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二
切韻之學,本出於西域。漢人訓字,止曰“讀如某字”,未用反切。然古語已有二聲合為一字者,如“不可”為“叵”,“何不”為“盍”,“如是”為“爾”,“而已”為“耳”“之乎”為“諸”之類,以西域二合之音,蓋切字之原也。如“朿”字文從而、犬,亦切音也。殆與聲俱生,莫知從來。今切韻之法,先類其字,各歸其母,唇音、舌音各八,牙音、喉音各四,齒音十,半齒半舌音二,凡三十六,分為五音,天下之聲總於是矣。每聲復有四等,謂清、次清、濁、平也,如顛、天、田、年、邦、駉、龐、厖之類是也。皆得之自然,非人為之。如幫字橫調之為五音,幫、當、剛、臧、央是也。幫,宮之清。當,商之清。剛,角之清。藏,徵之清。央,羽之清。縱調之為四等,幫、滂、傍、茫是也。幫,宮之清。滂,宮之次清。傍,宮之濁。茫,宮之不清不濁。就本音本等調之為四聲,幫、牓傍、博是也。幫,宮清之平。牓宮清之上,傍,宮清之去,博,宮清之入。四等之聲,多有聲無字者,如封、峰、逢,止有三字;邕、胸,止有兩字;竦,火,欲,以,皆止有一字。五音亦然,滂、湯、康、蒼,止有四字。四聲,則有無聲,亦有無字者。如“蕭”字、“餚”字,全韻皆無入聲。此皆聲之類也。所謂切韻者,上字為切,下字為韻。切須歸本母,韻須歸本等。切歸本母,謂之音和,如德紅為東之類,德與東同一母也。字有重、中重、輕、中輕。本等聲盡泛入別等,謂之類隔。雖隔等,須以其類,謂唇與唇類,齒與齒類,如武延為綿、符兵為平之類是也。韻歸本等,如冬與東字母皆屬端字,冬乃端字中第一等聲,故都宗切,宗字第一等韻也。以其歸精字,故精徵音第一等聲;東字乃端字中第三等聲,故德紅切,紅字第三等韻也,以其歸匣字,故匣羽音第三等聲。又有互用借聲。類例頗多。大都自沈約為四聲,音韻愈密。然梵學則有華、竺之異,南渡之後,又雜以吳音,故音韻厖駁,師法多門。至於所分五音,法亦不一。如樂家所用,則隨律命之,本無定音,常以濁者為宮,稍清為商,最清為角,清濁不常為徵,羽。切韻家則定以唇、齒、牙、舌、喉為宮、商、角、徵、羽。其間雙有半徵、半商者,如來、日二字是也。皆不論清濁。五行家則以韻類清濁參配,今五姓是也。梵學則喉、牙、齒、舌、唇之外,又有折、攝二聲。折聲自臍輪起至唇上發。如浮金反。字之類是也。攝字鼻音,如歆字鼻中發之類是也。字母則有四十二,曰阿、多、波、者、那、囉、拖、婆、茶、沙、冣、哆、也、瑟吒、二合。迦、娑、麽、伽、他、社、鎖、呼、拖、前一拖輕呼,此一拖重呼。奢、佉、叉、二合。娑多、二合。壤、曷攞多、二合。婆、上聲。車、娑麽、二合。訶婆、縒、伽、上聲。吒、拏娑頗、二合。娑迦、二合。也娑、二合。室者、二合。佗、陀。為法不同,各有理致。雖先王所不言,然不害有此理。歷世浸久,學者日深,自當造微耳。幽州僧行均集佛書中字為切韻訓詁,凡十六萬字,分四卷,號《龍龕手鏡》,燕僧智光為之序,甚有詞辯。契丹重熙二年集。契丹書禁甚嚴,傳入中國者法皆死。熙寧中有人自虜中得之,入傅欽之家。蒲傳正帥浙西,取以鏤版。其序末舊云:“重熙二年五月序。”蒲公削去之。觀其字音韻次序,皆有理法,後世殆不以其為燕人也。
古人文章,自應律度,未以音韻為主。自沈約增崇韻學,其論文則日:“欲使宮羽相變,低昂殊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尺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自後浮巧之語,體制漸多,如傍犯、蹉對、蹉,音千過反。假對、雙聲、疊韻之類。詩又有正格、偏格,類例極多。故有三十四格、十九圖,四聲、八病之類。今略舉數事。如徐陵云:“陪游馺娑,騁纖腰於結風;長樂鴛鴦,奏新聲於度曲。”又云:“厭長樂之疏鍾,勞中宮之緩箭。”雖兩“長樂”,意義不同,不為重復,此類為傍犯。如《九歌》:“蕙殽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當曰“蒸蕙殽,”對“奠桂酒”,今倒用之,謂之蹉對。如“自朱耶之狼狽,致赤子之流離”,不唯“赤”對“朱”,“耶”對“子”,兼“狼狽”、“流離”乃獸名對鳥名。又如“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以“雞”對“楊”,如此之類,皆為假對。如“幾家村草里,吹唱隔江聞”,“幾家”、“村草”與“吹唱”、“隔江”,皆雙聲。如“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屐清”,“侵簪”、“逼屐”皆疊韻。計第二字側入。謂之正格,如:“鳳歷軒轅紀,龍飛四十春”之類。第二字本入謂之偏格,如“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之類。唐名賢輩詩,多用正格,如杜甫律詩。用偏格者,十無一二。
文潞公歸洛日,年七十八。同時有中散大夫程煦、朝議大夫司馬旦、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皆年七十八。嘗為同甲會,各賦詩一首。潞公詩曰:“四人三百十二歳,況是同生丙午年。招得梁園為賦客,合成商嶺采芝仙。清談亹亹風盈席,素髮飄飄雪滿肩。此會從來誠未有,洛中應作畫圖傳。”晚唐、五代間,士人作賦用事,亦有甚工者。如江文蔚《天窗賦》:“一竅初啟,如鑿開混沌之時;兩瓦鴥飛,類化作鴛鴦之後。”又《土牛賦》:“飲渚俄臨,訝盟津之捧塞;度飥倘許,疑函谷之丸封”。
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唐人留詩者甚多,唯李益、王之奐、暢諸三篇能狀其景。李益詩曰:“鸛雀樓西百尺牆,汀洲雲樹共茫茫。漢家簫鼓隨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事去千年猶恨速,秋來一日即知長。風煙並在思歸處,遠目非春亦自傷。”王之奐詩曰:“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暢諸詩曰:“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
慶曆間,余在金陵,有饔人以一方石鎮肉,視之,若有鐫刻。試取石洗濯,乃宋海陵王墓銘,謝朓撰並書。其字如鍾繇,極可愛。余攜之十餘年,文思副使夏元昭借去,遂托以墜水,今不知落何處。此銘朓集中不載,今錄於此:“中樞誕聖,膺歷受命,於穆二祖,天臨海鏡。顯允世宗,溫文著性。三善有聲,四國無競。嗣德方衰,時唯介弟。景祚雲及,多難攸啟。載驟軨獵,高辟代邸。庶辟欣欣,威儀濟濟。亦既負扆,言觀帝則。正位恭已,臨朝淵嘿。虔思寶締,負荷非克,敬順天人,高遜明德。西光已謝,東龜又良。龍纛夕儼,葆挽晨鏘。風搖草色,日照松光。春秋非我,晚夜何長。”
棗與棘相類,皆有刺。棗獨生,高而少橫枝;棘列生,痹而成林;以此為別,其文皆從朿音刺,木芒刺也。朿而相戴立生者棗也。朿而相比橫生者棘也。不識二物者,觀文可辨。
金陵人胡恢博物強記,善篆隸,臧否人物,坐法失官十餘年,潦倒貧困,赴選集於京師。是時韓魏公當國,恢獻小詩自達,其一聯曰:“建業開山千里遠,長安風雪一家寒。”魏公深憐之,令篆太學石經。因此得復官,任華州推官而卒。
熙寧六年,有司言日當蝕四月朔。上為徹膳,避正殿。一夕微雨,明日不見日蝕,百官入賀,是日有皇子之慶。蔡子正為樞密副使,獻詩一首,前四句曰:“昨夜薰風入舜韶,君王未御正衙朝。陽輝已得前星助,陰沴潛隨夜雨消。”其敘四月一日避殿、皇子慶誕、雲陰不見日蝕,四句盡之。當時無能過之者。
歐陽文忠好推挽後學。王向少時為三班奉職,幹當滁州一鎮,時文忠守滁州。有書生為學子不行束脩,自往詣之,學子閉門不接。書生訟於向,向判其牒曰:“禮聞來學,不聞往教。先生既已自屈,弟子寧不少高?盍二物以收威,豈兩辭而造獄?”書生不直向判,徑持牒以見歐公。公一閱,大稱其才,遂為之延譽獎進,成就美名,卒為聞人。
部份譯文
切韻這門學術,發源於西域語言學。漢代學者為漢字注音,只稱“讀如某字”,還未曾用過反切的方法。然而古漢語中已有用兩個字的發音拼合成一個字的,如“不可”拼合成“叵”字、“何不”拼合成“盍”字、“如是”拼合成“爾”字、“而已”拼合成“耳”字、“之乎”拼合成“諸”字之類,用的都是西域以兩個音(聲母和韻母)拼合成一個字的方法,這大概就是反切注音的源頭。又如“輭”字,右旁由“而”、“犬”合成而表字音,也是一種拼音。大約拼音是和語言一起產生的,人們無從知道它們起於哪個時代。
文潞公致仕回洛陽時,高年七十八,同時有中散大夫程珦、朝議大夫司馬旦、致仕司封郎中席汝言,都是七十八歲。四人曾舉行同甲會,各賦詩一首。潞公詩說:“四人三百十二歲,況是同生丙午年。招得梁園為賦客,合成商嶺采芝仙。清譚亹亹風盈席,素髮飄飄雪滿肩。此會從來誠未有,洛中應作畫圖傳。”
河中府的三層鸛雀樓,前望中條山,下瞰黃河,唐人在此留詩的很多,而只有李益、王之渙、暢諸的三篇詩最能描繪出登樓的景象情懷。李益詩說:“鸛雀樓西百尺牆,汀洲雲樹共茫茫。漢家簫鼓隨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事去千年猶恨速,愁來一日即知長。風煙並在思歸處,遠目非春亦自傷。”王之渙詩說:“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暢諸詩說:“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
歐陽修歐陽文忠公(修)喜歡提攜好學的年輕人。王向年輕時以三班奉職的銜名,管理滁州一個鎮的公事,當時文忠公為滁州知州。有個教書的儒生因為學生不交學費入學,就親自到學生家授教,結果學生閉門不接納。儒生就找王向遞狀子告這個學生,王向在他的狀子上批寫判詞說:“自古禮數,只聽說弟子來學,沒聽說先生往教。先生既已自己屈尊前往,弟子又怎能不會慢待師道?何不行罰以收回你的師尊,哪用雙方爭競來對簿公堂!”儒生以為王向的判決不公正,就直接拿著狀子去找歐公。歐公一看王向的判詞,對他的才華大為稱賞,因而為他傳布名譽,鼓勵他進取,終於使他成就了功名,成為知名的人士。
棗樹與酸棗樹很相似,都有刺。棗樹是單株獨生的,樹幹高且橫生的樹枝較少;酸棗樹是多株叢生的,樹幹低矮且長成一片,這就是它們的區別。棗和棘的字形都從“朿”,讀作“刺”,是“樹木所長的芒刺”的意思。樹木的枝條一層層往上長的,就是棗樹;枝條叢生、相互緊挨著長成一片的,就是酸棗樹。不認識這兩種樹的人,看看文字的字形也就能夠辨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