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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遇類·卷五

◎陶公軼事

陶製軍澍未第時,家極貧,課徒自給。而公性頗豪,嗜飲善博,雖家無擔石儲,不顧也。後值歲暮,其婦崔泣謂公曰:“貧迫至此,妾實不能同為餓殍。為君計,鬻妾亦可度歲。不然,願賜絕婚書,俾妾另謀生活。”公笑曰:“卿識何淺?我未交大運耳。日者謂我命當至一品,姑俟之,勿愁富貴也。”婦曰:’君有此大福,自有與君同享者,妾不敢作此想,請與君辭,聽君好訊息耳。”

公不得已,書離婚書與之。會同里一餅師,將謀娶婦,婦得書忻然,嫁之而去,公由是更無聊。初,郭外火神廟有道士,素善公,公暇日常宿於廟。道土性嗜弈,其技絕劣,然好勝。有從旁教客者,銜次骨,或豫以酒食客,令客歡,且諭意焉,知其癖者每與弈必讓,令勝己乃已。公自與訂交,恆終歲弈無一勝,故道士尤心傾焉。至是,遂幞被來止廟中,為道士書疏章,有所得以供飲博輒盡,人皆呼為“陶阿二”,衣冠鹹屏不與交矣。

山陰碣石村有呂某者,精星相、卜筮、禽遁諸術,求之者戶屨常滿,於是積貲至巨萬,然好施,故人以員外呼之。後於富陽設靛青行,置秤平準,不欺客,故賈富者必就與市,而富為徽、閩、浙交會之地,眾賈輻湊,凡酒食之館,江山船恆集於江岸。呂間或與客偕游,則呼呂三爺者載道,姊妹行有落拓者,乞呂一顧,聲價頓起,夜則呼盧徹旦。客有負者,呂必為調濟。而呂博有異術,每博輒勝,所得金常置床頭,客或取用之亦不問,間問之,則笑曰:“銀子本活物,想幻化矣。”其大度皆類此。

戴痴者,呂翁之值行也。性至孝,以不得養父母故不娶,每飯必先以一豆祭其先,乃食。好拳勇,豪俠而勤儉,故所得俸常貯主人處,惟見人之急則手麾千金不惜,人往往以痴目之。亦善飲,每以無飲友為恨。一日,晚飲於市,見公袒衣而沽飲,飲頗豪,呼而問為誰,公答姓陶,曰:“市中有陶阿二者,非子乎?視子貌狀,似非碌碌者,子飲可幾何?”

公曰:“矛好飲,終未有能醉我者。汝豈能為查太史者乎?何勞絮問。”戴喜甚曰:“我將與子較量。”遂沽濁醪三瓮,曳與對飲,兩瓮既罄,公微醺,而戴已玉山頹倒矣,公起去。次日,戴醒而憶之,復覓陶公,飲極歡。自是遂與公為酒友。

富有業賣漿者竇翁,止一女,極陋,青瘢滿面,廣顙而豁齒,日者嘗謂當受一品封,翁疑其戲己也。顧女齒加長,問字者婿輒病故,故三十猶未嫁也。至是忽夢黑猿撲於身,驚悟以告翁,翁曰:“得毋有申屬者,問字於汝乎?”翌日,戴痴來沽漿,見女,問亦曾相婿否,翁答尚未,且曰:“吾賤而女陋,更誰婿?”戴力以斧柯自任,因言公。翁曰:“是非陶阿二乎?溺賭而濫飲,異日令吾女吸風度日乎?”戴曰:“嘻,只恐汝女無此福。不然,如陶秀才而長貧賤,當抉吾兩目。”

翁問其年,曰:“屬猴。”翁憶女夢,稍心動,謂戴曰:“明日可偕與來。”旦日,邀公詣翁,一見許訂婚,公辭以身棲於廟,囊無半文,焉能娶婦,乃與翁謀贅諸其家。女能紡織,不致相累。公曰:“即目前亦需少有所備,妙手空空,奈何?”戴又從旁慫恿,力任其費,詣呂翁,索銀三十兩。呂問所為,語之故,呂詫曰:“秀才也,子何自識之?”戴言此人非終人下者,故與昵。呂欲相之,使戴招公去,一見,驚曰:“此天下貴人也。但早年寥落耳,自後交印堂運大佳,惟木形人不及享髦期,然已足矣。”回顧戴曰:“此事我當相助。”立贈公五十金,謂公曰:“婚後願與新夫人一光顧也。”

公許諾,且言此恩必有以報。翁曰:“區區者本無足掛齒。但有所託者,仆已有四孫,次孫命犯官刑,他日當出於台下,倘蒙記憶,尚幸垂憐。”即呼其孫出叩,公心識之,受命歸。婚三日,挈夫人詣呂,呂亦許為一品夫人,歡宴終日而返。自是伉儷相得,機杼之聲每與書聲相間也。公學亦大進,次年舉於鄉。入都,以教習授知縣,分選湖北,有能吏名。未及十年,至方面。其後巡撫江南,值歲飢,公為請於朝,賑蠲並舉,活數十萬人,吳人皆尸祝之。繼以清理鹽政,受上知,眷注頗深,而公已卒於兩江總督任所。是時竇翁亦已物故。公臨卒,屬子孫世世奉祠翁雲。

方公之巡撫江蘇也,呂翁孫以索舊逋至蘇,毆人傷重死。方訟系,公即為贖罪釋歸,贈以千金。其捕鹽梟王乙也,諸官吏鹹惴惴,恐激變,公密敕武弁,率兵往,擒獲梟示。時棋道士適在撫署,笑曰:“不意陶二有此辣手。”公不為忤也。先是有粵僧游於紹,善相術,嘗相戴痴年過四十,當以武職顯,得三品封,戴笑曰:“天下豈有為人值行而受封誥者乎?”

及公貴,為援例捐守備。湖廣趙金龍之變,公薦戴從征。凱鏇,以軍功超授副鎮。數年,予告回籍,騶從煊赫,崔氏方曳杖乞食道左。詢旁人,盡悉戴發跡所自,臥轍乞憐,戴詰其由來,叱之去。婦蹄號泣,夜自縊死,其所嫁餅師,蓋久以寒餓死矣。

◎劉文定之貧

劉文定公綸,武進人,少時家貧窶,曾至絕食。嘗以竹煙筒乞菸草於鄰家,鄰人誚曰:“菸草消食,勿多吸也。”公笑受之。後受知尹文端公,首薦博學宏詞。張文和公喜其文穎銳,既讀其詩,至“可能相對語關關”句,曰:“真奇才也。”因擢第一,後致位宰相。本朝漢閣臣,不以科目進者,惟公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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