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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助力感恩委身擅寵 失官盜印報怨相當

且說賣解女郎濮鳳姑,在襄陽賣藝,兩個營混子趙斌、趙英,瞧見鳳姑生得花朵兒似的,想去調戲她。兩人走進圈子,向鳳姑索取場地錢。鳳姑答道:“路過貴地,川資告乏,不得已在這裡拋頭露面,借光片刻,想弄個飯食,請兩位爺原諒則個!”哪知趙英自不量力,要和鳳姑比個高下,暗想從放對時,活活手面。鳳姑推辭不過,只好出手,不上兩個照面,竟把趙英打倒於地。趙英自知不是對手,爬起身來,正想鑽入人叢中逃走,不料被鳳姑攔住,要他賠禮,才肯放走。幸經閒人排解,臨了叫聲姑小姐了事。兄弟倆丟了臉,怎肯干休,正想找尋朋友報復,恰巧在半路上遇見督標百總蘇元,素來知道他精通拳腳,最喜歡女色,就乘機向他說道:“老總!你往哪裡去?前邊廣場上有個山東賣解女郎,相貌生得如花似玉,聲言要比武擇婿,誰能勝得他,即以終身相托;但照我們看來,她的本領也平常得極,像你蘇大爺去和她比試,管教出手即勝。如若有興,何妨一試。”蘇元信以為真,帶著趙氏兄弟一腳邊起來,分開眾人,走到場中,果見賣解女郎生得長眉插鬢,體態苗條,一望而知是個北地胭脂,就昧然上前,向她說道:“我與你見個高下如何?”鳳姑閃眼一望,見是個二十多歲的壯漢,生就赤糖色麵皮,濃眉曝目,高顴闊口,身著軍衣軍褲,足登薄底皂布快靴,不問可知是個營混子。且見趙氏兄弟立在他背後,料必是請來報復的,自悔不該好勝,把趙英打倒,現在弄得騎虎難下,不和他交手,決不肯干休,和他交手,勝了他,只怕再邀人來報復,煩惱不尋人,自去尋煩惱,只好情讓他爭回些面子,求個和平解決。打定主意,就含笑答道:“既承賜教,敢不唯命是聽。”說罷,各自使開招數,動手比試。

這時錦堂已被後來的觀眾擠排到最前面,定神細瞧,賣解女郎的解數和拳法,不像江湖把式,好似出自少林門下,又見她一味騰挪躲閃,只是退讓,並不還手。再瞧那個男子,認得是蘇元,膂力卻是不弱,使展開來的招數,倒好像江湖派,分明是少林外家的最下乘功夫,看他打人不還手,已經弄得汗流氣喘,拳法越打越松,迭露破綻,虧得那個女郎步步退讓,若然顯出全身功勁,還起手來,蘇元哪裡是她的對手。此時趙氏弟兄見鳳姑步步退讓,蘇元著著緊逼,以為蘇元占了上風,就在旁邊高聲叫好,那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也有不少懂得武藝的站在前排,早看出女郎有心相讓,否則安有著著退步,絕不還手的,這也是她的乖巧,曉得獨龍難斗地頭蛇,不願和營混子結仇,故爾一味情讓。這班懂武藝的觀眾,都表同情於賣解女郎。有兩個在旁叫道:“比武比得對方不還手,爭得些兒極面子,也可趁勢收篷了!”哪知蘇元誤會女郎有情於他,故爾一味退讓不還手,於是得寸進尺,愈逼愈緊,定要把女郎打倒,等她親口許了婚姻,才肯住手。這正是癩蛤蟆妄想吃天鵝肉。

鳳姑豈有看不出他的用心,暗想:他如此不識好歹,若不使他吃些小痛苦,打到天黑,他也不肯罷休。打定主意,馬上交換架勢,改守為攻,使出一路後天羅漢拳,兩個拳頭左右開展,上下並進,好似狂風催急雨,越打越緊,認定蘇元要害處打進。蘇元本則打得汗流氣喘,有些來不得,怎當得鳳姑反守為攻,步步緊逼,打得他手忙腳亂,招架也來不及,更莫說還手了。幾個懂武藝的觀眾,瞧見鳳姑打一路羅漢拳,手腳乾淨迅速,功夫已臻上乘,就不約而同齊聲叫好。趙氏兄弟忽見蘇元手足慌亂,快要失敗,恨不得趕上幫打,猶怕被閒人們叱喝。

正在著急的當兒,鳳姑霍地使出一手叫做青龍探爪,打算趨勢抵住蘇元。蘇元不懂這手的破法,急將身子向後倒退幾步,便想鑽入人叢中溜逃。那鳳姑使這一手,全身功勁都運到上半身,伸出右臂來抓蘇元,變成上輕下重,冷不防蘇元倏的向後倒退,鳳姑一抓撲個空,身子向前直磕出去,若是男子,腳底闊大,還可借力站穩,鳳姑的蓮鉤瘦削,簡直不滿三寸,哪裡栽得住全身重量,幾乎向前合撲栽倒。趙氏兄弟看得真切,齊聲喝道:“總爺有臉,竟能於敗中取勝。”那時錦堂站處,相離鳳姑只有二三尺,看她一抓撲了空,又聽趙氏弟兄高喊敗中取勝,激動了他的無名火,暗想這班營混子,仗勢欺壓三綹梳頭的女子,待我來暗助她一臂之力,免得她當場坍台。說時遲,當時快,錦堂一轉念間,急把右足伸出,向鳳姑淌出的右足尖前,踏地攔住。鳳姑有這一借力,右足踏穩,身體也得直立,連忙把錦堂閃眼一望,見是個方面大耳,服飾大方的上流人,心上感激萬分。這時蘇元見女郎未曾栽倒,瞥見陳提調立在旁邊,嚇得他鑽入人叢中就逃。趙氏弟兄亦然溜走。

鳳姑便向錦堂襝衽道謝,並詳詢姓氏住址。那錦堂本想覓個會武藝的如意夫人,物色多年,未曾覓到,現在見鳳姑生得艷麗如花,且具有這副好身手,豈容當面錯過!當時就以直相告。濮金標聽說是個官員,也走近前來。鳳姑就向老父說道:“爸爸,女兒虧得這位陳爺暗中相助,否則要坍台在營混子手裡了。”錦堂就向金標問明姓名籍貫,未了說道:“你們父女不必賣藝,缺少川資,到我公館裡去拿。”鳳姑答道:“理當登門拜謝,請爺先回,我們收拾了場子,同來拜謝。”錦堂就先回公館。那父女倆把賣藝傢伙,收拾扎束,帶回寓中。金標便向鳳姑說道:“我瞧陳爺相貌堂堂,將來必有作為,他肯在暗中助你,諒必愛你生得不錯。現在你等在這裡,待我前去,把你終身許給他,只怕他已有正室,那不冤屈你做他的偏房。”

鳳姑聽說,臉脹緋紅,含羞不答。金標連問幾遍,鳳姑被逼不過,答道:“任憑爸爸作主。”金標就興沖沖趕到陳公館,先向鄰家問明陳錦堂是候補道,快活非常,入門見過錦堂,就把來意說明。錦堂就問聘金多少,金標答道:“分文不取。不過老漢只有這一女,只想靠老終身。”錦堂慨然允諾。金標告辭回去。次日錦堂用托紅大轎,把鳳姑接到公館裡。好得大婦在原籍,公館裡只有個大姨太,鳳姑遂得寵擅專房。金標靠著女兒,終年遊山玩水,過他的逍遙日子,這是鳳姑的來歷。補敘明白,書歸正傳。

且說鳳姑因見錦堂自撤任後,終日愁眉不展,自告奮勇,替他泄忿,當下為保守秘密起見,孑身出門,除錦堂之外,無人曉得她去乾什麼。鳳姑匆匆出門,一腳邊趕到碼頭上,雇了坐船,駛到安襄鄖道衙門近處,付過舟金,離舟登岸,好在往過這裡一年多,路徑熟悉。道署後面有一觀音庵,錦堂在任時,鳳姑時常到庵中燒香許願,與老尼靜修很為投機。此時逕到庵中,靜修殷勤接待,延入雲房中,分賓主坐下,啟口便問:“姨太太到此有何公幹?”鳳姑謊說:“日前我們匆促辦移交,失落兩件緊要部文在道署中,討過幾次,楊道台不肯檢出交還,大人才命我來,入署找尋。靜師千萬不要在人前吐露口風。”

靜修答道:“老尼怎敢漏泄機密,不過道署中門禁森嚴,姨太太怎能進去找尋呢?”鳳姑答道:“這個我自有方法,你只消把佛樓上的房間,容我留榻,以外你不必過問。”靜修唯唯答應,當下用素筵款待。鳳姑等在庵中,日間足不出戶,等到黃昏,靜修親送鳳姑到樓上客房中,略談了幾句,作別下樓安歇。

鳳姑守到半夜,全身略事扎靠,從樓視窗躍登屋頂,乘著月色,使展輕身功夫,一路躥過幾十家屋頂,方到道署界牆邊,就從屋面上使個飛雲縱,躍到界牆頂上,定神下望,認明是道署後花園,就縱身落地,辨明路道,徑出園門,穿過上房,向籤押房過來,幸喜人影都不曾遇見。本來她住過道署中一年多,門戶熟悉,擇僻靜處走到籤押房後軒,這是用印處,借著窗外的月光,仔細找尋,瞥見那顆安襄鄖道的鋼印,正放在桌旁架上。一見之下,喜出望外,便閃身入內,伸手取著,即行轉身由原路回到園中。曉得四面廳前,有兩口太平井,一腳邊趕到右面井邊,把那顆鋼印投入井中。只聽撲通一聲,那鋼印已杳無蹤影。她的公幹,到此已畢,仍舊躍登屋頂,回到尼庵佛樓上,登床安睡。

她路遠迢迢趕來,幹這一幕盜印拋印的趣劇,太覺小題大做了!這是陳錦堂銜恨楊天德用引誘手段,奪去了他的道缺,才密遣愛妾,施此惡作劇。官不可一日無印,料定楊天德也要受提空處分,那末一報還一報,冤氣就可消釋了。鳳姑要使錦堂解悶開懷,不借冒此大險。當下她回到尼庵中,安睡到日上三竿,方才一覺醒來,下床盥漱梳頭,曉妝停當,下樓吃過早膳,就取出十兩銀子,送給靜修作香火錢,告別出庵,雇坐民船回公館。那楊天德失去了官印,遍尋無著,只好上轅門稟明請罪。林公申斥他辦事糊塗,一顆印信,尚且照顧不周,怎能辦理安襄鄖三府屬的鹽務呢?天德惟有連稱職道罪該萬死。林公不願和他多說,立即送客,次日就把楊天德撤任,改委楊以增署理,限他十日尋獲失印。

要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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