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九十八
○裴垍 李吉甫 李籓 權德輿 子璩
裴垍字,弘中,河東聞喜人。垂拱中宰相居道七代孫。垍弱冠舉進士。貞元中, 制舉賢良極諫,對策第一,授美原縣尉。秩滿,籓府交辟,皆不就。拜監察御史, 轉殿中侍御史、尚書禮部考功二員外郎。時吏部侍郎鄭珣瑜請垍考詞判,垍守正不 受請託,考核皆務才實。
元和初,召入翰林為學士,轉考功郎中、知制誥,尋遷中書舍人。李吉甫自翰 林承旨拜平章事,詔將下之夕,感出涕。謂垍曰:“吉甫自尚書郎流落遠地,十餘 年方歸,便入禁署,今才滿歲,後進人物,罕所接識。宰相之職,宜選擢賢俊,今 則懵然莫知能否。卿多精鑒,今之才傑,為我言之。”垍取筆疏其名氏,得三十餘 人。數月之內,選用略盡,當時翕然稱吉甫有得人之稱。三年,詔舉賢良,時有皇 甫湜對策,其言激切;牛僧孺、李宗閔亦苦詆時政。考官楊於陵、韋貫之升三子之 策皆上第,垍居中覆視,無所同異。及為貴幸泣訴,請罪於上,憲宗不得已,出於 陵、貫之官,罷垍翰林學士,除戶部侍郎。然憲宗知垍好直,信任彌厚。
其年秋,李吉甫出鎮淮南,遂以垍代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明年,加集賢院 大學士、監修國史。垍奏:“集賢御書院,請準《六典》,登朝官五品已上為學士, 六品已下為直學士;自非登朝官,不問品秩,並為校理;其餘名目一切勒停。史館 請登朝官入館者,並為修撰;非登朝官,並為直史館。仍永為常式。”皆從之。
元和五年,中風病。憲宗甚嗟惜,中使旁午致問,至於藥膳進退,皆令疏陳。 疾益痼,罷為兵部尚書,仍進階銀青。明年,改太子賓客。卒,廢朝,賻禮有加, 贈太子少傅。
初,垍在翰林承旨,屬憲宗初平吳、蜀,勵精思理,機密之務,一以關垍。垍 小心敬慎,甚稱中旨。及作相之後,懇請旌別淑慝,杜絕蹊徑,齊整法度,考課吏 理,皆蒙垂意聽納。吐突承璀自春宮侍憲宗,恩顧莫二。承璀承間欲有所關說,憲 宗憚垍,誡勿復言,在禁中常以官呼垍而不名。楊於陵為嶺南節度使,與監軍許遂 振不和,遂振誣奏於陵,憲宗令追與慢官。垍曰:“以遂振故罪一籓臣,不可。” 請授吏部侍郎。嚴綬在太原,其政事一出監軍李輔光,綬但拱手而已,垍具奏其事, 請以李鄘代之。
王士真死,其子承宗以河北故事請代父為帥。憲宗意速於太平,且頻蕩寇孽, 謂其地可取。吐突承璀恃恩,謀撓垍權,遂伺君意,請自征討。盧從史陰苞逆節, 內與承宗相結約,而外請興師,以圖厚利。垍一一陳其不可,且言:“武俊有大功 於朝,前授李師道而後奪承宗,是賞罰不一,無以沮勸天下。”逗留半歲,憲宗不 決,承璀之策竟行。及師臨賊境,從史果攜貳,承璀數督戰,從史益驕倨反覆,官 軍病之。時王師久暴露無功,上意亦怠。
後從史遣其衙門將王翊元入奏,垍延與語,微動其心,且喻以為臣之節,翊元 因吐誠言從史惡稔可圖之狀。垍遣再往,比復還,遂得其大將烏重胤等要領。垍因 從容啟言:“從史暴戾,有無君之心。今聞其視承璀如嬰孩,往來神策壁壘間,益 自恃不嚴,是天亡之時也。若不因其機而致之,後雖興師,未可以歲月破也。”憲 宗初愕然,熟思其計,方許之。垍因請密其謀,憲宗曰:“此唯李絳、梁守謙知之。” 時絳承旨翰林,守謙掌密命。後承璀竟擒從史,平上黨,其年秋班師。垍以“承璀 首唱用兵,今還無功,陛下縱念舊勞,不能加顯戮,亦請貶黜以謝天下”。遂罷承 璀兵柄。
先是,天下百姓輸賦於州府: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建中初定兩稅, 時貸重錢輕;是後貨輕錢重,齊人所出,固已倍其初征。而其留州送使,所在長吏 又降省估使就實估,以自封殖而重賦於人。及垍為相,奏請:“天下留州、送使物, 一切令依省估。其所在觀察使,仍以其所蒞之郡租賦自給;若不足,然後征於支郡。” 其諸州送使額,悉變為上供,故江淮稍息肩。
垍雖年少,驟居相位,而器局峻整,有法度,雖大僚前輩,其造請不敢幹以私。 諫官言時政得失,舊事,操權者多不悅其舉職。垍在中書,有獨孤郁、李正辭、嚴 休復自拾遺轉補闕,及參謝之際,垍廷語之曰:“獨孤與李二補闕,孜孜獻納,今 之遷轉,可謂酬勞愧矣。嚴補闕官業,或異於斯,昨者進擬,不無疑緩。”休復悚 恧而退。垍在翰林,舉李絳、崔群同掌密命;及在相位,用韋貫之、裴度知制誥, 擢李夷簡為御史中丞,其後繼踵入相,鹹著名跡。其餘量材賦職,皆葉人望,選任 之精,前後莫及。議者謂垍作相,才與時會,知無不為,於時朝無幸人,百度浸理; 而再周遘疾,以至休謝,公論惜之。
李吉甫,字弘憲,趙郡人。父棲筠,代宗朝為御史大夫,名重於時,國史有傳。 吉甫少好學,能屬文。年二十七,為太常博士,該洽多聞,尤精國朝故實,沿革折 衷,時多稱之。遷屯田員外郎,博士如故,改駕部員外。宰臣李泌、竇參推重其才, 接遇頗厚。及陸贄為相,出為明州員外長史;久之遇赦,起為忠州刺史。時贄已謫 在忠州,議者謂吉甫必逞憾於贄,重構其罪;及吉甫到部,與贄甚歡,未嘗以宿嫌 介意。六年不徙官,以疾罷免。尋授柳州刺史,遷饒州。先是,州城以頻喪四牧, 廢而不居,物怪變異,郡人信驗;吉甫至,發城門管鑰,剪荊榛而居之,後人乃安。
憲宗嗣位,征拜考功郎中、知制誥。既至闕下,鏇召入翰林為學士,轉中書舍 人,賜紫。憲宗初即位,中書小吏滑渙與知樞密中使劉光琦暱善,頗竊朝權,吉甫 請去之。劉辟反,帝命誅討之;計未決,吉甫密贊其謀,兼請廣徵江淮之師,由三 峽路入,以分蜀寇之力。事皆允從,由是甚見親信。二年春,杜黃裳出鎮,擢吉甫 為中書侍郎、平章事。吉甫性聰敏,詳練物務,自員外郎出官,留滯江淮十五餘年, 備詳閭里疾苦。及是為相,患方鎮貪恣,乃上言使屬郡刺史得自為政。敘進群材, 甚有美稱。
三年秋,裴均為僕射、判度支,交結權幸,欲求宰相。先是,制策試直言極諫 科,其中有譏刺時政,忤犯權幸者,因此均黨揚言皆執政教指,冀以搖動吉甫,賴 諫官李約、獨孤郁、李正辭、蕭俛密疏陳奏,帝意乃解。吉甫早歲知獎羊士諤,擢 為監察御史;又司封員外郎呂溫有詞藝,吉甫亦眷接之。竇群亦與羊、呂善。群初 拜御史中丞,奏請士諤為侍御史,溫為郎中、知雜事。吉甫怒其不先關白,而所請 又有超資者,持之數日不行,因而有隙。群遂伺得日者陳克明出入吉甫家,密捕以 聞;憲宗詰之,無奸狀。吉甫以裴垍久在翰林,憲宗親信,必當大用,遂密薦垍代 己,因自圖出鎮。其年九月,拜檢校兵部尚書,兼中書侍郎、平章事,充淮南節度 使,上御通化門樓餞之。在揚州,每有朝廷得失,軍國利害,皆密疏論列。又於高 郵縣築堤為塘,溉田數千頃,人受其惠。
五年冬,裴垍病免。明年正月,授吉甫金紫光祿大夫、中書侍郎、平章事、集 賢殿大學士、監修國史、上柱國、趙國公。及再入相,請減省職員並諸色出身胥吏 等,及量定中外官俸料,時以為當。京城諸僧有以莊磑免稅者,吉甫奏曰:“錢米 所征,素有定額,寬緇徒有餘之力,配貧下無告之民,必不可許。”憲宗乃止。又 請歸普潤軍於涇原。
七年,京兆尹元義方奏:“永昌公主準禮令起祠堂,請其制度。”初,貞元中, 義陽、義章二公主鹹於墓所造祠堂一百二十間,費錢數萬;及永昌之制,上令義方 減舊制之半。吉甫奏曰:“伏以永昌公主,稚年夭枉,舉代同悲,況於聖情,固所 鍾念。然陛下猶減製造之半,示折衷之規,昭儉訓人,實越今古。臣以祠堂之設, 禮典無文,德宗皇帝恩出一時,事因習俗,當時人間不無竊議。昔漢章帝時,欲為 光武原陵、明帝顯節陵,各起邑屋,東平王蒼上疏言其不可。——東平王即光武之 愛子,明帝之愛弟。賢王之心,豈惜費於父兄哉!誠以非禮之事,人君所當慎也。 今者,依義陽公主起祠堂,臣恐不如量置墓戶,以充守奉。”翌日,上謂吉甫曰: “卿昨所奏罷祠堂事,深愜朕心。朕初疑其冗費,緣未知故實,是以量減。覽卿所 陳,方知無據。然朕不欲破二十戶百姓,當揀官戶委之。”吉甫拜賀。上曰:“卿, 此豈是難事!有關朕身,不便於時者,苟聞之則改,此豈足多耶!卿但勤匡正,無 謂朕不能行也。”
七年七月,上御延英,顧謂吉甫曰:“朕近日畋游悉廢,唯喜讀書。昨於《代 宗實錄》中,見其時綱紀未振,朝廷多事,亦有所鑒誡。向後見卿先人事跡,深可 嘉嘆。”吉甫降階跪奏曰:“臣先父伏事代宗,盡心盡節,迫於流運,不待聖時, 臣之血誠,常所追恨。陛下耽悅文史,聽覽日新,見臣先父忠於前朝,著在實錄, 今日特賜褒揚,先父雖在九泉,如睹白日。”因俯伏流涕,上慰諭之。
八年十月,上御延英殿,問時政記記何事。時吉甫監修國史,先對曰:“是宰 相記天子事以授史官之實錄也。古者,右史記言,今起居舍人是;左史記事,今起 居郎是。永徽中,宰相姚璹監修國史,慮造膝之言,或不可聞,因請隨奏對而記於 仗下,以授於史官,今時政記是也。”上曰:“間或不修,何也?”曰:“面奉德 音,未及施行,總謂機密,故不可書以送史官;其間有謀議出於臣下者,又不可自 書以付史官;及已行者,制令昭然,天下皆得聞知,即史官之記,不待書以授也。 且臣觀時政記者,姚璹修之於長壽,及璹罷而事寢;賈耽、齊抗修之於貞元,及耽、 抗罷而事廢。然則關時政化者,不虛美,不隱惡,謂之良史也。”
是月,回紇部落南過磧,取西城柳谷路討吐蕃。西城防禦使周懷義表至,朝廷 大恐,以為回紇聲言討吐蕃,意是入寇。吉甫奏曰:“回紇入寇,且當漸絕和事, 不應便來犯邊,但須設備,不足為慮。”因請自夏州至天德,復置廢館一十一所, 以通緩急。又請發夏州騎士五百人,營於經略故城,應援驛使,兼護党項。九年, 請於經略故城置宥州。六胡州以在靈鹽界,開元中廢六州。曰:“國家舊置宥州, 以寬宥為名,領諸降戶。天寶末,宥州寄理於經略軍,蓋以地居其中,可以總統蕃 部,北以應接天德,南援夏州。今經略遙隸靈武,又不置軍鎮,非舊制也。”憲宗 從其奏,復置宥州,詔曰:“天寶中宥州寄理於經略軍,寶應已來,因循遂廢。由 是昆夷屢擾,党項靡依,蕃部之人,撫懷莫及。朕方弘遠略,思復舊規,宜於經略 軍置宥州,仍為上州,於郭下置延恩縣,為上縣,屬夏綏銀觀察使。”
淮西節度使吳少陽卒,其子元濟請襲父位。吉甫以為淮西內地,不同河朔,且 四境無黨援,國家常宿數十萬兵以為守御,宜因時而取之。頗葉上旨,始為經度淮 西之謀。
元和九年冬,暴病卒,年五十七。憲宗傷悼久之,遣中使臨吊;常贈之外,內 出絹五百匹以恤其家,再贈司空。吉甫初為相,頗洽時情,及淮南再征,中外延望 風采。秉政之後,視聽時有所蔽,人心疑憚之¨時負公望者慮為吉甫所忌,多避畏。 憲宗潛知其事,未周歲,遂擢用李絳,大與絳不協;而絳性剛評,訐於上前,互有 爭論,人多直絳。然性畏慎,雖其不悅者,亦無所傷。服物食味,必極珍美,而不 殖財產,京師一宅之外,無他第墅,公論以此重之。有司謚曰敬憲;及會議,度支 郎中張仲方駁之,以為太優。憲宗怒,貶仲方,賜吉甫謚曰忠懿。
吉甫嘗討論《易象》異義,附於一行集注之下;及綴錄東漢、魏、晉、周、隋 故事,訖其成敗損益大端,目為《六代略》,凡三十卷。分天下諸鎮,紀其山川險 易故事,各寫其圖於篇首,為五十四卷,號為《元和郡國圖》。又與史官等錄當時 戶賦兵籍,號為《國計簿》,凡十卷。纂《六典》諸職為《百司舉要》一卷。皆奏 上之,行於代。子德修、德裕。
李籓,字叔翰,趙郡人。曾祖至遠,天后時李昭德薦為天官侍郎,不詣昭德謝 恩,時昭德怒,奏黜為壁州刺史。祖畬,開元時為考功郎中,事母孝謹,母卒,不 勝喪死。至遠、畬皆以志行名重一時。父承,為湖南觀察使,亦有名。
籓少恬淡修檢,雅容儀,好學。父卒,家富於財,親族吊者,有挈去不禁,愈 務散施,不數年而貧。年四十餘未仕,讀書揚州,困於自給,妻子怨尤之,晏如也。 杜亞居守東都,以故人子署為從事。洛中盜發,有誣牙將令狐運者,亞信之,拷掠 竟罪。籓知其冤,爭之不從,遂辭出。後獲真盜宋瞿曇,籓益知名。
張建封在徐州,闢為從事,居幕中,謙謙未嘗論細微。杜兼為濠州刺史,帶使 職,建封病革,兼疾驅到府,陰有冀望。籓與同列省建封,出而泣語兼曰:“僕射 公奄忽如此,公宜在州防遏,今棄州此來,欲何也?宜疾去!不若此,當奏聞。” 兼錯愕不虞,遂徑歸。建封死,兼悔所志不就,怨籓甚。既歸揚州,兼因誣奏籓建 封死時搖動軍中。德宗大怒,密詔杜佑殺之。佑素重籓,懷詔旬日不忍發,因引籓 論釋氏,曰:“因報之事,信有之否?”籓曰:“信然。”曰:“審如此,君宜遇 事無恐。”因出詔。籓覽之,無動色,曰:“某與兼信為報也。”佑曰:“慎勿出 口,吾已密論,持百口保君矣。”德宗得佑解,怒不釋,亟追籓赴闕。及召見,望 其儀形,曰:“此豈作惡事人耶!”乃釋然,除秘書郎。
王紹持權,邀籓一相見即用,終不就。王仲舒、韋成季、呂洞輩為郎官,朋黨 輝赫,日會聚歌酒,慕籓名,強致同會,籓不得已一至。仲舒輩好為訛語俳戲,後 召籓,堅不去,曰:“吾與仲舒輩終日,不曉所與言何也。”後果敗。遷主客員外 郎,尋換右司。時順宗冊廣陵王淳為皇太子,兵部尚書王純請改名紹,時議非之, 皆云:“皇太子亦人臣也,東宮之臣改之宜也,非其屬而改之,諂也。如純輩豈為 以禮事上耶!”籓謂人曰:“歷代故事,皆自不識大體之臣而失之,因不可復正, 無足怪也。”及太子即位,憲宗是也。宰相改郡縣名以避上名,唯監察御史韋淳不 改。既而有詔以陸淳為給事中,改名質;淳不得已改名貫之,議者嘉之。
籓尋改吏部員外郎。元和初,遷吏部郎中,掌曹事,為使所蔽,濫用官闕,黜 為著作郎。轉國子司業,遷給事中。制敕有不可,遂於黃敕後批之。吏曰:“宜別 連白紙。”籓曰:“別以白紙,是文狀,豈曰批敕耶!”裴垍言於帝,以為有宰相 器,屬鄭絪罷免,遂拜籓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籓性忠藎,事無不言,上重之,以 為無隱。
四年冬,顧謂宰臣曰:“前代帝王理天下,或家給人足,或國貧下困,其故何 也?”籓對曰:“古人云:‘儉以足用。’蓋足用繫於儉約。誠使人君不貴珠玉, 唯務耕桑,則人無淫巧,俗自敦本,百姓既足,君孰與不足!自然帑藏充羨,稼穡 豐登。若人君竭民力,貴異物,上行下效,風俗日奢,去本務末,衣食益乏,則百 姓不足!君孰與足!自然國貧家困,盜賊乘隙而作矣!今陛下永鑒前古,思躋富庶, 躬尚勤儉,自當理平。伏願以知之為非艱,保之為急務,宮室輿馬,衣服器玩,必 務損之又損,示人變風,則天下幸甚。”帝曰:“儉約之事,是我誠心;貧富之由, 如卿所說。唯當上下相勖,以保此道,似有逾濫,極言箴規,此固深期於卿等也。” 籓等拜賀而退。
帝又問曰:“禳災祈福之說,其事信否?”籓對曰:“臣竊觀自古聖達,皆不 禱祠。故楚昭王有疾,卜者謂河為祟,昭王以河不在楚,非所獲罪,孔子以為知天 道。仲尼病,子路請禱,仲尼以為神道助順,繫於所行,己既全德,無愧屋漏。故 答子路云:‘丘之禱久矣。’《書》云:‘惠迪吉,從逆凶。’言順道則吉,從逆 則凶。《詩》云:‘自求多福。’則禍福之來,鹹應行事,若苟為非道,則何福可 求?是以漢文帝每有祭祀,使有司敬而不祈,其見超然,可謂盛德。若使神明無知, 則安能降福;必其有知,則私己求媚之事,君子尚不可悅也,況於明神乎!由此言 之,則履信思順,自天祐之,苟異於此,實難致福。故堯、舜之德,唯在修己以安 百姓。管仲云:‘義於人者和於神。’蓋以人為神主,故但務安人而已。虢公求神, 以致危亡,王莽妄祈,以速漢兵,古今明誡,書傳所紀。伏望陛下每以漢文、孔子 之意為準,則百福具臻。”帝深嘉之。
時河東節度使王鍔用錢數千萬賂遺權幸,求兼宰相。籓與權德輿在中書,有密 旨曰:“王鍔可兼宰相,宜即擬來。”籓遂以筆塗“兼相”字,卻奏上云:“不可。” 德輿失色曰:“縱不可,宜別作奏,豈可以筆塗詔耶!”曰:“勢迫矣!出今日, 便不可止。日又暮,何暇別作奏!”事果寢。李吉甫自揚州再入相,數日,罷籓為 詹事。後數月,上思籓,召對,復有所論列。元和六年,出為華州刺史、兼御史大 夫。未行卒,年五十八,贈戶部尚書。籓為相材能不及裴垍,孤峻頗後韋貫之,然 人物清規,亦其流也。
權德輿,字載之,天水略陽人。父皋,字士繇,後秦尚書翼之後。少以進士補 貝州臨清尉。安祿山以幽州長史充河北按察使,假其才名,表為薊縣尉,署從事。 皋陰察祿山有異志,畏其猜虐,不可以潔退,欲潛去,又慮禍及老母。天寶十四年, 祿山使皋獻戎俘,自京師回,過福昌。福昌尉仲謨,皋從父妹婿也,密以計約之。 比至河陽,詐以疾亟召謨,謨至,皋示已喑,瞪謨而瞑。謨乃勉哀而哭,手自含襲, 既逸皋而葬其棺,人無知者。從吏以詔書還,皋母初不知,聞皋之死,慟哭傷行路。 祿山不疑其詐死,許其母歸。皋時微服匿跡,候母於淇門;既得侍其母,乃奉母晝 夜南去,及渡江,祿山已反矣。由是名聞天下。淮南採訪使高適表皋試大理評事, 充判官。屬永王璘亂,多劫士大夫以自從,皋懼見迫,又變名易服以免。玄宗在蜀, 聞而嘉之,除監察御史。會丁母喪,因家洪州。時南北隔絕,或逾歲不聞詔命。有 中使奉宣至洪州,經時未復,過有求取,州縣苦之。時有王遘為南昌令,將執按之, 因見皋白其事;皋不言,久之,垂涕曰:“方今何由可致一敕使,而遽有此言。” 因掩涕而起,遘遽拜謝之。浙西節度使顏真卿表皋為行軍司馬,詔征為起居舍人, 又以疾辭。嘗曰:“本自全吾志,豈受此之名耶!”李季卿為江淮黜陟使,奏皋節 行,改著作郎,復不起。兩京蹂於胡騎,士君子多以家渡江東,知名之士如李華、 柳識兄弟者,皆仰皋之德而友善之。大曆三年,卒於家,年四十六。元和中謚曰貞 孝。
初,皋卒,韓洄、王定為服朋友之喪,李華為其墓表,以為分天下善惡,一人 而已。前贈秘書監,至是因子德輿為相,立家廟。至元和十二年,復贈太子太保。
德輿生四歲,能屬詩;七歲居父喪,以孝聞;十五為文數百篇,編為《童蒙集》 十卷,名聲日大。韓洄黜陟河南,闢為從事,試秘書省校書郎。貞元初,復為江西 觀察使李兼判官,再遷監察御史。府罷,杜佑、裴胄皆奏請,二表同日至京。德宗 雅聞其名,征為太常博士,轉左補闕。八年,關東大水,上疏請降詔恤隱,遂命奚 陟等四人使。
裴延齡以巧幸判度支,九年,自司農少卿除戶部侍郎,仍判度支。德輿上疏曰:
臣伏以爵人於朝,與眾共之,況經費之司,安危所系。延齡頃自權判,逮今間 歲,不稱之聲,日甚於初。群情眾口,喧於朝市,不敢悉煩聖聽,今謹略舉所聞。 多雲以常賦正額支用未盡者,便為剩利,以為己功。又重破官錢買常平先所收市雜 物,遂以再給估價,用充別貯利錢。又雲邊上諸軍皆至懸闕,自今春已來,並不支 糧。伏以疆場之事,所虞非細,誠聖謨前定,終事切有司。陛下必以延齡孤貞獨立, 為時所抑,醜正有黨,結此流言,何不以新收剩利,征其本末,為分析條奏?又擇 朝賢信臣,與中使一人巡覆邊軍,察其資儲有無虛實。倘延齡受任已來,精心勤力, 每事省約,別收羨餘,於正數各有區分,邊軍儲蓄,實猶可支,身自斂怨,為國惜 費;自宜更示優獎,以洗群疑,明書厥勞,昭示天下。如或言者非謬,罔上實多, 豈以邦國重務,委之非據!臣職在諫曹,合採群議,正拜已來,今已旬日,道路雲 雲,無不言此。豈京師士庶之眾,愚智之多,合而為黨,共有仇嫉。陛下亦宜稍回 聖鑒,俯察群心。況臣之事君,如子事父;今當聖明不諱之代,若猶愛身隱情,是 不忠不孝,莫大之罪。敢瀝肝血,伏待刑書。
十年,遷起居舍人。歲中,兼知制誥。轉駕部員外郎、司勛郎中,職如舊。遷 中書舍人。是時,德宗親覽庶政,重難除授,凡命於朝,多補自御札。始,德輿知 制誥,給事有徐岱,舍人有高郢;居數歲,岱卒,郢知禮部貢舉,獨德輿直禁垣, 數旬始歸。嘗上疏請除兩省宮,德宗曰:“非不知卿之勞苦,禁掖清切,須得如卿 者,所以久難其人。”德輿居西掖八年,其間獨掌者數歲。貞元十七年冬,以本官 知禮部貢舉。來年,真拜侍郎,凡三歲掌貢士,至今號為得人。轉戶部侍郎。元和 初,歷兵部、吏部侍郎,坐郎吏誤用官闕,改太子賓客,復為兵部侍郎,遷太常卿。
五年冬,宰相裴垍寢疾,德輿拜禮部尚書、平章事,與李籓同作相。河中節度 王鍔來朝,貴幸多譽鍔者,上將加平章事,李籓堅執以為不可。德輿繼奏曰:“夫 平章事,非序進而得,國朝方鎮帶宰相者,蓋有大忠大勛。大曆已來,又有跋扈難 制者,不得已而與之。今王鍔無大忠勛,又非姑息之時,欲假此名,實恐不可!” 上從之。
運糧使董溪、於皋謨盜用官錢,詔流嶺南。行至湖外,密令中使皆殺之。他日, 德輿上疏曰:
竊以董溪等,當陛下憂山東用兵時,領糧料供軍重務,聖心委付,不比尋常; 敢負恩私,恣其贓犯,使之萬死,不足塞責。弘寬大之典,流竄太輕,陛下合改正 罪名,兼責臣等疏略。但詔令已下,四方聞知,不書明刑,有此處分,竊觀眾情, 有所未喻。伏自陛下臨御已來,每事以誠,實與天地合德,與四時同符,萬方之人, 沐浴皇澤。至如於、董所犯,合正典章,明下詔書,與眾同棄,即人各懼法,人各 謹身。
臣誠知其罪不容誅,又是已過之事,不合論辯,上煩聖聰。伏以陛下聖德聖姿, 度越前古,頃所下一詔,舉一事,皆合理本,皆順人心。伏慮他時更有此比,但要 有司窮鞫,審定罪名,或致之極法,或使自盡,罰一勸百,孰不甘心!巍巍聖朝, 事體非細,臣每於延英奏對,退思陛下求理之言,生逢盛明,感涕自賀。況以愚滯 樸訥,聖鑒所知,伏惟恕臣迂疏,察臣丹懇。
及李吉甫自淮南詔征,未一年,上又繼用李絳。時上求理方切,軍國無大小, 一付中書。吉甫、絳議政頗有異同,或於上前論事,形於言色;其有詣於理者,德 輿亦不能為發明,時人以此譏之。竟以循默而罷,復守本官。尋以檢校吏部尚書為 東都留守,後拜太常卿,改刑部尚書。先是,許孟容、蔣乂等奉詔刪定格敕。孟容 等尋改他官,乂獨成三十卷,表獻之,留中不出。德輿請下刑部,與侍郎劉伯芻等 考定,復為三十卷奏上。十一年,復以檢校吏部尚書出鎮興元。十三年八月,有疾, 詔許歸闕,道卒,年六十。贈左僕射,謚曰文。
德輿自貞元至元和三十年間,羽儀朝行,性直亮寬恕,動作語言,一無外飾, 蘊藉風流,為時稱向。於述作特盛,《六經》百氏,游泳漸漬,其文雅正而弘博, 王侯將相洎當時名人薨歿,以銘紀為請者什八九,時人以為宗匠焉。尤嗜讀書,無 寸景暫倦,有文集五十卷,行於代。子璩,中書舍人。
史臣曰:裴垍精鑒默識,舉賢任能,啟沃帝心,弼諧王道。如崔群、裴度、韋 貫之輩,鹹登將相,皆垍之薦達。立言立事,知無不為。吉甫該洽典經,詳練故實, 仗裴垍之抽擢,致朝倫之式序。吉甫知垍之能別髦彥,垍知吉甫之善任賢良,相須 而成,不忌不克。叔翰修身慎行,力學承家,批制敕有夕郎之風,塗御書見宰執之 器;而乃輕財散施,天爵是期,偉哉,自待之意也!德輿孝悌力學,髫齔有聞,疏 延齡恣行巧佞,論皋謨不書明刑,三十年羽儀朝行,實皋之餘慶所鍾。此四子者, 所謂經緯之臣,又何慚於王佐矣!
贊曰:二李秉鈞,信為名臣。甫柔而黨,籓俊而純。裴公鑒裁,朝無屈人。權 之藻思,文質彬彬。
部分譯文
李吉甫字弘憲,是趙郡人。父親李棲筠在代宗朝擔任御史大夫,當時的名聲很大,國史上有他的傳記。李吉甫年輕時好學,能夠寫文章。二十七歲時任太常博士,學識淵博,見聞多,尤其精通本朝的掌故和沿革的評斷,當時很多人稱讚他。後來升為屯田員外郎,仍舊擔任太常博士,又改任駕部員外郎。宰執之臣李泌、竇參很推崇他的才幹,對他很器重。及至陸贄任宰相,貶調他出京任明州員外長史,過了很久被赦免,起用為忠州刺史。當時陸贄已經被貶謫到忠州,有人議論,認為李吉甫一定會在陸贄身上出氣,重新羅織他的罪名;等到李吉甫到職,卻與陸贄相處很好,並沒有把舊日的嫌隙放在心上。李吉甫六年沒有調官,因為生病的緣故被免職。不久,被授予郴州刺史,又調任饒州刺史。在此之前,州城因為連續死了四個州官,城池廢棄不住,生出了怪異的東西,郡中百姓都相信它的靈驗,李吉甫來了之後,開了城門的鎖,剪除了荊榛而住在這裡,後來人們才安定下來。
憲宗即位以後,徵召李吉甫為考功郎中,掌管皇帝的文書詔令,來到朝廷以後,又立即召為翰林學士,轉任中書舍人,賜穿紫袍。憲宗剛即位時,中書省小吏滑渙和掌管樞密的中使劉光琦親近友善,頗竊取了一些朝政的權柄,李吉甫請求讓他離去。劉辟反叛,皇上下令聲討他,策略不能決定,李吉甫暗中參與謀劃,請求廣泛徵召江淮的軍隊,由三峽一路進入,以分散蜀地叛軍的兵力。幾件事皇上都同意了,從此非常親近信賴他。元和二年(807)春,杜黃裳出守軍鎮,皇上提拔李吉甫任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天資聰慧敏銳,熟悉通曉事務,自任員外郎出京為地方官,滯留在江淮十五年多,全面、仔細地了解了民間疾苦。及至擔任宰相,擔心地方節鎮貪暴橫行,便上書,令各個方鎮屬下的刺史能夠各自為政。他提拔了眾多的人材,有著極好的聲譽。
元和三年(808)秋,裴均任僕射,掌管財政收支,權臣佞幸,想要謀求宰相之職。在這之前,李吉甫制定策試的直言極諫科目,其中有譏刺時政,忤犯權臣佞幸的內容,因此裴均的同黨揚言這都是執掌政柄的人所教唆、指使,妄圖以此動搖李吉甫的地位,幸而諫官李約、獨孤郁、李正辭、蕭亻免秘密上疏陳報,皇上的疑意才消除。李吉甫早年結交推許羊士諤,提升他為監察御史;另有司封員外郎呂溫文辭修養很高,李吉甫也親厚相待。竇群也和羊士諤、呂溫相友善,竇群開始被封為御史中丞,他奏請朝廷封羊士諤為侍御使,以呂溫任郎中,掌管雜務。李吉甫氣憤他不先打招呼,而所請求提升的人又有超出其資歷的,因而接到詔令幾天都不執行,彼此產生了嫌隙。竇群便等到占候卜筮者陳克明出入李吉甫家時,將其秘密逮捕,報告皇上,憲宗詢問他,並沒有為非作歹的罪行。李吉甫認為裴土自長期在翰林院,憲宗很親近、信任他,一定會受到重用,就秘密推薦裴土自代替自己,因為自己希圖出任節鎮地方官。當年九月,李吉甫被封為檢校兵部尚書併兼任中書侍郎、平章事,充任淮南節度使,皇上駕臨通化門城樓為他餞行。李吉甫在揚州,每當有朝廷得失、軍國利弊方面的事情,都用密疏一一論述。又在高郵縣築堤為水塘,灌溉田地幾千頃,人們都得到了他的好處。
元和五年(810)冬,裴土自因病去職。第二年正月,授予李吉甫金紫光祿大夫、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國史、上柱國、趙國公等稱號。待他再次任宰相時,便請求裁減官員和那些經由各種途徑進身的胥吏等,並核定朝廷內外官員的俸祿,當時的人都認為很恰當。京師的僧侶有憑著權豪勢要而免於納稅的,李吉甫上奏說:“朝廷所徵收的錢糧一向是有定額的,正好用僧人的余財,來配給貧苦無告的人,免稅一定不能容許。”憲宗便停止讓僧人免稅。又請求把普潤軍劃歸給涇原。
元和七年(812),京兆尹元義方上奏說:“永昌公主按照禮制建造祠堂,請示它的規模體制。”當初,貞元年間,義陽、義章兩位公主都在墓地建造祠堂一百二十間,錢花了好幾萬;至於永昌公主祠堂的體制,皇上命令元義方減少舊制的一半。李吉甫奏道:“永昌公主幼年夭折,滿朝同悲,更何況皇上的感情,必然鍾愛想念。但陛下如此悲痛還能把祠堂的建制減少一半,顯示折衷的規格,彰明節儉,教育人臣,確實超越古今。臣認為祠堂的建造、禮儀的典冊沒有明文規定,德宗皇帝對於義陽、義章二公主,只是出於一時的恩遇,事情歸因於習俗,當時人們並非沒有背後議論的。從前漢章帝時,想為光武帝的原陵、明帝的顯節陵各建食邑的屋舍,東平王劉蒼呈上奏疏說不可以這樣做。東平王是光武帝的愛子,明帝的愛弟。以他那賢王的心情,難道會在父兄身上吝惜錢財么!確實因為這是不合乎禮制的事情,君王應當慎重。現在與其照義陽公主那樣修建詞堂,臣認為恐怕不如酌量設定守墓的民戶,以充任守護供奉的職責。”第二天,皇上對李吉甫說:“你昨天所奏明停修祠堂的事,使我心中深感快慰。我開始也懷疑這樣做太繁瑣浪費,但由於不知道從前的實情,因此只是酌量減少一些,看了你的陳述,才知道這樣做沒有根據。但是我不想損害二十戶百姓的利益,應當挑選官府控制的罪役戶,委派他們去守墓。”李吉甫向皇上拜賀。皇上說:“卿呀,這難道是什麼難事。有關於我自己,不利於時局的,只要聽到了就改正,這難道也值得讚美么!你只要勤於匡正失誤,不要以為我不能實行。”
元和七年七月,皇上駕臨延英殿,對李吉甫說:“我最近田獵、遊玩都停止了,只喜歡讀書。昨天在《代宗實錄》中,看到當時的綱紀沒有振興,朝廷出了很多亂子,也得到一些教訓。後來看到你先輩的事跡,實在值得嘉許讚嘆。”李吉甫走下台階跪下說:“我先父為代宗辦事,盡心盡節,迫於機運喪失,沒有等到聖明的時代,我的赤誠之心,常常追恨。陛下喜歡讀文史書籍,見聞一天天更新,見臣的先父忠於前朝的事跡記載於實錄上,今天特地賜給褒揚,先父即使在九泉之下,也像見到了明亮的太陽一般。”接著便伏身在地流下淚來,皇上對他進行了勸慰。
元和八年(813)十月,皇上臨幸延英殿,問到當時的時政記記些什麼事。那時李吉甫正監修國史,首先回答說:“這是宰相記下天子的事情,再交給史官做的實錄。古代左史記言論,現在的起居舍人也這樣;右史記事實,現在的起居郎也這樣。高宗永徽年間,宰相姚王壽監修國史,考慮到皇上貼近說的話有時起居官會聽不見,便請求奏對時就在皇上的儀仗下隨手記下,再交給史官,這就是現在的時政記。”皇上問;“有時候不修史,是為什麼呢?”李吉甫回答說:“當面接受的恩詔,還來不及施行,總要視為機密,因此不能夠寫下來交給史官;當中又有些謀劃建議出自於臣下之口,又不能自己寫下來交給史官;待到已經施行,詔書敕令都已經記得很清楚,本來就是史官所記下來的,也就用不著再寫出來交給他們了。再說我看當時的時政記,是姚王壽在長壽年間所修,等姚王壽去職事情就停了下來;賈耽、齊抗在貞元間修的,等賈耽、齊抗去職,事情又棄置了。這樣看來關係到時局、政令教化的,不虛誇好的,不隱瞞壞的,這才叫作良史呢!”
當月,回紇部向南越過沙漠,選取西域柳谷這條路討伐吐蕃,西域防禦史周懷義的表章來到,朝廷非常恐慌,認為回紇表面聲稱討伐吐蕃,真實意圖是要入侵唐境。李吉甫上奏說;“如果回紇入侵,只會逐漸斷絕雙方的友好關係,不會立即就來侵犯邊境,只須設防就行了,不必多慮。”於是請求從夏州到天德,重新設定已經廢棄的驛站十一處,以通報軍情的緩急,又請求調撥夏州的五百名騎兵,在經略故城紮營,聲援驛使,兼護衛党項一帶。元和九年(814),請求在經略故城設定宥州。六胡州因為在靈鹽界上,開元年間廢除了六胡州。李吉甫說:“國家原來建置宥州,是以寬宥的意思取名,管轄各族降服的民戶。天寶末年,宥州把治所寄設在經略軍,大概是因為這地方處於那一帶的中心,可以總轄各族部落,北可以和天德呼應,南可以聲援夏州。現在經略城遠隸於靈武,又不設定軍鎮,這不是原來的體制。”憲宗同意他的奏報,重新設定宥州,詔令說:“天寶年間宥州的治所寄設在經略軍,寶應年以後,各代沿襲的舊制就廢除了。從此昆夷屢次騷擾,党項無所依託,藩屬的各族,對他們無法安撫懷柔。我正想發揚長遠的戰略,考慮恢復舊制,應該在經略軍設定宥州,仍舊列為上州,在城內另設延恩縣,為上縣,隸屬於夏綏銀觀察使管轄。”
淮西節度使吳少陽死,他的兒子吳元濟請求繼承父親的職位。李吉甫認為淮西屬於內地,不同於河朔地區,而且四周地區沒有聲援的部隊,國家經常駐紮幾十萬軍隊防守,應當抓住時機奪取這地區。這看法很符合皇上的意圖,便開始策劃經營淮西的謀略。
元和九年冬天,李吉甫因暴病而去世,終年五十七歲。憲宗悲傷哀悼了很久,派內監前去弔唁,除按照慣例饋贈之外,另由內府拿出絹五百匹以撫恤他的家屬,再追授司空銜。李吉甫剛開始擔任宰相時,和當時的人情很融洽,等到再次被徵召時,朝內外都引頸瞻望他的風采。他掌握政柄之後,視聽時時被蒙蔽,人心便對他產生疑慮和畏懼。當時辜負了李吉甫的希望的人擔心被他所忌恨,大多因害怕而避開他。憲宗背地裡知道了這些事,不到一年,便提拔了李絳。李吉甫和李絳相處很不融洽;李絳性情剛直。以至於他們在皇上面前也互相爭論,人們大都認為李絳正確。但李吉甫性情畏縮謹慎,即使他不喜歡的人,也不進行傷害。衣物食品一定用最好的,但不購置財產,除了京師一座住宅外,沒有其他的府第、別墅,因此輿論很稱頌他。朝廷追授他諡號敬憲,到開會討論時,度支府郎中張仲方反對,認為太優寵。憲宗發怒,貶斥張仲方,賜李吉甫諡號為忠懿。
李吉甫曾經探討過《易象》的異義,附在一行的集注之下;並輯錄東漢、魏、晉、周、隋的史實,止於它們成敗得失的大略,名為《六代略》,共三十卷;又分列全國各方鎮,記載它們的山川險要平易的情況,在各篇前面畫上地圖,編為五十四卷,稱為《元和郡國圖》;又和史官等一起編制當時的戶口、賦稅、軍隊的情況成冊,號稱《國計簿》共十卷;編輯《六典》的各職司為《百司舉要》一卷。都奏聞於皇上,通行於當代。兒子李德..、李德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