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七十
儒林下
沈重 樊深 熊安生 樂遜 黎景熙 冀俊 趙文深 辛彥之 何妥 蕭該包 愷 房暉遠 馬光 劉焯 劉炫 褚暉 顧彪 魯世達 張沖 王孝籍
沈重,字子厚,吳興武康人也。性聰悟,弱歲而孤,居喪合禮。及長,專心儒 學,從師不遠千里。遂博覽群書,尤明《詩》及《左氏春秋》。梁武帝欲高置學官, 以崇儒教。中大通四年,乃革選,以重補國子助教。後除《五經》博士。梁元帝之 在籓也,甚嘆異之。及即位,乃遣主書何武迎重西上。
魏平江陵,重乃留事梁主蕭察,累遷都官尚書,領羽林監。察又令重於合歡殿 講《周禮》。武帝以重經明行修,乃遣宣納上士柳裘致書禮聘,又敕襄州總管衛公 直敦喻遣之,在途供給,務從優厚。保定末,至於京師,詔令討論《五經》,並校 定鐘律。天和中,復於紫極殿講三教義,朝士、儒生、桑門、道士至者二千餘人。 重辭義優洽,樞機明辯,凡所解釋,鹹為諸儒所推。六年,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 同三司、露門博士,仍於露門館為皇太子講《論語》。建德末,表請還梁,武帝優 詔不許。重固請,乃許。為遣小司門上士楊汪送之。梁主蕭巋拜重散騎常侍、太常 卿。大象二年,來朝京師。開皇三年卒,年八十四。隋文帝遣舍人蕭子寶祭以少牢, 贈使持節、上開府儀同三司、許州刺史。重學業該博,為當世儒宗。至於陰陽圖緯、 道經、釋典,無不通涉。著《周禮義》三十一卷、《儀禮義》三十五卷、《禮記義》 三十卷、《毛詩義》二十八卷、《喪服經義》五卷、《周禮音》一卷、《儀禮音》 一卷、《禮記音》二卷、《毛詩音》二卷。
樊深,字文深,河樂猗氏人也。事繼母甚謹,弱冠好學,負書從師於河西,講 習《五經》,晝夜不倦。魏永安中,隨軍征討,以功累遷中散大夫。嘗讀書,見吾 丘子,遂歸侍養。
孝武西遷,樊王二姓舉義,為魏所誅。深父保周、叔父歡周並被害。深因避難, 墜崖傷足,絕食再宿。於後遇得一簞餅,欲食之,然念繼母老痺,或免虜掠,乃弗 食。夜中匍匐尋覓,母得見,因以饋母。還復遁去,改易姓名,遊學於汾晉間。習 天文及算曆之術。後為人所告,囚送河東。屬東魏將韓軌長史張曜重其儒學,延深 至家,因是便得逃隱。周文平河東,贈保周南郢州刺史,歡周儀同三司。深歸葬其 父,負土成墳。
尋而于謹引為府參軍事,令在館授教子孫。周文置學東館,教諸將子弟,以深 為博士。深經學通贍,每解書,多引漢魏以來諸家義而說之。故後生聽其言者,不 能曉悟,背而譏之曰:“樊生講書,多門戶,不可解。”然儒者推其博物。性好學, 老而不怠。朝暮還往,常據鞍讀書,至馬驚墜地,損折支體,終亦不改。後除國子 博士,賜姓萬紐于氏。天平二年,遷縣伯中大夫,加開府儀同三司。建德元年,表 乞骸骨,詔許之。朝廷有疑議,常召問焉。後以疾卒。
深既專經,又讀諸史及《倉》、《雅》、篆、籀、陰陽、卜筮之書。學雖博贍, 訥於辭辯,故不為當時所稱。撰《孝經》《喪服問疑》各一卷。又撰《七經異同》 三卷。子義綱。
熊安生,字植之,長樂阜城人也。少好學,勵精不倦。從陳達受《三傳》,從 房虬受《周禮》,事徐遵明,服膺歷年,後受《禮》於李寶鼎,遂博通《五經》。 然專以《三禮》教授,弟子自遠方至者千餘人。乃討論圖緯,捃摭異聞。先儒所未 悟者,皆發明之。齊河清中,陽休之特奏為國子博士。時西朝既行《周禮》,公卿 以下,多習其業,有宿疑碩滯者數十條,皆莫能詳辨。天和三年,周齊通好,兵部 尹公正使焉。與齊人語及《周禮》,齊人不能對。乃令安生至賓館,與公正言。公 正有口辯,安生語所未至者,便撮機要而驟問之。安生曰:“《禮》義弘深,自有 條貫,必欲升堂睹奧,寧可汨其先後?但能留意,當為次第陳之。”公正於是問所 疑,安生皆為一一演說,鹹究其根本。公正嗟服。還,具言之於武帝,帝大欽重之。
及入鄴,安生遽令掃門。家人怪而問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將見我 矣。”俄而帝幸其第,詔不聽拜,親執其手,引與同坐,謂曰:“朕未能去兵,以 此為愧。”安生曰:“黃帝尚有阪泉之戰,況陛下龔行天罰乎!”帝又曰:“齊氏 賦役繁興,竭人財力,朕救焚拯溺,思革其弊,欲以府庫及三台雜物散之百姓,公 以為何如?”安生曰:“昔武王克商,散鹿台之財,發巨橋之粟,陛下此詔,異代 同美。”帝又曰:“朕何如武王?”安生曰:“武王伐紂,懸首白旗;陛下平齊, 兵不血刃,愚謂聖略為優。”帝大悅,賜帛三百匹、米三百石、宅一區,並賜象笏 及九鐶金帶,自余什物稱是。又詔所司給安車駟馬,令隨駕入朝,並敕所在供給。 至京,敕令於大乘佛寺,參議五禮。宣政元年,拜露門博士、下大夫,時年八十餘。 尋致仕,卒於家。
安生既學為儒宗,嘗受其業,擅名於後者,有馬榮伯、張黑奴、竇士榮、孔籠、 劉焯、劉炫等,皆其門人焉。所撰《周禮義疏》二十卷,《禮記義疏》三十卷、 《孝經義》一卷,並行於世。安生與同郡宗道暉、張暉、紀顯敬、徐遵明等為祖師。 道暉好著高翅帽、大屐,州將初臨,輒服以謁見,仰頭舉肘,拜於屐上,自言學士 比三公。後齊任城王湝鞭之,道暉徐呼安偉,安偉出,謂人曰:“我受鞭,不漢體。” 復躡屐而去。冀州人為之語曰“顯公鍾,宋公鼓,宗道暉屐,李洛姬肚”,謂之四 大。顯公,沙門也,宋公,安德太守也;洛姬,婦人也。
安生在山東時,歲歲游講,從之者傾郡縣。或誑之曰:“某村古冢,是晉河 南將軍熊光,去七十二世。舊有碑,為村人埋匿。”安生掘地求之,不得,連年訟 焉。冀州長史鄭大訁雚判之曰:“七十二世,乃是羲皇上人;河南將軍,晉無此號。 訴非理記。”安生率其族向冢而號。將通名,見徐之才、和士開二人相對,以徐 之才諱“雄”,和士開諱“安”,乃稱“觸觸生”,群公哂之。
樂遜,字遵賢,河東猗氏人也。幼有成人之操,從徐遵明於趙、魏間,受《孝 經》、《喪服》、《論語》、《詩》、《書》、《禮》、《易》、《左氏春秋》大 義。尋而山東寇亂,學者散逸,遜於擾擾之中,猶志道不倦。大統七年,除子都督。 九年,太尉李弼請遜教授諸子。既而周文盛選賢良,授以守令。相府戶曹柳敏、行 台郎中盧光、河東郡丞辛粲相繼舉遜,稱有牧人之才。弼請留不遣。魏廢帝二年, 周文召遜教授諸子。在館六年,與諸儒分授經業,講《孝經》、《論語》、《毛詩》 及服虔所注《春秋左氏傳》。周閔帝踐阼,以遜有理務材,除秋官府上士,轉小師 氏下大夫。自譙王儉以下,並束脩行弟子之禮。遜以經術教授,甚有訓導之方。及 衛公直鎮蒲州,遜為直主簿。
武成元年六月,以霖雨經時,詔百官上封事。遜陳時宜十四條,其五條切於政 要。其一,崇教方。其二,省造作。其三,明選舉。其四,重戰伐。其五,禁奢侈。 保定二年,以訓導有方,頻加賞賜,遷遂伯中大夫。五年,詔魯公贇、畢公賢等, 俱以束脩之禮,同受業焉。
天和元年,岐州刺史陳公純舉遜以賢良。五年,遜以年在懸車,上表致仕,優 詔不許。於是賜以粟帛及錢等,授湖州刺史,封安邑縣子。人多蠻左,未習儒風。 遜勸勵生徒,加以課試,數年之間,化洽州境。蠻俗生子,長大多與父母異居。遜 每加勸導,多革前弊。在任數載,頻被褒錫。秩滿還朝,拜皇太子諫議,復在露門 教授皇子。大象初,進爵崇業郡公,又為露門博士。二年,進位開府儀同大將軍, 出為汾陰郡守。遜以老病固辭,詔許之,乃改授東揚州刺史。仍賜安車、衣服及奴 婢等,又於本郡賜田十頃,儒者以為榮。隋開皇元年,卒於家,年八十二。贈本官, 加蒲、陝二州刺史。
遜性柔謹,寡交遊,立身以忠信為本。不自矜尚。每在眾言論,未嘗為人之先, 學者以此稱之。所著《孝經》、《論語》、《毛詩》、《左氏春秋序論》十餘篇。 又著《春秋序義》,通賈、服說,發杜氏違,辭理並可觀。
初,周又有黎景熙,以古學顯。
黎景熙,字季明,河間鄭人,少以孝行聞於世。曾祖嶷,魏太武時,以軍功賜 爵容城縣男,後為燕郡守。祖鎮、父瓊,並襲爵。季明少好讀書,性強記默識,而 無應對之能。其從祖廣,太武時尚書郎,善古學。常從吏部尚書清河崔宏受字義, 又從司徒崔浩學楷篆,自是家傳其法。季明亦傳習之,頗與許氏有異。又好玄象, 頗知術數,而落魄不事生業。有書千餘卷。雖窮居獨處,不以饑寒易操。與范陽盧 道源為莫逆交。永安中,道源勸令入仕,始為威烈將軍。孝武西遷,季明乃寓居伊 洛。侯景徇地河外,召季明從軍,稍遷黎陽郡守。季明從至懸瓠,察景終不足恃, 遂去之。客於潁川。時王思政鎮潁川,累使召季明,留於內館。月余,周文又征之, 遂入關。乃令季明正定古今文字於東閣。大統末,拜著作佐郎。於時倫輩,皆位兼 常伯,車服華盛,唯季明獨以貧素居之,而無愧色。又勤於所職,著述不怠。然性 尤專固,不合於時,是以一為史官,遂十年不調。武成末,遷外史下大夫。
保定三年,盛營宮室。春夏大旱,詔公卿百僚,極言得失。季明上封事曰:
臣聞成湯遭旱,以六事自陳。宣王太甚,而圭璧斯竭。豈非遠慮元元,俯哀黎 庶。今農要之月,時雨猶愆,率土之心,有懷渴仰。陛下垂情萬類,子愛群生,覲 禮百神,猶未豐洽。豈或作事不節,有違時令,舉措失中,當邀斯旱。
《春秋》,君舉必書,動為典禮。水旱陰陽,莫不應行而至。孔子曰:“言行, 君子之所以動天地,可不慎乎!”《春秋》莊公三十一年冬,不雨,《五行傳》以 為是歲一年而三築台,奢侈不恤人也。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五行傳》以為時 作南門,勞人興役。漢惠帝二年夏,大旱,五年夏,大旱,江河水少,溪澗水絕, 《五行傳》以為先是發十四萬六千人城長安。漢武帝元狩三年夏,大旱,《五行傳》 以為是歲發天下故吏,穿昆明池。然則土木之功,動人興役,天輒應之以異。典籍 作誡,倘或可思,上天譴告,改之則善。今若息人省役,以答天譴,庶靈澤時降, 嘉穀有時,則年登可覬,子來非晚。《詩》云:“人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 以綏四方。”或恐極陽生陰,秋多雨水,年復不登,人將無覬。如又荐饑,為慮更 甚。
時豪富之家,競為奢麗。季明又上書曰:
臣聞寬大所以兼覆,慈愛所以懷眾。故天地稱其高厚者,萬物得其容養焉;四 時著其寒暑者,庶類資其忠信焉。是以帝王者,寬大象天地,忠信則四時。招搖東 指,天下識其春;人君布德,率土懷其惠。伏惟陛下,資乾御宇,品物鹹亨,時乘 六龍,自強不息,好問受規,天下幸甚。
自古至道之君,亦皆廣延博訪,詢采皞蕘,置鼓樹木,以求其過。頃者亢旱逾 時,人懷望歲,陛下爰發明詔,廣求六瘼,同禹、湯之罪己,高宋景之守正,澍雨 應時,年穀斯稔。克己節用,慕質去華,此則尚矣。然而硃紫仍耀於衢路,綺縠猶 侈於豪富,短褐未充於細人,糟糠未厭於編戶。此則勸導之理,有所未周故也。今 雖導之以禮,齊之以刑,風俗固難以一矣。昔漢文帝集上書之囊,以作帷帳;惜十 家之產,不造露台。後宮所幸,衣不曳地,方之今日富室之飾,嘗不如婢隸之服。 然而以身率下,國富刑清,廟稱太宗,良有以也。臣聞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 今承魏氏衰亂之後,貞信未興。宜先尊五美,屏四惡,革浮華之俗,抑流競之風, 察鴻都之小藝,焚雉頭之異服,無益之貨勿重於時,虧德之器勿陳於側,則人知德 矣。
臣又聞之,為政之要,在於選舉。若差之毫厘,則有千里之失;後來居上,則 致積薪之譏。是以古之善為政者,貫魚以次,任必以能。爵人於朝,不以私愛。簡 才以授其官,量能以任其用。官得其才,任當其用,六轡既調,坐致千里。虞舜選 眾,不仁者遠,則庶事康哉,人知其化矣。
帝覽而嘉之。
時外史廨宇屢移,未有定所。季明又上言曰:“外史之職,漢之東觀,帝王所 寶,此焉攸在。自魏及周,公館不立,臣雖愚瞽,猶知其非。是以去年十一月中, 敢冒奏陳,特降中旨,即遣修營。荏苒一周,未知功力。臣職思其憂,敢不重請。” 帝納焉,於是廨宇方立。天和二年,進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後以疾卒。
又周文初,屬天下分崩,時學術之士蓋寡,故曲學末伎,鹹見引納。至若冀俊、 趙文深之徒,雖才愧昔人,而名著於世,並見收用。
冀俊,字僧俊,太原陽邑人也。性沈謹,善隸書,特工模寫。初為賀拔岳墨曹 參軍。岳被害,周文引為記室。時周文志平侯莫陳悅,乃令俊偽為魏帝敕書與費也 頭,令將兵助周文討悅。俊尋舊敕模寫,及代舍人、主書等署,與真無異。周文大 悅。費也頭見敕,不以為疑,遂遣兵受周文節度。大統初,封長安縣男,從征弘農, 戰於沙苑,進爵為子。累遷襄樂郡守。尋征還,教明帝及宋獻公等隸書。時俗入書 學者亦行束修之禮,謂之謝章。俊以書字所興,起自蒼頡,若同常俗,未為合禮, 遂啟周文,釋奠蒼頡及先聖、先師。除黃門侍郎、本州大中正。累遷湖州刺史。靜 退,每以清約自處。前後所歷,頗有聲稱。尋加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後進 爵為昌樂侯,卒。
趙文深,字德本,南陽宛人也。父遐,以醫術仕魏,為尚藥典御。文深少學楷 隸。年十一,獻書於魏帝。後立義歸朝,除大丞相府法曹參軍。雅有鍾、王之則, 筆勢可觀。當時碑榜,唯文深、冀俊而已。大統十二年,追論立義功,封白石縣男。 文帝以隸書紕繆,命文深與黎季明、沈遐等依《說文》及《字林》,刊定六體,成 一萬餘言,行於世。及平江陵之後,王褒入關,貴游等翕然並學褒書。文深之書, 遂被遐棄。文深慚恨,形於言色。後知好尚難及,亦改習褒書。然竟無所成,轉被 譏議,謂之學步邯鄲焉。至於碑榜,餘人猶莫之逮。王褒亦每推先之。宮殿樓閣, 皆其跡也。遷縣伯下大夫。明帝令至江陵書影覆寺碑,漢南人士,亦以為工。梁主 蕭察觀而美之,賞遺甚厚。天和元年,露寢等初成,文深以題榜之功,除趙興郡守。 文深雖居外任,每須題榜,輒復追之。後以疾卒。
辛彥之,隴西狄道人也。祖世敘,魏涼州刺史。父靈補,周渭州刺史。彥之九 歲而孤,不交非類。博涉經史,與天水牛弘同志好學。後入關,遂家京兆。周文見 而器之,引為中外府禮曹,賜以衣馬珠玉。時國家草創,朝貴多出武人,修定儀注, 唯彥之而已。尋拜中書侍郎。及周閔帝受禪,彥之與小宗伯盧辯,專掌儀制。歷典 祀、太祝、樂部、御正四曹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封五原郡公。宣帝即位,拜小宗 伯。時帝立五皇后,彥之切諫,由是忤旨,免官。
隋文帝受禪,除太常少卿,改封任城郡公,進位開府。歷國子祭酒、禮部尚書。 與秘書監牛弘撰新禮。帝嘗令彥之與沈重論議,重不能抗,避席而謝曰:“辛君所 謂金城湯池,無可攻之勢。”帝大悅。後除隨州刺史。時州牧多貢珍玩,惟彥之所 貢,並供祭之類。上謂朝臣曰:“人安得無學!彥之所貢,稽古之力也。”遷潞州 刺史,前後俱有惠政。彥之又崇信佛道,於城內立浮圖二所,並十五層。開皇十一 年,州人張元暴死,數日乃蘇。雲遊天上,見新構一堂,制極崇麗。元問其故,雲 潞州刺史辛彥之有功德,造此堂以待之。彥之聞而不悅。其年卒,謚曰宣。
彥之撰《墳典》一部、《六官》一部、《祝文》一部、《禮耍》一部、《新禮》 一部、《五經異義》一部,並行於世。子孝舒、仲龕,並早有令譽。
何妥,字棲風,西城人也。父細腳胡,通商入蜀,遂家郫縣。事梁武陵王紀, 主知金帛,因致巨富,號為西州大賈。妥少機警,八歲游國子學,助教顧良戲之曰: “汝姓何,是荷葉之荷?為河水之河?”妥應聲答曰:“先生姓顧,是眷顧之顧? 為新故之故?”眾鹹異之。十七,以伎巧事湘東王。後知其聰明,召為誦書左右。 時蘭陵蕭翽,亦有俊才,住青楊巷,妥住白楊頭。時人為之語曰:“世有兩俊,白 楊何妥,青楊蕭翽。”其見美如此。
江陵平,入周,仕為太學博士。宣帝初立五後,問儒者辛彥之。對曰:“後與 天子匹體齊尊,不宜有五。”妥駁曰:“帝嚳四妃,舜又二妃,亦何常數?”由是 封襄城縣男。文帝受禪,除國子博士,加通直散騎常侍,進爵為公。
妥姓勁急,有口才,好是非人物。納言蘇威嘗言於上曰:“臣先人每誡臣云: 唯讀《孝經》一卷,足可立身經國,何用多為?”上亦然之。妥進曰:“蘇威所學, 非止《孝經》。厥父若信有此言,威不從訓,是其不孝;若無此言,面欺陛下,是 其不誠。不誠不孝,何以事君?且夫子又云:‘不讀《詩》無以言,不讀《禮》無 以立。’豈容蘇綽教子,獨反聖人之訓乎?”威時兼領五職,上甚親重之。妥因奏 威不可信任。又以掌天文律度,皆不稱職,妥上八事以諫。
其一事曰:臣聞知人則哲,惟帝難之。孔子曰:舉直錯枉則人服,舉枉錯直則 人不服。由此言之,政之安危,必慎所舉。故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察今之舉 人,良異於此。無論諂直,莫擇賢愚。心欲崇高,則起家喉舌之任;意須抑屈,必 白首郎署之官。人不之服,實由於此。臣聞爵人於朝,與士共之;刑人於市,與眾 棄之。伏見留心獄訟,愛人如子,每應決獄,無不詢訪群公,刑之不濫,君之明也。 刑既如此。爵亦宜然。若有懋功,簡在帝心者,便可擢用。自斯以降,若選重官, 必參以眾議,勿信一人之舉,則上不偏私,下無怨望。
其二事曰:孔子云:是察阿黨,則罪無掩蔽。又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 而不周。”所謂比者,即阿黨也。謂心之所愛,既已光華榮顯,猶加提挈;心之所 惡,既已沈滯屈辱,薄言必怒。提挈既成,必相掩蔽,則欺上之心生矣;屈辱既加, 則有怨恨,謗讟之言出矣。伏願廣加訪察,勿使朋黨路開,威恩自任。有國之患, 莫大於此。
其三事曰:臣聞舜舉十六族,所謂八元八凱也。計其賢明,理優今日。猶復擇 才授任,不相侵濫。故得四門雍穆,庶績鹹熙。今官員極多,用人甚少,一人身上, 乃兼數職。為是國無人也?為是人不善也?今萬乘大國,髦彥不少,縱有明哲,無 由自達。東方朔言曰:“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斯言信矣。今當官之人,不 度德量力,既無呂望、傅說之能,自負傅岩、渭水之氣。不慮憂深責重,唯畏總領 不多。安斯寵任,輕彼權軸。顛沛致蹶,實此之由。《易》曰:“鼎折足,覆公餗, 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臣聞窮力舉重,不能為用。伏願更任賢良,分才參 掌,使各行其力,則庶事康哉。
其四事曰:臣聞《禮》云: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左道以亂政者殺。孔子曰: 仍舊貫,何必改作。伏見比年以來,改作者多矣。如范威刻漏,十載不成;趙翊尺 秤,七年方決;公孫濟迂誕,醫方費逾巨萬;徐道慶回互子午,糜耗飲食;常明破 律,多歷歲時;王渥亂名,曾無紀極;張山居未知星位,前已蹂藉太常;曹魏祖不 識北辰,今復蘭轢太史。莫不用其短見,便自誇毗,邀射名譽,厚相誣罔。請今 日已後,有如此者,若其言不驗,必加重罰。庶令有所畏忌,不敢輕奏狂簡。
其餘文多不載。時蘇威權兼數職,先嘗隱武功,故妥言“自負傅岩、渭水之氣”, 以此激上。書奏,威大銜之。二年,威定考文學,妥更相訶詆。威勃然曰:“無何 妥,不慮無博士!”妥應聲曰:“無蘇威,亦何憂無執事!”於是與威有隙。
其後,上令妥考定鐘律。妥又上表曰:
臣聞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然則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禮樂。又云:樂 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臨天下者,禮樂之謂也。臣聞樂有二:一曰奸聲, 二曰正聲。夫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故樂行而倫 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孔子曰:“放鄭聲,遠佞人。” 故鄭、衛、宋、趙之聲出,內則發疾,外則傷人。是以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 破,其官壞;角亂則憂,其人怨;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 亂,則國亡無日矣。
魏文侯問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欲寐;聽鄭衛之音而不倦,何也?” 子夏對曰:“夫古樂者,始奏以文,復亂以武。修身及家,平均天下。鄭衛之音者, 奸聲以亂,溺而不止,優雜子女,不知父子。今君所問者,樂也,所愛者,音也。 夫樂之與音,相近而不同。為人君者,謹審其好惡。”案聖人之作樂也,非止苟悅 耳目而已矣。欲使在宗廟之內,君臣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鄉里之內,長幼同聽 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父子同聽之,則莫不和親。此先王立樂之方也。故 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故黃鐘、大呂,弦歌乾 戚,童子皆能舞之。能知樂者,其惟君子。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 言樂,知樂則幾於道矣。紂為無道,太師抱樂器以奔周。晉君德薄,師曠固惜清徵。
上古之時,未有音樂,鼓腹擊壤,樂在其間。《易》曰:“先王作樂崇德,殷 薦之上帝,以配祖考。”至於黃帝作《鹹池》,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 堯作《大章》,舜作《大韶》,禹作《大夏》,湯作《大濩》,武王作《大武》。 從夏以來,年代久遠,唯有名字,其聲不可得聞。自殷至周,備於《詩·頌》。故 自聖賢已下,多習樂者,至如伏羲減瑟,文王足琴,仲尼擊磬,子路鼓瑟,漢高擊 築,元帝吹簫。
漢祖之初,叔孫通因秦樂人,制宗廟之樂。迎神於廟門,奏《嘉至之樂》,猶 古降神之樂也。皇帝入廟門,奏《永至之樂》,以為行步之節,猶古《采薺肆夏》 也。乾豆上薦,奏《登歌之樂》,猶古清廟之歌也。登歌再終,奏《休成之樂》, 美神饗也。皇帝就東廂坐定,奏《永安之樂》,美禮成也。其《休成》、《永至》 二曲,叔孫通所制也。漢高祖廟,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當春秋 時,陳公子完奔齊,陳是舜後,故齊有《韶》樂。孔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是 也。秦始皇滅齊,《韶》樂傳於秦。漢高祖滅秦,《韶》樂傳於漢。漢高祖改名 《文始》,以示不相襲也。《五行舞》者,本周《大武》樂也,始皇改曰《五行》。 及於孝文,復作《四時之舞》,以示天下安和,四時順也。孝景采《武德舞》以為 《昭德》,孝宣又采《昭德》以為《盛德》。雖變其名,大抵皆因秦舊事。至於晉、 魏,皆用古樂。魏之三祖,並制樂辭。自永嘉播越,五都傾盪,樂聲南度,以是大 備江東。宋、齊已來,至於梁代,所行樂事,猶皆傳古。三雍四始,實稱大盛。及 侯景篡逆,樂師分散,其四舞三調,悉度偽齊。齊氏雖知傳受,得曲而不用之於宗 廟朝廷也。
臣少好音律,留意管弦,年雖耆老,頗皆記憶。及東土克定,樂人悉反,問其 逗留,果雲是梁人所教。今三調四舞,並皆有手,雖不能精熟,亦頗具雅聲。若令 教習傳授,庶得流傳古樂。然後取其會歸,撮其指要,因循損益,更制嘉名,歌盛 德於當今,傳雅正於來葉,豈不美歟。謹具錄三調四舞曲名,又制歌辭如別。其有 聲曲流宕,不可以陳於殿庭者,亦悉附之於後。
書奏,別敕太常,取妥節度。於是作清、平、瑟三調聲,又作八佾《鞸》、 《鐸》、《巾》、《拂》四舞。先是太常所傳宗廟雅樂,歷數十年,唯作大呂,廢 黃鐘。妥又深乖古意,乃奏請用黃鐘。詔下公卿議,從之。俄而子蔚為秘書郎。有 罪當刑,上哀之,減死論。是後恩禮漸薄。六年,出為龍州刺史。時有負笈遊學者, 妥皆為講說教授之。又為《刺史箴》,勒於州門外。在職三年,以疾請還,詔許之。 復知學事。
時上方使蘇夔在太常參議鐘律,夔有所建議,朝士多從之。妥獨不同,每言夔 之短。帝下其議,群臣多排妥。妥復上封事,指陳得失,大抵論時政損益,並指斥 當世朋黨。於是蘇威及吏部尚書盧愷、侍郎薛道衡等皆坐得罪。除伊州刺史,不行。 尋為國子祭酒,卒官。謚曰肅。
撰《周易講疏》三卷、《孝經義疏》二卷、《莊子義疏》四卷。與沈重等撰 《三十六科鬼神感應等大義》九卷、《封禪書》一卷、《樂要》一卷、文集十卷, 並行於世。
於時學士之自江南來者,蕭該、包愷並知名。
蕭該,蘭陵人。梁鄱陽王恢之孫,少封攸侯。荊州平,與何妥同至長安。性篤 學,《詩》、《書》、《春秋》、《禮記》並通大義,尤精《漢書》,甚為貴游所 禮。開皇初,賜爵山陰縣公,拜國子博士。奉詔與妥正定經史。然各執所見,遞相 是非,久而不能就。上譴而罷之。該後撰《漢書》及《文選音義》,鹹為當時所貴。
包愷,字和樂,東海人。其兄愉,明《五經》,愷悉傳其業。及從王仲通受 《史記》、《漢書》,尤稱精究。大業中,為國子助教。於是《漢書》學者以蕭、 包二人為宗,遠近聚徒教授者數千人。卒,門人起墳立碣焉。
房暉遠,字崇儒,恆山真定人也。世傳儒學。暉遠幼有志行,明《三禮》、 《春秋三傳》、《詩》、《書》、《周易》,兼善圖緯。恆以教授為務,遠方負笈 而從者,動以千計。齊南陽王綽為定州刺史,聞其名,召為博士。周武帝平齊,搜 訪儒俊,暉遠首應辟命,授國小下士。隋文帝受禪,遷太常博士。太常卿牛弘每稱 為《五經》庫。吏部尚書韋世康薦之,遷太學博士。尋與沛公鄭譯修正樂章。後復 為太常博士,未幾擢為國子博士。會上令國子生通一經者,並悉薦舉,將擢用之。 既策問訖,博士不能時定臧否。祭酒元善怪問之,暉遠曰:“江南、河北,義例不 同,博士不能遍涉。學生皆持其所短,稱己所長;博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決也。” 祭酒因令暉遠考定之,暉遠攬筆便下,初無疑滯。或有不服者,暉遠問其所傳義疏, 輒為始末誦之,然後出其所短。自是無敢飾非者。所試四五百人,數日便決。諸儒 莫不推其通博,皆自以為不能測也。尋奉詔預修令式。文帝嘗謂群臣曰:“自古天 子有女樂乎?”楊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無女樂。暉遠曰:“臣聞‘窈窕淑女, 鐘鼓樂之’,此即王者房中之樂,著於《雅》《頌》,不得言無。”帝大悅。仁壽 中,卒官,朝廷嗟惜焉,賵賻甚厚,贈員外散騎常侍。
馬光,字榮伯,武安人也。少好學,從師數十年,晝夜不息,圖書讖緯,莫不 畢覽。尤明《三禮》,為儒者所宗。
隋開皇初,征山東義學之士,光與張仲讓、孔籠、竇仕榮、張買奴、劉祖仁等 俱至,並授太學博士,時人號為六儒。然皆鄙野無儀范,朝廷不之貴也。仕榮尋病 死。仲讓未幾告歸鄉里,著書十卷,自云:“此書若奏,必為宰相。”又數言玄象 事。州縣列上,竟坐誅。孔籠、張買奴、劉祖仁未幾亦被譴亡。唯光獨存。
嘗因釋奠,帝親幸國子學,王公已下畢集,光升坐講《禮》,啟發章門。已而 諸儒生以次論難者十餘,皆當時碩學。光剖析疑滯,雖辭非俊辯,而《禮》義弘贍。 論者莫測其淺深,鹹共推服。上嘉而勞焉。山東《三禮》學者,自熊安生後,唯宗 光一人。初教授瀛、博間,門徒千數,至是多負笈從入長安。後數年,丁母憂歸鄉 里,以疾卒於家。
劉焯,字士元,信都昌亭人也。犀額龜背,望高視遠,聰敏沉深,弱不好弄。 少與河間劉炫結盟為友,同受《詩》於同郡劉軌思,受《左傳》於廣平郭懋,嘗問 《禮》於阜城熊安生,皆不卒業而去。武強交津橋劉智海家,素多墳籍,焯就之讀 書,向經十載,雖衣食不繼,晏如也。遂以儒學知名,為州博士。
隋開皇中,刺史趙煚引為從事。舉秀才,射策甲科。與著作郎王劭同修國史, 兼參議律歷。仍直門下省,以待顧問。俄除員外將軍。後與諸儒於秘書省考定群言。 因假還鄉里,縣令韋之業引為功曹。尋復入京,與左僕射楊素、吏部尚書牛弘、國 子祭酒蘇威、元善、博士蕭該、何妥、太學博士房暉遠、崔崇德、晉王文學崔賾等, 於國子共論古今滯義,前賢所不通者。每升坐,論難鋒起,皆不能屈。楊素等莫不 服其精博。六年,運洛陽《石經》至京師,文字磨滅,莫能知者。奉敕與劉炫二人 論義,深挫諸儒,鹹懷妒恨。遂為飛章所謗,除名。
於是優遊鄉里,專以教授著述為務,孜孜不倦。賈、馬、王、鄭所傳章句,多 所是非。《九章算術》、《周髀》、《七曜曆書》十餘部,推步日月之經,量度山 海之術,莫不核其根本,窮其秘奧。著《稽極》十卷,《曆書》十卷,《五經述議》, 並行於世。劉炫聰明博學,名亞於焯,故時人稱二劉焉。天下名儒後進,質疑受業, 不遠千里而至者,不可勝數。論者以為數百年已來,博學通儒無能出其右者。然懷 抱不曠,又嗇於財。不行束脩者,未嘗有所教誨,時人以此少之。
廢主子勇聞而召之,未及進謁,詔令事蜀王。非共好也,久之不至。王聞而大 怒,遣人枷送於蜀,配之軍防。其後典校書籍。王以罪廢,焯又與諸儒修定禮、律, 除雲騎尉。煬帝即位,遷太學博士,俄以品卑去職。數年,復被征以待顧問。因上 所著《曆書》,與太史令張胄玄多不同,被駁不用。卒,劉炫為之請謚,朝廷不許。
劉炫,字光伯,河間景城人也。少以聰敏見稱。與信都劉焯閉戶讀書,十年不 出。炫眸子精明,視日不眩,強記默識,莫與為儔。左畫圓,右畫方,口誦,目數, 耳聽,五事同舉,無所遺失。周武帝平齊,瀛州刺史宇文亢召為戶曹從事。後刺史 李繪署禮曹從事,以吏乾知名。
隋開皇中,奉敕與著作郎王劭同修國史,俄直門下省,以待顧問。又詔諸術者 修天文律歷,兼於內史省考定群言。內史令博陵李德林甚禮之。炫雖遍直三省,竟 不得官,為縣司責其賦役。炫自陳於內史,內史送詣吏部。尚書韋世康問其所能, 炫自為狀曰:“《周禮》、《禮記》、《毛詩》、《尚書》、《公羊》、《左傳》、 《孝經》、《論語》,孔、鄭、王、何、服、杜等注,凡十三家,雖義有精粗,並 堪講授;《周易》、《儀禮》、《穀梁》用功差少;史子文集,嘉言故事,鹹誦於 心;天文、律歷,窮核微妙。至於公私文翰,未嘗假手。”吏部竟不詳試。然在朝 知名之士十餘人,保明炫所陳不謬,於是除殿內將軍。時牛弘奏購求天下遺逸之書, 炫遂偽造書百餘卷,題為《連山易》、《魯史記》等,錄上送官,取賞而去。後有 人訟之,經赦免死,坐除名。歸於家,以教授為務。廢太子勇聞而召之。既至京師, 敕令事蜀王秀,遷延不往。秀大怒,枷送益州。既而配為帳內,每使執仗為門衛。 俄而釋之,典校書史。炫因擬屈原《卜居》為《筮塗》以自寄。及秀廢,與諸儒修 定五禮,授旅騎尉。
吏部尚書牛弘建議以為《禮》:諸侯絕傍期,大夫降一等。今之上柱國雖不同 古諸侯,比大夫可也,官在第二品,宜降傍親一等。議者多以為然。炫駁之曰: “古之仕者,宗一人而已,庶子不得進,由是先王重嫡。其宗子有分祿之義,族人 與宗子雖疏遠,猶服衰三月,良由受其恩也。令之仕者,位以才升,不限嫡庶,與 古既異,何降之有。令之貴者,多忽近親,若或降之,人道之疏,自此始矣。”遂 寢其事。
開皇二十年,廢國子、四門及州縣學,唯置太學,博士二人,學生七十二人。 炫上表言學校不宜廢,情理甚切,帝不納。時國家殷盛,皆以遼東為意。炫以為遼 東不可伐,作《撫夷論》以諷焉。當時莫有悟者。及大業之季,三征不克,炫言方 驗。
煬帝即位,牛弘引炫修律令。始文帝時,以刀筆吏類多小人,年久長奸,勢使 然也;又以風俗陵遲,婦人無節。於是立格:州縣佐吏,三年而代之;九品妻,無 得再醮。炫著論以為不可,弘竟從之。諸郡置學官及流外給稟,皆發於炫。弘嘗問 炫:“案《周禮》,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於前,判官減則不濟。其故何也?” 炫曰:“古人委任責成,歲終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 而已。今之文簿,恆慮勘覆鍛鍊,若其不密,萬里追證百年舊案。故諺云:‘老吏 抱案死。’今古不同,若此之相懸也。事煩政弊,職此之由。”弘又問:“魏、齊 之時,令史從容而已,今則不遑寧舍。其事何由?”炫曰:“齊氏立州,不過數十; 三府行台,遞相統領,文書行下,不過十條。今州三百。其繁一也。往者,州唯置 綱紀,郡置守、丞,縣唯令而已,其所具僚,則長官自辟,受詔赴任,每州不過數 十。今則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纖介之跡,皆屬考功。其繁二也。省官不如 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官事不省而望從容,其可得乎!”弘甚善其言而不能用。
納言楊達舉炫博學有文章,射策高第,除太學博士。歲余,以品卑去任。還至 長平,奉敕追詣行在所。或言其無行,帝遂罷之。歸於河間。時盜賊峰起,穀食踴 貴,經籍道息,教授不行。炫與妻子,相去百里,聲聞斷絕,鬱郁不得志,乃自為 贊曰:
通人司馬相如、揚子云、馬季長、鄭康成等皆自敘徽美,傳芳來葉。余豈敢仰 均先進,貽笑後昆?徒以日迫桑榆,大命將近,故友飄零,門徒雨散,溘死朝露, 魂埋朔野。親故莫照其心,後人不見其跡。殆及餘喘,薄言胸臆,貽及行邁,傳之 州里,使夫將來俊哲,知余鄙志耳。
余從綰髮以來,迄於白首,嬰孩為慈親所恕,捶撻未嘗加;從學為明師所矜, 榎楚弗之及。暨乎敦敘邦族,交結等夷,重物輕身,先人後己。昔在幼弱,樂參長 者;爰及耆艾,數接後生。學則服而不厭,誨則勞而不倦。幽情寡適,心事多違。 內省生平,顧循終始,其大幸有四,深恨有一。
性本愚蔽,家業貧窶,為父兄所饒,廁縉紳之末。遂得博覽典誥,窺涉今古, 小善著於丘園,虛名聞於邦國。其幸一也。
隱顯人間,沈浮世俗,數忝徒勞之職,久執城旦之書。名不掛於白簡,事不染 于丹筆。立身立行,慚恧實多,啟手啟足,庶幾可免。其幸二也。
以此庸虛,屢動宸眷;以此卑賤,每升天府。齊鑣驥騄,比翼鵷鴻,整素於 鳳池,記言動於麟閣。參謁宰輔,造請群公,厚禮殊恩,增榮改價。其幸三也。
晝漏方盡,大耋已嗟,退反初服,歸骸故里。玩文史以怡神,閱魚鳥以散慮。 觀省野物,登臨園沼,緩步代車,無事為貴。其幸四也。
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教之陵遲,蹈先儒之逸軌,傷群言之蕪穢。馳騁墳典,厘 改僻謬,修撰始畢,事業適成。天違人願,途不我與,世路未夷,學校盡廢,道不 備於當時,業不傳於身後。銜恨泉壤,實在茲乎!其深恨一也。
時在郡城,糧餉斷絕。其門人多隨賊盜。哀炫窮乏,詣城下索炫,郡官乃出炫 與之。炫為賊所將,過下城堡。未幾,賊為官軍所破,炫飢餓無所依,復投縣官。 縣官意炫與賊相知,恐為後變,遂閉門不納。時夜冰寒,因此凍餒而死。其後門人 謚曰宣德先生。
炫性躁競,頗好俳諧,多自矜伐,好輕侮當世,為執政所醜,由是宦途不遂。 著《論語述議》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經正名》十二卷、《孝經述議》五 卷、《春秋述議》四十卷、《尚書述議》二十卷、《毛詩述議》四十卷,注《詩序》 一卷、《算術》一卷,並所著文集,並行於世。
時儒學之士,又有褚暉、顧彪、魯世達、張沖、王孝籍並知名。
褚暉,字高明,吳郡人。以《三禮》學稱於江南。煬帝時,徵天下儒術之士, 悉集內史省,相次講論。暉辯博,無能屈者,由是擢為太學博士。撰疏一百卷。
顧彪,字仲文,餘杭人。明《尚書》、《春秋》。煬帝時,為秘書學士。撰 《古文尚書義疏》二十卷,行於世。
魯世達,餘杭人。煬帝時,為國子助教。撰《毛詩章句義疏》四十二卷,行於 世。
張沖,字叔玄,吳郡人。仕陳,為左中郎將,非其好也。乃覃思經典,撰《春 秋義略》,異於杜氏七十餘事,《喪服義》三卷、《孝經義》三卷、《論語義》十 卷、《前漢音義》十二卷。官至漢王侍讀。
王孝籍,平原人。少好學,博覽群言,遍習《五經》,頗有文翰。與河間劉炫, 同志友善。開皇中,召入秘書,助王劭修國史。劭不之禮。在省多年,不免輸稅, 鬱郁不得志,奏記於吏部尚書牛弘曰:
竊以毒螫絪膚,則申旦不寐;饑寒切體,亦卒歲無聊。何則?痛苦難以安,貧 窮易為戚。況懷抱之內,冰火鑠脂膏,腠理之間,風霜侵骨髓。安可齰舌緘脣,吞 聲飲氣,惡呻吟之響,忍酸辛之酷哉!伏惟明尚書公,動哀矜之色,開寬裕之懷, 咳唾足以活涸鱗,吹噓可用飛窮羽。芬椒蘭之氣,暖布帛之詞,許小人之請,聞大 君之聽。雖復山川綿遠,鬼神在茲,信而有徵,言無不履。猶恐拯溺遲於援手,救 跌緩於扶足,待越人之舟楫,求魯燕之雲梯,則必懸於喬樹之枝,沒於深泉之底。
夫以一介貧人,七年直省,課役不免,慶賞不沾。賣貢禹之田,供釋之之費; 有弱子之累,乏強兄之產。加以慈母在堂,光陰遲暮,寒暑違闕,關山超遠。齧臂 為期,前途逾邈;倚閭之望,朝夕傾對。謝相如之病,無官可以免;發梅福之狂, 非仙所能避。愁疾甚乎厲鬼,人生異夫金石。營魂且散,恐筮予無徵;齎恨入冥, 則虛緣恩顧。此乃王稽所以致言,應侯為之不樂也。潛鬢髮之內,居眉睫之間,子 野未曾聞,離硃所未見。久淪東觀,留滯南史,終無薦引,永同埋殯。三世不移, 雖由寂寞;十年不調,實乏知己。
夫不世出者,聖明之君也;不萬一者,誠賢之臣也。以夫不世出而逢不萬一, 小人所以為明尚書幸也。坐人物之源,運銓衡之柄,反被狐白,不好緇衣,此小人 為明尚書不取也。昔荊玉未剖,刖卞和之足;百里未用,碎禽息之首。居得言之地, 有能用之資,憎耳目之明,無首足之戚,憚而不為,孰知其解!夫官或不稱其能, 士或未申其屈,一夫竊議,語流天下,勞不見圖,安能無望!倘病未及死,狂還克 念,汗窮愁之簡,屬離憂之詞。托志於前修,通心於來哲,使千載之下,哀其不遇, 追咎執事,有玷清塵。則不肖之軀,死生為累,小人之罪,方且未刊。願少加憐愍, 留心無忽。
弘亦知其學業,而竟不得調。後歸鄉里,以教授為業,終於家。注《尚書》及 《詩》,遭亂零落。
論曰:古語云:“容體不足觀,勇力不足恃,族姓不足道,先祖不足稱,然而 顯聞四方,流聲後胤者,其惟學乎?”信哉斯言也!梁越之徒,篤志不倦,自求諸 己,遂能聞道下風,稱珍席上。或聚徒千百,或服冕乘軒,鹹稽古之力也。然遠惟 漢、魏,碩學多清通;逮乎近古,巨儒多鄙俗。文武不墜,弘之在人,豈獨愚蔽於 當今,而皆明哲於往昔?在乎用與不用,知與不知耳。然曩之弼諧庶績,必舉德於 鴻儒;近代左右邦家,鹹取士於刀筆。縱有學優入室,勤逾刺股,名高海內,擢第 甲科,若命偶時來,未有望於青紫;或數將運舛,必見棄於草澤。然則古之學者, 祿在其中;今之學者,困於貧賤。明達之人,志識之士,安肯滯於所習,以求貧賤 者哉!此所以儒罕通人,學多鄙俗者也。至若劉焯,德冠縉紳,數窮天象,既精且 博,洞究幽微,鉤深致遠,源流不測。數百年來,斯一人而已。劉炫學實通儒,才 堪成務,九流七略,無不該覽。雖探賾索隱,不逮於焯;裁成義說,文雅過之。並 時不我與,餒棄溝壑。斯乃子夏所謂,“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天之所與者聰明, 所不與者貴仕,上聖且猶不免,焯、炫其如命何!孝籍徒離騷其文,尚何救也!
部分譯文
熊安生字植之,長樂阜城人。自幼喜愛學習,振奮精神,不知疲倦。跟隨陳達學習《三傳》,跟隨房箈學習《周禮》,侍奉徐遵明,認真學習了一年,後來又跟李寶鼎學習《禮》,於是博覽通曉《五經》。然而,熊安生專門傳授《三禮》,從遠方來的學生有一千多人。探討讖緯之學,蒐集新奇的學說,先前的儒生沒有明白的東西,都加以闡發說明。齊武成帝河清年間,陽休之特意奏請熊安生為國子博士。
當時,北周《周禮》已經流行,自公卿以下,大都學習《周禮》,有過去留下的疑問和大的滯礙幾十條,人們都不能詳加辨明。北周武帝天和三年(568),周朝和齊朝互通友好,兵部尹公正出使齊朝,和齊人談到《周禮》,齊人不能回答,就讓熊安生到賓館,和尹公正交談。尹公正能言善辯,熊安生說到他不知道的,就撮取關鍵的問題突然向熊安生髮問。熊安生說“:《禮》的道理弘大深奧,自然有其順序,一定想要升堂入室看到其精奧,難道寧可打亂其先後順序嗎?只要能夠留意,我會為您按次序陳說它。”尹公正於是向熊安生詢問有疑問的問題,熊安生都一一講解,探究其根本。尹公正非常佩服,回國後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了周武帝,周武帝十分欽敬看重熊安生。
進入鄴都之後,熊安生急忙令人打掃門庭。家裡的人奇怪地問他,熊安生說“:周武帝重視道術,尊重儒生,必定會來見我。”不一會兒,周武帝臨幸其宅第,詔令不用下拜,親自拉著他的手,領著他一同坐下。周武帝對他說“:朕沒有能夠罷卻戰爭,因此感到慚愧。”熊安生說:“黃帝尚且有阪泉之戰,何況陛下恭敬地代行上天的懲罰呢?”周武帝又說“:齊朝賦稅勞役繁重,耗盡了百姓的財力,朕救齊朝百姓於水火,想革除其弊政,準備將府庫和三台的雜物分散給百姓,公以為怎么樣?”熊安生說:“當初,武王戰勝商紂,分發鹿台的財物,發放巨橋的穀物。陛下這個詔令,時代不同,美善是相同的。”周武帝又說:“朕和武王相比怎么樣?”熊安生說:“武王討伐商紂,把紂王之首懸掛在白旗桿上,陛下平定齊國,不戰而獲勝利,以我的愚見,陛下的謀略為優。”周武帝非常高興,賜給熊安生帛三百匹、米三百石、宅院一所,並賜給象牙手板和九環金帶,賞賜的其他物品和上面那些差不多。又詔令所司給熊安生安車駟馬,令其隨從車駕入朝,並敕令所在之地供給所需之物。至了京城,奉命在大乘佛寺參與討論五禮。周武帝宣政元年(578),熊安生任露門博士、下大夫,這時熊安生已八十多歲。不久就退休了,死在家中。
熊安生的學問既然為儒生尊崇,曾經跟他學習和在他之後享有高名的人,有馬榮伯、張黑奴、竇士榮、孔籠、劉焯、劉炫等,都是他的學生。熊安生撰著有《周禮義疏》三十卷,《禮記義疏》三十卷,《孝經義》一卷,都流傳於世。
熊安生和同郡人宗道暉、張暉、紀顯敬、徐遵明等人為北朝儒學的創始人。宗道暉喜歡戴高翅帽,穿大木板鞋,州中將官剛到任,宗道暉就戴著高翅帽,穿著大木板鞋去拜見,仰著頭,抬著胳膊肘,在大木板鞋上叩拜,自稱學士等同於三公。後來,齊任城王高氵皆鞭打宗道暉,宗道暉慢慢地呼喊安偉,安偉出來後,對人說“:我挨鞭子,不失漢之禮儀。”宗道暉又穿上大木板鞋離開了。冀州人為他們幾個人編了幾句順口溜:“顯公鍾,宋公鼓,宗道暉屐,李洛姬肚。”稱之為四大。顯公是僧人,宋公是安德太守,洛姬是一個婦女。
熊安生在山東時,年年到處講學,跟隨他聽講的人很多,有人誑他說:“某村有一古墓,是晉河南將軍熊光的墓,距現在已七十二世了。原來有墓碑,被村裡的人埋藏起來了。”熊安生掘地尋找墓碑,沒有找到,因而引起連年不斷的官司。冀州長史鄭大灌判決道“:距今七十二世,是羲皇上人;河南將軍,晉朝沒有這樣的官名。訴訟不符合道理和記載。”熊安生率領族人對著墓冢大哭。將要通報姓名,見到徐之才與和士開二人相對而坐,因徐之才名諱為“雄”和士開名諱為“安”,就自稱“觸觸生”,眾人都哂笑他。
黎景熙字季明,河間莫阝人。少年時因孝順而聞名於世。曾祖黎嶷,北魏太武帝時,因軍功贈爵容城縣男,後為燕君郡太守。祖父黎鎮、父親黎瓊都世襲封爵。
黎季明小時候喜歡讀書,生性記憶力強,有默默記憶的才能,而沒有應酬對答之才。他的從祖父黎廣,太武帝時任尚書郎,擅長古代之學。曾經跟隨吏部尚書清河人崔宏學習字義,又跟從司徒崔浩學習楷書和篆書,自此以後家傳其學。季明也學習字義、楷書和篆書,與許慎有很多不同。又愛好天象,對術數很是通曉,但窮困失意,不從事謀生之業。有書一千多卷。雖然窮困獨自居處,卻不因生活所迫改變節操。和范陽人盧道源是心意相投感情深厚的朋友。北魏孝莊帝永安年間,盧道源勸說他出去做官,才做了個威烈將軍。北魏孝武帝西遷,季明就寄居在伊洛。侯景奪取河南之地,召季明到軍隊中,稍後改任黎陽郡太守。季明跟隨侯景到了懸瓠,發現侯景最終不足以依恃,就離開了他,寄居在潁川。當時王思政鎮守潁川,多次派人召見季明,留在內館。過了一個多月,周文帝又徵召他,就進了關中。周文帝就令季明在東閣訂正確定古今的文字。西魏文帝大統末年,授著作郎之職。當時和他同輩的人,都官位兼任侍中,車馬服飾華麗豐盛,只有季明一人居於貧賤之位,而沒有慚愧的表情。季明對其職守又很勤奮,撰著不懈怠。然而性格特別固執,不合時宜,因此一做史官,就十年不調任。周明帝武成末年,升任外史下大夫。
周武帝保定三年(563),大造宮殿,春夏二季大旱,詔令公卿和文武百官,盡力上言朝政得失。季明上秘密奏章道:“臣聽說成湯時遭受旱災,讓六卿自己陳述得失。周宣王非常過分,寶玉都用盡了。難道不是為百姓作長遠的考慮,俯首哀嘆百姓不幸嗎?如今正是農事的關鍵月份,季節雨都延誤過去了,普天下百姓的心裡,都渴望下雨。陛下關心普天下的事物,像愛護兒子一樣愛護眾人,敬重禮遇各種神靈,尚且不能豐收諧和。難道是有的事情沒有節制,違背了時節,舉動失去折中,而導致這場旱災嗎?
“《春秋》中說,君主舉動必定要記錄下來,行動要成為典範禮儀。水旱陰陽,沒有不應君主的行動而至的。孔子說:‘言語行動,是有道德的人感動天地的原因,能夠不慎重嗎?’《春秋》莊公三十一年冬天,天不降雨。《五行傳》認為這一年中三次修築高台,奢侈浮華,不體恤百姓。僖公二十一年夏天,大旱。《五行傳》以為這時修建南門,讓百姓辛勞,大興勞役。漢惠帝二年夏天,大旱;五年夏天,大旱,江河中的水減少,溪水和山澗中的水斷絕。《五行傳》認為是在這之前出動十四萬六千人修建長安城造成的。漢武帝元狩三年夏天,大旱。《五行傳》認為這一年出動天下原有的官吏,鑿通昆明池。這樣說的話,建築工程一類的事情,一勞動人力役,上天就有奇異之事來相應。典章經籍作為警示,如果或許可以引起深思的話,上天的責備告示,改正過來就好了。如今如果停止百姓的勞役,來報答上天的責備,或許天降甘霖,好的莊稼有機會生長,那么,豐收的年成就可以期望了,百姓的到來就不會遲了。《詩》說:‘人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或許恐怕陽氣太盛而生陰,秋天雨水多起來,年成再不豐收,人們就沒有希望了。如果又加饑荒,可憂慮的就更多了。”
當時,豪強富貴人家,都爭相攀比奢侈華麗。季明又上書說:
“臣聽說寬大是為了廣為覆蓋,慈愛是為了關懷眾人。所以,說天高地厚,是因為萬物都能得到天地的包容養育;四季顯示出寒冷暑熱,是因為各種事物都能從四季的忠實誠信中得到幫助。因此,帝王的寬容大度像天地一樣,忠實誠信像四季一樣。招搖星指向東方,天下的人都知道春天來了;君主布施恩德,普天下的人都懷念其恩惠。希望陛下藉助上天統御天下,各種事物都能亨通,乘馭六龍,自強不息,喜愛問詢,接受規範,天下的百姓就十分幸運了。
“自古以來,最具德行的君主,也都廣泛請求,到處詢訪,詢問打柴草的人,把鼓掛在樹幹上,以徵求過失。前不久,大旱超過了時節,百姓渴望收成,陛下於是發布聖明的詔令,廣泛搜求百姓的六種疾苦,象禹、湯那樣歸罪自己,推崇宋景堅守正直,及時雨順應時節,年成因此而獲得豐收。約束自己,節儉用品,仰慕質樸,去除浮華,這樣就高尚了。然而,高官仍在四通八達的道路上炫耀,絲羅尚且充斥於豪強富貴之家,小小老百姓連粗布衣服都穿不上,編入戶籍的平民連糟糠都吃不飽。這就是勸說引導的道理,有些沒能周遍的緣故。如今,即使用禮儀引導他們,用刑法來約束他們,風俗也很難一致了。當初,漢文帝收集上書用的書袋,用來作帳子;愛惜十戶人家的物產,不建造露台;後宮中的佳麗,穿的衣服不及地,和今天富貴之家的服飾相比,還不如婢女奴隸的衣服。然而,漢文帝自身為屬下作出表率,國家富足,刑罰清正,廟號稱為太宗,確實是有原因的。臣聽說,聖人長久堅持他的道義,天下就能教化成功。如今承繼魏朝衰敗戰亂之後,忠貞誠信沒有興起。應該先尊崇五美,屏除四惡,革除浮華的世俗,抑制競相鬥富的世風,察糾鴻都之中的雕蟲小技,焚毀野雞頭之類的奇裝異服,沒有益處的貨物不要在當時推重,有損德行的器物不要放置在身旁,這樣,人們就知道陛下的德行了。
“臣又聽說,從事政治的關鍵,在於選拔舉薦。如果有毫釐的差誤,就會造成很大的損失;後來的人居於上位,就會導致堆積薪柴的譏諷。因此,古代善於從事政治的人,用人像游魚一樣一個一個地按照次序,任用必定要根據能力。在朝中賜爵給人,不是因為個人的愛好。分別才能而授予官職,根據才能而加以任用。授官適合其才,任命正當其用,六轡既已調和,就可全不費力地而致千里之遠。虞、舜選拔眾人,不仁義的人就讓他遠遠地走開,則各種事情就安康了,百姓就明白他們的教化了。
周武帝看後,嘉獎黎季明。
當時,外史的官署屢屢遷移,沒有固定的處所。季明又上言道:“外史的職守,就是漢朝的東觀,是帝王珍重的,這就是外史的職責所在。自魏朝到周朝,公館沒有設立,臣雖然愚魯暗昧,尚且知道這樣不對。因此,去年十一月間,敢於冒昧陳奏,陛下特意頒下旨意,當即命令修建外史官署。很快過了一年,不知道功效如何。臣常常思慮這件憂患。怎敢不再次請求。”周文帝採納他的建議,於是官署就建造起來了。天和二年(567),黎季明晉升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後來病死。
另外,周文帝初年,適逢天下分崩離析,當時,有學問道術的人很少。所以,孤陋寡聞和有小技的人,都被引薦任用。至於像冀俊、趙文深一類的人,雖然才能有愧於前人,而聲名顯於當世,都受到任用。
黎景熙字季明,河間莫阝人。少年時因孝順而聞名於世。曾祖黎嶷,北魏太武帝時,因軍功贈爵容城縣男,後為燕君郡太守。祖父黎鎮、父親黎瓊都世襲封爵。
黎季明小時候喜歡讀書,生性記憶力強,有默默記憶的才能,而沒有應酬對答之才。他的從祖父黎廣,太武帝時任尚書郎,擅長古代之學。曾經跟隨吏部尚書清河人崔宏學習字義,又跟從司徒崔浩學習楷書和篆書,自此以後家傳其學。季明也學習字義、楷書和篆書,與許慎有很多不同。又愛好天象,對術數很是通曉,但窮困失意,不從事謀生之業。有書一千多卷。雖然窮困獨自居處,卻不因生活所迫改變節操。和范陽人盧道源是心意相投感情深厚的朋友。北魏孝莊帝永安年間,盧道源勸說他出去做官,才做了個威烈將軍。北魏孝武帝西遷,季明就寄居在伊洛。侯景奪取河南之地,召季明到軍隊中,稍後改任黎陽郡太守。季明跟隨侯景到了懸瓠,發現侯景最終不足以依恃,就離開了他,寄居在潁川。當時王思政鎮守潁川,多次派人召見季明,留在內館。過了一個多月,周文帝又徵召他,就進了關中。周文帝就令季明在東閣訂正確定古今的文字。西魏文帝大統末年,授著作郎之職。當時和他同輩的人,都官位兼任侍中,車馬服飾華麗豐盛,只有季明一人居於貧賤之位,而沒有慚愧的表情。季明對其職守又很勤奮,撰著不懈怠。然而性格特別固執,不合時宜,因此一做史官,就十年不調任。周明帝武成末年,升任外史下大夫。
周武帝保定三年(563),大造宮殿,春夏二季大旱,詔令公卿和文武百官,盡力上言朝政得失。季明上秘密奏章道:“臣聽說成湯時遭受旱災,讓六卿自己陳述得失。周宣王非常過分,寶玉都用盡了。難道不是為百姓作長遠的考慮,俯首哀嘆百姓不幸嗎?如今正是農事的關鍵月份,季節雨都延誤過去了,普天下百姓的心裡,都渴望下雨。陛下關心普天下的事物,像愛護兒子一樣愛護眾人,敬重禮遇各種神靈,尚且不能豐收諧和。難道是有的事情沒有節制,違背了時節,舉動失去折中,而導致這場旱災嗎?
“《春秋》中說,君主舉動必定要記錄下來,行動要成為典範禮儀。水旱陰陽,沒有不應君主的行動而至的。孔子說:‘言語行動,是有道德的人感動天地的原因,能夠不慎重嗎?’《春秋》莊公三十一年冬天,天不降雨。《五行傳》認為這一年中三次修築高台,奢侈浮華,不體恤百姓。僖公二十一年夏天,大旱。《五行傳》以為這時修建南門,讓百姓辛勞,大興勞役。漢惠帝二年夏天,大旱;五年夏天,大旱,江河中的水減少,溪水和山澗中的水斷絕。《五行傳》認為是在這之前出動十四萬六千人修建長安城造成的。漢武帝元狩三年夏天,大旱。《五行傳》認為這一年出動天下原有的官吏,鑿通昆明池。這樣說的話,建築工程一類的事情,一勞動人力役,上天就有奇異之事來相應。典章經籍作為警示,如果或許可以引起深思的話,上天的責備告示,改正過來就好了。如今如果停止百姓的勞役,來報答上天的責備,或許天降甘霖,好的莊稼有機會生長,那么,豐收的年成就可以期望了,百姓的到來就不會遲了。《詩》說:‘人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或許恐怕陽氣太盛而生陰,秋天雨水多起來,年成再不豐收,人們就沒有希望了。如果又加饑荒,可憂慮的就更多了。”
當時,豪強富貴人家,都爭相攀比奢侈華麗。季明又上書說:
“臣聽說寬大是為了廣為覆蓋,慈愛是為了關懷眾人。所以,說天高地厚,是因為萬物都能得到天地的包容養育;四季顯示出寒冷暑熱,是因為各種事物都能從四季的忠實誠信中得到幫助。因此,帝王的寬容大度像天地一樣,忠實誠信像四季一樣。招搖星指向東方,天下的人都知道春天來了;君主布施恩德,普天下的人都懷念其恩惠。希望陛下藉助上天統御天下,各種事物都能亨通,乘馭六龍,自強不息,喜愛問詢,接受規範,天下的百姓就十分幸運了。
“自古以來,最具德行的君主,也都廣泛請求,到處詢訪,詢問打柴草的人,把鼓掛在樹幹上,以徵求過失。前不久,大旱超過了時節,百姓渴望收成,陛下於是發布聖明的詔令,廣泛搜求百姓的六種疾苦,象禹、湯那樣歸罪自己,推崇宋景堅守正直,及時雨順應時節,年成因此而獲得豐收。約束自己,節儉用品,仰慕質樸,去除浮華,這樣就高尚了。然而,高官仍在四通八達的道路上炫耀,絲羅尚且充斥於豪強富貴之家,小小老百姓連粗布衣服都穿不上,編入戶籍的平民連糟糠都吃不飽。這就是勸說引導的道理,有些沒能周遍的緣故。如今,即使用禮儀引導他們,用刑法來約束他們,風俗也很難一致了。當初,漢文帝收集上書用的書袋,用來作帳子;愛惜十戶人家的物產,不建造露台;後宮中的佳麗,穿的衣服不及地,和今天富貴之家的服飾相比,還不如婢女奴隸的衣服。然而,漢文帝自身為屬下作出表率,國家富足,刑罰清正,廟號稱為太宗,確實是有原因的。臣聽說,聖人長久堅持他的道義,天下就能教化成功。如今承繼魏朝衰敗戰亂之後,忠貞誠信沒有興起。應該先尊崇五美,屏除四惡,革除浮華的世俗,抑制競相鬥富的世風,察糾鴻都之中的雕蟲小技,焚毀野雞頭之類的奇裝異服,沒有益處的貨物不要在當時推重,有損德行的器物不要放置在身旁,這樣,人們就知道陛下的德行了。
“臣又聽說,從事政治的關鍵,在於選拔舉薦。如果有毫釐的差誤,就會造成很大的損失;後來的人居於上位,就會導致堆積薪柴的譏諷。因此,古代善於從事政治的人,用人像游魚一樣一個一個地按照次序,任用必定要根據能力。在朝中賜爵給人,不是因為個人的愛好。分別才能而授予官職,根據才能而加以任用。授官適合其才,任命正當其用,六轡既已調和,就可全不費力地而致千里之遠。虞、舜選拔眾人,不仁義的人就讓他遠遠地走開,則各種事情就安康了,百姓就明白他們的教化了。
周武帝看後,嘉獎黎季明。
當時,外史的官署屢屢遷移,沒有固定的處所。季明又上言道:“外史的職守,就是漢朝的東觀,是帝王珍重的,這就是外史的職責所在。自魏朝到周朝,公館沒有設立,臣雖然愚魯暗昧,尚且知道這樣不對。因此,去年十一月間,敢於冒昧陳奏,陛下特意頒下旨意,當即命令修建外史官署。很快過了一年,不知道功效如何。臣常常思慮這件憂患。怎敢不再次請求。”周文帝採納他的建議,於是官署就建造起來了。天和二年(567),黎季明晉升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後來病死。
另外,周文帝初年,適逢天下分崩離析,當時,有學問道術的人很少。所以,孤陋寡聞和有小技的人,都被引薦任用。至於像冀俊、趙文深一類的人,雖然才能有愧於前人,而聲名顯於當世,都受到任用。
何妥字棲鳳,西城人。父親細腳胡,經商進入蜀地,就在郫縣安下了家。侍奉梁武陵王蕭紀,主管金銀布帛,因而成為大富翁,稱為西州大商賈。
何妥小時候機靈敏銳,八歲時到國子之學學習,助教顧良戲耍他說:“你姓何,是荷葉的荷,還是河水的河?”何妥應聲回答說“:先生姓顧,是眷顧的顧,還是新故的故?”眾人都是認為他很了不起。十七歲那年,因精練的技藝而侍奉湘東王。後來,湘東王知道何妥聰敏明達,就召到身邊誦讀書籍。當時,蘭陵蕭..也有非凡的才能,住在青楊巷,何妥住在白楊頭。當時的人這樣說他們“:世上有兩位俊才,白楊何妥,青楊蕭..。”他受到的稱讚就像這樣。
江陵被平定後,何妥進入周朝,任太學博士。周宣帝剛剛設立五位皇后,問儒生辛彥之,辛彥之回答說:“皇后和天子相匹配,尊崇相等,不應有五位。”何妥駁斥說“:帝..有四位妃子,舜有二位妃子,哪裡有固定的數目?”因此封為襄城縣男爵。隋文帝即位,何妥任國子博士,加授通直散騎常侍之職,晉爵位為公。
何妥生性急躁,很有口才,喜歡議論別人的是非。納言蘇威曾經對文帝說:“臣的亡逝的父親經常告誡臣說:‘唯讀一部《孝經》,就足夠樹立己身,治理國家了,何必多讀別的書。’”文帝也認為說得對。何妥進奏說:“蘇威學習的書本,不止是一部《孝經》。他的父親如果確有這樣的話,就是蘇威不聽從教導,這就是他的不孝;如果沒說過這樣的話,就是當面欺騙陛下,這就是他的不誠實。不誠實,不孝順,怎么能夠侍奉君主?況且孔夫子又說‘:不讀《詩》無以言,不讀《禮》無以立。’豈能容忍蘇綽教導兒子,偏偏和聖人的教導相違背呢?”蘇威當時兼任五種職務,文帝非常親愛重視他。何妥因而上奏,說蘇威不可信任。又因蘇威執掌天文和法律制度,都不稱職,何妥上奏八件事,向文帝進諫:
“第一件事是:臣聽說,了解人的人就是哲人,只有帝王難以了解人。孔子說:把正直的人提拔出來,放在邪曲的人之上,百姓就服從了;若是把邪曲的人提拔出來,放在正直的人之上,百姓就不會服從。由此來說,政治的安全與危險,在於舉薦人才是否一定能夠慎重,所以,舉薦賢才受到皇上的賞賜,埋沒賢才就要受到殺戮。觀察今日的舉薦人才,與這些有很大差異。不論諂媚討好還是正直,不分別賢才還是愚昧。心裡想讓他登高位,就可以從平民百姓一下子提拔到重要的職位;心裡想要壓制某人,就一定是到老仍是郎官署官之類的小官。百姓不服,實在是因為這些。臣聽說,在朝廷封賞某人官爵,就當著眾官員之面封賞;在市曹殺戮犯人,就當眾殺戮。俯伏看見陛下留心刑獄訴訟,愛護百姓像愛護兒子一樣,每當應該裁決刑獄之時,沒有一次不是詢訪諸位公卿,不濫殺無辜,這是君主聖明。刑獄既然這樣,封爵也應這樣。如果有大功,在帝王心中加以查實,就可以擢升。自此以下,如果選拔重要的官員,一定要參照眾人的見解,不要聽信一人提拔,這樣就上不徇私情,下邊沒有怨恨。
“第二件事是:孔子說:觀察其互相勾結,其罪過就無法遮掩了。又說:‘君子是團結,而不是勾結;小人是勾結,而不是團結。’他所說的勾結,就是阿諛黨附。說的是心裡喜愛的人,即使已經光彩奪目,榮耀顯赫,還要加以提拔;心裡厭惡的人,即使已經沉居屈辱的地位,一點點話也一定要發怒。既然已經提拔起來,必定互相遮掩,這樣欺騙皇上的念頭就滋生出來了;屈辱既然已經加之於身,就會有怨恨,毀謗辱罵的話就說出口了。俯伏希望陛下廣泛加以訪察,不要讓結黨營私的路打開,威勢和恩惠都由自己決定。國家的災患,沒有比這些更大的了。
“第三件事是:臣聽說舜提拔十六類人,就是所說的八元八凱。考察其賢達明智,道理勝於今日。況且又選拔才能,授予職任,互相不侵擾,不重複。所以,四門得以和睦,各種事功都很興盛。如今,官員特別多,用人非常少,一人之身竟然兼有好幾種職務。因為國家沒有人才嗎?因為人才不善良嗎?如今,有萬輛車馬的大國,才俊之士不少,縱然有聖明的哲人,也沒有緣由自己薦達。東方朔說過‘:尊重他就讓他做將軍,壓抑他就使他成為俘虜。’這話是真的。如今做官的人,不考慮德行,不衡量才能,既然沒有呂望、傅說的才能,又自負傅岩、渭水的傲氣。不考慮憂患深重,責任重大。只是害怕總攬的職務不夠多。安居於這種寵貴的職務,輕視卿相的職守。顛沛流離而導致挫折,實在是因為這些。《易》說‘:鼎折足,帝王或諸侯食用的肉羹傾灑出來,刑罰深重,凶。’說的是大臣不能勝任。
“第四件事是:臣聽說《禮》這樣說:詭辯的言論破壞了法律,擾亂名分而改變做法,利用歪門邪道擾亂政治的人,就要殺掉。孔子說:依舊貫通,何必改變做法?俯伏發現連年以來改變做法的事情很多。如范威刻制計時的滴漏,十年沒有刻製成;趙翊衡量秤,用了七年才定下來;公孫濟迂腐虛妄,醫療處方費用超過很多萬;徐道慶往返於南北,白白耗費飲食;常明破壞律令,歷時達一年多;王渥混淆名份,沒有限度;張山居不知道星位,先前已冒名太常;曹魏祖連北斗星都不認識,如今又超過了太史。無一不是用其短淺的見識,就自我誇耀,博取名譽,互相大肆以不實之辭欺騙人。請求自今日以後,有像這種情況的,如果他說的話失實,一定要加以重罰,但願讓他有所顧忌,不敢輕易上奏,恣意選拔。”
其餘幾事,文籍大都沒有記載。當時蘇威身兼數職,先前曾經隱居武功,所以何妥說:“自負傅岩、渭水之氣。”用這些激將皇上。此書上奏之後,蘇威非常忌恨何妥。開皇二年(582),蘇威考定經籍文章,與何妥又相互指責。蘇威憤怒地說:“沒有何妥,不必顧慮沒有博士!”何妥應聲說:“沒有蘇威,也何必擔心沒有供役使的人!”於是和蘇威產生了讎隙。
後來,皇上令何妥考定音樂。何妥又上表說:
“臣聽說,明亮了就有禮樂,幽暗了就有鬼神。這樣說的話,撼動天地,感動鬼神,沒有比禮樂更接近的了。又說:“音樂達到了就沒有怨恨,禮儀達到了就沒有紛爭。恭敬謙讓統御天下,說的就是禮儀音樂。臣聽說音樂有兩種,一種是奸邪的音樂,第二種是雅正的音樂。奸邪的音樂感動人,背逆之氣相應;雅正的音樂感動人,和順之氣相應。和順之氣形成景象,所以,音樂施行而倫理清晰,耳聰目明,血氣平和,改變風俗,天下都得到安寧。孔子說:‘捨棄鄭國的樂曲,斥退小人。’所以,鄭、衛、宋、趙的音樂奏出,在內則產生疾病,在外則損傷人。因此,宮音亂則荒淫,其君主驕傲;商音亂則破敗,其官員腐敗;角音亂則憂患,其百姓怨恨;徵音亂則哀傷,其事功就辛勞;羽音亂則危險,其財物匱乏。五音都亂,那么國家很快就要滅亡了。
“魏文侯問子夏說:‘我戴正冠冕而聽古時的音樂,就想睡覺;聽鄭、魏的音樂而不疲倦,為什麼呢?’子夏回答說:‘古代的音樂,用文雅的音樂開始,又用勇猛的音樂結束。修省自身以及家庭,使天下公平均勻。鄭國和魏國的音樂,以奸邪的音樂結束,沉溺不止,男女混雜,不知父子。如今您問的是樂,您喜愛的是聲音。樂和音相近似而不相同。作為君主,要謹慎地辨別好壞。’案,聖人製作音樂,不僅僅是讓人耳目歡娛。而是想讓人在祖宗廟堂之中,君臣共同聽音樂,則無一不和順恭敬;在鄉間裡邑之內,老少同聽音樂,則無一不平和溫順;在內室之中,父子同聽音樂,則無一不和睦親愛。這就是古代帝王設定音樂的用意。所以,知道聲響而不知道樂音的,是禽獸;知道樂音而不知道音樂的,是平民大眾。所以,黃鐘、大呂,琴瑟之樂和乾戚之舞,兒童都能舞弄,能知音樂的人,大概只有君子。不知道聲響的人,不能和他談論樂音。不知道樂音的人不能和他談論音樂,知道音樂,就幾乎接近道了。殷紂做不合道義的事情,太師抱著樂器投奔周。晉國的君主缺少德行,師曠很是憐惜清澈的徵音。
“上古的時候,沒有音樂,手拍肚子,敲打土塊,就算是音樂了。《易》說:‘遠古帝王製作音樂崇尚德行,殷勤地推薦給上帝,用以配享祖先。’以至於有黃帝製作《鹹池》,顓頊製作《六莖》,帝..製作《五英》,堯製作《大章》,舜製作《大韶》,禹製作《大夏》,湯製作《大..》,武王製作《大武》。自從夏朝以來,年代久遠,只留下了音樂名字,但其聲音已經不能聽到了。從殷朝到周朝的音樂,全都在《詩的·頌》中。所以, 自聖明的賢哲以來, 學習音樂的人很多, 如伏羲減少琴弦, 文王補足琴弦, 孔子敲擊磬, 子路彈奏瑟, 漢高祖敲擊築, 漢元帝吹簫。
“漢高祖初年, 叔孫通藉助秦朝的音樂家, 製作漢朝宗廟的音樂。在廟 門舉行迎神儀式, 奏 《嘉至之樂》, 好像古時請神下凡的音樂一樣。皇帝進入廟門, 奏《永至之樂》, 作為行走的節奏, 好像古時的《采薺》、《肆夏》一樣;當把乾肉放在豆這種祭器中奉獻上去時,奏《登歌之樂》,好像古時的清廟之歌一樣;升堂奏歌再次結束之後,奏《休成之樂》,讚美神靈的賞賜;皇帝到東廂坐定之後,奏《永安之樂》,讚美祭禮完成。其中《休成》、《永至》兩支樂曲,是叔孫通製作的。漢高祖時,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樂曲。春秋的時候,陳國公子完出逃到齊國,陳國是舜的後代,所以齊國有《韶》這種音樂。孔子在齊國聽到《韶》這種音樂,很長時間嘗不出肉的味道的,就是這種音樂。秦始皇消滅齊國,《韶》的樂章傳到秦國。漢高祖滅亡秦朝,《韶》的樂章流傳到漢朝。漢高祖將《韶》改名為《文始》,用以表示不相互因襲。《五行舞》這種樂曲,原是周朝的《大武》樂曲,秦始皇改名為《五行》。到了漢孝文帝,又改為《四時之舞》,用以表示天下安定和平,四季順暢。孝景帝採用《武德舞》作為《昭德》。孝宣帝又採用《昭德》作為《盛德》。雖然改變名稱,但大抵都是因襲秦朝的舊事。到了魏、晉,都是使用古樂。魏國的三祖,都製作音樂詞章。自晉永嘉流亡以來,五都傾覆,音樂流傳到南方,因此音樂在江東大體具備。宋、齊以來迄於梁代,實行的音樂之事,還都是從古時候流傳下來的。辟雍、明堂、靈台三雍和歲、時、日的開始正月旦日,祭祀之樂實在可稱為很隆盛。到侯景篡權造反時,音樂師四處流散,四時舞和清商三調,都到了僭偽的齊朝。齊朝雖然知道傳授和學習,但得到樂曲之後而不把它用在宗廟和朝廷。
“臣自幼愛好音樂聲律,留心器樂,雖然年紀老邁,還都能記憶下來。到了東方的國土平定之後,樂工都返回了。詢問他們逗留之地,果然說是梁朝人教授的。如今,清商三調和四時舞,都有人彈奏,雖然不能精審熟練,但也具有雅正之聲。若讓他們教導傳授,可望古樂得以流傳。然後取其旨歸,摘其精要,根據舊有的加以削減增益,另外製定好的名稱,歌頌盛大恩德於當今,流傳雅正之樂到來世,豈不是美事嗎?謹抄錄清商三調和四時舞的樂曲名稱,又撰寫歌辭在別的地方。那些有樂曲流傳,而不能在殿堂之上彈奏的,也都附錄在後面。”
書表上奏之後,文帝另敕令太常,採取何妥制定的節拍尺度,於是製作清、平、瑟三調之聲,又製作天子所用的《舞革畢》、《鐸》、《巾》、《拂》四種舞曲。在這之前,太常寺留傳下來的宗廟雅樂,已經經歷了幾十年,只有大呂,廢除了黃鐘。何妥又認為這些宗廟雅樂背離古樂之意,就上奏請求用黃鐘。文帝下詔讓公卿商議,採納了何妥的建議。
不久,何妥的兒子何蔚任秘書郎,有罪應當施刑,皇上哀憐何妥,將何蔚減除死罪論處。這之後,何妥所受到的恩寵禮遇就逐漸減少了。開皇六年(586),外任龍州刺史。當時有背著書箱到處求學的人,何妥都為他們講說傳授。又撰寫《刺史箴》,刻寫在州門外。任職三年,因疾病請求回京,詔令準許。重新掌管學校之事。
當時,皇上剛剛讓蘇夔在太常寺參與議定律呂,蘇夔有一些建議,朝中官員大多隨從。何妥偏偏與眾不同,常常指責蘇夔的短處。文帝將其建議下達給群臣,群臣大都排斥何妥的建議。何妥又上秘密奏章,指點陳述得失,大概都是議論時政得失,並斥責當世結黨成派之人。於是,蘇威和吏部尚書盧愷、侍郎薛道衡等人皆受連累而獲罪。授予伊州刺史之職,何妥沒有赴任。不久任國子祭酒,死於官任。諡號曰肅。
撰寫有《周易講疏》三卷、《孝經義疏》二卷、《莊子義疏》四卷。和沈重等人撰著《三十六科鬼神感應等大義》九卷、《封神書》一卷、《樂要》一卷,《文集》十卷,都流傳於世。
劉炫字光伯,河間景城人。少年時因聰明機敏受到稱讚。和信都人劉焯一起閉門讀書,十年之間足不出戶。劉炫的眼睛非常明亮,看太陽不目眩,記憶力強,默默地記憶,沒有人能和他相比。左手畫圓,右手畫方,口中誦讀,目中數數,耳朵聽講,五件事情一起做,沒有遺失。周武帝平定齊國,瀛州刺史宇文亢召劉炫為戶曹從事。後來,刺史李繪用為禮曹從事,因有官員的才幹而廣為人知。
隋開皇年間,劉炫奉敕令與著作郎王劭一同修撰國史,不久,改署於門下省,以待顧問。又詔令和諸位術圩訂天文律歷,兼在內史省考定諸家言論。內史令博陵人李德林待他很有禮貌。劉炫雖然在中書、門下、內史三省都供過職,但竟然沒有得到官職,被縣司責討賦稅和勞役。劉炫向內史自我陳說,內史把他送到吏部。吏部尚書韋世康問他有什麼才能,劉炫自寫情狀說:“《周禮》、《禮記》、《毛詩》、《尚書》、《公羊》、《左傳》、《孝經》、《論語》,孔安國、鄭玄、王弼、何晏、服虔、杜預等人的注釋,總共十三家,雖然道理有精有粗,但都可以講授;《周易》、《儀禮》、《穀梁》這三種,用的功夫少一些;史書、子書、文集、警句故事都能心中默誦;天文、律歷,窮究其精微奧妙。至於公私文章翰墨,從來不曾藉助別人之手。”吏部竟然不詳細考試。然而,朝中知名人士十多人,作保證明劉炫所說的不錯,於是授予劉炫殿內將軍之職。
當時,牛弘奏請購買搜求天下散佚的書籍,劉炫就偽造書籍一百多卷,題其名為《連山易》、《魯史記》等,送到官府,領了賞就離去了。後來有人告他,經過大敕免除死罪,除去名籍。回到家鄉,以教授學生為業。被廢除的太子楊勇知道後把他召來。到了京城之後,敕令侍奉蜀王楊秀,劉炫拖延不去。楊秀非常憤怒,將劉炫枷起來送到益州。接著就發配為士卒,經常讓他手執兵器當門衛。不久就把他放了,讓他主持校訂書史。劉炫因而模仿屈原的《卜居》,作《筮途》來自我寄託。楊秀被廢除之後,劉炫和諸位儒生修訂五禮,授旅騎尉之職。
吏部尚書牛弘建議,認為根據《禮》:諸侯杜絕依傍的時期,大夫官降一級。如今的上柱國雖然和古代的諸侯不同,但和大夫相比還是可以的,官職在第二品,應該比帝王的近親降一等。論者大多認為說得對。劉炫駁斥道“:古時候做官的人,作為正宗的只有一人,庶出之子不能進授官爵,因此,古代帝王重視嫡親。其嫡親長子有分享爵祿的道理,同宗的人和嫡長子雖然疏遠,但還服喪服三個月,實在是因為受到了他的恩德。如今做官的人,爵位剛剛升上去,就對嫡親庶出不加限制,既然和古時候不同,有什麼可降低的!如今,高貴的人大多忽視近親,如果將有的人官爵降低,人類社會道德規範的疏遠,就要從此開始了。”於是就把這件事放下了。
開皇二十年(600),廢止國子、四門和各州縣的學校,只設定太學,博士二人,學生七十二人。劉炫上表,說學校不應該廢止,情感和道理都很懇切,隋文帝沒有採納。當時,國家富足強大,都把遼東放在心上,劉炫認為不可征伐遼東,寫了一篇《撫夷論》來諷勸。當時沒有人省悟。到了大業末年,三次征伐都沒有取勝,劉炫的話才得到證實。
隋煬帝即位,牛弘用劉炫修訂刑律法令。自隋文帝時開始,官府中負責公文的人大都是小人一類,時間長久,奸邪滋長,是形勢造成了這種局面。又因風俗衰敗,婦人沒有節操。於是設立府吏處事的規則,州縣中的輔助官員,三年更換一次;九品官員的妻子,不得再嫁。劉炫著書立論,認為不可這樣,牛弘竟然聽從他的建議。各郡設定的學官和九品以外的職官的俸給,都從劉炫這裡開始。
牛弘曾經問劉炫說:“根據《周禮》,士多而官員少;如今,令史比從前多了很多倍,判官削減了就不夠用了。這是什麼原因呢?”劉炫說“:古時候的人任命職務而責以成功,到了年終考察其政績優劣,文案不重新校理,公文沒有那么繁多,府史的責任,就是掌管要目罷了。如今的文案簿籍,一直都考慮審核校訂錘鍊,如果不夠嚴密,就不遠萬里追證很多年前的舊文案。所以諺語說‘:老吏抱案死。’今古的不同,懸殊竟像這樣!事務繁多,政治的弊病,都是因了這個原因。”牛弘又問道“:北魏、北齊的時候,令史從從容容;如今則沒有功夫在家中安靜地呆一會兒。這件事情是什麼原因呢?”劉炫說“:齊朝設立的州,不過幾十個太尉、司徒、司空三府和其行台,按其順序相互統領,文書下達,不過十條;如今,有州三百個。這是第一繁多。以往,州中只是設定主簿,郡設定郡守、郡丞、縣只有縣令一人而已,其他所用僚屬,則是長官自己徵召,接受詔令之後赴任,每一州不過是幾十個人;如今卻不是這樣,大大小小的官員,都由吏部任免,小小一點事跡,都由考功考核。這是第二繁多。減少官員不如減少事務,減少事務不如讓心中清靜,官員事務沒有減少,而希望從從容容,怎么可能呢?”牛弘非常欣賞劉炫的言論,但是不能採納。
納言楊達舉薦劉炫學識淵博,有文采,射策高中,任命為太學博士。過了一年多,因品性低下而離任。回鄉,行至長平,奉敕令追劉炫到皇帝所在的地方。有人說劉炫沒有德行,煬帝就作罷了。劉炫回到河間。這時,盜賊蜂起,糧食的價格猛漲,經籍之道止息,教授學生這條道行不通了。劉炫和妻子兒女,相距百里,音訊斷絕。劉炫鬱郁不得志,就自己作贊說:
“學識淵博的司馬相如、揚子云、馬季長、鄭康成等人,都自己敘說美善,流傳芳名於來世。我豈敢上仰與先賢相比,留給後嗣笑柄?只是因為時間不多了,大限就要到來,老朋友四處飄零,弟子像雨一樣離散,突然死於野外,魂靈埋葬於野,親朋故舊不知道心跡,後人見不到蹤跡。將死之人,簡單地說一說心裡的想法,留給路人,傳到州郡里邑,讓將來的俊才賢哲,知道我這鄙薄的志向罷了。
“我自從綰結頭髮以來,以至於白髮蒼蒼,嬰孩之時受到慈父慈母的寬恕,不曾挨過鞭子;上學之後受到明師的憐惜,也不曾挨過老師的板子。至於按照親疏輩分友愛鄉黨族人,結交同輩,看重別人而不顧惜自己,先人後己。當初在幼小的時候,樂於參拜長者;到了老邁的時候,屢屢接引後生。學生則順從而不厭倦,教人則辛勞而不感疲倦。情致幽靜,落落寡合,心念與事情多有違背。內心反省生平,回顧一生始終,大感幸慰的事情有四件,深感遺憾的事有一件。
“生性原本愚魯暗昧,家業貧窮,受到父兄的寬恕,側身於官僚之末,因而得以博覽典籍文誥,窺視涉獵今古,小小的善名聞於鄉里,虛名傳於國家。這是一可幸慰的。
“隱居顯赫於人間,沉沒漂浮於世俗,多次忝居白白辛勞的職位,長期執掌法令刑律,名字沒有署於彈劾奏章,事跡沒有沾染罪人名冊,慚愧的事情實在很多,行孝善終,或許可以倖免。這是二可幸慰的。
“以此平庸虛浮之人,多次受到皇帝的寵幸;以此微賤之軀,經常得到朝廷的賞賜。與良俊相等齊,並列朝官班行。供官於中書省,記言行於麒麟閣。拜見宰相輔臣,造訪諸位公卿,禮遇豐厚。恩寵非常,增益榮耀,身價大增。這是三可幸慰的。
“所有的日子就要盡了,已經生出年老的嗟嘆,退隱返歸於家鄉,歸還遺骸於故里。玩弄文史來怡養性情,觀覽魚鳥來驅散憂慮,巡視野外之物,臨視園中之沼,緩緩行步代替車馬,無所事事以之為貴。這是四可幸慰的。
“仰承美好光明的盛世,感慨道德教化衰敗,沿襲先儒走過的道路,哀傷群言的荒蕪骯髒,馳騁於經籍典章,析理改正偏狹謬誤,修撰之事剛剛結束,事業剛剛成功,上天違背人的意願,人生之路已經走盡,世道不平,學校都廢除,道德不具備於當時,事業不流傳於身後。含恨地下之事,實實在在就在這裡吧!這一點是深感怨恨的。”
當時,劉炫在郡城,吃的東西都沒有了。他的弟子大部分都跟隨了盜賊,可憐劉炫窮困,到城下索要劉炫,郡中的官員就把劉炫放出來交給他們。劉炫被盜賊帶著,經過攻下來的城堡。不久,賊兵被官軍打敗,劉炫飢餓,沒有依靠,又去投奔縣官。縣官認為劉炫和盜賊來往,恐怕以後發生變故,就關閉城門不讓他進來。當時夜間非常寒冷,劉炫因此凍餓而死。後來,他的弟子贈諡號為宣德先生。
劉炫生性急躁,很喜歡調笑逗樂,自高自大,喜歡菲薄當世,受到當權者的討厭,因此,做官的經歷很不順遂。著有《論語述議》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經正名》十二卷、《孝經述議》五卷、《春秋述議》四十卷、《尚書述議》二十卷、《毛詩述議》四十卷,注釋有《詩序》一卷、《算術》一卷。這些著作和他所著的文集一道,都在世上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