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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離龍宮回國繳旨 敗虎陣入洞興戎

童兒聽命,又將海角一弄。只聞嗷嘈音樂,向樓而來,環佩之聲,雜于樂器之內,更於一番雅致。七竅入耳,暗計:“雅樂如斯,不知其人若何?待至樓內,資吾一覽。”思猶未已,七八女娘,綴柳飛花,魚貫入內。極目視去,容顏嬌好,絕類天仙。先向龜、蝦二相前道了萬福,次向鯉學士拜舞,然後分班鵠立。一個個長袖宮裝,豐致翩翩,嬌容窈窕。二相曰:“上有貴客,何不一道萬福耶?”女娘聞言,群皆睨視七竅,含笑而致萬福。道畢,立於席間。二相曰:“有客在茲,可將好曲度來,以侑客酒。”女娘領命,各將衣袖整頓,徐伸纖纖之手,或品玉笛,或敲檀板,或捧瑤琴,歌韻悠揚,直與檀板、笛、琴合調而吹,真是雅樂喜從天上降,人間難得幾回聞。

曲終,二相曰:“窗外海燈齊放,樓中共舞霓裳,舞得妙時,自有賞賜。”言已,童兒吹動海角,海風微拂,助起高浪波紋。微風過余,海內忽現紅燈一盞,其大如斗,閃閃而來。

將近樓邊,燈光愈大,高約丈許。童兒復吹海角,“砰然”一聲,震動如雷,似將斗大紅燈,爆為萬點火星,遍滿海內。始如爝把,或現或隱;繼如皓月,愈騰愈高。轉瞬間,火星萬點,倏化為花燈萬道,照耀樓中,令人鬚眉無不畢現。二相曰:“燈明樓外,樂部女子,可徐徐度曲,徐徐舞之。”七八女娘,雲橋重整,舞者舞,彈者彈,吹者吹。但見雅樂之音,洋洋盈耳,舞樂之女,簇簇飛裙。時而樓外潮聲,雅樂音而合調;時而部中舞妙,得海風以飄遙時而遍體涼生,樓內如秋也;時而肌膚暖甚,又如春焉。時而如冬,冷氣若飛鵝毛之雪;時而如夏,炎熱似近晷之前。二相情深,為之手舞足蹈。七竅興到,不覺目定口呆。未幾,樂舞已停,海燈同滅。樂部女子,鵠立如初。

二相曰:“爾等苦矣,賞席一筵。”七八女娘拜謝而退。鯉學士曰:“鼉更三轉,可以安宿嘉賓。”二相曰:“如是,學士且陪貴客宿此樓中,吾二人暫別今宵,明日早來奉候。”言訖,向七竅一揖,竟下樓頭。

學士遂命童兒設榻以待。童兒又持海角,望窗外吹之。倏有一二女童,各抱枕衾直趨樓左。不逾片時,童兒稟曰:“牀榻已設矣。”學士即導七竅入室安宿。七竅極目,牀榻精潔無比,褥厚有尺余。二女童各獻佳茗一鍾,飄然而去。學士曰:“今日已殆,大夫安宿罷。”七竅諾,和衣就寢。身剛倒榻,一派香氣,浸人肺腑。暗摩枕筵,潤滑如玉,其軟如綿。臥於其中,備極溫暖。真龍宮寶物,不可名之。

臥至天明,二女童捧盆進水,七竅將面潔後,龜、蝦二相仍請入樓,設筵以待。筵罷,龍宮內侍奔告曰:“龍君登殿,有請貴賓。”二相聞之,即導七竅來殿。參拜已畢,龍君賜坐於旁,曰:“嘉客蒞止,愧無厚款,望其海涵!”七竅曰:“世外凡胎,得近仙容,榮已極矣。但今日之來,為救海南百姓,還祈仁慈大發,以有民罪焉。”龍君曰:“除妖不難。大夫歸去,急急張示化導,民一改過,海水即平。”七竅拜謝恩光,告辭龍君。龍君曰:“大夫來此不易,本朝天子,乃仁聖之主,吾無別贈,敬贈一仙露寶瓶,盛酒飲之,可以長生不老。”七竅接過,出得宮外,與二相、學士及海內大小僚屬拱手作別。剛下御階,李赤四人上前接著,導從原路而返。出了海岸,回首望之,只見萬頃茫茫,波翻浪涌。七竅歸到營內,黯然良久。

次日,遂于海南州縣,示諭遍張,中有“改厥前愆,天怒挽回,海水即平”之語。人民見此,約集建醮,聯名悔過。醮事始畢,果爾波靜浪平,百姓依然各安樂業。七竅見海水平服,與李赤等緩緩歸國。約行數月,始抵都中。黃門官入奏:“七竅平服海怪,朝門候旨。”皇上即登寶座,傳宣入見。七竅朝儀已罷,皇上問曰:“卿至海南,如何平此水怪?”七竅奏曰:“臣奉君命,行二月許,乃到海南地界。將營扎在高埠,舉目四顧,海浪滔天,淹沒民居田疇,不計其數。微臣睹此情景,雖慘百姓難以聊生,又奈怒浪雄波,無策可服。幸有臣家執事李赤等,捨身入海,得會龍君,言到當今聖人命臣下平服海怪。

龍王囑彼出導小臣,親晤龍君。小臣言及水淹生民一事,龍君云:‘此皆海南百姓沒盡五倫,奸詐邪淫,觸怒上天所致’。囑臣在海南州縣張示曉諭,以回天怒,自然波恬浪息。小臣如命,海水果平。龍君念我聖王仁德,下地於小臣辭行曰:‘送有仙露寶瓶,盛酒飲之,可以長生不老。’”奏罷,將瓶呈上。皇上欣喜,大宴臣下,晉封七竅以九卿之職。李赤等具封為黃門給事中。

七竅得此榮封,謝恩而退。自升官品,專柄國政,兼之李赤四人均受皇恩,為黃門給事中。珠蓮喜不自勝,曰:“如此,不患阻道無策矣!”於是日與蚌母籌商,不時又呼赤鯉四妖暗暗計議。李赤曰:“待大人專政已久,夫人不必用意,吾等自有妙策以阻之。”諸妖阻道之言已是如斯,不必復贅。

再說靈宅子自敗陰風大陣,被紫霞追逐,也不在本洞安身,乘得祥光,意欲另尋棲止。四面尋遍,遙見二峰品立,雖不甚高大,卻也幽深可人。因墜雲頭,立於峰頂視之。恰於二峰之中,有一深壑,壑內一洞,光明可愛。靈宅子緩步入壑,竟到洞外,目睹洞之左壁,題有四語云:“中有靈犀要自通,穩居洞裡道無窮;假饒放縱隨他去,豈定西南與北東。”下書“煉心子題”。靈宅見此四語,已知為得道者所錄,遂以此洞為隱身地。

他日無事,出得洞來,直上山巔,閒閒遊轉。忽然仰視二山之上,更有一山,林木蔥蘢,嫩翠如畫。靈宅子欲登絕頂,甫到山半,又一石穴橫於松下。內面風聲呼呼,向外而吹,幾不可近。時見野鬼出入,不知幾何。靈宅轉過洞門,見一小山,其形如卵,將欲登矣,猛有一虎,張牙舞爪,噴氣成雲。靈宅游畢此山,欲歸所居之洞,山右四五野鬼突如其來。靈宅子叱曰:“爾屬何方野鬼,來此胡為?”野鬼泣而答曰:“吾等皆銅頭鬼王部下所屬,自鬼王為紫霞收伏,吾輩依歸無所,故又集於海口洞中。”言此,靈宅子曰:“為何不復紫霞之仇耶?”野鬼曰:“恨無閒隙可乘,仇何能復?”靈宅子曰:“如爾等欲復是仇,可來吾洞,聽其調用,吾自有以使之。”野鬼曰:“仙真為誰,洞府何處?”靈宅子曰:“吾乃上界真人,道號‘靈宅’。所居洞府,即在兩山之間耳。”野鬼曰:“洞門書‘煉心’者乎?”靈宅子曰:“是也。”野鬼曰:“如是,吾等約集來洞,聽仙子調用焉。”靈宅子曰:“此事宜速,不可遲緩。否則意外變生,恐繪虎不成反類犬矣。”野鬼曰:“仙真吩咐,敢不惟命是從!”言已,化作陰風而散。

靈宅子歸來靜坐,暗自思曰:“頻年阻道,未獲一勝。只想陰風陣之敗,閉洞凝神,不與紫霞再決勝負,誰知又有野鬼散逸於此。吾得是助,吾且設萬鬼陣以待三緘。如紫霞諸真不能破此大陣,吾將三緘誅卻,以消吾恨;如其能破,則萬鬼陰魂,吾必教以左道旁門,壞彼正孰,俾天下之習道者盡為異端曲學,乃遂吾心。”計議如斯,專候野鬼來洞聽用。

野鬼自應靈宅之招,約集三萬六千鬼魂,去見靈宅。一一言及,君皆欣喜,願隨仙真驅使,仇復紫霞。會有清虛真人閒遊天際,見得野鬼林立,遂將雲頭按下,墜於其間。野鬼見之,拜跪不已。清虛曰:“爾等野鬼雲集此地,所為者何?”野鬼曰:“吾輩集此無別,將到靈宅仙子處,聽其驅使,以復紫霞之仇耳。”清虛曰:“紫霞真人命奉上天,遣得虛無子臨凡闡道,脫化三緘。靈宅身屬仙真,不為闡道之助,反三番四覆阻滯此舉。吾等稟之道祖,幾欲將彼貶為野仙。彼乃怙惡不悛,毫無悔悟,一戰再戰,挫辱累遭。自昔陣破陰風,諸真追逐,不見形影。今又在此約同爾等,計欲阻道。吾且問爾:‘靈宅子究用何策,以傲上天之旨乎?’”野鬼曰:“彼但諭及吾等任其役使,至於如何阻道,則不知之。”清虛曰:“爾等聽吾吩諭,不去為高。惟助道闡三緘,上天乃喜。待至他日,大道闡明,亦有功於上天,斷無不受微恩之理。如黨同阻道,天威赫赫,豈能容過爾輩耶?”野鬼齊聲曰:“仙真所言,吾當領受!願各守規矩,不入靈宅之黨焉。”清虛曰:“果爾,吾奏上天,必有獎賞。切毋面從陰背,以忠言而逆耳也!”野鬼諾之。

清虛真人乘雲而返,半空回顧,見得野鬼中突起濁煙,東橫西直,歪斜不整,未知何兆。於是袖占一課,課已而嘆曰:“三萬六千野鬼終得靈宅刁弄,背吾所說。異日萬鬼陣內,概被仙寶追散。靈魂化化生生,分為三千六百旁門,以壞正軌。

可知天地自有此正道,必有無數邪道以亂之。誠哉,正道之難闡也!”清虛嘆罷,撫膺嘆息而去。

三萬六千野鬼得清虛數語,仍然四散。靈宅子候之三日,不見動靜,默會片刻,知為清虛真人云游道此告誡一番,所以不至。靈宅無奈,又到兩山遊玩。復遇野鬼,而詢曰:“爾何爽約不前?”野鬼曰:“紫霞為闡正道,吾等往阻,恐觸天怒,故不敢應真人之招。”靈宅子笑曰:“吾知爾等誤聽清虛讒言,豈知清虛真人,乃紫霞道友,其所衛者紫霞耳。如聽彼說,則紫霞安享清閒,爾輩深仇,拋諸沉淵矣!清虛為上界仙真,吾亦上界仙子。阻道之罪,若有若無,豈清虛知之,而吾獨不知者?爾等休聽刁弄,須齊來吾洞,自有復仇妙策以教爾焉!”野鬼聽此言語,無異世之是非顛倒,靡不竦人聽從,遂同聲應曰:“明日準來洞前,聽仙真驅使!”靈宅子遂歸。

待至次日,果然野鬼陸續齊集。靈宅子日日教以布陣之法,又各與符篆一道,吞入腹內,俾排陣勢,步武易於瞭然。煉約年余,靈宅子見其卷收去取已熟,即於二山之下演之。一時陣中黑霧迷漫,不見天日。復將所吞符內真言一誦,野鬼盡化怪像,其形飄飄威風,勢不可近。靈宅子大喜於心,曰:“有此匡扶,可以興我戎行,以誅三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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