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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紀·漢紀二十一

起上章執徐,盡著雍困敦,凡九年。

孝元皇帝下永光三年(庚辰,公元前四一年)

春,二月,馮奉世還京師,更為左將軍,賜爵關內侯。

三月,立皇子康為濟陽王。

夏,四月,癸未,平昌考侯王按薨。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許嘉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冬,十一月,己丑,地震,雨水。

復鹽鐵官;置博士弟子員千人。以用度不足,民多復除,無以給中外繇役故也。

孝元皇帝下永光四年(辛巳,公元前四零年)

春,二月,赦天下。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六月,甲戌,孝宣園東闕災。

戊寅晦,日有食之。上於是召諸前言日變在周堪、張猛者責問,皆稽首謝;因下詔稱堪之美,征詣行在所,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領尚書事;猛復為太中大夫、給事中。中書令石顯管尚書,尚書五人皆其黨也;堪希見得,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會堪疾喑,不能言而卒。顯誣譖猛,令自殺於公車。

初,貢禹奏言:“孝惠、孝景廟皆親盡宜毀,及郡國廟不應古禮,宜正定。”天子是其議。秋,七月,戊子,罷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園,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冬,十月,乙丑,罷祖宗廟在郡國者。

諸陵分屬三輔。以渭城壽陵亭部原上為初陵。詔勿置縣邑及徙郡國民。

孝元皇帝下永光五年(壬午,公元前三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幸河東,祠后土。

秋,潁川水流殺人民。

冬,上幸長楊射熊館,大獵。

十二月,乙酉,毀太上皇、孝惠皇帝寢廟園,用韋玄成等之議也。

上好儒術、文辭,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自以為得上意。又傅昭儀及子濟陽王康愛幸,逾於皇后、太子。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臣聞治亂安危之機,在乎審所用心。蓋受命之王,務在創業垂統,傳之無窮;繼體之君,心存於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養其心,休烈盛美皆歸之二後,而不敢專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陛下聖德天覆,子愛海內,然陰陽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論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爭言制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復復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無所信。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而虛為此紛紛也!願陛下詳覽統業之事,留神於遵制揚功,以定群下之心。《大雅》曰:‘無念爾祖,聿脩厥德。’蓋至德之本也。《傳》曰:‘審好惡,理情性,而王道畢矣。’治性之道,必審己之所有餘而強其所不足,蓋聰明疏通者戒於太察,寡聞少見者戒於壅蔽,勇猛剛強者戒於太暴,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必審己之所當戒而齊之以義,然後中和之化應,而巧偽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唯陛下戒之,所以崇聖德也!

“臣又聞室家之道修,則天下之理得,故《詩》始《國風》,《禮》本冠、婚。始乎《國風》,原情性以明人倫也;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故聖王必慎妃後之際,別適長之位,禮之於內也。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統人情而理陰氣也;其尊適而卑庶也,適子冠乎阼,禮之用醴,眾子不得與列,所以貴正體而明嫌疑也。非虛加其禮文而已,乃中心與之殊異,故禮探其情而見之外也。聖人動靜游燕所親,物得其序,則海內自修,百姓從化。如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因時而動,以亂國家。故聖人慎防其端,禁於未然,不以私恩害公義。《傳》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初,武帝既塞宣房,後河復北決於館陶,分為屯氏河,東北入海,廣深與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是歲,河決於清河靈鳴犢口,而屯氏河絕。

孝元皇帝下建昭元年(癸未,公元前三八年)

春,正月,戊辰,隕石於梁。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冬,河間王元坐賊殺不辜廢,遷房陵。

罷孝文太后寢祠園。

上幸虎圈鬥獸,後宮皆坐。熊逸出圈,攀檻欲上殿,左右、貴人、傅婕妤等皆驚走。馮婕妤直前,當熊而立。左右格殺熊。上問:“人情驚懼,何故前當熊?”婕妤對曰:“猛獸得人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當之。”帝嗟嘆,倍敬重焉。傅婕妤慚,由是與馮婕妤有隙。馮婕妤,左將軍奉世之女也。

孝元皇帝下建昭二年(甲申,公元前三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興為信都王。

東郡京房學《易》於梁人焦延壽。延壽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說長於災變,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房用之尤精,以孝廉為郎,上疏屢言災異,有驗。天子說之,數召見問。房對曰:“古帝王以功舉賢,則萬化成,瑞應著;末世以毀譽取人,故功業廢而致災異。宜令百官各試其功,災異可息。”詔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課吏法。上令公卿朝臣與房會議溫室,皆以房言煩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許;上意鄉之。時部刺史奏事京師,上召見諸刺史,令房曉以課事;剌史復以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鄭弘、光祿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後善之。

是時,中書令石顯顓權,顯友人五鹿充宗為尚書令,二人用事。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將以為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寤而更求賢,曷為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桓公、秦二世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刁、趙高,政治日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已來,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隕,夏霜,冬雷,春凋,秋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飢、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春秋》所記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邪,亂邪?”上曰:“亦極亂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誰與?”上曰:“然,幸其愈於彼,又以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良久,乃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與圖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謂石顯,上亦知之,謂房曰:“已諭。”房罷出,後上亦不能退顯也。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則臣下雖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觀京房之所以曉孝元,可謂明白切至矣,而終不能寤,悲夫!《詩》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攜之,言示之事。”又曰:“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孝元之謂矣!

上令房上弟子曉知考功、課吏事者,欲試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願以為刺史,試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為奏事,以防壅塞。”石顯、五鹿充宗皆疾房,欲遠之,建言,宜試以房為郡守。帝於是以房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房自請:“歲竟,乘傳奏事。”天子許焉。房自知數以論議為大臣所非,與石顯等有隙,不欲遠離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後,恐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願歲盡乘傳奏事,蒙哀見許。乃辛已,蒙氣復乘卦,太陽侵色,此上大夫覆陽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間,必有欲隔絕臣,令不得乘傳奏事者。”

房未發,上令陽平侯王鳳承制詔房止無乘傳奏事。房意愈恐。

秋,房去至新豐,因郵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湧水為災。’至其七月,湧水出。臣弟子姚平謂臣曰:‘房可謂知道,未可謂信道也。房言災異,未嘗不中。湧水已出,道人當逐死,尚復何言!’臣曰:‘陛下至仁,於臣尤厚,雖言而死,臣猶言也。’平又曰:‘房可謂小忠,未可謂大忠也。昔秦時趙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亂,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詭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湧水之異,當正先之死,為姚平所笑。”房至陝,復上封事曰:“臣前白願出任良試考功,臣得居內。議者知如此於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試師。’臣為刺史,又當奏事,故復雲‘為刺史,恐太守不與同心,不若以為太守。’此其所以隔絕臣也。陛下不違其言而遂聽之,此乃蒙氣所以不解、太陽無色者也。臣去稍遠,太陽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難還臣而易逆天意。邪說雖安於人,天氣必變,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願陛下察焉。”

房去月餘,竟征下獄。初,淮陽憲王舅張博,傾巧無行,多從王求金錢,欲為王求入朝。博從京房學,以女妻房。房每朝見,退輒為博道其語。博因記房所說密語,令房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與王,以為信驗。石顯知之,告房與張博通謀,非謗政治,歸惡天子,詿誤諸侯王。皆下獄,棄市,妻子徙邊。鄭弘坐與房善,免為庶人。

御史中丞陳鹹數毀石顯,久之,坐與槐里令硃雲善,漏泄省中語,石顯微伺知之,與雲皆下獄,髡為城旦。

石顯威權日盛,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綬若若邪!”

顯內自知擅權專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耳目以間己,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嘗使至諸官,有所徵發,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宮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宮門”,天子聞之,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群下無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非一,唯獨明主知之。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眾,任天下之怨。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初,顯聞眾人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之,恐天下學士訕己,以諫大夫貢禹明經箸節,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歷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或稱顯,以為不妒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荀悅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遠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遠而絕之,隔塞其源,戒之極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實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後授其賞;罪必核其真,然後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後貴之;言必核其真,然後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後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後修之。故眾正積於上,萬事實於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八月,癸亥,以光祿勛匡衡為御史大夫。

閏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冬,十一月,齊、楚地震,大雨雪,樹折,屋壞。

孝元皇帝下建昭三年(乙酉,公元前三六年)

夏,六月,甲辰,扶陽共侯韋玄成薨。

秋,七月,匡衡為丞相。戊辰,衛尉李延壽為御史大夫。

冬,使西域都護、騎都尉北地甘延壽、副校尉山陽陳湯共誅斬匈奴郅支單于於康居。

始,郅支單于自以大國,威名尊重,又乘勝驕,不為康居王禮,怒殺康居王女及貴人、人民數百,或支解投都賴水中。發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歲乃已。又遣使責闔蘇、大宛諸國歲遺,不敢不予。漢遣使三輩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詔;而因都護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遣子入侍。”其驕嫚如此。

湯為人沉勇,有大慮,多策略,喜奇功,與延壽謀曰:“夷狄畏服大種,其天性也。西域本屬匈奴,今郅支單于威名遠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戰伐,數取勝,久畜之,必為西域患。雖所在絕遠,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如發屯田吏士,驅從烏孫眾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則無所之,守則不足自保,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壽亦以為然,欲奏請之。湯曰:“國家與公卿議,大策非凡所見,事必不從。”延壽猶與不聽。會其久病,湯獨矯制發城郭諸國兵、車師戊已校尉屯田吏士。延壽聞之,驚起,欲止焉。湯怒,按劍叱延壽曰:“大眾已集會,豎子欲沮眾邪!”延壽遂從之。部勒行陳,漢兵、胡兵合四萬餘人。延壽、湯上疏自劾奏矯制,陳言兵狀,即日引軍分行,別為六校:其三校從南道逾蔥領,徑大宛;其三校都護自將,發溫宿國,從北道入赤谷,過烏孫,涉康居界,至闐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闐將數千騎寇赤谷城東,殺略大昆彌千餘人,驅畜產甚多,從後與漢軍相及,頗寇盜後重。湯縱胡兵擊之,殺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還付大昆彌,其馬、牛、羊以給軍食。又捕得抱闐貴人伊奴毒。入康居東界,令軍不得為寇。間呼其貴人屠墨見之,諭以威信,與飲、盟,遣去。徑引行,未至單于城可六十里,止營。復捕得康居貴人貝色子男開牟以為導。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單于,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營。

單于遣使曰:“漢兵何以來?”應曰:“單于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身入朝見,’天子哀閔單于棄大國,屈意康居,故使都護將軍來迎單于妻子。恐左右驚動,故未敢至城下。”使數往來相答報,延壽、湯因讓之:“我為單于遠來,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將軍受事者,何單于忽大計,失客主之禮也!兵來道遠,人畜罷極,食度且盡,恐無以自還,願單于與大臣審計策。”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賴水上,離城三里,止營傅陳。望見單于城上立五采幡幟,數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餘騎往來馳城下,步兵百餘人夾門魚鱗陳,講習用兵。城上人更招漢軍曰:“斗來!”百餘騎馳赴營,營皆張弩持滿指之,騎引卻。頗遣吏士射城門騎、步兵,騎、步兵皆入。延壽、湯令軍:“聞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圍城,各有所守,穿塹,塞門戶,鹵楯為前,戟弩為後,仰射城樓上人。”樓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從木城中射,頗殺傷外人。外人發薪燒木城,夜,數百騎欲出,外迎射,殺之。

初,單于聞漢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為漢內應,又聞烏孫諸國兵皆發,自以無所之。郅支已出,復還,曰:“不如堅守。漢兵遠來,不能久攻。”單于乃被甲在樓上,諸閼氏、夫人數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單于鼻,諸夫人頗死;單于乃下。夜過半,木城穿,中人卻入土城,乘城呼。時康居兵萬餘騎,分為十餘處,四面環城,亦與相應和。夜,數奔營,不利,輒卻。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鉦鼓聲動地。康居兵引卻;漢兵四面推鹵楯,併入土城中。單于男女百餘人走入大內。漢兵縱火,吏士爭入,單于被創死。軍候假丞杜勛斬單于首。得漢使節二及谷吉等所齎帛書。諸鹵獲以畀得者。凡斬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生虜百四十五人,降虜千餘人,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

孝元皇帝下建昭四年(丙戌,公元前三五年)

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師。延壽、湯上疏曰:“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唐、虞,今有強漢。匈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籓,唯郅支單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郅支單于慘毒行於民,大惡通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天氣精明,陷陳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縣頭槀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丞相匡衡等以為:“方春,掩骼、埋胔之時,宜勿縣。”詔縣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廟,赦天下。群臣上壽,置酒。

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遊學相長大。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廟,為民父母者乎!”是時駙馬都尉、侍中史丹護太子家,上以責謂丹,丹免冠謝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涕泣,感傷陛下;罪乃在臣,當死!”上以為然,意乃解。

藍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涇水,涇水逆流。

孝元皇帝下建昭五年(丁亥,公元前三四年)

春,三月,赦天下。夏,六月,庚申,復戾園。

壬申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庚子,復太上皇寢廟園、原廟、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園。時上寢疾,久不平。以為祖宗譴怒,故盡復之;唯郡國廟遂廢雲。

是歲,徙濟陽王康為山陽王。

匈奴呼韓邪單于聞郅支既誅,且喜且懼;上書,願入朝見。

孝元皇帝下竟寧元年(戊子,公元前三三年)

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單于歡喜,上書“願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議,議者皆以為便。郎中侯應習邊事,以為不可許。上問狀,應曰:“周、秦以來,匈奴暴桀,寇侵邊境;漢興,尤被其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里,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築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得用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蔽隱;從塞以南,徑深山谷,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嘗不哭也。’如罷備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聖德廣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順,強則驕逆,天性然也。前已罷外城,省亭隧令,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復罷,二也。中國有禮義之教,刑罰之誅,愚民猶尚犯禁;又況單于,能必其眾不犯約哉!三也。自中國尚建關梁以制諸侯,所以絕臣下之覬欲也。設塞徼,置屯戍,非獨為匈奴而已,亦為諸屬國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舊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與漢人交通,吏民貪利,侵盜其畜產、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罷乘塞,則生嫚易分爭之漸,五也。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子孫貧困,一旦亡出,從其親戚,六也。又邊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聞匈奴中樂,無奈候望急何!’然時有亡出塞者,七也。盜賊桀黠,群輩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則不可制,八也。起塞以來百有餘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谷、水門,稍稍平之,卒徒築治,功費久遠,不可勝計。臣恐議者不深慮其終始,欲以壹切省繇戍,十年之外,百歲之內,卒有它變,障塞破壞,亭隧滅絕,當更發屯繕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復,九也。如罷戍卒,省候望,單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漢,請求無已;小失其意,則不可測。開夷狄之隙,虧中國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蠻之長策也!”對奏,天子有詔:“勿議罷邊塞事。”使車騎將軍嘉口諭單于曰:“單于上書願罷北塞吏士屯戍,子孫世世保塞。單于鄉慕禮義,所以為民計者甚厚。此長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國四方皆有關梁障塞,非獨以備塞外也,亦以防中國奸邪放縱,出為寇害,故明法度以專眾心也。敬諭單于之意,朕無疑焉。為單于怪其不罷,故使嘉曉單于。”單于謝曰:“愚不知大計,天子幸使大臣告語,甚厚!”

初,左伊秩訾為呼韓邪畫計歸漢,竟以安定。其後或讒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韓邪疑之;伊秩訾懼誅,將其眾千餘人降漢,漢以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令佩其王印綬。及呼韓邪來朝,與伊秩訾相見,謝曰:“王為我計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寧,王之力也,德豈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復顧留,皆我過也。今欲白天子,請王歸庭。”伊秩訾曰:“單于賴天命,自歸於漢,得以安寧,單于神靈,天子之祐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漢,又復歸匈奴,是兩心也。願為單于侍使於漢,不敢聽命!”單于固請,不能得而歸。

單于號王昭君為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

皇太子冠。

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壽卒。

初,石顯見馮奉世父子為公卿著名,女又為昭儀在內,顯心欲附之,薦言:“昭儀兄謁者逡修敕,宜侍幄帷。”天子召見,欲以為侍中。逡請間言事。上聞逡言顯顓權,大怒,罷逡歸郎官。及御史大夫缺,在位多舉逡兄大鴻臚野王;上使尚書選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問顯,顯曰:“九卿無出野王者。然野王,親昭儀兄,臣恐後世必以陛下度越眾賢,私後宮親以為三公。”上曰:“善,吾不見是!”因謂群臣曰:“吾用野王為三公,後世必謂我私後宮親屬,以野王為比。”三月,丙寅,詔曰:“剛強堅固,確然亡欲,大鴻臚野王是也。心辨善辭,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潔節儉,太子少傅張譚是也。其以少傅為御史大夫。”

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為少府。信臣先為南陽太守,後遷河南,治行常第一。視民如子,好為民興利,躬勸耕稼,開通溝瀆,戶口增倍。吏民親愛,號曰“召父”。

癸未,復孝惠皇帝寢廟園、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園。

初,中書令石顯嘗欲以姊妻甘延壽,延壽不取。及破郅支還,丞相、御史亦惡其矯制,皆不與延壽等。陳湯素貪,所鹵獲財物入塞,多不法。司隸校尉移書道上,系吏士,按驗之。湯上疏言:“臣與吏士共誅郅支單于,幸得禽滅,萬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勞道路。今司隸反逆收系按驗,是為郅支報讎也!”上立出吏士,令縣、道具酒食以過軍。既至,論功,石顯、匡衡以為:“延壽、湯擅興師矯制,幸得不誅,如復加爵土,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生事於蠻夷,為國招難。”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久之不決。

故宗正劉向上疏曰:“郅支單于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事暴揚外國,傷威毀重,群臣皆閔焉。陛下赫然欲誅之,意未嘗有忘。西域都護延壽,副校尉湯,承聖指,倚神靈,總百蠻之君,攬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絕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斬郅支之首,縣旌萬里之外,揚威崑山之西,掃谷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萬夷懾伏,莫不懼震。呼韓邪單于見郅支已誅,且喜且懼,鄉風馳義,稽首來賓,願守北籓,累世稱臣。立千載之功,建萬世之安,群臣之勛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從,其詩曰:‘嘽々焞々,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易》曰:‘有嘉折首,獲匪其醜。’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今延壽、湯所誅震,雖《易》之折首,《詩》之雷霆,不能及也。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者不疵細瑕。《司馬法》曰:‘軍賞不逾月,’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蓋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歸,周厚賜之,其詩曰:‘吉甫宴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千里之鎬猶以為遠,況萬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壽、湯既未獲受祉之報,反屈捐命之功,久挫於刀筆之前,非所以勸有功,厲戎士也。昔齊桓前有尊周之功,後有滅項之罪,君子以功覆過而為之諱。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靡億萬之費,經四年之勞,而僅獲駿馬三十匹,雖斬宛王母寡之首,猶不足以復費,其私罪惡甚多;孝武以為萬里征伐,不錄其過,遂封拜兩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餘人。今康居之國,強於大宛,郅支之號,重於宛王,殺使者罪,甚於留馬,而延壽、湯不煩漢士,不費斗糧,比於貳師,功德百之。且常惠隨欲擊之烏孫,鄭吉迎自來之日逐,猶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勞,則大於方叔、吉甫;列功覆過,則優於齊桓、貳師;近事之功,則高於安遠、長羅。而大功未著,小惡數布,臣竊痛之!宜以時解縣,通籍,除過勿治,尊寵爵位,以勸有功。”

於是天子下詔赦延壽、湯罪勿治,令公卿議封焉。議者以為宜如軍法捕斬單于令。匡衡、石顯以為“郅支本亡逃失國,竊號絕域,非真單于。”帝取安遠侯鄭吉故事,封千戶;衡、顯復爭。夏,四月,戊辰,封延壽為義成侯,賜湯爵關內侯,食邑各三百戶,加賜黃金百斤。拜延壽為長水校尉,湯為射聲校尉。於是杜欽上疏追訟馮奉世前破莎車功。上以先帝時事,不復錄。欽,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荀悅論曰:成其功義足封,追錄前事可也。《春秋》之義,毀泉台則惡之,舍中軍則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矯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矯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矯小而功大者,賞之可也;功過相敵,如斯而已可也。權其輕重而為之制宜焉。

初,太子少好經書,寬博謹慎;其後幸酒,樂燕樂,上不以為能。而山陽王康有材藝,母傅昭儀又愛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陽王為嗣。上晚年多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臨軒檻上,貴銅丸以擿鼓,聲中嚴鼓之節。後宮及左右習知音者莫能為,而山陽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史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溫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於絲竹鼓鼙之間,則是陳惠、李微高於匡衡,可相國也!”於是上嘿然而笑。

及上寢疾,傅昭儀、山陽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見。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是時太子長舅陽平侯王鳳為衛尉、侍中,與皇后、太子皆憂,不知所出。史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候上間獨寢時,丹直入臥內,頓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繫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見山陽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為國生意,以為太子有動搖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臣願先賜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后謹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卻,頓首曰:“愚臣妄聞,罪當死!”上因納,謂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還,善輔道太子,毋違我意。”丹噓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為嗣。而右將軍、光祿大夫王商,中書令石顯亦擁佑太子,頗有力焉。夏,五月,壬辰,帝崩於未央宮。

班彪贊曰:臣外祖兄弟為元帝侍中,語臣曰:“元帝多材藝,善史書,鼓琴瑟,吹洞簫,自度曲,被歌聲,分刌節度,窮極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徵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迭為宰相。而上牽制文義,優遊不斷,孝宣之業衰焉。然寬弘盡下,出於恭儉,號令溫雅,有古之風烈。”

匡衡奏言:“前以上體不平,故復諸所罷祠,卒不蒙福。案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園,親未盡。孝惠、孝景廟,親盡,宜毀。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靈後、昭哀後、武哀王祠,請悉罷勿奉。”奏可。

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以元舅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

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於渭陵。

大赦天下。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傷思慕,不絕於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誠隆於慎終追遠,無窮已也。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猶復加聖心焉!《詩》云:‘煢煢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雎》為始,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聞聖王之自為,動靜周鏇,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眾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法則。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上敬納其言。

段譯

孝元皇帝下永光三年(庚辰、前41)
漢紀二十一 漢元帝永光三年(庚辰,公元前41年)
[1]春,二月,馮奉世還京師,更為左將軍,賜爵關內侯。
[1]春季,二月,馮奉世回長安,調任左將軍,封關內侯。
[2]三月,立皇子康為濟陽王。
[2]三月,元帝賜封皇子劉康當濟陽王。
[3]夏,四月,平昌考侯王接薨。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許嘉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3]夏季,四月,平昌侯王接去世。秋季,七月壬戌(疑誤),任命平恩侯許嘉當大司馬、車騎將軍。
[4]冬,十一月,己丑,地震,雨水。
[4]冬季,十一月己丑(初八),地震,降雨。
[5]復鹽鐵官;置博士弟子員千人。以用度不足,民多復除,無以給中外徭役故也。
[5]恢復鹽鐵專賣制度。規定博士弟子的定員為一千人。這是因為朝廷經費不夠開支,而民間又有許多人免除賦稅徭役,使朝廷無法供應內外徭役的緣故。
四年(辛巳、前40)
四年(辛巳,公元前40年)
[1]春,二月,赦天下。
[1]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三月,上行幸雍,祠五。
[2]三月,元帝前往雍城,祭祀五帝。
[3]夏,六月,甲戌,孝宣園東闕災。
[3]夏季,六月甲戌(二十六日),孝宣皇帝陵園東門失火。
[4]戊寅晦,日有食之。上於是召諸前言日變在周堪、張猛者責問,皆稽首謝;因下詔稱堪、猛之美,徵詣行在所,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領尚書事;猛復為太中大夫、給事中。中書令石顯管尚書,尚書五人皆其黨也;堪希得見,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會堪疾,不能言而卒。顯誣譖猛,令自殺於公車。
[4]戊寅晦(三十日),出現日食。元帝召集那些先前說天變災難都是為周堪、張猛而發的官員進行責問,他們都跪拜於地謝罪。於是,元帝下詔褒揚周堪、張猛,調回京師長安。任命周堪擔任光祿大夫,支中二千石俸祿,主管尚書事務;任命張猛當太中大夫、給事中。而這時候,中書令石顯兼管尚書,尚書五人都是石顯的黨羽。周堪很難見到元帝,雖有建議,往往不得不拜託石顯代為轉達,大政方針的決定權被石顯控制。正巧周堪得了失音病,不能說話而去世。石顯又誣陷張猛,讓他自殺於公車官署。
[5]初,貢禹奏言:“孝惠、孝景廟皆親盡宜毀,及郡國廟不應古禮,宜正定。”天子是其議。秋,七月,戊子,罷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園,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冬,十月,乙丑,罷祖宗廟在郡國者。
[5]當初,貢禹上奏章說:“孝惠帝、孝景帝的祭廟,因為親情己盡,應該撤除。各郡、各封國設定皇帝祭廟,不合古代禮制規定,應該改正。”元帝認為有理。秋季,七月戊子(初十),撤除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戾太子、戾後的祭廟,都不再祭祀,只設定官吏兵卒守護。冬季,十月乙丑(十九日),撤除設定在各郡、各封國的祖宗祭廟。
[6]諸陵分屬三輔。以渭城壽陵亭部原上為初陵;詔勿置縣邑及徙郡國民。
[6]元帝下詔,各位皇帝的陵園,以其所在地區,分屬三輔管理。在渭城壽陵亭部原上預設墳墓,下詔不要把它發展成為一個縣,也不要強迫各郡、各崐封國移民到那裡。
五年(壬午、前39)
五年(壬午,公元前39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三月,幸河東,祠后土。
[1]春季,正月,元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再往河東,祭祀后土神。
[2]秋,潁川水流殺人民。
[2]秋季,潁川郡水災,淹死百姓。
[3]冬,上幸長楊射熊館,大獵。
[3]冬季,元帝前往長楊宮射熊館,大肆遊獵。
[4]十二月,乙酉,毀太上皇、孝惠皇帝寢廟園,用韋玄成等之議也。
[4]十二月乙酉(十六日),元帝採用丞相韋玄成等的建議,下詔拆毀太上皇、孝惠皇帝的祭廟。
[5]上好儒術、文辭,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以為得上意。又傅昭儀及子濟陽王康愛幸,逾於皇后、太子。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臣聞治亂安危之機,在乎審所用心。蓋受命之王,務在創業垂統,傳之無窮;繼體之君,心存於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養其心,休烈盛美歸之二後,而不敢專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佑焉。陛下聖德天覆,子愛海內,然而陰陽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爭言制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復復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無所信。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而虛為此紛紛也!願陛下詳覽統業之事,留神於遵制揚功,以定群下之心。《·大雅》曰:‘無念爾祖,聿修厥德”,蓋至德之本也。《傳》曰:‘審好惡,理情性,而王道畢矣。’治性之道,必審己之所有餘而強其所不足,蓋聰明疏通者戒於太察,寡聞少見者戒於壅蔽,勇猛剛強者戒於太暴,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必審己之所當戒而齊之以義,然後中和之化應,而巧偽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唯陛下戒之,所以崇聖德也!
[5]元帝喜好儒家的學說,又 喜愛文章辭語。對宣帝的法令制度多有改變。談論政事,提出建議的人,多數都被召見,每人都認為受到皇帝的注意。這時候,傅昭儀和她的兒子濟陽王劉康,正受到元帝特別的寵愛,超過皇后和皇太子劉驁。太子少傅匡衡上書說:“我曾經聽說,治亂安危的關鍵,在於人主是不是慎重用心。接受天的旨意的君王,任務在於開創大業,使它世代相承,無窮無盡地傳下去。而繼任的君王,心思要放到繼承和發揚祖先的恩德功勳上。從前,周成王繼承王位之後,追思祖父周文王、父親周武王成功的道理,用以培養自己的心性,把美好的聲譽和榮耀,都歸功於祖父和父親兩位先王,而不敢自己居功。因此,上天享受他的供品,連鬼神也都保佑他。陛下聖明的恩德,象天一樣覆蓋大地,象愛護兒女一樣愛護四海之內的百姓。可是陰陽沒有調和,奸詐邪惡也沒有禁止。這大概是因為臣子未能發揚光大先帝的盛大功業,反而爭先恐後地抨擊過去的法令規章不可用,一定要加以改變。然而,很多制度改變了之後,無法執行,只好再恢復原狀。結果是,在下位的人發生糾紛,官吏和平民無所遵信。我常在內心痛恨,國家放棄了人心所樂的已成的功業,而白白去做那些紛亂的事情。但願陛下仔細回顧漢室世代相繼的事業,留意遵守先帝的法制,弘揚先帝的功業,用以安定臣僚的心。《詩經·大雅》說:‘不要忘記祖先的教誨,努力修養自己的德行。’這是達到‘德’的根本方法。《詩傳》說‘知道應喜愛什麼,應厭惡什麼,使性情變好,聖王的道路就是如此。’修養性情的方法,必定要知道自己的長處,而彌補自己的缺欠。聰明通達的人,警惕苛察;見識不廣的人,警惕被蒙蔽;勇猛剛強的人,警惕過於暴烈;仁愛溫良的人,警惕沒有決斷;恬淡安靜的人,警惕貽誤時機;胸襟廣闊的人,警惕疏忽大意。必須了解自己所應當注意糾正的缺失,以大義來彌補它,然後才能達到萬事和諧的美好境界。那些偽善的乖巧之徒,才無法結黨搭幫,企望擠進朝廷。務請陛下警惕自己,使陛下的聖德更為崇高。
臣又聞室家道修,則天下之理得,故《詩》始《國風》,《禮》本冠、婚。始乎《國風》,原情性以明人倫也;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故聖王必慎妃後之際,別適長之位,禮之於內也。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統人情而理陰氣也;其尊適而卑庶也,適子冠乎阼,禮之用醴,眾子不得與列,所崐以貴正體而明嫌疑也。非虛加其禮文而已,乃中心與之殊異,故禮探其情而見之外也。聖人動靜游燕所親,物得其序,則海內自修,百姓從化。如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因時而動,以亂國家。故聖人慎防其端,禁於未然,不以私恩害公義。《傳》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我又曾經聽說,家庭如果安詳和睦,天下自然治理得好。所以《詩經》開頭就是《國風》。《禮記》開頭就講冠禮、婚禮。用《國風》開頭,追溯性情的根本,表明人倫之間的關係。用冠禮、婚禮開頭,,為安詳的家庭奠立基礎,以防患於亂起之前。所以聖明的君王,必須慎重處理妃嬪與皇后之間的關係,注意區分‘嫡子’與‘庶子’的不同地位,把禮儀納入自己家內。卑賤的不能超過尊貴的,新來的不能排在舊有的之前。必如此,才合乎人情,理順乎陰氣。嫡子尊貴,庶子卑賤,嫡子成年,舉行加冠禮時,在高台上隆重舉行,使用甜酒祝賀。其他的兒子,不能用這種儀式,其目的就在於顯示嫡子的尊貴,使立於無可懷疑的地位,不僅僅是表面的禮節儀式而已,而是內心對待嫡子與其他兒子截然不同,所以用禮儀。把真情顯露於外。聖人的一舉一動,和誰歡宴娛樂,和誰親近,都要使尊貴卑賤都有一定次序。如此的話,全國百姓都會自我修養,順從歸化。如果應當親近的反而疏遠,應當尊重的反而放到卑賤的地位,那么乖巧的邪惡之徒就會乘機而動,使國家混亂。所以聖人謹慎小心,不願有一個壞的開頭。用心防範於亂起之前,決不因私人的恩情,傷害正大的原則。正如《易傳》所說:‘家庭端正,則天下就安定了。’”
[6]初,武帝既塞宣房,後河復北決於館陶,分為屯氏河,東北入海,廣深與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是歲,河決於清河靈鳴犢口,而屯氏河絕。
[6]當初,武帝曾經堵塞黃河決口,築宣房宮。後來,黃河又在北面的館陶決口,形成屯氏河,沿東北方向入海,因為河床廣度深度跟黃河相同,所以聽其自由發展,不再堵塞決口。本年,黃河在清河郡所屬靈縣鳴犢堤再度決口,屯氏河於是無水乾涸。
建昭元年(癸未、前38)
建昭元年(癸未,公元前38年)
[1]春,正月,戊辰,隕石於梁。
[1]春季,正月戊辰(二十九日),隕石墜在梁國。
[2]三月,上行幸雍,祠五。
[2]三月,元帝前往雍城,祭祀五帝。
[3]冬,河間王元坐賊殺不辜廢,遷房陵。
[3]冬季,河間王劉元,被控殘殺無罪之人,撤銷爵位,貶逐房陵。
[4]罷孝文太后寢祠園。
[4]元帝下令撤除文帝母親薄太后的陵園。
[5]上幸虎圈鬥獸,後宮皆坐;熊逸出圈,攀檻欲上殿,左右、貴人、傅等皆驚走;馮直前,當熊而立。左右格殺熊。上問:“人情驚懼,何故前當熊?”對曰:“猛獸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當之。”帝嗟嘆,倍敬重焉。傅慚,由是與馮有隙。馮,左將軍奉世之女也。
[5]元帝前往虎圈,觀賞野獸搏鬥,妃嬪們都在座奉陪。一隻熊突然跳出圈外,攀著闌桿想上殿堂。元帝左右的侍從、貴族,包括傅婕妤在內的妃嬪們,都驚慌逃命。只有馮婕妤,一直向前站著擋住熊。武士把熊殺死。元帝驚魂初定後,問她:“人人恐懼,你為什麼上前阻擋熊?”馮婕妤說:“猛獸凶性發作,只要抓著一個人,就會停止攻擊,我恐怕它直撲陛下的座位,所以以身阻擋它。”元帝感激嗟嘆,對馮婕妤倍加敬重。而傅婕妤大為慚愧,從此與馮婕妤產生隔閡。馮婕妤是左將軍馮奉世的女兒。
二年(甲申、前37)
二年(甲申,公元前37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
[1]春季,正月,元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前往河東,祭祀后土神。
[2]夏,四月,赦天下。
[2]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3]六月,立皇子興為信都王。
[3]六月,元帝賜封皇子劉興為信都王。*[4]東郡京房學《易》於梁人焦延壽。延壽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說長於災變,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房用之尤精,以孝廉為郎,上疏屢言災異,有驗。天子說之,數召見問。房對曰:“古帝王以功舉賢,則萬化成,瑞應著;末世以毀譽取人,故功業廢而致災異。宜令百官各試其功,災異可息。”詔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課吏法。上令公卿朝臣與房會議溫室,皆以房言煩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許;上意鄉之。時部刺史奏事京師,上召見諸刺史,令房曉以課事;刺史復以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鄭弘、光祿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後善之。
[4]東郡人京房跟從梁人焦延壽學習《易經》。焦延壽常說:“得到我的學問而喪失生命的,就是京房。”他的學說長於占卜天災人禍,共分六十卦,輪流交替地指定日期,用風雨冷熱作為驗證,都很準確。京房運用這種學說,尤其功力深厚,被地方官府推薦為“孝廉”之後,他到朝廷充當郎,屢次上書元帝,議論天象變異,十分靈驗。元帝喜歡他,數次召見,向他詢問。京房回答說:“古代帝王按功勞選拔賢能,萬事都有成就,祥瑞顯現。衰亡之世,任用官員則以遭詆毀還是受稱讚為依據,所以政治腐敗,因而招致天災變異。應當考察文武百官的行政效率及其政績,天災變異才可停止。”元帝命京房主持這件事,京房於是擬定了考功課吏法,上奏元帝。元帝下令,公卿朝臣與京房在溫室殿舉行討論會。大家都認為京房的辦法過於瑣碎,使上級和下級互相監督偵察,不可施行。但元帝卻傾向京房。當時,正好各州刺史向朝廷奏報事宜,集中在京師長安。元帝召見他們,命京房向他們宣布考核之事,刺史們也認為不可施行。只有御史大夫鄭弘、光祿大夫周堪,開始時反對,後來轉為支持。
是時,中書令石顯顓權,顯友人五鹿充宗為尚書令,二人用事。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將以為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悟而更求賢,曷為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恆公、秦二世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刁、趙高,政治日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來,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隕,夏霜,冬,春凋,秋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飢、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春秋》所記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邪,亂邪?”上曰:“亦極亂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誰與?”上曰:“然,幸其愈於彼,又以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良久,乃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與圖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謂石顯,上亦知之,謂房曰:“已諭。”房罷出,後上亦不能退顯也。
這時,中書令石顯正獨攬大權。石顯的好友五鹿充宗任尚書令,二人聯合執政。有一次,元帝在閒暇時召見京房,京房問元帝:“周幽王、周厲王為什麼導致國家出現危機?他們任用的是些什麼人?”元帝說:“君王昏庸,任用的都是善於偽裝的奸佞。”京房進一步問:“君王是明知奸佞而仍用他們?還是認為賢能才用他們?”元帝回答說:“是認為他們賢能。”京房說:“可是,今天為什麼我們卻知道他們不是賢能呢?”元帝說:“根據當時局勢混亂,君王身處險境便可以知道。”京房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任用賢能時國家必然治理得好,任用奸邪時國家必定混亂,這是事物發展的必然軌跡。為什麼幽王、厲王不覺悟而另外任用賢能,為什麼終究要任用奸佞以致後來陷入困境?”元帝說:“亂世君王,各自認為他所任用的官員全是賢能。假如都能覺悟到自己的錯誤,天下怎么還會有危亡的君王?”京房說:“齊桓公、秦二世也曾經知道周幽王、周厲王的故事,並譏笑過他們。可是,齊桓公任用豎刁,秦二世任用趙高,以致政治日益混亂,盜賊滿山遍野。為什麼不能用周幽王、周厲王的例子測驗自己的行為,而覺悟到用人的不當?”元帝說:“只有治國有法的君王,才能依據往事而預測將來。”京房於是脫下官帽,叩頭說:“《春秋崐》一書,記載二百四十二年間的天變災難,用來給後世君王看。而今陛下登極以來,出現日食月食,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大地震動,天落隕石;夏季降霜,冬季響雷,春季百花凋謝,秋季樹葉茂盛,降霜後草木並不凋謝。水災、旱災、蟲災,百姓饑饉,瘟疫流行。盜賊制伏不住,受過刑罰的人充滿街市。《春秋》所記載的災異,已經俱備。陛下看現在是治世,還是亂世?”元帝說:“已經亂到極點了,這還用問?”京房說:“陛下現在任用的是些什麼人?”元帝說:“今天的災難變異和為政之道,幸而勝過前代。而且認為責任不在這些人身上。”京房說:“前世的那些君王,也是陛下這種想法。我恐怕後代看今天,猶如今天看古代。”元帝過了很久才說:“現在擾亂國家的是誰?”京房回答說:“陛下自己應該知道。”元帝說:“我不知道;如果知道,哪裡還會用他?”京房說:“陛下最信任,跟他在宮廷之中共商國家大事,掌握用人權柄的人,就是他。”京房所指的是石顯。元帝也知道,他對京房說:“我曉得你的意思。”京房告退。後來,漢元帝還是不能讓石顯退位。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則臣下雖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觀京房所以曉孝元,可謂明白切至矣,而終不能寤,悲夫!《詩》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攜之,言示之事。”又曰:“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孝元之謂矣!
臣司馬光曰:君王的德行不昌明,則臣屬雖然想竭盡忠心,又從何著手呢?觀察京房對元帝的誘導,可以說是把道理說得十分清楚透徹了,而最終仍不能使元帝覺悟,可悲啊!《詩經》說:“我不但當面把你教訓過,而且提起過你的耳朵。不但是用手攜帶著你,而且指示了你許多事。”又說:“我教導你是那么的懇切細緻,而你卻漫不經心、聽不進去。”這說的就是漢元帝啊!
[5]上令房上弟子曉知考功、課吏事者,欲試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願以為刺史,試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為奏事,以防壅塞。”石顯、五鹿充宗皆疾房,欲遠之,建言,宜試以房為郡守。帝於是以房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5]元帝命京房推薦他的學生中通曉檢驗政績和有能力考察官吏的人,準備試用。京房上奏:“中郎任良、姚平,希望能用為刺史,在各州試行考績制度。請準許我留在朝廷,轉報他們的奏章,免得下情不能上達。”然而石顯、五鹿充宗都痛恨京房,想使京房遠離元帝,於是向元帝建議,應該試任京房為郡守。元帝遂任命京房當魏郡太守,允許他以考功法去治理本郡。
房自請:“歲竟,乘傳奏事”,天子許焉。房自知數以論議為大臣所非,與石顯等有隙,不欲遠離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後,恐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願歲盡乘傳奏事,蒙哀見許。乃辛巳,蒙氣復乘卦,太陽侵色,此上大夫覆陽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間,必有欲隔絕臣,令不得乘傳奏事者。”
京房請求:“年終時候,請準許我乘坐驛車前來,向陛下當面報告。”元帝許可。京房自知數次因為議論受到大臣的非議,跟石顯之間怨恨已成,不想遠離元帝身邊。於是上密封的奏章:“我一出京師,恐怕被當權大臣所害,身死而事敗,所以盼望在年終之時,得以乘驛車到京師向陛下奏事,幸而蒙陛下哀憐而允許。然而,六月辛巳(二十日),陰雲亂風四起,太陽光芒暗淡,顯示高級官員蒙蔽天子,而天子心裡懷疑。六月己卯(十八日)、庚辰(十九日)之間,定有要隔絕陛下與我的關係,使我不得乘坐驛車奏事的事情發生。”
房未發,上令陽平侯王鳳承制詔房止無乘傳奏事。房意愈恐。秋,房去至新豐,因郵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湧水為災。’至其七月,湧水出。臣弟子姚平謂臣曰:‘房可謂知道,未可謂信道也。房言災異,未嘗不中。湧水已出,道人當逐死,尚復何言!’臣曰:‘陛下至仁,於臣尤厚,雖言而死,臣猶言也。’平又曰:‘房可謂小忠,未可謂大忠也。昔秦時趙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亂,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詭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湧水之異,當正先之死,為姚平所笑。”
京房還沒有出發,元帝命陽平侯王鳳奉詔通知京房,不要乘驛車回京師奏事。京房心中更加驚恐。秋季,京房出發,走到新豐,托朝廷傳送文書的差人再上密封的奏章:“我先前於六月間曾上書陛下,所說《遁卦》雖未應驗,但占候之法說:‘有道術的人剛剛離去,天氣寒冷,大水湧出成災。’到了七月,果然大水湧出。我的學生姚平告訴我:‘你可以說通曉道術,卻不能說篤信崐道術。你所預測的天災變異,沒有一件事不應驗。現在,大水已經湧出,有道術的人就要被放逐而死在外邊,還有什麼話可說!’我說:‘陛下最仁愛,對我尤其寬厚,即令因進言而死,我還是要進言。’姚平又說:‘你只能說是小忠,不算大忠。從前,秦朝趙高執政,有一位叫正先的人,因譏諷趙高而被處死,趙高的淫威從此形成。所以秦朝的衰亂,是正先推動的。’而今我出任郡守,把考核功效引為自己的責任,只恐怕還沒有著手便被誅殺。求陛下不要使我應驗大水上涌的預言,像正先那樣死去,讓姚平嘲笑。”
房至陝,復上封事曰:“臣前白願出任良試考功,臣得居內。議者知如此於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試師。’臣為刺史,又當奏事,故復雲‘為刺史,恐太守不與同心,不若以為太守。’此其所以隔絕臣也。陛下不違其言而遂聽之,此乃蒙氣所以不解、太陽無色者也。臣去稍遠,太陽侵色益甚,願陛下毋難還臣而易逆天意!邪說雖安於人,天氣必變,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願陛下察焉!”
京房到陝縣,再上密封奏章:“我先前建議由任良負責官員考績,讓我留在朝廷。議論此事的人知道這樣對於他們自身不利,而且不可能把我和陛下隔絕開來,所以說:‘與其學生出面,不如試用老師。’可是,如果派我當刺史,又怕我面見陛下奏報,於是又說:‘當刺史,可能與太守不同心,不如當太守。’目的在於隔絕我們君臣。陛下沒有反對他們的主張,聽從了他們的建議。這正是陰雲亂風所以不散,太陽失去光輝的原因。我離京師長安漸遠,太陽的昏暗越來越重。盼望陛下不要難於征我回京師而輕易地違背天意!邪惡陰謀,人雖不覺,上天卻必有變化,所以人可以欺,天不可以欺,請陛下詳察!”
房去月余,竟征下獄。初,淮陽憲王舅張博,傾巧無行,多從王求金錢,欲為王求入朝。博從京房學,以女妻房。房每朝見,退輒為博道其語。博因記房所說密語,令房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與王,以為信驗。石顯知之,告“房與張博通謀,非謗政治,歸惡天子,詿誤諸侯王。”皆下獄,棄市,妻子徙邊。鄭弘坐與房善,免為庶人。
京房離開一月余,竟被征回京師,逮捕入獄。當初,淮陽憲王劉欽的舅父張博是一個看風行事,無善行的人物,向劉欽要了許多金錢,到京師長安活動徵召劉欽入朝。張博曾跟隨京房學習《易經》,而且把女兒嫁給京房。京房每次朝見,回家之後,都把跟元帝之間問答的話告訴張博。張博於是暗中記下京房所說的機密言語,讓京房代劉欽草擬請求入朝的奏章。他把這些密語記錄和奏章草稿,都送給劉欽過目,作為他工作的證明。石顯知道此事後,指控:“京房跟張博通謀,誹謗治國措施,把罪惡推到皇帝身上,貽誤連累諸侯王。”於是京房跟張博都被捕入獄,在街市上斬首,妻子兒女被放逐到邊塞。御史大夫鄭弘,被控跟京房是朋友,遭免職,貶作平民。
[6]御史中丞陳鹹數毀石顯,久之,坐與槐里令朱雲善,漏泄省中語,石顯微伺知之,與雲皆下獄,髡為城旦。
[6]御史中丞陳鹹不斷抨擊石顯。過了一段時間,石顯指控他跟槐里令朱雲是好友,泄露宮禁之中的機密,這是石顯暗暗偵察得知的。於是陳鹹、朱雲都被捕下獄,判處髡刑,罰做苦工。
石顯威權日盛,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綬若若邪!”
石顯的淫威和權勢日益增長,公卿及以下的官員都害怕他,人人自危,不敢稍有寬縱。石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死黨密友,凡依附他們的人,都得到了高官厚祿。民間有歌謠說:“你是姓牢的人,還是姓石的人,是五鹿家的門客嗎?官印何其多,綬帶何其長!”
顯內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耳目以間己,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嘗使至諸官,有所徵發,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宮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宮門”,天子聞之,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群下無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非一,唯獨明主知之。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眾,任天下之怨;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初,顯聞眾人多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崐之,恐天下學士訕己,以諫大夫貢禹明經著節,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歷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或稱顯,以為不妒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石顯心知自己專權,把持朝政,怕元帝一旦聽取親信的抨擊而疏遠自己,便時常向元帝表示忠誠,取得信任,驗證元帝對自己的態度。石顯曾經奉命到諸官府徵集人力和物資,他先向元帝請求:“恐怕有時回宮太晚,漏壺滴盡,宮門關閉,我可不可以說奉陛下之命,教他們開門!”元帝允許。一天石顯故意到夜裡才回來,宣稱元帝命令,喚開宮門入內。後來,果然有人上書控告:“石顯專擅皇命,假傳聖旨,私開宮門。”元帝聽說了這件事,笑著把奏章拿給石顯看。石顯抓住時機,流淚說:“陛下過於寵愛我,委任我辦事,下面無人不妒火中燒,想陷害我,類似這種情形已不止一次,只有聖明的主上才知道我的忠心。我出身微賤,實在不能以我一個人去使萬人稱心快意,擔負起全國所有的怨恨。請允許我辭去中樞機要職務,只負責後宮的清潔灑掃,死而無恨。唯求陛下哀憐裁擇,再給我一次寵幸,以此保全我的性命。”元帝認為石顯說得對而憐憫他,不斷慰問勉勵,又重重賞賜。這樣的賞賜及百官贈送的資金達一億。當初,石顯聽說人們議論憤激,都說是他逼死前將軍蕭望之,怕招來全國儒生的抨擊。由於諫大夫貢禹深明儒家經典,節操高尚而有名望,石顯便托人向貢禹表示問候之意,用心結交,並向元帝推薦,使貢禹擢升九卿,並對他以禮相待,很是周詳。於是輿論也有讚揚石顯的,認為他不曾妒恨陷害蕭望之。石顯謀略變詐,善於為自己解圍,以取得皇帝的信任,用的都是此類手法。
荀悅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遠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遠而絕之,隔塞其源,戒之極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實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後援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後授其賞;罪必核其真,然後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後貴之;言必核其真,然後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後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後修之。故眾正積於上,萬事實於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荀悅曰:奸佞迷惑君主的方法太多了。所以孔子說:“要遠離奸佞!”不僅不用他而已,還要驅逐到遠方,跟他隔絕,把源頭塞住,態度至為堅決。孔子說:“政治的意思,就是端正。”治理國家最基本的一件事,無非端正自己而已。梗直誠實,則是端正的主幹。對於品德,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授給他官位。對於能力,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讓他做事。對於功勞,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頒發獎賞。對於罪惡,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加以懲罰。對於行為,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可以尊重。對於言談,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能夠相信。對於物器,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可以使用。對於事情,必須核實是真實的,才能夠去做。所以各種端正風氣都匯集到朝廷,則下面萬事沒有虛偽。古代聖王的道理,不過如此而已。
[7]八月,癸亥,以光祿勛匡衡為御史大夫。
[7]八月癸亥(初三),元帝擢升光祿勛匡衡任御史大夫。
[8]閏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8]閏八月丁酉(初八),上官太皇太后駕崩。
[9]冬,十一月,齊、楚地震,大雨雪,樹折,屋壞。
[9]冬季,十一月,齊、楚地區地震,下大雪,樹木折斷,民房倒塌。
三年(乙酉、前36)
三年(乙酉,公元前36年)
[1]夏,六月,甲辰,扶陽共侯韋玄成薨。
[1]夏季,六月甲辰(十九日)丞相扶陽侯韋玄成去世。
[2]秋,七月,匡衡為丞相。戊辰,衛尉李延壽為御史大夫。
[2]秋季,七月,元帝擢升匡衡作丞相。戊辰(十四日),擢升衛尉李延壽當御史大夫。
[3]冬,使西域都護、騎都尉北地甘延壽、副校尉山陽陳湯共誅斬郅支單于於康居。
[3]冬季,命西域都護、騎都尉、北地郡人甘延壽,和副校尉、山陽郡人陳湯一同出兵,在康居王國斬殺郅支單于。
始,郅支單于自以大國,威名尊重,又乘勝驕,不為康居王禮,怒殺康居崐王女及貴人、人民數百,或支解投都賴水中;發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歲乃已。又遣使責闔蘇、大宛諸國歲遺,不敢不予。漢遣使三輩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詔;而因都護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遣子入侍。”其驕如此。
最初,郅支單于自以為匈奴汗國是一個大國,威名遠揚,頗受別國尊重,又乘軍事勝利而十分驕傲。因為不得康居王禮敬,一怒之下殺了康居王的女兒及康居貴族、平民數百人,有的還截其四肢,扔到都賴水裡。他強迫康居人為他建築城垣,每日有五百名工匠施工,歷時二年才完成。又派出使節,前往闔蘇王國、大宛王國,責令每年進貢。二國畏懼郅支單于,不敢不給。漢朝前後派出三批使節,前往康居郅支單于處,查問谷吉等人的遺體下落。郅支對於漢朝使節窘困侮辱,不肯接受漢朝皇帝的詔書,只是通過西域都護上書,說:“居住的地方環境困苦,願意歸順強大的漢朝,還打算派兒子去當人質。”其態度傲慢如此。
湯為人沉勇,有大慮,多策略,喜奇功,與延壽謀曰:“夷狄畏服大種,其天性也。西域本屬匈奴,今郅支單于威名遠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戰伐,數取勝;久畜之,必為西域患。雖所在絕遠,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如發屯田吏士,驅從烏孫眾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則無所之,守則不足自保,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壽以為然,欲奏請之。湯曰:“國家與公卿議,大策非凡所見,事必不從。”延壽猶與不聽。會其久病,湯獨矯制發城郭諸國兵、車師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延壽聞之,驚起,欲止焉。湯怒,按劍叱延壽曰:“大眾已集會,豎子欲沮眾邪!”延壽遂從之。部勒行陳,漢兵、胡兵合四萬餘人。延壽、湯上疏自劾奏矯制,陳言兵狀,即日引軍分行,別為六校:其三校從南道逾蔥嶺,徑大宛;其三校都護自將,發溫宿國,從北道入赤谷,過
烏孫,涉康居界,至闐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闐將數千騎寇赤谷城東,殺略大昆彌千餘人,驅畜產甚多,從後與漢軍相及,頗寇盜後重。湯縱胡兵擊之,殺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還付大昆彌,其馬、牛、羊以給軍食。又捕得抱闐貴人伊奴毒。入康居東界,令軍不得為寇。間呼其貴人屠墨見之,諭以威信,與飲、盟,遣去。徑引行,未至單于城可六十里,止營。復捕得康居貴人具色子男開牟以為導。具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單于,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營。
陳湯為人沉著勇敢,能深思熟慮,富有計策謀略,渴望建立奇特的功勳,他向甘延壽建議說:“邊境各族畏懼匈奴,這是天性。西域各國,本來都屬匈奴管轄,而今郅支單于的威名傳播很遠,不斷侵略烏孫王國和大宛王國,經常給康居王國出謀劃策,企圖使烏孫、大宛投降歸順。如果把這兩國征服,只要幾年時間,西域城邦國家都會陷於危險的境 地。郅支單于性情剽悍,喜好戰爭,不斷取得勝利。日子一久,必將成為西域的災難。雖然他現在地處遙遠,幸而他們沒有堅固的城堡和強勁的弓弩,無法固守。我們如果徵發屯田的軍隊,並率領烏孫王國的軍隊,一直挺進到他的城堡之下,他要逃沒有地方可逃,要守則兵力不足以自保,千載難逢的功業可以在一天早上完成。”甘延壽認為有理,準備先奏請朝廷批准。陳湯說:“聖上一定會召集公卿商議,遠大的策略,不是平庸的官僚所能了解,肯定不同意。”甘延壽遲疑,不肯聽他的話。正好甘延壽久病臥床,陳湯單獨行動,假傳聖旨,徵發各城邦國家的軍隊、車師戊己校尉的屯田部隊。甘延壽聽說了這件事,大驚而起,要加阻止,陳湯大怒,手按劍柄,叱責甘延壽說:“大軍已經集中會合,你小子打算阻止大軍嗎?”甘延壽於是順從。他倆部署、集結漢朝和西域多國兵力,共有四萬餘人。甘延壽、陳湯上奏章自我彈劾假傳聖旨之罪,陳述所以如此做的理由。發出奏章的當天,大軍出發,分成六路縱隊,其中三路縱隊沿南道越過蔥嶺,穿過大宛王國。另三路縱隊,由都護甘延壽親自率領,從溫宿國出發,由北道經烏孫王國首府赤谷城,穿過烏孫王國,進入康居王國邊界,挺進到闐池西岸。而這
時康居王國的副王抱闐,率領數千騎兵,在赤谷城東方攻擊烏孫王國大昆彌地區,屠殺及俘虜千餘人,搶走牛、羊、馬等大批牲畜,然後從後面追上漢軍,奪取漢軍後部的大批輜重。陳湯命西域兵迎戰,殺四百六十人,奪回抱闐所擄掠的烏孫百姓四百七十人,交給大昆彌。而奪回的馬匹、牛、羊,則留下來作為軍隊食物。又逮捕到抱闐手下的貴族伊奴毒。進入康居王國東部國界後,陳崐湯嚴明軍紀,不準燒殺搶掠。秘密召康居王國的貴族屠墨來會晤,向他展示漢朝的威力與決心,擺下酒筵席,共同盟誓,然後送他回去。大軍繼續挺進,在距新築的單于城約六十里處,安營紮寨。這時,又俘虜康居王國另一貴族具色子男開牟,讓他作嚮導。具色子男開牟是屠墨的舅父,也痛恨郅支單于的凶暴。漢朝軍隊於是對郅支單于內部的情況,了如指掌。第二天,大軍繼續挺進,距單于城三十里,紮營。
單于遣使問:“漢兵可以來?”應曰:“單于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身入朝見’,天子哀閔單于,棄大國,屈意康居,故使都護將軍來迎單于妻子。恐左右驚動,故未敢至城下。”使數往來相答報,延壽、湯因讓之:“我為單于遠來,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將軍受事者,何單于忽大計,失客主之禮也!兵來道遠,人畜罷極,食度且盡,恐無以自還,願單于與大臣審計策!”
郅支單于派使節前來詢問:“漢朝軍隊到這裡來的目的何在?”漢軍的官員回答說:“你們單于曾經上書漢朝皇帝,說:‘居住環境困苦,願意歸降強大的漢朝,親身到長安朝見。’皇帝憐憫單于放棄幅員廣大的國土,委屈地住在康居,所以派遣都護將軍,率軍前來迎接單于及妻子兒女。恐怕單于的左右驚動,所以沒有敢於直接到達城下。”雙方使節來往了幾次之後,甘延壽、陳湯出面,責備郅支單于的使節說:“我們為了單于,不遠萬里來到此地,然而,一直到今天,他還沒有派出一位名王、顯貴,前來晉見都護將軍,接受命令而供事,為什麼單于對大事這么疏忽,不講主人待客人的禮節?我們從遙遠的地方到此,人馬睏乏已極,而糧草又快用完,恐怕連回程都不夠用,請單于跟大臣們慎重考慮。”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賴水上,離城三里,止營傅陳。望見單于城上立五采幡幟,數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餘騎往來馳城下,步兵百餘人夾門魚鱗陳,講習用兵。城上人更招漢軍曰:“斗來!”百餘騎馳赴營,營皆張弩持滿指之,騎引卻。頗遣吏士射城門騎、步兵,騎、步兵皆入。延壽、湯令軍:“聞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圍城,各有所守,穿塹,塞門戶,鹵為前,戟弩為後,仰射城樓上人。”樓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從木城中射,頗殺傷外人。外人發薪燒木城,夜,數百騎欲出,外迎射,殺之。
次日,大軍挺進到都賴水畔,在距單于城三里外紮營,構築陣地,遙望單于城上,五色旗幟迎風飄揚,數百匈奴人披甲戴胄,登上城樓守備。又從城中衝出一百餘名騎兵,往來賓士城下。一百餘名匈奴步兵,在城門兩側,結成“魚鱗陣”,正作戰鬥演習。城上守軍還向漢朝軍隊挑戰:“來打吧!”一百餘名匈奴騎兵直衝漢營,漢營的強弩全部拉滿,箭矢外指。匈奴騎兵不敢攻擊,撤退。強弩部隊射擊城門外操練的匈奴騎兵、步兵,匈奴兵全部退入城內。甘延壽、陳湯下令總攻:“聽到鼓聲,都直撲城下,四面包圍,各軍記住所分配的位置,開鑿洞穴,堵塞射擊孔。盾牌在前,戟弩在後,仰射城樓上的守軍。”攻擊開始,城樓上的匈奴守軍退下逃走。土城之外,還有由兩層木檣構成的重木城。匈奴人由木城射擊,使漢朝遠征軍多有傷亡。於是遠征軍以薪縱火,焚燒木城。入夜,匈奴守軍騎兵數百名突圍,漢軍予以迎頭痛擊,箭如雨下,全部殲滅。
初,單于聞漢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為漢內應,又聞烏孫諸國兵皆發,自以無所之。郅支已出,復還,曰:“不如堅守。漢兵遠來,不能久攻。”單于乃被甲在樓上,諸閼氏、夫人數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單于鼻,諸夫人頗死;單于乃下。夜過半,木城穿;中人卻入土城,乘城呼。時康居兵萬餘騎,分為十餘處,四面環城,亦與相應和。夜,數奔營,不利,輒卻。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鉦、鼓聲動地。康居兵引卻;漢兵四面推鹵,併入土城中。單于男女百餘人走入大內。漢兵縱火,吏士爭入,單于被創死。軍候假丞杜勛斬單于首。得漢使節二及谷吉等所齎帛書;諸鹵獲以畀得者。凡斬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生虜百四十五人,降虜千餘人,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
當初,郅支單于聽說漢朝軍隊到達,打算離開此城。可是,懷疑康居王對他怨恨,與漢朝勾結,裡應外合,又聽說烏孫王國等西域各國,都派出軍隊,自以為無處可以投奔。所以,他已逃出單于城,卻又返回,說:“不如堅守。漢朝軍隊遠征萬里,不可能持久進攻。”郅支單于全身披甲,在城樓上指揮作崐戰。他的閼氏、夫人共數十名,也都用弓箭射城外的漢軍。漢朝的弩兵射中郅支單于的鼻子,而他的夫人也多有死亡。郅支單于於是從城樓下來。午夜之後,木城被攻破,木城中的匈奴軍退入土城,登上城頭,呼號吶喊。這時,康居王國一萬餘人的騎兵援軍來到郅支城附近,分散在十餘處,環繞城的東西南北四面部署,跟城上的匈奴守軍互相呼應。乘著夜色,多次向漢朝軍隊的營地衝擊,然而不能得手,每次都退下來。天將亮時,四面火起,官兵振奮,乘火勢大喊,鉦鼓之聲動地。康居軍隊再向後撤。漢朝軍隊推舉盾牌,從四面同時沖入土城中。郅支單于率匈奴男女一百餘人逃入王宮,漢朝軍隊縱火焚燒王宮,官兵爭先沖入,郅支單于身受重傷而死。軍候假丞杜勛,砍下郅支單于人頭。在王宮中搜出漢朝使臣的節兩隻以及谷吉等攜帶的寫在帛上的書信。凡是搶掠的財物,都歸搶掠者所有。斬閼氏、太子、名王及以下共一千五百一十八人,生擒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一千餘人,分配給領兵共圍單于的西域十五個國王。
四年(丙戌、前35)
四年(丙戌,公元前35年)
[1]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師。延壽、湯上疏曰:“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唐、虞,今有強漢。匈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藩,唯郅支單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郅支單于慘毒行於民,大惡通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天氣精明,陷陳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縣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丞相匡衡等以為:“方春掩骼,埋之時,宜勿縣。”詔縣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廟,赦天下。群臣上壽,置酒。
[1]春季,正月,郅支單于的人頭被送到長安。甘延壽、陳湯上書說:“我們曾經聽說,天下的大道理莫過於統一。從前有唐堯、虞舜,今有強大的漢朝。匈奴呼韓邪單于已成為我們北方的藩屬,只有郅支單于背叛漢朝,沒有伏罪。他逃亡到大夏王國以西,認為強大的漢朝不能使他稱臣歸順。郅支單于對百姓殘忍狠毒,巨大的罪惡上通於天。臣甘延壽、陳湯,率領仁義的軍隊,替天討伐,幸賴陛下神異威靈,陰陽配合,天氣晴明,攻破敵陣,打敗敵人,斬殺郅支單于及名王以下。應該把郅支單于的頭懸掛在長安槁街蠻夷館舍之間,
以昭示萬里,膽敢冒犯強大漢朝的,距離雖遠也必誅殺!”丞相匡衡等認為:“現在春季,正是掩埋屍骨之時,不應懸掛人頭。”元帝下令懸掛郅支單于的頭示眾十日,然後掩埋。並祭告位於郊外的祖先祭廟,大赦天下。滿朝文武向元帝祝賀,舉行酒宴。
[2]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遊學相長大。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廟,為民父母者乎!”是時駙馬都尉、侍中史丹護太子家,上以責謂丹,丹免冠謝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涕泣,感傷陛下;罪乃在臣,當死!”上以為然,意乃解。
[2]六月甲申(初五),中山王劉竟去世。劉竟是元帝的幼弟,跟皇太子劉驁年齡相仿,在一起遊玩、讀書,一起長大。劉竟去世後,劉驁前往弔喪。元帝看到太子,懷念幼弟,悲哀不能自制。可是已經走到面前的太子,卻並不悲哀,元帝對此非常怨恨,說:“天下哪有一點慈愛心腸都沒有的人,可以繼承祖宗祭廟香火,做人民父母的?”這時,駙馬都尉、侍中史丹,正充當太子劉驁的監護人。元帝責備史丹,史丹脫下官帽,請罪說:“我確實看見陛下哀痛中山王,以致身體瘦損。前些時,太子應當進見,我暗中囑咐他,不要流淚哭泣,免得引起陛下傷感。罪過在我,我應該被處死。”元帝認為史丹說的是事實,才息怒。
[3]藍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涇水,涇水逆流。
[3]藍田發生地震,山崩,霸水壅塞。安陵堤岸崩塌,涇水壅塞,向西逆流。
五年(丁亥、前34)
五年(丁亥,公元前34年)
[1]春,三月,赦天下。
[1]春季,三月,大赦天下。*[2]夏,六月,庚申,復戾園。
[2]夏季,六月庚申(十七日)恢復劉據的陵園戾園。
[3]壬申晦,日有食之。
[3]壬申晦(二十九日),出現日食。
[4]秋,七月,庚子,復太上皇寢廟園、原廟、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園。時上寢疾,久不平,以為祖宗譴怒,故盡復之;唯郡國廟遂廢雲。
[4]秋季,七月庚子(二十八日),恢復太上皇祭廟、陵園及原廟,恢復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的陵園。當時元帝臥病,長時間不能痊癒,認為是祖宗發怒譴責,所以將以上祭廟、陵園全部恢復。但各郡、各封國的祭廟卻廢除了。
[5]是歲,徙濟陽王康為山陽王。
[5]本年,元帝改封濟陽王劉康為山陽王。
[6]匈奴呼韓邪單于聞郅支既誅,且喜且懼;上書,願入朝見。
[6]匈奴呼韓邪單于得到郅支單于已被誅殺的訊息,既高興,又恐懼。於是,向漢朝皇帝上書,請求入朝覲見。
竟寧元年(戊子、前33)
竟寧元年(戊子,公元前33年)
[1]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單于歡喜,上書“願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議,議者皆以為便。郎中侯應習邊事,以為不可許。上問狀,應曰:“周、秦以來,匈奴暴桀,寇侵邊境;漢興,尤被其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里,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築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用得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蔽隱;從塞以南,徑深山谷,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嘗不哭也!’如罷備塞吏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聖德廣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順,強則驕逆,天性然也。前已罷外城,省亭隧,才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復罷,二也。中國有禮義之教,刑罰之誅,愚民猶尚犯禁;又況單于,能必其眾不犯約哉!三也。自中國尚建關梁以制諸侯,所以絕臣下之覬欲也。設塞徼,置屯戍,非獨為匈奴而已,亦為諸屬國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舊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與漢人交通,吏民貪利,侵盜其畜產、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罷乘塞,則生易分爭之漸,五也。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子孫貧困,一旦亡出,從其親戚,六也。又邊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聞匈奴中樂,無奈候望急何!’然時有亡出塞者,七也。盜賊桀黠,群輩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則不可制,八也。起塞以來百有餘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谷、水門,稍稍平之,卒徒築治,功費久遠,不可勝計。臣恐議者不深慮其終始,欲以壹切省徭戍,十年之外,百歲之內,卒有他變,障塞破壞,亭隧滅絕,當更發屯繕治,累歲之功不可卒復,九也。如罷戍卒,省候望,單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漢,請求無已;小失其意,則不可測。開夷狄之隙,虧中國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蠻之長策也!”對奏,天子有詔:“勿議罷邊塞事。”使車騎將軍嘉口諭單于曰:“單于上書願罷北塞吏士屯戍,子孫世世保塞。單于鄉慕禮義,所以為民計者甚厚,此長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國四方皆有關梁障塞,非獨以備塞外也,亦以防中國奸邪放縱,出為寇害,故明法度以專眾心也。敬諭單于之意,朕無疑焉。為單于怪其不罷,故使嘉曉單于。”單于謝曰:“愚不知大計,天子幸使大臣告語,甚厚!”
[1]春季,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前來朝見,請求準許他當漢家女婿,使他有緣親近漢朝。元帝把後宮良家女子王嬙,別名王昭君,賞賜給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非常歡喜,上書漢元帝:“願保護東起上谷,西至敦煌的漢朝邊塞,永遠相傳。請撤銷邊境防務和守塞的官吏士卒,使天子的小民獲得休息。”元帝把呼韓邪單于的建議交給有關官員討論,參與討論的官員都認為可以接受。郎中侯應了解邊塞事務,認為不可以允許。元帝問他原因,侯應說:“周朝和秦朝以來,匈奴暴戾強悍,不斷侵略邊境。漢王朝建立之初,尤其受到它的傷害。據我了解,北方邊塞,東到遼東,外有陰山,東西長達一千餘里,草崐木茂盛,禽獸眾多,本來冒頓單于依賴這裡地勢險要,製造弓箭,出來搶劫,正是匈奴畜養禽獸的圈地。直到孝武皇帝出軍北征,把這一地區奪到手,而將匈奴趕到大漠以北。在這一地區,建立城堡,修築道路,興建外城,派遣軍隊前往屯戍守衛。然後,邊境才比從前稍稍安寧。漠北土地平坦,草木稀少,沙漠相連。匈奴前來侵擾,缺少隱蔽之地。邊塞之南,道路深遠,山谷起伏,往來十分困難。邊塞老一輩的人說:‘匈奴喪失陰山之後,每次經過那裡都傷心痛哭。’如果撤銷邊防軍隊,對夷狄大為有利,這是不能答應的理由之一。現在,聖上的恩德寬闊廣大,如天一樣覆蓋著匈奴。匈奴人得到拯救,才能活下去。感激救命之恩,叩頭稱臣。不過,夷狄的性情,窮困時謙卑順從,強大時驕傲橫逆,天性如此。前些時,己撤除了外城,減少了亭、燧等軍事建築,現在的邊防軍隊,僅夠擔任望,互通烽火而已。古人居安思危,邊防不可再撤除,這是理由之二。中國有禮義的教育,有刑罰的懲處,愚昧的小民還要犯禁。何況匈奴單于,他能絕對保證他的部眾不違犯規定嗎?這是理由之三。即令在中國境內,還在水陸要道設立關卡,用以控制封國王侯,使做臣屬的斷絕非分之想。在邊塞設定亭障,屯田戍守,不僅僅是為了防備匈奴,也是因為各屬國的降民,他們本是匈奴的人,恐怕他們念舊而逃亡。這是理由之四。近年來,接近邊塞的西羌部落,與漢人來往。漢朝的官吏小民貪圖財利,掠奪盜取他們的牲畜,甚至強占他們的妻子,因為這些怨恨,激起他們叛變。現在如果撤除邊防軍隊,可能發生這種因欺侮而起的紛爭。這是理由之五。過去,從軍的戰士,很多人沒有回來,留在匈奴,他們的子孫生活貧困,有可能大批前往匈奴投靠親友。這是理由之六。沿邊一帶,奴僕婢子憂愁悲苦,想逃亡的人多,都說:‘聽說匈奴那裡快樂,無可奈何的是邊塞的監視太緊!’然而時常仍有逃出邊塞的人。這是理由之七。竊賊強盜凶暴狡詐,結成團伙觸犯法令,如被追捕得急了,就會北逃匈奴,則不可以制裁。這是理由之八。自從沿邊設立要塞,已有一百餘年,並不完全用土築牆,有的利用山岩,有的利用石木,有的利用山谷,有的利用水峽,稍加連線增補,徵發士兵、刑徒修建,長年累月,用去的勞力經費,無法計算。我恐怕主張撤除邊塞的官員,沒有深刻考慮到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想暫時減少戍邊的負擔。十年之後,百年之內,如果突然發生變化,而邊塞已經破壞,烽火亭已經湮沒,還要再徵發戍卒修建。可是,百餘年累積下來的工程,不可能馬上恢復。這是理由之九。如果撤銷邊防軍隊,廢除邊境上用於伺望偵察的土堡,匈奴單于必定自認為保塞守邊,對漢朝有大恩德,將不斷請求賞賜,如果稍有失望,那么後果就難以推測。引起夷狄與漢族感情上的裂痕,毀壞中國的防衛。這是理由之十。由於以上十項理由,我認為:撤除邊防軍隊,不是保持永久和平安定,控制百蠻的好策略!”奏書上去後,元帝下詔:“停止討論撤除邊塞這件事。”派車騎將軍許嘉向單于傳達口諭說:“單于上書,請求漢朝撤走北方邊塞屯田戍守的軍隊,願意子孫世代永遠保衛邊陲。單于嚮往仰慕禮義,為人民想得很周到,這的確是一個有久遠意義的計畫,朕非常讚美。中國四方都有關卡、要塞,不是專門為防備來自長城以北的侵擾,也是為了防備中國的奸邪之徒到外面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造成禍害,所以設邊塞表明法規,消滅人們的邪念。朕懷著敬意了解了單于的心意,決不懷疑。因恐怕單于誤會中國不撤退邊塞軍隊的原因,因此派遣許嘉向單于解釋。”單于道歉說:“我愚昧,沒有想到這些重大的謀劃。幸虧天子派大臣告訴我,待我這么優厚!”
初,左伊秩訾為呼韓邪劃計歸漢,竟以安定。其後或讒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韓邪疑之;伊秩訾懼誅,將其眾千餘人降漢,漢以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令佩其王印綬。及呼韓邪來朝,與伊秩訾相見,謝曰:“王為我計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寧,王之力也,德豈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復顧留,皆我過也。今欲白天子,請王歸庭。”伊秩訾曰:“單于賴天命,自歸於漢,得以安寧,單于神靈,天子之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漢,又復歸匈奴,是兩心也。願為單于侍使於漢,不敢聽命!”單于固請,不能得而歸。
當初,左伊秩訾建議呼韓邪單于歸附漢朝,匈奴竟然因此安定。後來,有人進讒言,說左伊秩訾自以為他有安定匈奴的功勞,卻沒有得到什麼封賞,心裡常常不滿。呼韓邪對他產生懷疑。左伊秩訾擔心被殺,於是率領他的部下一千餘人投降漢朝。朝廷封他關內侯,擁有三百戶人家的封地。佩戴王爵的官印和綬帶。等到呼韓邪單于到漢朝朝見,與左伊秩訾會面,呼韓邪單于向他道歉崐說:“大王為我謀劃策略,待我非常厚道。匈奴能有今天太平安寧的局面,都是大王的力量,恩德豈能忘記?我卻使大王失望,離我而去,不再顧念而留住匈奴,都是我的過失。如今我想向聖上報告,請大王重回王庭。”左伊秩訾說:“單于承受上天的旨意,自從歸附漢朝,使匈奴得到安定太平。這是單于神異威靈,漢朝天子的保,我怎么會有這種力量?既然已經歸降漢朝,而又再回匈奴,是有二心。願留在漢朝作為單于的一個使臣,不敢聽從您的命令。”呼韓邪單于堅決請求,不能得到左伊秩訾的允許,於是回國。
單于號王昭君為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
呼韓邪單于稱王昭君為寧胡閼氏;生下一個男孩,名叫欒提伊屠智牙師,被封為右日逐王。
[2]皇太子冠。
[2]皇太子劉驁行加冠禮。
[3]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壽卒。
[3]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壽去世。
[4]初,石顯見馮奉世父子為公卿著名,女又為昭儀在內;顯心欲附之,薦言:“昭儀兄謁者逡修敕,宜侍幄帷。”天子召見,欲以為侍中。逡請間言事。上聞逡言顯專權,大怒,罷逡歸郎官。及御史大夫缺,在位多舉逡兄大鴻臚野王;上使尚書選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問顯,顯曰:“九卿無出野王者;然野王,親昭儀兄,臣恐後世必以陛下度越眾賢,私後宮親以為三公。”上曰:“善,吾不見是!”因謂群臣曰:“吾用野王為三公,後世必謂我私後宮親屬,以野王為比。”三月,丙寅,詔曰:“剛強堅固,確然亡欲,大鴻臚野王是也。心辨善辭,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潔節儉,太子少傅張譚是也。其以少傅為御史大夫。”
[4]當初,中書令石顯,看到馮奉世父子都當公卿,名聲顯著,女兒又是元帝後宮的昭儀,存心要親近這家權貴。於是向元帝推薦:“馮昭儀的哥哥謁者馮逡,品格美好,行為端正,應該侍奉左右。”於是,元帝召見馮逡,打算任命他當侍中。馮逡請求單獨接見談事情。元帝聽他抨擊石顯專擅權力,大怒,讓他仍然回到原來郎官的位置。等到御史大夫出缺,很多官員推薦馮逡的哥哥大鴻臚馮野王繼任。元帝命尚書在二千石官員中遴選,而馮野王以品行好,能力強被評為第一。元帝詢問石顯的意見,石顯說;“九卿中,沒有比馮野王更恰當的人選。然而馮野王是馮昭儀的親哥,我恐怕後世評論起來,必然認為陛下越過許多賢能,對後宮親屬徇私而任命為三公。”元帝說:“好,我沒有看到這一點!”於是,告訴眾位大臣說:“我如果用馮野王當三公,後世一定抨擊我對後宮親屬徇私,會把馮野王拿出來作為例證。”三月丙寅(疑衰),元帝下詔說:“剛強正直,寧靜淡泊,大鴻臚馮野王就是這種人。心辨是非,善於辭令,可以代表皇帝出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就是這種人。廉潔而又節儉,太子少傅張譚就是這種人。現在,提拔少傅張譚當御史大夫。”
[5]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為少府。信臣先為南陽太守,後遷河南,治行常第一。視民如子,好為民興利,躬勸耕稼,開通溝瀆,戶口增倍。吏民親愛,號曰“召父”。
[5]河南郡太守九江人召信臣,被任命當少府。召信臣原先是南陽郡太守,後來才調到河南郡,考績在全國常常列於第一。他看待黎民跟看待兒女一樣,熱心為百姓謀求福利,親自勸導人們務農,開鑿疏通灌溉用的溝渠,使戶口成倍增加。官員和平民都敬愛他,稱他“召父”。
[6]癸卯,復孝惠皇帝寢廟園、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園。
[6]三月癸卯(疑誤),恢復孝惠皇帝祭廟陵園、孝文太后陵園、孝昭太后陵園。
[7]初,中書令石顯嘗欲以姊妻甘延壽,延壽不取。及破郅支還,丞相、御史亦惡其矯制,皆不與延壽等。陳湯素貪,所鹵獲財物入塞,多不法。司隸校尉移書道上,系吏士,按驗之。湯上疏言:“臣與吏士共誅郅支單于,幸得禽滅,萬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勞道路。今司隸反逆收系按驗,是為郅支報仇也!”上立出吏士,令縣、道出酒食以過軍。既至,論功,石顯、匡衡以為:“延壽、湯擅興師矯制,幸得不誅;如復加爵土,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生事於蠻夷,為國招難。”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久之不決。
[7]當初,中書令石顯,曾經打算把姐姐嫁給甘延壽,甘延壽拒絕。等到崐甘延壽打敗郅支單于,返回長安,丞相、御史也對假傳聖旨這件事深惡痛絕,對甘延壽的功勳並不讚許。而陳湯又一向貪財,把在外國擄掠的金銀財寶帶入塞內,違反了多項法令。司隸校尉用公文通知沿途郡縣,逮捕陳湯的部下,加以審問。陳湯上書元帝說:“我和我的部下共同誅討郅支單于,幸而將他擒獲殲滅,從萬里之外,凱鏇班師,應有朝廷派出的使者在道上迎接慰勞。然而今天司隸校尉反而逮捕審問,這是替郅支單于報仇啊!”元帝下令,立即釋放所有被捕官兵,命沿途地方官府用酒和食品慰勞通過的軍隊。甘延壽、陳湯返回長安後,評論功勞,石顯、匡衡認為:“甘延壽、陳湯假傳聖旨,擅自調動軍隊,不誅殺他們,已是寬大,如果再賜他們爵號,封他們土地,那么以後派出的使節,就會爭先恐後地採取冒險行動,以圖僥倖成功,在蠻夷中間生事,給國家招來災難。”元帝內心嘉許甘延壽、陳湯的功勞,而又難於違反匡衡、石顯的意見。過了很久,事情仍不能定下來。
故宗正劉向上疏曰:“郅支單于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事暴揚外國,傷威毀重,群臣皆閔焉。陛下赫然欲誅之,意未嘗有忘。西域都護延壽,副校尉湯,承聖指,倚神靈,總百蠻之君,攬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絕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斬郅支之首,縣旌萬里之外,揚威崑山之西,埽谷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萬夷懾伏,莫不懼震。呼韓邪單于見郅支已誅,且喜且懼,鄉風馳義,稽首來賓,願守北藩,累世稱臣。立千載之功,建萬世之安,群臣之勛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從,其詩曰:‘,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易》曰:‘有嘉折首,獲匪其醜。’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今延壽、湯所誅震,雖《易》之折首,《詩》之雷霆,不能及也。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者不疵細瑕。《司馬法》曰:‘軍賞不逾月’,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蓋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歸,周厚賜之,其詩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千里之鎬猶以為遠,況萬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壽、湯既未獲受祉之報,反屈捐命之功,久挫於刀筆之前,非所以厲有功,勸戎士也。昔齊桓前有尊周之功,後有滅項之罪,君子以功覆過而為之諱。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靡億萬之費,經四年之勞,而僅獲駿馬三十匹,雖斬宛王母寡之首,猶不足以復費,其私罪惡甚多;孝武以為萬里征伐,不錄其過,遂封拜兩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餘人。今康居之國,強於大宛,郅支之號,重於宛王,殺使者罪,甚於留馬,而延壽、湯不煩漢士,不費斗糧;此於貳師,功德百之。且常惠隨欲擊之烏孫,鄭吉迎自來之日逐,猶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勞,則大於方叔、吉甫;列功覆過,則優於齊桓、貳師;近事之功,則高於安遠、長羅:而大功未著,小惡數布,臣竊痛之!宜以時解縣,通籍,除過勿治,尊寵爵位,以勸有功。”於是天子下詔赦延壽、湯罪勿治,令公卿議封焉。議者以為宜如軍法捕斬單于令。匡衡、石顯以為“郅支本亡逃失國,竊號絕域,非真單于。”帝取安遠侯鄭吉故事,封千戶;衡、顯復爭。夏,四月,戊辰,封延壽為義成侯,賜湯爵關內侯,食邑各三百戶,加賜黃金百斤。拜延壽為長水校尉,湯為射聲校尉。
前任宗正劉向上書說:“郅支單于囚禁和殺害的中國使節以及隨從官員,數以百計。這種事在外國廣為傳播,嚴重地傷害中國的威望,朝廷群臣都為此而痛苦難過。陛下大怒,要誅殺郅支單于,這一慾念從未忘懷。西域都護甘延壽,副校尉陳湯,秉承聖上旨意,倚仗神靈,統率百蠻的君主,集結各城邦的軍隊,百死一生,深入極遠的地域,於是擊破康居,攻殺郅支單于的三層城防。拔掉歙侯大旗,砍下郅支單于人頭,懸掛戰旗於萬里之外,為國家揚威到崑崙山之西。洗刷掉谷吉被殺的恥辱,建立了光輝的功勳,所有的夷民全都懾服,無不震恐。呼韓邪單于看到郅支單于已經伏誅,既高興又害怕,歸化慕義,驅馳而來,叩首朝覲,願為中國守衛北方邊疆,世代做中國的臣屬。建立千年永垂的功勞,為國家奠定萬世和平,所有官員都沒有這么大的貢獻。從前,周王朝大夫方叔、吉甫,為周宣王誅殺獫狁部落酋長,而後四方的蠻民全都歸附。所以《詩經》讚揚說:‘戰車是那么眾多威武,猶如雷霆轟鳴一般。如此光明誠實的方叔,率師征伐獫狁,荊地的蠻人畏威都來歸附。’《易經》說:‘應該嘉獎的是:斬敵首、獲敵虜。’說的是讚美誅殺首惡,則所有不願順從的人都會來歸順的。而今,甘延壽、陳湯,他們的誅殺所引起的震動,即令《易經》的‘斬敵首’,《詩經》的‘雷霆’,都無法相比。評價一項重大的功勳,崐不能計較小的過失錯誤,推舉重大的善行,不能抓著一點瑕疵不放。《司馬法》說:‘對於軍事上的賞賜,不要超過一個月。’目的在於使人迅速得到為善的利益。這是為了以武功為先,以用人為重。尹吉甫班師,周王朝對他重賞,《詩經》上形容說:‘尹吉甫既得宴樂的喜慶,又多受賞賜。只因從鎬歸來,路遙日久。’千里之外的鎬城尚且認為路遠,何況萬里之外,辛苦已極。可是,甘延壽、陳湯不但沒有受到祝福,得到報賞,反而抹殺他們浴血奮戰的功勞,在舞文弄墨的刀筆吏前被挑剔,這不是獎勵有功,勸勉戰士的方法。從前齊桓公,前有尊崇周王室的功勞,後有消滅項國的罪過,儒家學派的君子,認為他功大於過,為他掩飾。貳師將軍李廣利,喪失五萬軍隊的性命,耗費了億萬錢的費用,經過四年之久的辛勞,而僅僅獲得三十匹好馬而已,雖然砍下大宛王國國王母寡的人頭,還不足以抵消耗費,他自身的罪惡很多。但武帝認為,這是萬里之外的征討,不追究過失,於是賜封兩位侯爵,擢升三位卿,提拔二千石一百餘人。而今,康居王國,比大宛強大,郅支單于的地位,比大宛國王尊貴,誅殺中國使節的罪行,超過不向漢朝獻出汗血馬。而甘延壽、陳湯,並沒有調用漢朝內地的部隊,也沒有由中國供應一斗糧食。比起李廣利來,他們的功德要超過百倍。而且常惠憑他個人的意見,從烏孫王國進攻龜茲;鄭吉沒有得到命令,擅自接受匈奴日逐王的投降;他們都享受采邑,晉封侯爵。所以說,甘延壽、陳湯的威武功勞,大於方叔、尹吉甫;功大過小,優於劉桓公、李廣利;近世功勞,更高過鄭吉、常惠。然而震動天下的功勳還沒有受到褒揚,而微小的過失卻不斷傳播,我深感痛惜。建議陛下,應立即解除對甘延壽、陳湯的懲處,恢復他們的自由之身。不再搜尋他們的過失,賜給他們爵位,用以獎勵功業。”於是元帝下詔赦免甘延壽、陳湯,不準指控,命公卿討論如何賜封他們爵位。大家認為應該按照軍法“捕斬單于令”,可是匡衡、石顯認為“郅支本已逃亡,失去國土,在極遠的地域盜用單于名號,而不是真單于”。元帝援用安遠侯鄭吉的前例,要封給甘延壽、陳湯各一千戶的采邑。匡衡、石顯再次爭執。夏季,四月戊辰(三十日),元帝賜封甘延壽“義成侯”,賜封陳湯“關內侯”,采邑各三百戶人家,加賜黃金各一百斤。任命甘延壽當長水校尉,陳湯當射聲校尉。
於是杜欽上疏追訟馮奉世前破莎車功。上以先帝時事,不復錄。欽,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當時,杜欽上書追述馮奉世從前擊破莎車王國,擊斬莎車王的功勳。元帝認為那是他父親漢宣帝在位時的往事,不再受理。杜欽是原御史大夫杜延年的兒子。
荀悅論曰:誠其功義足封,追錄前事可也。《春秋》之義,毀泉台則惡之,舍中軍則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矯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矯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矯小而功大者,賞之可也;功過相敵,如斯而已可也。權其輕重而為之制宜焉。
荀悅論曰:如果馮奉世的功勳大義應該封爵,縱是過去的事,照樣應該受理。《春秋》大義,魯文公拆毀泉台則受譴責,撤銷中軍則受到讚許,各有各的原因。假傳聖旨這件事,先王看得很嚴重,但那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這樣作。如果功勳小,處罰他是可以的。如果功勳大,就應該賞賜。功過相等,如此也就算了。應該權衡功過大小而作出適當的決定。
[8]初,太子少好經書,寬博謹慎;其後幸酒,樂燕樂,上不以為能。而山陽王康有才藝,母傅昭儀又愛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陽王為嗣。上晚年多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臨軒檻上,銅丸以鼓,聲中嚴鼓之節。後宮及左右習知音者莫能為,而山陽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史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溫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於絲竹鼙鼓之間,則是陳惠、李微高於匡衡,可相國也!”於是上嘿然而笑。
[8]當初,太子劉驁從小就喜愛儒家經典,寬厚、博學、謹慎。可是後來卻愛飲酒,喜歡安樂,元帝認為他沒有能力。而另一位皇子山陽王劉康有才幹,他的母親傅昭儀又受到寵愛,元帝因此常有意改封劉康為太子。元帝晚年多病,不過問國家大事,喜愛音樂。有時候把軍中所用的騎鼓放在殿下,元帝親自走到廊上,憑倚欄桿,用銅丸從遠處投擊鼓面,發出緊密的節奏。侍妾們與左右對音樂有素養的人,都辦不到,可是劉康卻能夠,元帝多次誇獎他的才幹。史丹進言說:“才幹的意義是,聰明而喜好學問,溫習舊的知識,能夠得到崐新的理解和體會,皇太子就是這樣的人。如果是用演奏樂器的能力衡量人,那么陳惠、李微比匡衡高明,可以輔助國政了。”元帝沉默不語,一笑了之。
及上寢疾,傅昭儀、山陽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進見。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是時太子長舅陽平侯王鳳為衛尉、侍中,與皇后、太子皆憂,不知所出。史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候上間獨寢時,丹直入臥內,頓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繫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見山陽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為國生意,以為太子有動搖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臣願先賜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后謹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即卻,頓首曰:“愚臣妄聞,罪當死!”上因納,謂丹曰:“吾病加,恐不能自還,善輔道太子,毋違我意!”丹噓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為嗣。而右將軍、光祿大夫王商、中書令石顯亦擁佑太子,頗有力焉。夏,五月,壬辰,帝崩於未央宮。
及至元帝臥病,長久不能起床。傅昭儀和她的兒子山陽王劉康,經常在病床前侍奉。而皇后王政君和太子劉驁,卻很少能夠進見。元帝的病勢漸漸沉重,心緒不寧,幾次向尚書查問漢景帝廢掉皇太子劉榮,改立膠東王劉徹當皇太子的舊事。這時,太子的大舅父陽平侯王鳳當衛尉、侍中,和皇后、太子憂心忡忡,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能挽救危局。史丹是元帝最親密的大臣之一,因此能夠直接進入寢殿探病,等到元帝單獨躺著的時候,他徑直進入寢殿,在地面的青蒲上叩頭,流淚說:“劉驁以嫡長子的身份,被封作太子,已十多年了,他的尊號家喻戶曉,天下無不歸心,願做他的臣子。我見山陽王劉康一向得到陛下的寵愛,如今道路上紛紛傳言,既為國家也有個人考慮,認為太子的地位不穩。如果是這樣,三公、九卿及其以下高級官員,必然必死相爭,拒絕接受這樣的詔令。我請求陛下先賜我死,作為群臣的表率。”元帝素來仁慈,不忍看到史丹傷心流淚,而史丹的話又懇切中肯,甚為感動,有所覺悟,喟然嘆息說:“我的病日益沉重,太子劉驁、山陽王劉康、信都王劉興、年紀都小,心中思戀,對他們的未來怎不懸念!可是,並沒有改立太子的念頭。而皇后王政君一向謹慎小心,先帝又喜愛太子,我怎么能違背他的意旨?你從什麼地方聽到這些話?”史丹立即向後退,叩頭說:“我愚昧妄信傳言,罪當處死。”漢元帝於是接受勸諫,對史丹說:“我的病勢越來越沉重,恐不能痊癒,你要好好輔導劉驁,不要辜負了我的重託。”史丹唏噓起身告退。太子的地位,從此才告鞏固。而右將軍、光祿大夫王商,中書令石顯,也都站在劉驁一邊,用力擁戴保助。夏季,五月壬辰(二十四日),漢元帝在未央宮駕崩。
班彪贊曰:臣外祖兄弟為元帝侍中,語臣曰:“元帝多材藝,善史書,鼓琴瑟,吹洞簫,自度曲,被歌聲,分節度,窮極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徵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迭為宰相。而上牽制文義,優遊不斷,孝宣之業衰焉。然寬弘盡下,出於恭儉,號令溫雅,有古之風烈。”
班彪贊曰:我外祖父的兄弟曾當過元帝的侍中,告訴我說:“元帝多才多藝,能寫一筆好篆書,會彈琴鼓瑟,吹奏洞簫。自己譜出曲調,填詞歌唱,厘定音節,極其精妙。從小就喜歡儒學,即位後徵召任用儒生,把國家的大政交給他們。貢禹、薛廣德、韋玄成、匡衡,相繼擔任丞相。但是,他為儒家經書的文義所牽制,優柔寡斷,漢宣帝的大業因此衰退。然而,他寬厚而能容人,謙恭節儉,態度溫雅,有古代君王的風範。
[9]匡衡奏言:“前以上體不平,故復諸所罷祠;卒不蒙福。案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園,親未盡。孝惠、孝景廟,親盡,宜毀。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靈後、昭哀後、武哀王祠,請悉罷勿奉。”奏可。
[9]丞相匡衡奏稱:“前些時,因為先帝身體不適,所以把廢除的祭廟和陵園予以恢復,結果仍不能蒙受祖先的賜福。據查,衛思後陵園、戾太子陵園、戾後陵園,親情未盡,不當撤除。孝惠皇帝、孝景皇帝的祭廟,親情已盡,應該撤除。至於太上皇、孝文帝、孝昭太后、昭靈後、昭哀王、武哀王的廟堂,也請一併撤除,不再奉祭。”劉驁批准。
[10]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以元舅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10]六月己未(二十二日),太子劉驁即帝位,拜謁漢高祖的祭廟。尊祖母皇太后張氏“太皇太后”,尊母親皇后王政君“皇太后”。任命大舅父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主管尚書事務。
[11]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於渭陵。
[11]秋季,七月丙戌(十九日),將元帝安葬於渭陵。
[12]大赦天下。
[12]大赦天下。
[13]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傷思慕,不絕於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誠隆於慎終追遠,無窮已也。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猶復加聖心焉!《詩》云:‘煢煢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睢》為始,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以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聞聖王之自為,動靜周鏇,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眾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法則。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上敬納其言。
[13]丞相匡衡上書說:“陛下天性非常孝順,對先帝的哀傷思念,永存內心,沒有遊樂射獵的歡娛,確實是重視孝道的始終,不忘祖先,永無窮盡。陛下雖然得到了上天賜予的聖人之性,但仍望陛下不斷以聖人之心去加強它。《詩經》說:‘悲傷憂鬱猶如大病在身’,這是形容周成王服喪後思念祖先,內心的憂鬱難解。這正是他之所以能夠繼承周文王、周武王的勳業,並加以發揚光大的根本原因。我聽我的老師告訴我:‘夫妻婚配的時候,是人生的開始,千萬幸福的源頭。婚姻的禮儀端正,然後事物成就,而天命全備。’孔子論《詩經》,從《關睢》入手,因為這婚姻是綱紀的起首,是禮教的開端。自從上古以來,夏商周三代的興起和衰落,沒有不以此為緣由的。希望陛下考查過去的得失興衰,用以鞏固根本。物色有品德的人,排除靡靡之音和女色,接近嚴肅自尊的人,遠離花言巧語、詭計多端的人。我聽說,儒家的《六經》是聖人用來統御天下人心,把善惡分別歸類,顯明吉凶禍福,指示做人的正道,使人不違背本性的著作。還有《論語》,《孝經》,也都是聖人們重要言行的記錄,應該探求其中的深意。我還聽說:聖明君王的作為,無論動靜周鏇,奉天之命,承親之意,當朝處理國事,面對群臣,事事都有節製法度,以發揚人倫的美德。敬重小心,是侍奉上天的儀容。和悅恭順敬謹,是事奉祖先的禮儀。嚴以律己,正直謹慎,是統御文武百官的原則。給予恩惠,和顏悅色,是待下的態度。舉止行為,凡事都遵循一定的禮儀,因而在形貌上就是一派仁義氣象,一舉一動都可以成為效法的榜樣。今正月初一,陛下駕臨正殿,接受百官朝賀,設定筵席,慰勞四方。經傳書上說:‘君子開始時就要謹慎。’建議陛下留意動靜時的儀節,使臣子們得以仰望高貴品德的光彩,為國家奠立堅固的基礎,則天下萬福。”成帝謙敬地採納了他的規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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