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書·杜周杜許孟來尹李譙郤傳
杜微字國輔,鋅潼涪人也。少受學於廣漢任安。劉障闢為從事,以疾去官。及先主定蜀,微常稱聾,閉門不出。
建興二年,丞相亮領益州牧。選迎皆妙簡舊德,以秦宓為別駕,五梁為功曹,微為主簿。微固辭,舉而致之。既致,亮引見微,微自陳謝。亮以微不聞人語,於坐上與書曰:“服聞德行,饑渴歷時,清濁異流,無緣咨覯。王元泰、李伯仁、王文儀、楊季休、丁君乾、李永南兄弟、文仲寶等,每嘆高志,未見如舊。猥以空虛,統領貴州,德薄任重,慘慘憂慮、朝廷主公今年始十八,天姿仁敏,愛德下士。天下之人思慕漢室,欲與君因天順民,輔此明主,以隆季興之功,著勛於竹帛也。以謂賢愚下相為謀,故自割絕,守勞而已,不圖自屈也。”微自乞老病求歸,亮又與書答曰:“曹丕篡弒,自立為帝,是猶土龍芻狗之有名也。欲與群賢因其邪偽,以正道滅之。怪君未有相誨,便欲求還于山野。丕又大興勞役,以向吳、楚。今因丕多務,且以閉境勤農,育養民物,並治甲兵,以待其挫,然後伐之,可使兵不戰民不勞而天下定也。君但當以德輔時耳,不責君軍事,何為汲汲欲求去乎!”其敬微如此,拜為諫議大夫,以從其志。五梁者,字德山,犍為南安人也,以儒學節操稱。從議郎遷諫義大夫、五官中朗將。
周群字仲直,巴西閬中人也。父舒,字叔布,少學術於廣漢楊厚,名亞董扶、任安。
數被征,終不詣。時人有問:“《春秋讖》曰‘代漢者當塗高’,此何謂也?”舒曰:“當塗高者,魏也。鄉黨學者私傳其語,群少受學於舒,專心候業。於庭中做小樓,家富多奴,常令奴更直於樓上視天災,才見一氣,即白群,群自上樓觀之,不避晨夜,故凡有氣候,無不見之者,是以所言多中。州牧劉璋辟以為師友從事。先主定蜀,署儒林校尉。先主欲曹公爭漢中,問群,群對曰:”當得其地,不得其民也,若出偏軍,必不利,當戒慎之!“時州後部司馬蜀郡張裕亦曉占候,而天才過群,諫先主曰:”不可爭漢中,軍必不利。“先主竟不用裕言,果得地而不得民也。遣將軍吳蘭、雷銅等入成都,皆沒不還,悉如群言。於是舉群茂才。
裕又私語人曰:“歲在庚子,天下當易代,劉氏祚盡矣。主公得益州,九年之後,寅卯之間當失之。”入密白其言。初,先主與劉璋會涪,時裕為璋從事,侍坐,其人饒須,先主嘲之曰:“昔吾居涿縣,特多毛姓,東西南北皆諸毛也,涿令稱曰‘諸毛繞涿居乎’!”裕即答曰:“昔有作上黨潞長,遷為涿令者,去官還家,時人與書,欲署潞則失涿,欲署涿則失潞,乃署曰:”潞涿君‘。先主無須,故裕以此及之。先主常銜莫不遜,加忿其漏言,乃顯裕諫爭漢中不驗,下獄,將誅之。諸葛亮表請其罪,先主答曰:“勞蘭生門,不得不鋤。”裕遂棄市。後魏氏之立,先主之薨,皆如裕所刻。又曉相術,每舉鏡視面,自知刑死,未常不撲之於地也。
群卒,子臣頗傳其術。
杜瓊字伯瑜,蜀郡成都人也。少受學於任安,精究安術。劉璋時闢為從事,先主定益州,領牧,以瓊為議曹從事。後主踐阼,拜諫議大夫,遷左中郎將、大鴻臚、太常。
為人靜默少言,闔門自守,不與世事。蔣琬、費禕等皆器重之。雖學業入深,初不視天文有所論說。後近通儒譙周常問其意,瓊答曰:“欲明此術甚難,須當身視,識其形色,不可信人也。晨夜苦劇,然後知之,復憂漏泄,不如不知,是以不復視也。”周因問曰:“昔周徵君以為當塗高者魏也,其義何也?”瓊答曰:“魏,闕名也,當塗而高,聖人取類而言耳。”又問周曰:“寧復有所怪邪?”周曰:“未達也。”瓊又曰:“古者名官職不言曹,始自漢已來,名官盡言曹。吏言屬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瓊年八十餘,延熙十三年卒。著《韓詩章句》十餘萬言,不教諸子,內學無傳業者。周緣瓊言,乃觸類而長之曰:“《春秋傳》著秦穆候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師服曰:”異哉君之名子也!嘉耦曰妃,怨耦曰仇,今君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始兆亂矣,兄其替乎?“其後果如服言。及漢靈帝名二子曰史候、董候,既立為帝,後皆免為諸候,與師服言相似也。先主諱備,其訓具也,後主諱禪,其訓授也,如言劉已具矣,當授與人也;意者甚於穆候、靈帝之名子。”後宦人黃皓弄權於內,景耀五年,宮中大樹無故自折,周深憂之,無所與言,乃書柱曰:“眾而大,期之會,具而授,若何復?”言曹者眾也,魏者大也,眾而大,天下其當會也,具而授,如何復有立者乎?蜀既亡,鹹以周言為驗。周曰:“此雖己所推尋,然有所因,由杜君之辭而廣之耳,殊無神思獨至之異也。”
許慈字仁篤,南陽人也。師事劉熙,善鄭氏學,治《易》、《尚書》、《三禮》、《毛詩》、《論語》。建安中,與許靖等俱自交州入蜀。時又有魏郡胡潛,字公興,不知其所以在益土。潛雖學不沾洽,然卓犖強識,祖宗制度之儀,喪紀五服之數,皆指掌畫地,舉手可采。先主定蜀,承喪亂曆紀,學業衰廢,乃鳩合典籍,沙汰眾學。慈、潛並為學士,與孟光、來敏等典掌舊文。值庶事草創,動多疑議,慈、潛更相剋伐,謗讟忿急,形於聲色;書籍有無,不相通借,時尋楚撻,以相震攇.其矜己妒彼,乃至於此。
先主愍其若斯,群僚大會,使倡家假為二子之容,效其訟鬩之狀,酒酣樂作,以為嬉戲。
初以辭義相難,終以刀杖相屈,用感切之。潛先沒,慈後主世稍遷至大長秋,卒。子勛傳其業,復為博士。
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陽人,漢太尉孟郁之族。靈帝末為講部吏。獻帝遷都長安,遂逃人蜀,劉焉父子待以客禮。博物識古,無書不覽,尤銳意三史,長於漢家舊典。好《公羊春秋》而譏呵《左氏》,每與來敏爭此二義,光常譊譊讙咋。先主定益州,拜為儀郎,與許慈等並掌制度。後主踐阼,為符節令、屯騎校尉、長樂少府,遷大司農。
延熙九年秋,大赦,光於眾中責大將軍費禕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弊窮極,必不得已,然後乃可權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賢,百僚稱職,有何旦夕之危,倒懸之急,而數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惡乎?又鷹隼始擊,而更原宥有罪,上犯天時,下違人理。老夫耄朽,不達治體,窮謂其法難以經久,豈具瞻之高美,所望於明德哉。”禕但顧謝踧踖而已。光之指摘痛癢,多如是類。故執政重臣,心不能悅,爵位不登,每直言無所迴避,為代所嫌。太常廣漢鐔承、光祿動河東斐俊等,年資皆在光後,而登據上列,處光之右,蓋以此也。後進文士秘書郎郤正數從光諮訪,光問正太子所習讀性並其性情好尚,正答曰:“奉親虔恭。夙夜匪懈,有古世子之風;接待群僚,舉動出於仁恕。”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戶所有耳;吾今所問,欲知其權略智調何如也。”正曰:“世子之道,在於承志竭歡,既不得妄有所施為,且智調藏於胸懷,權略應時而發,此之有無,焉可豫設也?”光解正慎宜,不為放談,乃曰:“吾好直言,無所迴避,每彈射利病,為世人所譏嫌。疑省君意亦不甚好吾言,然語有次。今天下未定,智意為先,智意雖有自然,然不可力強致也。此儲君讀書,寧當效吾等竭力博識以待訪問,如博士探策講試以求爵位邪!當務其急者。”正深謂光言為然。後光坐事免官,年九十餘,卒。
來敏字敬達,義陽新野人,來歙之後也。父艷,為漢司空。漢末大亂,敏隨姊夫奔荊州,姊夫黃琬是劉璋祖母之侄,故璋遣迎琬妻,敏遂俱與姊入蜀,常為璋賓客。涉獵書籍,善《左氏春秋》,尤精於《倉》、《雅》訓詁,好是正文字。先主定益州,署敏典學校尉。及立太子,以為家令。後主踐阼,為虎賁中郎將。丞相亮住漢中,請為軍祭酒、輔軍將軍,坐事去職。亮卒後,還成都為大長秋,又免,後累遷為光祿大夫,復坐過黜。前後數貶削,皆以語言不節,舉動違常也。時孟光亦以樞機不慎,議論乾時,然猶愈于敏,俱以耆宿學士見禮於世。而敏荊楚名族,東宮舊臣,特加優待,是故廢而復起。後以敏為執慎將軍,欲令以官重自警戒也,年九十七,景耀中卒。子忠,亦博覽經學,有敏風,與尚書向充等並能協贊大將軍姜維。維善之,以為參軍。
尹默字思潛,梓潼涪人也。益部多貴今文而不祟章句,默知其不博。乃遠遊荊州,從司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學。皆通諸經史,又專精於《左氏春秋》,自劉歆條例,鄭眾、賈逵父子、陳元、方服虔注說,鹹略誦述,不復按本。先主定益州,領牧,以為勸學從事。及立太子,以默為仆,射以《左氏傳》授後主。後主踐阼,拜諫議大夫。丞相亮住漢中,請為軍祭酒。亮卒,還成都,拜大中大夫,卒。子宗傳其業,為博士。
李譔字欽仲,梓潼涪人也。父仁,字德賢,與同縣尹默懼游荊州,從司馬徽、宋忠等學。譔具傳其業,又默講論義理,五經、諸子,無不該覽,加博好技藝,算術、卜數,醫藥、弓弩、機械之巧,皆致思焉。始為州書佐、尚書令史。延熙元年,後主立太子,以譔為庶子,遷為仆,射轉中散大夫、右中郎將,猶侍太子。太子愛其多知,甚悅之。
然體輕脫,好戲啁,故世不能重也。著古文《易》、《尚書》、《毛詩》、《三禮》、《左氏傳》、《太玄指歸》,皆依準賈、馬,異於鄭玄。與王氏殊隔,初不見其所述,而意歸多同。景耀中卒。時又有漢中陳術,字申伯,亦博學多聞,著《釋部》七篇、《益部耆舊傳》及《志》,位歷三郡太守。
譙周字允南,巴西西充國人也。父(山並),字榮始,治《尚書》,兼通諸經及圖緯。州郡辟請,皆不應,州就假師友從事。周幼孤,與母兄同居。既長,耽古篤學,家貧未嘗問產業,誦讀典籍,欣然獨笑,以忘寢食。研精《六經》,尤善書札,頗曉天文,而不以留意;諸子文章非心所存,不悉遍視也。身長八尺,體貌素樸,性推誠不飾。無造次辯論之才,然潛識內敏。
建興中,丞相亮領益州牧,命周為勸學從事。亮卒於敵庭,周在家聞問,即便奔赴,尋有詔書禁斷,惟周以速行得達。大將軍蔣琬領刺史,徙為典學從事,總州之學者。後主立太子,以周為仆,轉家令。時後主頗出遊觀,增廣聲樂。周上疏諫曰:“昔王莽之敗,豪傑並起,跨州據郡,欲弄神器,於是賢才智士思望所歸,未必以其勢之廣狹,惟其德之薄厚也。是故於時更始、公孫述及諸有大眾者多己廣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於為善,遊獵飲食,不恤民物。
世祖初入河北,馮異等勸之曰:“當行人所不能為。”遂務理冤獄,節儉飲食,動尊法度,故北州歌嘆,聲布四遠。於是鄧禹自南陽追之,吳漢、寇恂未識世祖,遙聞德行,遂以權計舉漁陽、上谷突騎迎於廣阿。其望風慕德者邳肜、耿純、劉植之徒,至於輿病齎棺,繦負而至者,不可勝數,故能以弱為強,屠王郎,吞銅馬,折赤眉而成帝業也。及在洛陽,嘗欲小出,車駕已御,銚期諫曰:“天下未寧,臣誠不願陛下細行數出。‘即時還車。及征隗囂,穎川盜起,世祖還洛陽,但遣寇恂往,恂曰:”穎川以陛下遠征,故奸猾起叛,未知陛下還,恐不時降;陛下自臨,穎川賊必即降。’遂至穎川,竟如恂言。故非急務,欲小出不敢,至於急務,欲自安不為,故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傳》曰‘百姓不徒附“,誠以德先之也。今漢遭厄運,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時也。陛下天姿至孝,喪逾三年,言及隕涕,雖曾、閔不過也。敬賢任才,使之盡力,有逾成、康。故國內和一,大小戮力,臣所不能陳。然臣不勝大願,願復廣人所不能者。
夫挽大重者,其用力苦不眾,拔大艱者,其善術苦不廣,且承事宗廟者,非徒求福佑,所以率民尊上也。至於四時之祀,或有不臨,池苑之觀;或有仍出,臣之愚滯,私不自安。夫憂責在身者,不暇盡樂,先帝之志,堂構未成,誠非盡樂之時。願省減樂官、後宮所增造,但奉備先帝所施,下為子孫節儉之教。“徙為中散大夫,猶侍太子。
於時軍旅數出,百姓凋瘁,周與尚書令陳祗論其利害,退而書之,謂之《仇國論》,其辭曰:“因余之國小,而肇建之國大,並爭於世而為仇敵。因余之國有高賢卿者,問於伏愚子曰:”今國事未定,上下勞心,往古之事,能以弱勝強者,其術何如?‘伏愚子曰:“吾聞之,處大無患者恆多慢,處小有憂者恆思善;多慢則生亂,恩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民,以少取多;勾踐恤眾,以弱斃強,此其術也。’賢卿曰:”囊者項強漢弱,相與戰爭,無日寧息,然項羽與漢約分鴻溝為界,各欲歸息民;張良以為民志既定,則難動也,尋帥追羽,終斃項氏,豈必由文王之事乎?‘肇建之國方有疾疢,我因其隙,陷其邊陲,覬增其疾而斃之也。“伏愚子曰:”當殷、周之際,王候世尊,君臣久固,民習所專;深根者難拔,據固者難遷。當此之時,雖漢祖安能杖劍鞭馬而取天下乎?當秦罷候置守之後,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歲改主,或月易公,鳥驚獸駭,莫知所從,於是豪強並爭,虎裂狼分,疾搏者獲多,遲後者見吞。今我與肇建皆傳國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時,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夫民疲勞,則騷擾之兆生,上慢下暴則瓦解之形起。諺曰:“射幸數跌,不如審發。”是故智者不為小利移目,不為意似改步,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如遂極武黜征,土崩勢生,不幸遇難,雖有智者將不能謀之矣;若乃奇變縱橫,出入無間,衝波截轍,超谷越山,不由舟揖而濟盟津者,我愚子也,實所不及。後遷光祿大夫,位亞九列。周雖不與政事,以儒行見禮。時訪大議,輒據經以對,而後生好事者亦咨問所疑焉。
景耀六年冬,魏大將軍鄧艾克江由,長驅而前。而蜀本謂敵不便至,不作城守調度。
及聞艾已人陰平,百姓擾擾,皆進山野,不可禁制。後主使臣群會議,計無所出。或以為蜀之與吳,本為和國,宜可奔吳;或以為南中七郡,阻險斗絕,易以自守,宜可奔南。
惟周以為:“自古以來,無寄他國為天子者也,今若入吳,固當臣服。且政理不殊,則大能吞小,此數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則魏能並吳,吳不能並魏明矣。等為小稱臣,孰與為大?再辱之恥,何與一辱?且若欲奔南,則當早為之計,然後可果;今大敵以近,禍敗將及,群小之心,無一可保,恐發足之日,其變不測,何至南之有乎!”群臣或難周曰:“今艾以不遠,恐不受降,如之何?”周曰:“方今東吳未賓,事勢不得不受之,受之後,不得不禮。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請身詣京都,以古義爭之。”
眾人無以易周之理。
後主猶疑於入南,周上疏曰:“或說陛下以北兵深入,有欲適南之計,臣愚以為不安。何者?南方遠夷之地,平常無所供為,猶數反叛,自丞相亮南征,兵勢逼之,窮乃幸從,是後供出官賦,取以給兵,以為愁怨,此患國之人也。今以窮迫,欲往依恃,恐必復反叛,一也;北兵之來,非但取蜀而已,若奔南方,必因人勢衰,及時赴追,二也;若至南方,外當拒敵,內供服御,費用張廣,他無所取,耗損諸夷必甚,甚必速叛,三也;昔王郎以邯鄲僭號,時世祖在信都,畏逼於郎,欲棄還關中。邳肜諫曰:”明公西還,則邯鄲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亡叛可必也。‘世祖從之,遂破邯鄲。今北兵至,陛下南行,誠恐邳肜之言覆信於今,四也。願陛下早為之圖,可獲爵土;若遂適南,勢窮乃服,其禍必深。《易》曰:“亢之為言,知得而不知喪,知存而不知亡;知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言聖人知命而不苟必也,故堯,舜以子不善,知天有授,而求授人;子雖不肖,禍尚未萌,而迎綬於人,況禍以至乎!故微子以殷王之昆,面縛銜璧而歸武王,豈所樂哉,不得已也。“於是遂從周策。劉氏無虞,一邦蒙賴,周之謀也。
時晉文王為魏相國,以周有全國之功,封陽城亭侯。又下書辟周,周發至漢中,困疾不進。鹹熙二年夏,巴郡文立從洛陽還蜀,過見周。周語次,因書版示立曰:“典午忽兮,月酉沒兮。”典午者謂司馬也,月酉者謂八月也,至八月而文王果崩。晉室踐阼,累下詔所在發遣周。周遂輿疾詣洛,泰始三年至。以疾不起,就拜騎都尉,周乃自陳無功而封,求還爵土,皆不聽許。五年,予常為本郡中正,清定事訖,求休還家,往與周別。周語予曰:“昔孔子七十二、劉向、楊雄七十一而沒,今吾年過七十,庶慕孔子遺風,可與劉、楊同軌,恐不出後歲,必便長逝,不復相見矣。”疑周以術知之,假而此言也。六年秋,為散騎常侍,疾篤不拜,至冬卒。凡所著述,擇定《法訓》、《五經論》、《古史考》書之屬百餘篇。周三子,熙、賢、同,少子同頗好周業,亦以忠篤質素為行,舉孝廉,除錫令、東宮洗馬,召不就。
郤正字令先,河南偃師人也。祖父儉,靈帝末為益州刺史,為盜賊所殺。會天下大亂,故正父揖因留蜀。揖為將軍孟達都督,隨達降魏,為中書令史。正本名纂。少以父死母嫁,單煢雙立,而安貧好學,博覽墳籍。弱冠能屬文,入為秘書吏,轉為令史,遷郎,至令。性淡於榮利,而尤耽意文章,自司馬、王、揚、班、傅、張、蔡之儔遺文篇賦,及當世美書善論,益部有者,則鑽鑿推求,略皆寓目。自在內職,與宦人黃皓比屋周鏇,經三十年。皓從微至貴,操弄威權,正既不為皓所愛,亦不為皓所憎,是以宮不過六百石,而免於憂患。
依則先儒,假文見意,號曰:《釋譏》,其文繼於崔駰《達旨》。其辭曰:“或有譏余者曰:”聞之前記,夫事與時並,名與功偕,然則名之與事,前哲之急務也。是故創製作范,匪時不立,流稱垂名,匪功不記,名必須功而乃顯,事亦俟時以行止,身沒名滅,君子所恥。是以達人研道,探頣索微,觀天運之符表,考人事之盛衰,辯者馳說,智者應機,謀夫演略,武士奮威,雲合霧集,風激電飛,量時揆宜,用取世資,小屈大申,存公忽私,雖尺枉而尋直,終揚光以發輝也。今三方鼎跱,九有未乂,悠悠四海,嬰丁禍敗,嗟道義之沉塞,愍生民之顛沛,此誠聖賢拯救之秋,烈士樹功之會也。吾子以高朗之才,珪璋之質,兼覽博窺,留心道術,無遠不致,無幽不悉;挺身取命,乾茲奧秘,躊躇紫闥,喉舌是執,九考不移,有入無出,究古今之真偽,計時務之得失。雖時獻一策,偶進一言,釋彼官責,慰此素飱,固未能輸竭忠款,盡瀝胸肝,排方入直,惠彼黎元,俾吾徒草鄙並有聞焉也。盍亦綏衡綏轡,回軌易塗,輿安駕肆,思馬斯徂,審歷揭以投濟,要夷庚之赫憮,播秋蘭以芳世,副吾徒之彼圖,不亦盛與!‘余聞而嘆曰:“嗚呼,有若云乎邪!夫人心不同,實若其面,子雖光麗,既美且艷,管窺筐舉,守厥所見,未可以言八紘之形埒,信萬事之精練也。’或人率爾,仰而揚衡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
余應之曰:“虞帝以面從為戒,孔聖以悅己為尤。若子之言,良我所思,將為吾子論而釋之。昔在鴻荒,朦昧肇初,三皇應籙,五帝承符,爰暨夏、商,前典攸書。姬衰道缺,霸者冀扶,嬴氏慘虐,吞嚼八區,於是從橫雲起,狙詐如星,奇衺蠭動,智故萌生;或飾真以仇偽,或挾邪以乾榮,或詭道以要上,或鬻技以自矜;背正崇邪,棄直就佞,忠無定分,義無常經。故鞅法窮而慝作,斯義敗而奸成,呂門大而宗滅,韓辯立而身刑。夫何故哉?利回其心,寵耀其目,赫赫龍章,鑠鑠車服。偷幸苟得,如反如仄,淫邪荒迷,恣睢自極,和鸞未調而身在轅側,庭寧未踐而櫟折榱覆。天收其精,地縮其澤,人吊其躬,鬼芟其額。初升高岡,終隕幽壑,朝含榮潤,夕為枯魄。是以賢人君子,深圖遠慮,畏彼咎戾,超然高舉,寧曳屬於塗中,穢濁世之休譽。彼豈輕主慢民,而忽於時務哉?蓋《易》著行止之戒,《詩》有靖恭之嘆,乃神之聽之而道使之然也。自我大漢,應天順民,政治之隆,皓若陽春,俯憲坤典,仰式乾文。播皇澤以熙世,揚茂化之酢醇,君臣覆度,各守厥真,上垂詢納之弘,下有匡救之責,士無虛華之寵,民有一行之跡,粲乎亹亹,尚此忠益。然而道有隆窳,物有興廢,有聲有寂,有光有翳。朱陽否于素秋,玄陰抑於孟春,羲和逝而望舒系,運氣匿而耀靈陳。沖、質不永,桓、靈墜敗,英雄雲布,豪傑蓋世,家挾殊議,人懷異計。故從橫者欻披其胸。狙詐者暫吐其舌也。
今天綱已綴,德樹西鄰,丕顯祖之宏規,縻好爵於士人,興五教以訓俗,豐九德濟民,肅明祀以礿祭,幾皇道以輔真。雖跱者未一,偽者未分,聖人垂戒,蓋均無貧;故君臣協美於朝,黎庶欣戴於野,動若重規,靜若疊矩。濟濟偉彥,元凱之倫也,有過必知,顏子之仁也。侃侃庶政,冉、季之治也,鷹揚鷙騰,伊、望之事也;總群俊之上略,含薛氏之三計,敷張、陳之秘策,故力征以勤世,援化英而不遑,豈暇修枯籜於榛穢哉!
然吾不才,在朝累紀,託身所天,心焉是恃。樂滄海之廣深,嘆篙岳之高跱,聞仲尼之贊商,感鄉校之益己,彼平仲之和羹,亦近可而替否;故蒙冒瞽說,時有攸獻,譬遒人之有采於市閭,游童之吟詠乎疆畔,庶以增廣福祥,輸力規諫。若其合也,則以暗協明,進應靈符;如其違也,自我常分,退守己愚。進退任數,不矯不誣,循性樂天,夫何恨諸?此其所既入不出,有而若無者也。狹屈氏之常醒,濁漁父之必醉,溷柳季之卑等辱,編夷、叔之高懟。合不以得,違以不失,得不克詘,失不慘悸。不樂前以顧軒,不就後以慮輊,不鬻譽以乾澤,不辭愆以忌絀。何責之釋?何飱之恤?何方之排?何直之入?九考不移,固其所執也。方今朝士山積,髦俊成群,猶鱗介之潛乎巨海,毛羽之集乎鄧林,游禽逝不為之鮮,浮魴臻不為之殷。且陽靈幽於唐葉,陰精應於商時,陽盱請而洪災息,桑林禱而甘澤滋。行止有道,啟塞有期。我師遺訓,不怨不尤,委命恭己,我又何辭?
辭窮路單,將反初節,綜墳典之流勞,尋孔氏之遺藝,綴微辭以存道,儘先軌而投制,題叔肸之優遊,美疏氏之遐逝,收止足以言歸,泛皓然以容裔,欣環堵以恬娛,免咎悔於斯世,顧茲心之未泰,懼末塗之泥滯,仍求激而增憤,肆中懷以告誓。昔九方考精於至貴,秦牙沈思於殊形;薛燭察寶以飛譽,瓠梁托弦以流聲;齊隸拊髀以濟文,楚客潛寇以保荊:雍門援琴而挾說,韓哀秉轡而馳名;盧敖翱翔乎玄闕,若士竦身於雲清。余實不能齊技於數子,故乃靜然守己而自寧。“
景耀六年,後主從譙周之計,遣使請降於鄧艾。其書,正所造也。明年正月,鍾會作亂成都,後主東遷洛陽,時擾攘倉卒。蜀之大臣無冀從者,惟正及殿中督汝南張通,舍妻子單身隨侍。後主賴正相導宜適,舉動無闕,乃慨然嘆息,恨知正之晚,時論嘉之。
賜爵關內候。泰始中,除安陽令,遷巴西太守。泰始八年詔曰:“正昔在成都,顛沛守義,不違忠節,及見受用,盡心幹事,有治理之績,其以正為巴西太守。”鹹寧四年卒。
凡所著述詩論賦之屬,垂百篇。
評曰:“杜微修身隱靜,不役當世,庶凡夷、皓之概。周群占天有徵,杜瓊沉默慎密,諸生之純也。許、孟、來、李,博涉多聞,尹默精於《左氏》,雖不以德業為稱,信皆一時學士。譙周詞理淵通,為世碩儒,有董、揚之規,郤正文辭燦爛,有張、蔡之風,加其行止,君子有取焉。二子處晉事少,有蜀事多,故著於篇。
譯文
(杜微傳、周群傳、杜瓊傳、許慈傳、孟光傳、來敏傳、尹默傳、李譔傳、譙周傳、郤正傳)
杜微傳,杜微,字國輔,梓潼郡涪縣人。他年少時在廣漢人任安門下學習。
劉璋徵召他為從事,因病而去官。待劉備平定蜀地,杜微常常裝作耳聾,在家中不出來。
建興二年(224),丞相諸葛亮兼任益州牧,選拔迎納和任職委官都是有德望的故老,以秦宓為州別駕,王梁為功曹,杜微為主簿。杜微堅辭不就,最後用車子把他拉來。來到官府後,諸葛亮考慮到杜微耳聾聽不到人講話,於是在座上用筆與他交談:“悅服地聽到您的品行,渴望見到您已有很長時間了,只因清、濁分流,故無緣面見請教。王元泰、李伯仁、王文儀、楊季休、丁君乾、李永南兄弟、文仲寶等,常常讚嘆您的高尚志趣,一直未能見面。我才疏學淺,管領益州,德薄而任重,為此深深憂慮。後主年方十八,天性仁厚聰敏,愛惜德行之人,禮待賢良之士。天下人都想望漢室重興,我想與您一道順應天意民心,輔佐英明主上,以建創復興漢室功業,讓勳績垂載史冊。只因常言道賢者與愚者不能一起共事,故此您自動隔絕與政治聯繫,獨守勤勞之身,不圖屈身於人而已。”杜微自稱年老多病乞求歸返家國,諸葛亮又致信於他說:“曹丕弒君篡位,自立為帝,這就像土塑的龍、草扎的狗一樣徒有其名。正打算與各位賢士聲張正義之道,討滅這種邪惡偽詭之徒。而您卻沒有對我作任何指示教誨,便想請求退歸山野。曹丕又極力徵召勞役,準備進攻吳、楚之地。現在考慮到曹丕境內多事,故打算守住邊境致力農業生產,讓人民休養生息,積貨蓄財,同時治理兵甲,等待他受到挫折之時,然後出兵討伐,這樣可以收到兵不戰、民不勞而平定天下之功。您只需以自己的德行與名望輔助朝廷,不讓您負軍事之責,何必匆匆忙忙地請求歸去呢?”諸葛亮對杜微的敬重就是這樣。於是任命杜微為諫議大夫,以順從他的志向。
周群傳,周群,字仲直,巴西郡閬中人。他的父親周舒,字叔布,年少時從廣漢人楊厚學習術數,名望僅次於董扶、任安。多次受到徵召,但他始終不應。
當時有人問周舒:“《春秋讖》有言‘代漢者,當塗高’,這是什麼意思?”周舒說:“‘當塗高’,即魏國。”鄉中學者私下傳播他的言論。周群從小就學於父親,專心於占驗天算之術。他在庭院中造了一座小樓,家中富裕,故養蓄很多奴僕,常令家奴輪流在樓上值班,觀看天色災變。剛一發現雲氣,值班者即告知周群,周群馬上親自上樓觀看,不論早晚日夜。所以凡有氣候變異,周群都能親眼觀視,由是他的預言往往得到應驗。益州牧劉璋,徵召周群為師友從事。劉備平定蜀地,請他代理儒林校尉。劉備打算與曹操爭奪漢中,詢問周群,周群回答說:“能得其地,但不得其民;如果分兵出征,一定不利,務必警惕慎重!”當時州後部司馬蜀郡人張裕也通曉占候之術,而且才幹超過周群,他勸諫劉備說:“千萬不能爭漢中,出軍一定不利。”後來劉備不採納張裕的意見,結果確實得到了漢中之地沒有得到那裡的百姓,派出的將軍吳蘭、雷銅等人進軍武都,都死在那裡未能生還,一切都如周群所料。於是周群被舉薦為茂才。張裕還私下對人說過:“庚子之年,天下當改朝換代,劉氏王朝國祚到了盡頭。主公取得益州,九年之後,在壬寅、癸卯之間一定會失去它。”有人將此話密報劉備。
起初,劉備與劉璋在涪縣會見時,張裕為劉璋的從事,陪同在座。張裕鬍鬚很多,劉備開玩笑說:“過去我住在涿縣時,那裡姓毛的特別多,東西南北都是毛,涿縣縣令於是說‘諸毛環繞涿縣而居呵’!”張裕當即回言:“過去有個人作上黨郡潞縣縣長,轉升為涿縣縣令,辭官回家後,當時有人給他寫信,想署稱他潞長則失其涿令,想署稱他涿令則失其潞長,於是題稱為‘潞涿君’。”劉備無須,故此張裕以此反譏。劉備常懷恨張裕出言不遜,加上忿恨他泄漏天機,於是宣布張裕勸諫爭奪漢中一事不得應驗,將他投進監獄,打算殺掉他。諸葛亮上表請求寬恕張裕罪過,劉備回答說:“芳草、蘭花叢生門庭,不得不剷除。”張裕於是被殺棄屍於市。後來曹魏立國、劉備之死,都與張裕所說的時間相合。張裕還善於相面術,每舉鏡看自己面相,自知將來受刑而死,於是常將鏡子摔在地上。周群死後,他的兒子周巨頗能繼承他的占驗之術。
杜瓊傳,杜瓊,字伯瑜,蜀郡成都人。他年少時從任安學習,精究任氏術技。劉璋時期被徵召為州從事。
劉備平定益州,兼任益州牧,任命杜瓊為州議曹從事。後主劉禪繼位,杜瓊被任為諫議大夫,升為左中郎將、大鴻臚、太常。杜瓊為人性格靜默少語,常閉門自守,不問世事。蔣琬、費禕等都很器重他。杜瓊雖說學問精深,當初他從不對天象的吉凶發表什麼評說。後輩儒家學者如譙周常向他求教術數的道理,杜瓊回答說:“想要明白這種方術很難,須得自己親身觀察,僅看事物的外表,不能令人相信。早晚日夜地勞苦,然後才能知其底細,但又擔心泄漏天機,所以不如不知。故此我不再觀察天象了。”譙周藉機問他:“過去周徵君認為‘當塗高’是指魏,他說的理由何在?”杜瓊回答說:“魏,宮殿大門的意思,臨道高高而矗,這是聖人取其象徵之意而言。”他又反問譙周說:“難道有什麼怪異之處嗎?”譙周說:“不知道。”杜瓊又說:“古代的官職都不命名為‘曹’;自漢代起始,官職名稱都叫‘曹’,吏的名稱為‘屬曹’,卒的名稱為‘侍曹’,這豈非天意啊。”杜瓊活到八十多歲,延熙十三年(250)去世。
他平生著有《韓詩章句》十多萬字,但不將其學問傳教兒子們,故其家學無傳業之人。譙周根據杜瓊的話,於是觸類旁通而光大自己的說法:“《春秋傳》記載晉穆侯給太子取名叫‘仇’,仇的弟弟叫‘成師’。師服說:‘國君給兒子起名也真奇怪,好的配偶叫‘妃’,不好的配偶叫‘仇’,如今晉侯叫太子名‘仇’,仇的弟弟叫‘成師’,這兆示著要發生國亂,做哥哥的不是要被廢了嗎?’後來果然如師服所言。後來漢靈帝的兩個兒子叫‘史侯’、‘董侯’,二子先後即位後,都被降免為諸侯,與師服所言極為類似。先主諱‘備’,其字訓釋為‘具’,後主諱‘禪’,其字訓釋為‘授’,如同說劉氏已具備了,應當授與他人。這要比晉穆侯、漢靈帝給兒子取的名字還要不祥。”後來宦官黃皓弄權宮中,景耀五年(262),宮中大樹無故自己折斷,譙周由此深為憂慮,苦於無人可與交談,於是在柱子上寫道:“眾而大,期之會;具而授,若何復?”其意是說曹的意思是“眾”,魏的意思是“大”,眾而且大,天下之人就當聚會一處,具備而轉授,怎么還會有立國為皇呢?蜀國滅亡後,都以為譙周的話得到應驗。譙周說:“這雖說是我自己推論尋思的,然而這種推斷有所本因,是從杜瓊的說法出發衍化光大而來的,並無神秘的靈感和超異常人的地方。”
許慈傳,許慈,字仁篤,南陽人。他從師於劉熙,精通鄭玄的經學,鑽研《周易》、《尚書》、《三禮》、《毛詩》、《論語》。建安年間,他與許靖等一道由交州到達蜀地。當時還有魏郡人胡潛,字公興,不知道他怎樣來到益州。胡潛雖說學問並不淵博,然而他卓然出眾強記過人,舉凡祖宗制度禮儀、喪紀五服規程,他都了如指掌,舉手即得。劉備平定蜀地,其地方歷經喪亂破壞,學問之事久廢不舉,於是聚集法典圖籍,淘汰各家學說,許慈、胡潛同為學士,與孟光、來敏等一起掌典文獻古籍。當時正是百業草創之際,動輒就引發不少疑議,許慈、胡潛互相爭勝攻擊,忿爭毀謗,聲色俱厲,兩人之間書籍從不互通有無,有時還尋釁廝打,以此震懾對方。他們誇耀自己貶抑他人,以至達到如此程度。劉備憐惜他們如此情形,於是會集百官,讓演員假扮他們二人模樣,仿效他們相互控告對方的情形,飲酒奏樂,以此演出來開心,起初各自據理爭辯詰難,最後則刀杖相攻,想藉此演出情景來感悟他們。胡潛去世在先,許慈在後主劉禪時期逐漸升至大長秋後才去世。
他的兒子許勛承傳他的事業,也作了博士。
孟光傳,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陽人,漢代太尉孟郁同族後人,漢靈帝末年官為講部吏。漢獻帝遷都長安,孟光於是逃避蜀地,劉焉父子以賓客之禮接納了他。孟光博物知古,無書不讀,尤其專心致志於《史記》、《漢書》、《東觀漢記》這三部歷史,熟悉漢代典章制度名物掌故。孟光喜歡鑽研《公羊春秋》而譏刺左丘明,常常與來敏就此二傳內容爭論不休,孟光常大聲強爭。劉備平定益州,任命孟光為議郎,與許慈一同掌典禮法制度。後主劉禪繼位後,孟光為符節令、屯騎校尉、長樂少府,升為大司農。
延熙九年(246)秋,頒行大赦令,孟光當眾責問大將軍費禕說:“所謂大赦,是偏枯之物,並不是賢明之世所應該施行的。敝衰窮極之世,萬不得已之時,然後才可暫且施行一下而已。如今主上仁慈賢明,百官各適其位,有什麼旦夕之危、倒懸之急,而多次施行這種非常的恩典,以此來惠顧那些奸邪作惡之人呢?況且如今盜賊猖獗,而原宥那些有罪之人,這樣作上犯天時,下違人心。老夫已是朽腐之人,不明達治國的根本,但私下認為此法難以維持長久,豈是人們瞻仰其高美、企望其明德之人所為?”費禕只是恭敬地道歉而已。孟光對時弊的指責,大多都是這樣,故此執政的重臣們,心裡都不喜歡他,而他的爵位也得不到升遷,每當直言時他無所顧忌,被當時的人所怨恨。太常廣漢人鐔承、光祿勛河東人裴亻雋等,年齡、資歷都在孟光之後,但卻登居孟光之上的高官之位,其原因即在此處。後輩文士秘書郎谷阝正多次咨訪孟光。孟光問谷阝正太子學習攻讀的什麼書以及他的性情好尚如何,谷阝正回答說:“虔誠恭敬地侍奉雙親,早晚從不馬虎,有古代世子的風範;接待文武百官,一舉一動都依據仁恕之道。”孟光說:“像您所說的東西,是普通的人家都具有的,我現在所問的,是想知道他的權變謀略智慮氣度怎樣。”谷阝正說:“作為世子的處世原則,在於繼承君父的志向,使雙親歡娛,既不能有所妄自行動,又必須將智慧與氣度深藏不露,權變謀略只能在適當的時候發揮出來,此類東西的有無,怎能預先準備呢?”孟光明白谷阝正慎重得宜,不是隨便亂講,於是說:“我好講直話,無所顧忌,每每彈劾揭露利弊,為人們所怨恨厭惡,我心裡明白您也不太喜歡聽我的話,但我的話有道理。如今天下未定,智謀是最重要的東西,智謀雖然來自天性,但也可以通過努力而獲得。這就是為什麼世子讀書,不能仿效我們那樣去盡力增添知識以備諮詢、像博士那樣深入研究策問講習去求取爵位的原因。而應當獲求最重要的東西。”谷阝正極為同意孟光的觀點。後來孟光因它事被免官,年九十餘歲去世。
來敏傳,來敏,字敬達,義陽新野人,來歙的後人。他的父親來艷,是漢朝的司空。漢末大亂,來敏跟隨姐姐投奔到荊州,他的姐夫黃琬是劉璋祖母的侄兒,所以劉璋派人接來黃琬的妻子,來敏於是隨從姐姐進入蜀地,常常作劉璋的賓客。來敏涉獵書籍,精通左氏《春秋》,尤其精通《倉頡篇》、《爾雅》的訓詁學,喜好校正古籍文字。劉備平定益州,讓來敏代理典學校尉,及至冊立太子,又任他為家令。後主劉禪繼位,來敏為虎賁中郎將。丞相諸葛亮駐守漢中,請來敏前往為軍祭酒、輔軍將軍,因過失而被罷免。諸葛亮去世後,來敏返還成都任大長秋,再次被罷免。後又逐漸升遷為光祿大夫,又因過錯而被免職。他前後多次被貶削,都怪他說話毫無節制,舉止違反常理。當時孟光也因為不慎重保守機密,不合時議論朝政,然而比來敏還要厲害。只因二人都是宿儒學士而被人見重。來敏出身於荊楚名族,又是東宮的老臣,受到特別優待,所以被罷免後還能再次起用。後來又讓來敏作執慎將軍,是想要用責任重大的官職讓他自己警誡約束自己。景耀年間,來敏九十七歲去世。他的兒子來忠,同樣博覽經學,頗有來敏的風範,與尚書向充等都能協助大將軍姜維。姜維很賞識他,用他作參軍。
尹默傳,尹默,字思潛,梓潼郡涪縣人。益州地區的學者都崇尚今文經學而不喜歡章句之學的古文經學,尹默知道他們的學問不淵博,於是遠遊到荊州地區,師從司馬德操、宋仲子等學習古文經學。他對諸經史都很精通,又專心探研左氏《春秋》,自劉歆條例而下經鄭玄、賈逵父子、陳元、服虔的註解,他都誦述講解,不須參看書本。劉備平定益州,兼作益州牧,任命尹默為勸學從事。及至冊立太子,以尹默為仆,讓他用《春秋左氏傳》教授後主。後主劉禪繼位後,任命尹默為諫議大夫。丞相諸葛亮駐守漢中,請他前往為軍祭酒。諸葛亮去世後,尹默回到成都,被任為太中大夫,去世後,其子尹宗繼承他的學業,為博士。紅潮網
李譔傳,李譔,字欽仲,梓潼郡涪縣人。李譔的父親李仁,字德賢,與同縣人尹默一起遠遊到荊州,師從司馬徽、宋忠等學習。李譔完全繼承了其父學業,又從尹默學習經義名理,五經、諸子之學,他無不廣泛瀏覽,加之他博好技藝,算術、卜數、醫藥、弓弩、機械器具,他都認真探研。李訁巽起始為州書佐、尚書令史。
延熙元年(238),後主劉禪冊立太子,以李訁巽為庶子,升任為仆,後調任為中散大夫、右中郎將,仍伺候太子。太子因為他知識廣博,故十分喜歡他。然而李譔為人輕佻,喜歡嘲弄戲耍人,故此人們不敬重他。李訁巽平生著有古文《易》、《尚書》、《毛詩》、《三禮》、《左氏春秋傳》、《太玄》諸書的《指歸》,都以賈逵、馬融之說為準則,而異於鄭玄之說。他與王肅相隔較遠,故王肅起初沒有看到他的著述,然而他們的見解頗多相同之處。李訁巽於景耀年間去世。
當時還有漢中人陳術,字申伯,也博學多聞,著有《釋問》七篇、《益部耆舊傳》和《益部耆舊志》,曾歷任三個郡的太守。
譙周傳,譙周,字允南,巴西郡西充國人。他的父親譙山並,字榮始,研究《尚書》,兼通諸經書和河圖讖緯。州郡徵召他,他都不理睬,州里到他家裡任請他為師友從事。譙周幼年喪父,與母親、哥哥一起生活。成人後,酷愛古籍,篤志好學,家裡雖然貧困但他從不留心治理產業,誦讀典籍,欣然自樂會心而笑,廢寢忘食。他精研《六經》,尤其擅長草寫書札。他十分熟悉天文,但對此不怎么留意;不太喜愛諸子文章,故不遍視閱覽。他身高八尺,衣著外表簡樸,本性誠實無矯飾,雖然沒有隨機而發的應變辯論的口才,但卻很淵博聰明內心反應敏捷。建興年間,丞相諸葛亮兼任益州牧,任用譙周為勸學從事。諸葛亮死於魏國境內的軍營中,譙周在家聽到訊息後,馬上前往奔喪。不久便有詔書禁止人們奔喪,只因譙周動身迅速行走很快才得以到達。大將軍蔣琬兼任刺史,升譙周為典學從事,主管州中學者。後主劉禪立太子,以譙周任仆,後調任為家令。當時後主常常外出遊玩,增加供奉音樂的人數。譙周上疏進諫:“過去王莽敗亡,群雄四起,占州據郡,均想篡國,於是賢才智士選擇歸附自己所仰望之人,未必看其人的勢力和地盤的大小,只看他的德行的厚薄;所以當時的更始帝劉玄、公孫述及其他擁有大批軍隊的人,多已占有廣大的土地。然後他們都放縱情慾,而不修德施仁,遊獵吃喝,而不憐惜民物。
世祖光武帝劉秀剛進入河北,馮異等便勸他說:‘應該做別人做不到的事。’於是認真審理冤獄,節儉飲食費用,行事遵守法度,故此北州百姓讚頌他,聲譽傳播四方。由是鄧禹自南陽來歸附光武帝,吳漢、寇恂沒有見過他,聞聽到他的德行,便用計策獲得漁陽、上谷,以騎兵前往廣阿迎接光武帝。其餘聞風仰慕世祖風采德行前往歸附的還有邳肜、耿純、劉植等人,甚至抱病帶著棺木者、身背嬰孩者,都不可勝數,故此光武能由弱小而強大,殺王郎、吞併銅馬軍、挫敗赤眉軍,而建成帝王大業。進入洛陽後,曾要微服外出,車馬已駕好,銚期進諫說:‘天下尚未安定,我的確不願您常常便服出行。’光武當即命令把車趕回去。
征伐隗囂時,潁川的強人起來造**,世祖回到洛陽,只派寇恂前往平亂,寇恂說:‘潁川人知道你遠征,故此那些奸猾者起來反叛,他們不知道您已回到洛陽,恐怕不會馬上歸降。陛下親自率軍前往,潁川賊人們必定會馬上投降。’光武於是前往潁川,其結果正如寇恂所言。所以他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想要微服外出也不敢,至於緊要的事情,想要安靜下來也不行,所以帝王想要修養道德都是這樣做!因此《易傳》有言:‘百姓不是白白地來依附。’古人的確將德行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如今漢室遭受厄運,天下三分鼎立,正是英雄智士渴盼明主的時候。陛下天性至孝,居喪超過三年,每每談及還要流淚,就是曾參、閔子虔也不及您。禮敬賢士任用賢才,使其各盡所能,治理國家超過成、康之世。所以國內團結統一,官民協力齊心,其功德不是我所能說盡的。但為臣對您還有更大的願望,希望您乾出他人乾不到的事。拉拽重大的東西,擔心的是力量太少;克服巨大的困難,擔心的是好辦法不多。承祀宗廟之人,不只是為了自己的福..,而是要教化百姓順從天意。至於四季的祭祀,有時沒有親自前往;而池苑遊覽,卻常微行出入,為臣雖然愚劣,內心極感不安。心有憂慮身負重責的人,沒有閒暇去尋求歡樂,先帝的遺願祖上的功業沒有完成,確實不到享樂的時候,惟願陛下減少樂官,減去後宮的增添設定,只應維護先帝在世時的規模,以行動來教育子孫節儉。”於是譙周被調任中散大夫,仍侍奉太子。當時軍隊頻頻出戰,百姓勞苦不堪,譙周與尚書令陳祗討論此事的利弊,退朝後寫成文章,名為《仇國論》。文中說:“因余之國是個小國,而肇建之國是個大國,他們一起爭奪天下成為仇敵。因余之國有名高賢卿的人,向伏愚子請教:‘現在國事未定,舉國為之操心,古代有例,弱能勝強,不知採用什麼措施?’伏愚子說:‘我聽說,強大且無什麼困難的國家常常不作努力,弱小且有困難的國家卻常常想把事情辦好;經常鬆懈不奮發努力就會發生動亂,努力把事情辦好則國家太平;這是治國的常規。所以周文王愛護百姓,以少勝多;越王勾踐撫恤人民,以弱勝強。這就是古人以弱勝強的辦法。’高賢卿說:‘過去項羽強大而劉邦弱小,經常爭戰,沒有寧息,但項羽與劉邦約定以鴻溝為界,雙方收兵讓人民休養生息。張良以為民心穩定之後,就難以使他們發生動搖了,於是派兵追擊項羽,終於將他擊斃,難道一定要按文王的辦法辦嗎?肇建之國正陷入麻煩之中,我乘此機會,攻陷它的邊境,使它更加困頓而最後消滅它。’伏愚子說:‘在商、周之際,王侯世代沿襲傳遞,君臣位置歷久不變,人民習慣於這種統治秩序。根深的東西很難拔出來,堅固的東西很難移動開。處於這種歷史時期,就是漢高祖持劍策馬也不能取得天下。當秦國廢除諸侯世襲實行分封郡縣後,百姓不堪勞役,天下分崩離析。有的一年換一個國君,有的一月換一個公侯,鳥驚獸駭,不知所從,於是豪強並起紛爭天下,虎裂狼分,行動狠的得到的就多,競爭緩的就被吞併。現在我們和肇建之國都傳襲王位,並非秦末混亂之世,而是六國爭霸之時,所以可以像周文王那樣,卻不能如漢高祖所為。百姓疲憊勞苦則是動亂的預兆,在上者傲慢在下者暴橫則是土崩瓦解的雛形。諺語說:‘與其數射而不中,不如看準再拉弓。’所以聰明人不為很小的好處而抬眼,不為似是非是的東西而移腳;時機合適再行動,合於天數才成功;故此成湯、周武王的軍隊,不必開戰第二次就取得全勝,其成功原因就在於不使人民過於勞苦和審時度勢。如果窮兵黷武,必然造成土崩之勢,倘若遇上危難,即使有智深謀遠之人也沒有辦法。至於變幻無窮,出入無阻,橫渡飛馳,越山跨谷,不用舟楫就可渡過孟津,我乃愚拙之人,實在難於做到。’”後來譙周升為光祿大夫,爵位僅次於九卿。譙周雖然不親躬政事,而以儒者的品行受到禮遇,後主劉禪常就國家大事向他諮詢,他則一一引經據典給以答覆,而一些求知好奇的後生也向他請教一些疑難問題。
景耀六年(263)冬,魏國大將軍鄧艾攻占江由,長驅直入。而蜀國本以為敵軍不會馬上攻來,未作守城的準備,等到聽說鄧艾已進入陰平,百姓慌亂騷動,紛紛逃避山林,嚴禁不止。後主劉禪召集群臣討論對策,無人能想出妙計。有人認為蜀國與吳國,本為友盟,可以投靠吳國;有人認為南中七郡,高山險阻,容易守御,可以南奔。只有譙周認為:“自古以來,沒有寄依別國而作天子的事,現在如果投奔吳國,一定要臣服吳國。而國家的政治和自然界一樣,大的能吞併小的,這是自然規律。由此可見,魏國能夠吞併吳國,而吳國卻不能吞併魏國,這是很明白的事。與其向小國稱臣,不如向大國稱臣;與其遭受兩次屈辱,不如忍受一次屈辱。再說如果投奔南中,應該早作準備,才能有所憑依。現在大敵當前,滅亡在即,底下的人心,不能保證沒有壞變,恐怕出發之日,就會發生不測之變,還能等到您到南中嗎?”大臣中有人反詰譙周說:“現在鄧艾不遠了,假如他不接受你的投降怎么辦?”譙周說:“如今東吳還沒有歸附魏國,形勢迫使鄧艾不得不受降,受降之後不得不禮遇。如果陛下降魏,魏國不封陛下的爵位土地,譙周自當請命親到魏國首都,用古人的道義為您力爭。”眾人沒有誰能駁倒譙周的主張。後主仍在猶豫想奔往南中,譙周上奏說:“有人說陛下因北兵深入我境,有想往南中的打算,為臣為此不安。為什麼呢?因為南方是僻遠的少數民族地區,平時我們沒有得到他們什麼物力人力的供給,他們還想反叛。自從丞相諸葛亮南征,大兵壓境相逼,沒有辦法他們才俯首歸順,自此而後才交納官稅。我們用來供養軍隊,與他們之間結有怨仇,故此他們是讓國家發生災禍的因素。現在因為無路可走,而想前往依靠他們,恐怕他們再次反叛,這是其一。北方魏軍所來,不僅是奪取蜀地而已,如果我們南奔,他們必然乘我們退敗之勢,隨後窮追,這是其二。如果奔投南方,對外得抵拒魏軍,對內則供給衣服車馬,費用增加,又無其他地方可以徵收錢財,於是必然更加征耗各少數民族的財物,加速他們的反叛,這是其三。過去王郎假冒太子在邯鄲稱帝,當時世祖光武帝正在信都,受王郎的威逼,打算放棄信都、和成二郡而返歸關中。邳肜勸諫他說:‘明公若西還關中,則邯鄲地區的人民不肯捐棄自己的父母,背棄城主,而千里之遙為您服務,他們背叛您是必然的。’世祖聽從了他的意見,於是攻破了邯鄲。現在北軍逼進,陛下南行,恐怕邳肜當年所言要在今天應驗了吧,這是其四。願陛下早日打定主意,歸降魏國可獲封地、爵位,如果南奔,待山窮水盡再向人家投誠,那么災禍就更大了。《易經》有言:‘亢字的涵義,是指只知道進取而不知道退失,只知道生存而不知道死亡;知道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難道只有聖人如此嗎?’所說的就是聖人知天命而不苟且,此為必然。所以堯、舜因為自己的兒子無德才,知道天命要將天下授與他人,於是就尋找能接受天下的人。兒子雖然不賢,災禍尚無萌芽,而把天下授給上天中意之人,災禍還能產生嗎?!所以微子以紂王庶兄的身份,將自己反綁,嘴中含著玉璧投降周武王,難道他樂意這么做?不得已而已!”於是後主聽從譙周的建議。劉氏沒有受到殺害,蜀國也沒有受到屠戮,都得力於譙周的謀劃。此時晉文王司馬昭為魏國的相國,因為譙周有全蜀歸附的功勞,故封譙周為陽城亭侯。又下詔書徵召譙周,譙周動身到漢中,因病不能前往。
鹹熙二年(265)夏,巴郡人文立從洛陽返還蜀地,路過漢中拜見譙周。譙周在談話之間,給文立在木版上寫道:“典午忽兮,月酉沒兮。”典午者說的是司馬,月酉者指八月,至八月司馬昭果然死去。西晉立國後,多次下詔到當地官府,要他們送遣譙周。譙周於是抱病上車前往洛陽,泰始三年(267)才到。因為他的病未愈,被拜任為騎都尉,譙周自己上書陳述自己無功而受封,請求朝廷收還爵位和封地,皇帝並不答允。
泰始五年(269),我曾作本郡中正,政務完事,請求離官還家,前往與譙周告辭。譙周對我(陳壽)說:“過去孔子壽七十二歲,劉向、揚雄七十一歲去世;今年我已七十歲,或許活不到孔子的壽齡,但活到揚雄、劉向的年齡是完全可能的,恐怕過不了後年,我必定長辭人世了,再也不能相見。”我懷疑譙周是憑術數知道這種事,而藉此話表示出來。
泰始六年(270)秋,譙周被任命為散騎常侍,因病重而沒有到職。當年冬天譙周去世。他的著述,計有《法訓》、《五經論》、《古史考》等書共一百多篇。譙周有三個兒子,譙熙、譙賢和譙同。小兒子譙同喜愛他父親的事業,也具有忠厚質樸的德行,曾被舉為孝廉,任為錫縣縣令、東宮洗馬,但對朝廷徵召一概不應。
郤正傳,郤正,字令先,河南偃師人。祖父郤儉,漢靈帝末年任益州刺史,被盜賊殺害。時逢天下大亂,故此谷阝正父親谷阝揖便留居蜀地。谷阝揖為將軍孟達的營都督,隨孟達投降魏國,作中書令史。郤正原名郤纂。他年少時即父死母嫁,煢煢孑立,但安貧好學,博覽墳、典古籍。
郤正二十歲就寫出很好的文章,入宮作秘書吏,轉調為令史,升為秘書郎,直到秘書令。郤正秉性淡薄名利,而尤其酷愛文章,自司馬相如、王褒、揚雄、班固、傅毅、張衡、蔡邕之輩的文、賦,到當代的優秀書、論,舉凡益州藏有的,他都百般搜求,大都過目誦讀。他在宮中任職,與宦官黃皓相鄰而處,長達三十年之久。黃皓從卑微到顯貴,操弄威權,谷阝正既不被黃皓喜歡,也未引起他的憎恨,所以谷阝正的官位雖未超過六百石,但也沒有遭遇過什麼禍患。郤正學習先輩儒者,借文章來表達自己的胸臆,其文名為《釋譏》,是繼崔馬因《達旨》後的又一篇此類文章。其辭道:“有人規勸我說:‘從前代的記載得知,事業與時機相聯繫,名位與功績不可分,然而名位與事業,是前哲首要的事情。所以創製國家的制度規則,不乘一定的時機是辦不成的;要想聲名流傳後世,沒有功勞是做不到的。名位須有功勞才顯赫,事業要待時機才成功,身死而名隨之而亡,這是君子引以為恥的事。所以通達知命者探究事物的發展規律,鑽研它深奧而微妙的道理,觀察自然的變化,分析社會的興衰。辯才之人遊說四方,智慧之人尋機應變,智謀者謀策劃略,武士則奮武揚威,風雲際會,千變萬化,度勢審時,求為世用,小事忍讓而大事顯能,公而忘私,雖有小曲而求大直,最終成就輝煌的事業。如今天下三國鼎立,陽剛正氣未伸,四海之人,遭受禍難,感嘆道義之淪落,憐憫百姓之顛沛,這正是聖賢拯救百姓、志士建樹功業的時候。
你以高超的才幹,美好的品行,廣見博聞,留意道術,無遠而不達,無幽而不顯,挺身取命,掌管機密,出入宮廷,為國家之喉舌,朝中為官曆經九考而職位不移,有進無退,探究古今真偽,考察時政得失。雖說你也能不時獻一策、偶爾進一言,儘自己的職責,安慰自己所得的俸祿,但未能竭盡忠心,披肝瀝膽,進獻忠直,拯救百姓,使我輩草鄙之人也能仰知您的大名。何不放慢車速,掉頭轉軌,使您的車馬輕鬆晏然,任意而行。縱馬往前,須審定水之深淺而決定渡河的辦法;尋上光明大道前進,播下秋蘭以芳香人間,掖助我輩以展拓宏圖,這也是一種盛事啊!’“我聽後嘆息說:‘嗚呼,竟有如此說法!人心不同,就和人的面貌一樣,你雖然容顏光彩,漂亮艷麗,但管窺蠡測,保守成見,不可與你討論遼闊大地的界線,說明萬事萬物的要義。’“有人仰面揚眉貿然地說:‘此話怎講,此話怎講?’“我回答說:‘虞舜警惕當面贊同自己的人,孔子厭惡用心取悅自己的人,他們所言,很合我心意,我現就你提出的問題試以闡釋。在遠古鴻荒時代,民智未開,人類社會剛剛起始,三皇接受上天所賜,五帝驗應祥瑞之兆,及至夏、商時期,遵循前人的典章制度。姬周衰微,禮崩樂壞,諸侯爭霸,嬴政慘虐,兼併天下,於是風起雲騰,奸詐滿世,邪惡橫行,巧詐萌發。有人偽裝掩蓋對敵人的仇恨,有人以不正當手段牟取名利,有人玩弄陰謀以要挾主上,有人以奇技淫巧來抬高自己,背棄正義而崇尚邪惡,拋離正直而親近讒佞,為人無永恆忠心,處世不堅持節義,所以商鞅所立法規無用而邪惡並作;李斯所定法治失效而奸詐四起;呂不韋勢力顯赫招來滅族;韓非子理論受用而自身受刑。這都是什麼緣故呢?利益使人心動,榮寵使人企羨,耀眼奪目的龍形圖紋,雍容華麗的車馬服飾,僥倖苟得,就高興得輾轉反側,淫邪荒迷,恣意妄為,然而車未動鈴未響而身死轅下,院未進房未住即樑柱傾覆。
上天收其靈魂,大地奪其福壽,人來弔喪,鬼砍其首。剛剛上到高岡,終而葬身深谷,早晨尚容光煥發,傍晚即枯死成鬼。所以賢人君子,深圖遠慮,畏懼債孽,超脫塵世,隱居安貧,有如泥路上拖著尾巴的烏龜,也不要濁世的好名聲。如此之人難道是輕視君主忽視百姓,而不理時務嗎?《易經》載有對人們行動的預測警誡,《詩經》記著對處世平和恭謹的讚揚詠嘆,這都是上天的指令而客觀規律使之然也。“‘自從我大漢王朝應天時順民意,政治昌隆,有如陽春的光明,俯察地理,仰視天文,傳播皇家恩澤以哺育百姓,推行德治教化使風俗正淳,君臣有秩,各守其職。皇上有從諫如流的寬闊胸懷,臣下有救匡扶正的盡職之心,官吏無虛華不實的榮寵,百姓有自己某一種好的品行,勤勉道德修養,崇尚處世忠義。然而世事發展有高潮也有低潮,萬物生長有興盛也有衰敗,有聲響亦有靜寂,有光明即有黑暗。繁盛的春天為蕭殺的秋天所接替,陰寒的冬季又被春天所抑卻,太陽消逝而月亮升起,月光暗失而陽光啟明。沖帝、質帝短壽夭折,桓帝、靈帝朝綱墜敗,於是英雄雲集,豪傑四起。戶戶有不同議論,人人懷不同謀計,所以合縱連橫的說客陡然披露胸襟,奸猾狡詐的人物暫時鼓唇弄舌。“‘如今天綱已廢,德政在西土建立,光大祖先宏偉的威儀,賜予官吏爵位,推行五教以移風易俗,修養九德來拯救百姓,四時有序恭敬地祭祀宗廟,盡心輔佐使政治實現王道。雖說割據的天下尚未統一,冒牌的君主沒有分辨出來,但聖人早有訓誡,均平合理則天下無貧,故此朝廷上君臣協調洽好,則會得到社會上黎民百姓的歡欣擁戴,動則依據法度,靜則循規蹈矩。英俊壯美,這是偉人之氣度;有過必改,這是顏回的德行;政事有條不紊,冉有、子路曾這樣治理國家;鷹揚鷙騰,伊尹、呂尚曾如此創建事業。總集群賢智謀,聽取薛公三計,運用張良、陳平的秘計,努力地為國事操勞,援引賢能人才都來不及,哪得閒暇去修整雜亂污穢地方的枯竹!“‘我沒有什麼才幹,在朝中二十多年,獻身皇朝,全靠自己的忠心。
喜好大海的寬深,讚嘆嵩山的高峻,聽說孔子讚揚子夏,感受到鄉校給自己帶來的益處,象平仲善於調和鼎鑊,增加美味而去掉不好氣味,所以我冒昧昏庸的話語,時時也有被採納的成分,就像人們在市閭中可以考察政治的得失,田野遊戲的兒童的吟唱,或許也能增加國家的福祥,盡力規諫。如果有所採納,是自己的昏..符合聖上高明,進而應得靈驗,如果自己的意見未被接受,這是自己的義務,退而守著自己的愚見而已。進退聽任天數,不矯飾不欺上,順性而為樂天知命,有什麼悔恨之處呢?這就是我為什麼入朝幾十年而沒有黜出的原因,有權位卻如沒有權位。狷狹的屈原認為唯我獨醒,以醉態混世的漁父卻在世上隨波逐流,柳下惠自甘屈辱的打算是多么腐臭,伯夷、叔齊高傲的怨恨是多么狹隘。諫言被接受不以為有所得,建議未合意不以為有所失,有所得不立即停歇,有所失毫不悲傷,不以自己的喜好厭惡而軒輊前後高低,不沽名釣譽以獲取利祿,不推脫過失而擔心受黜。有何責備需要解釋?有何賞賜值得可惜?又有何方之排何直之入?二十七年居朝未移,誠然有我自己堅守的道理。“‘如今朝中人才堆積如山,英傑成群,如同小魚潛游於大海,小鳥飛落在鄧林,飛鳥離去不顯得少,游魚來了也顯不出多。況且太陽在唐虞時代有所幽暗,月亮在殷商時期有過應驗,禹在陽盱求助於上天而洪水平息,成湯在桑林向上天祈禱而甘霖滋潤。行、止有一定的規律,開、閉有一定的時間。我的先師留下訓誡,要不怨不尤,聽任天命,我還有什麼可說?話說完了路走到了,我得返歸初衷,整理前人的三墳五典,尋繹孔子的思想精華,用精微的語言來傳衍大道,以先人為楷模而守定規則。讚賞叔矻的優遊自得,羨慕疏廣的功遂身隱,收住仕途的腳步返歸田園,泛舟江湖以安度白髮晚年,身處蝸室有自樂,遠離塵世可避禍。只是我心尚未安穩,擔心晚年道途泥濘,故仍要激勵自己發憤,坦露心胸請受爵命。古代九方堙善識馬的內在精華,秦牙善察馬的外表體形;薛燭善鑒寶劍而揚名,瓠梁善於高歌而斐聲。
齊國食客學雞鳴救護田文,楚國食客憑偷技保衛楚境;雍門周鼓琴以闡釋真理,韓哀善駕御而天下馳名;盧敖翱翔於玄闕,若士飛身而入雲。我確實不具備這些人的特技,故此僅以默然靜守而求得無禍安寧。’”
景耀六年(263),後主劉禪採納譙周的計策,派使者向鄧艾請降,降書即為谷阝正所寫。次年正月,鍾會在成都反叛,後主東遷洛陽,當時十分混亂倉猝,原蜀國大臣沒人跟隨保護後主,只有谷阝正和殿中督汝南人張通,舍下自己的妻兒老小隻身隨後主前往。後主靠谷阝正的開導指教而事事合宜得體,沒有引起什麼缺失,於是感慨長嘆,悔恨對谷阝正的了解太晚了。當時人們對此十分嘉贊。郤正被賜爵關內侯。泰始年間,谷阝正被任命為安陽縣縣令,升為巴西太守。泰始八年(272),皇帝下詔說:“谷阝正過去在成都,困苦顛簸之中能堅守節義,不背忠心,升官重用後,又能盡心政事,頗有政績,故任命他為巴西太守。”鹹寧四年(278),谷阝正辭世,留有著述計詩歌、論贊、辭賦等,共一百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