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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保全

吳保全,字永固,河北人,任遂州方義尉。其鄉人郭仲翔,即元振從侄也。仲翔有才學,元振將成其名宦。

會南蠻作亂,以李蒙為姚州都督,帥師討焉。蒙臨行,辭元振。元振乃見仲翔,謂蒙曰:“弟之孤子,未有名宦,子姑將行,如破賊立功,某在政事,當接引之,仰其康薄俸也。”

蒙諾之。仲翔頗有乾用,乃以為判官,委之軍事。至蜀。保全寓書於仲翔曰:“幸共鄉里,籍甚鳳猷,雖曠不展拜,而心常稟仰。吾子國相猶子,慕府碩才,果以良能,而受委寄。李將軍秉文兼武。受命專征,親綰大兵,將平小寇。以將軍英勇,兼足下才能,師之克殄,功在旦夕。

保全幼而嗜學,長而專經,才乏兼人,官從一尉。僻在劍外,地邇蠻陬,鄉國數千,關河阻隔,況此官已滿,後任難期。以保全之不才,厄選曹之格限更思微祿,豈有望焉。將歸老邱園,轉死溝壑。側聞吾子急人之憂,不遺鄉曲之情,忽垂特達之眷,使保全得執鞭弭,以奉周鏇。錄及細微,薄沾功效。承茲凱入,得預末班。是吾子邱山之恩,即保全銘鏤之日。非敢望也,願為圖之。唯照其款誠而寬其造次。專策駑蹇,以望抬攜。”

仲翔得書,深感之。即言於乍將軍,召為管記。未至而蠻賊轉逼。李將軍全姚州,與戰破之。乘勝深入蠻,覆而敗之。李身死軍沒,仲翔為虜。蠻夷利漢財物,其沒落者,皆通音耗,令其家贖之,人二十匹。

保全既至姚州,適值軍設,遲留未返。而仲翔於蠻中間關致書於保全曰:“永固無恙。頃辱書未報,值大軍已發,深入賊庭,果逢撓敗。李公戰沒,吾為囚俘。假息偷生,天涯地角,顧身世己矣,念鄉國窅然。才謝鍾儀,居然受摯;身非箕子,日見為奴。海畔牧羊,有類於蘇武;宮中射雁,寧期於李陵。吾自陷蠻夷,備嘗艱苦,肌膚毀剔,血淚滿池。生人至艱,吾身盡受。以中華世族,為絕域窮囚。日居月諸,暑退寒襲,思老親於舊國,望松檟於先塋,忽忽發狂,膈臆流慟,不知涕之無從!行路見吾,猶為傷愍。吾與永固,雖未披款,而鄉里先達,風味相親;想睹光儀,不離夢寐。昨蒙枉問,承間便言。李公素知足下才名,則請為管記。大軍去遠,足下來遲。乃足下自後於戎行,非仆遺於鄉曲也。足下門傳餘慶,天祚積善,果事期不入,而聲名並全。向若早事麾下,同參幕府。則絕域之人,與仆何異。吾今在厄,力屈計窮;而蠻俗沒留,許親族往贖。以吾國相之侄,不同眾人,仍苦相邀,求絹千匹。此信通聞,仍索百謙。願足下早附白書,報吾伯父。宜以時到,得贖吾還。使亡魂復歸,死骨更肉。唯望足下耳。今日之事,請不辭勞苦。吾伯父已去廟堂,難可咨啟。即願足下親脫石父,解夷吾之驂;往贖華元,類宋人之事。濟物之道,古人猶難。以足下道義素高,名節特著,故有斯請,而不生疑。若足下不見哀矜,猥同流俗。則仆生為俘囚之豎,死則蠻夷之鬼耳。更何望哉!已矣,吳君,無落吾事!"

保全得書,甚傷之。時元振已卒,保全乃為報,許贖仲翔。乃傾其家,得絹二百匹,往,因住高州,十年不歸。經營財物,前後得絹七百匹,數猶未至。保全素貧簍。妻子猶在遂州。貪贖仲翔,遂與家絕。每於人有得,雖尺布升粟,皆漸而積之。後妻子饑寒,不能自立。其妻乃率弱子,駕一驢自往滬南,求保全所在。於途中糧盡,猶專姚州數百。其妻計無所出,因哭於路左,哀感行人。時姚州都督楊安居乘驛赴郡,見保女妻哭,異而訪之。妻曰:“妾夫遂州方義尉吳保全,以友人沒著,丐而往贖。因住姚州,棄妾母子,十年不通音問。妾今貧苦,往尋保全。糧乏路長,是以悲泣。”

安居大奇之,謂曰:“吾前至驛,當候夫人,濟其所乏。”

既至驛,安居賜保全妻錢數千,給乘令進。

安居馳至郡。先求保全,見之。執其手升堂,謂保全曰:“吾常讀古人書,見古人行事,不謂今日親睹於公。何分義情深,妻子意淺,捐棄家室,求贖友朋,而至是乎!合見公妻來,思公道義,乃心勤佇,願見顏色。吾今初到,無物助公,且於庫中假官絹四百匹,濟公此用。待友人到後,吾方徐為填還。”

保全喜。取其絹,令蠻中通信者,待往;向二百日,而仲翔至姚州。形狀憔悴,殆非人也。方與保全相識,語相位也。安居曾事郭尚書,則為仲翔洗沐賜衣裝,引與同坐宴樂之。

安居重保全行事,甚寵之。於是令仲翔攝治下尉。仲翔久於蠻中,且知其款曲,則使人於蠻洞市女口十人,皆有姿色。既至,因辭安居歸北,且以蠻口贈之。安居不受,曰:“吾非市井之人,豈待報耶!欽吳生分義,故因人成事耳。公有老親在北,且充甘膳之資。”

仲翔謝曰:“鄙身得還,公之恩也;微命得全,公之賜也。翔雖瞑目,敢忘大造。但此蠻口,故為公求來。公今見辭,翔以死請。”

安居難違,乃見其小女曰:“公既頻繁有言,不敢違公稚意。此女最小,常所鍾愛。今為此女受公一小口耳。”

因辭其幾人。而保全亦為安居厚遇,大獲資糧而去。

仲翔到家,辭親凡十五年矣。卻至京,以功授蔚州錄事參軍。則迎親到官。兩歲,又以優授代州戶曹參軍。秩滿,內憂,葬畢,因行服墓次,乃曰:“吾賴吳公見贖,故能拜職養親。今親歿服除,可以行吾志矣。”

乃行求保全。而保全自方義尉選授眉州彭山丞。仲翔遂至蜀訪之。保全秩滿,不能歸,與其妻皆卒於彼,權窆寺內。仲翔聞之,哭甚哀。因制縗麻,環絰加杖,自蜀郡徒跣,哭不絕聲。至彭山,設祭酹畢,乃出其骨,每節皆墨記之。墨記骨節,書其次第,恐葬斂時有失之也。盛於練囊。又出其妻骨,亦墨記,貯於竹籠,而徒跌親負之,徒行數千里,至魏郡。保全有一子,仲翔愛之如弟。於是盡以家財二十萬厚葬保全,仍刻石頌美。仲翔親廬其惻,行服三年。既而為嵐州長史,又加朝散大夫。攜保全子之官,為娶妻,恩養甚至。仲翔德保全不已,天寶十二年,詣闕,讓朱紱及官於保全之子,以報。時人甚高之。

初仲翔之沒也,賜蠻首為奴,其主愛之,飲食與其主等。經歲,仲翔思北,因逃歸,追而得之,轉賣於南洞。洞主嚴惡,得仲翔苦役之,鞭笞甚至。仲翔棄而走,又被逐得,更賣南洞中,其洞號菩薩蠻。仲翔居中,經歲,困厄復走。蠻又追而得之。復賣他洞。洞主得仲翔,怒曰:“奴好走,難禁止邪?”

乃取兩板,各長數尺,令仲翔立於板,以釘其足背釘之,釘達於木。每役使常帶二木行。夜則納地檻中,親自鎖閉。仲翔二足,經數年,瘡方愈。木鎖地檻,如此七年。仲翔初不堪其憂。保全之使人往贖也,初得仲翔之首主。展轉為取之。故仲翔得歸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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