京師,久不得調,嘗作詩曰:“青衫白髮病參軍,鏇糶黃糧置酒樽。但得有錢留客醉,那須騎馬傍人門!”荊公一見曰:此定非碌碌者。即薦用之,前此蓋未嘗相識也。又石林詩話云:劉季孫初以右班殿直監饒州酒,荊公為憲江東,巡歷至饒,按酒務,始至廳事,見小屏間有題小詩曰:“呢喃燕子語梁間,底事來驚夢裡閒!說與傍人應不解,杖藜攜酒看支山。”大稱賞之。即召與語,嘉嘆久之。升車而去,不復問務事。荊公以三詩取三士,其樂善之心,今人所未有也。吾故表而出之。

葛敏修

山谷南遷,還,至南華竹軒,亦令侍史誦詩板。有一絕云:“不用山僧供帳迎,世間無此竹風清,獨拳一手支頤臥,偷眼看雲生未生?”稱嘆不已,徐視姓名曰,果吾學子葛敏修也。復齋

賀方回

賀方回題一絕於定林寺云:“破冰泉脈漱籬根,壞衲遙疑掛樹猿。蠟屐舊痕尋不見,東風先為我開門。”舒王見之,大稱賞,緣此知名。王直方詩話

蘇後湖

蘇伯固之子名庠,字養直,作清江曲云:“屬玉雙飛水滿塘,菰蒲深處浴鴛鴦。白蘋滿棹歸來晚,秋著蘆花一片霜。扁舟系岸依林樾,蕭蕭兩鬢吹華發。萬事不理醉復醒,長占煙波弄明月。”坡曰:若置在李太白集中,誰疑其非!王直方詩話

曹 翰

曹武毅公翰平江南歸環衛,數年不調。一日內宴,侍臣皆賦詩,翰以武人獨不預,乃陳曰:臣少亦學詩,乞應詔。太宗曰:卿武人,以刀字為韻。因以寄意曰:“三十年前學六韜,英名常得預時髦。曾因國難披金甲,不為家貧賣寶刀。臂健尚嫌弓力軟,眼明猶識陣雲高。庭前昨夜秋風起,羞見蟠花舊戰袍。”青箱雜記

伍 喬

伍喬、張洎,少相友善。張為翰林學士,眷寵優異;伍為歙州通判,作詩寄張,戒去仆曰:張游宴時投之。一日,張與僚友近郊會燕歡甚,仆投詩,詩云:“不知何處可消憂,公退攜壺即上樓。職事久參侯伯幕,夢魂長繞帝王州。黃山向晚盈軒翠,黟水含春繞郡流。遙想玉堂多暇日,花時誰伴出城游!”得詠動容久之,為言於上,召還為考功員外郎。詩史

劉子先

章子厚嘗與劉子先定有場屋之舊,又頗相厚善。隔闊十年,子厚拜相,亦不通問,寄書誚其相忘遠引之意。子先以詩謝曰:“故人天上有書來,責我疏愚喚不回。兩處共瞻千里月,十年不寄一枝梅。塵泥自與雲霄隔,弩馬難追德驥才。莫謂無心向門下,也曾終夕望三台。”公得詩甚喜,即召為宰屬,遂遷戶部侍郎。高齋詩話

龍太初

郭功父方與荊公坐,有一人展刺云:詩人龍太初。功父勃然曰:相公前敢稱詩人,其不識去就如此!荊公曰:且請來相見。既坐,功父曰:賢道能作詩,能為我賦乎?太初曰:甚好。功父曰:只從相公請個詩題。時方有一老兵,以沙捺銅器。荊公曰:可作沙詩。太初不頃刻誦曰:“茫茫黃出塞,漠漠白鋪汀。鳥去風平篆,潮回日射星。”功父閣筆。太初緣此,名聞東南。王直方詩話

姚嗣宗

華州狂子張元,天聖間坐累終身,每托興吟詠。如雪詩:“戰退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詠白鷹詩:“有心待搦月中兔,更向白雲頭上飛。”怪譎類是。後竄夏國,教元昊為邊患,朝廷方厭兵,時韓魏公撫陝右,書生姚嗣宗獻崆峒山詩,有云:“踏碎賀蘭石,掃清西海塵。布衣能辦此,可惜作窮鱗。”顧謂僚屬曰:此人若不收拾,又一張元矣。因表薦官之。西清詩話

白馬詩

王曾獻金陵牧薛大夫白馬詩:“白馬披絲練一團,今朝被絆欲行難。雪中放去唯留跡,月下牽來只見鞍。向北長鳴天外遠,臨風斜墜耳邊寒。自知毛骨還應異,更請王良子細看。”雲溪友議

毛國英

毛國英,澤民之從子也,以詩自鳴。嘗經岳侯駐兵之地,江禁方嚴,國英投詩云:“鐵鎖沉沉截碧江,風旗獵獵駐危檣。禹門縱使高千尺,放過蛟龍也不妨。”侯曰:詩人也,委舟以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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