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班彪列傳上
班彪 子固
班彪字叔皮,扶風安陵人也。祖況,成帝時為越騎校尉。父稚,哀帝時為廣平太守。
彪性沈重好古。年二十餘,更始敗,三輔大亂。時隗囂擁眾天水,彪乃避難從之。囂問彪曰:“往者周亡,戰國並爭,天下分裂,數世然後定。意者從橫之事復起於今乎?將承運迭興,在於一人也?願生試論之。”對曰:“周之廢興,與漢殊異。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本根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從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專已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國嗣三絕,故王氏擅朝,因竊號位。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嘆。十餘年間,中外搔擾,遠近俱發,假號雲合,鹹稱劉氏,不謀同辭。方今雄桀帶州域者,皆無七國世業之資,而百姓謳吟,思仰漢德,已可知矣。”囂曰:“生言周、漢之勢可也;至於但見愚人習識劉氏姓號之故,而謂漢家復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季逐而羈之,時人復知漢乎?”
彪既疾囂言,又傷時方限,乃著《王命論》,以為漢德承堯,有靈命之符,王者興祚,非詐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囂終不寤,遂避地河西。河西大將軍竇融以為從事,深敬待之,接以師友之道。彪乃為融畫策事漢,總西河以拒隗囂。
及融征還京師,光武問曰:“所上章奏,誰與參之?”融對曰:“皆從事班彪所為。”帝雅聞彪才,因召入見,舉司隸茂才,拜徐令,以病免。後數應三公之命,輒去。
彪既才高而好述作,遂專心史籍之間。武帝時,司馬遷著《史記》,自太初以後,闕而不錄,後好事者頗或綴集時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繼其書。彪乃繼采前史遺事,傍貫異聞,作後傳數十篇,因斟酌前史而譏正得失。其略論曰:
唐、虞三代,《詩》、《書》所及,世有史官,以司典籍,暨於諸侯,國自有史,故《孟子》曰:“楚之《檮杌》,晉之《乘》,魯之《春秋》,其事一也。”定、哀之間,魯君子左丘明論集其文,作《左氏傳》三十篇,又撰異同,號曰《國語》,二十一篇,由是《乘》、《檮杌》之事遂E63D,而《左氏》、《國語》獨章。又有記錄黃帝以來至春秋時帝王公侯卿大夫,號曰《世本》,一十五篇。春秋之後,七國並爭,秦並諸侯,則有《戰國策》三十三篇。漢興定天下,太中大夫陸賈記錄時功,作《楚漢春秋》九篇。孝武之世,太史令司馬遷采《左氏》、《國語》,刪《世本》、《戰國策》,據楚、漢列國時事,上自黃帝,下訖獲麟,作本紀、世家、列傳、書、表百三十篇,而十篇缺焉。遷之所記,從漢元至武以絕,則其功也。至於采經摭傳,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務欲以多聞廣載為功,論議淺而不篤。其論術學,則崇黃老而薄《五經》;序貨殖,則輕仁義而羞貧窮;道遊俠,則賤守節而貴俗功:此其大敝傷道,所以遇極刑之咎也。然善述序事理,辯而不華,質而不野,文質相稱,蓋良史之才也。誠令遷依《五經》之法言,同聖人之是非,意亦庶幾矣。
夫百家之書,猶可法也。若《左氏》、《國語》、《世本》、《戰國策》、《楚漢春秋》、《太史公書》,今之所以知古,後之所由觀前,聖人之耳目也。司馬遷序帝王則曰本紀,公侯傳國則曰世家,卿士特起則曰列傳。又進項羽、陳涉而黜淮南、衡山,細意委曲,條例不經。若遷之著作,採獲古今,貫穿經傳,至廣博也。一人之精,文重思煩,故其書刊落不盡,尚有盈辭,多不齊一。若序司馬相如,舉郡縣,著其字,至蕭、曹、陳平之屬,及董仲舒並時之人,不記其字,或縣而不郡者,蓋不暇也。今此後篇,慎核其事,整齊其文,不為世家,惟紀、傳而已。傳曰:“殺史見極,平易正直,《春秋》之義也。”
彪復辟司徒玉況府。時,東宮初建,諸王國並開,而官屬未備,師保多闕。彪上言曰:
孔子稱:“性相近,習相遠也。”賈誼以為:“習為善人居,不能無為善,猶生長於齊,不能無齊言也。習與惡人居,不能無為惡,猶生長於楚,不能無楚言也。”是以聖人審所與居,而戒慎所習。昔成王之為孺子,出則周公,邵公、太史佚,入則大顛、閎夭、南宮括、散宜生,左右前後,禮無違者,故成王一日即位,天下曠然太平。是以《春秋》“愛子教以義方,不納於邪。驕奢浮佚,所自邪也”。《詩》云:“詒厥孫謀,以宴翼子。”言武王之謀遺子孫也。
漢興,太宗使晁錯導太子以法術,賈誼教梁王以《詩》、《書》。及至中宗,亦令劉向、王褒、蕭望之、周堪之徒,以文章儒學保訓東宮以下,莫不崇簡其人,就成德器。今皇太子諸王,雖結髮學問,修習禮樂,而傅相未值賢才,官屬多闕舊典。宜博選名儒有威重明通政事者,以為太子太傅,東宮及諸王國,備置官屬。又舊制,太子食湯沐十縣,設周衛交戟,五日一朝,因坐東箱,省視膳食,其非朝日,使仆、中允旦旦請問而已,明不C841黷,廣其敬也。
書奏,帝納之。
後察司徒廉為望都長,吏民愛之。建武三十年,年五十二,卒官。所著賦、論、書、記、奏事合九篇。
二子:固、超。超別有傳。
論曰:班彪以通儒上才,傾側危亂之間,行不逾方,言不失正,仕不急進,貞不違人,敷文華以緯國典,守賤薄而無悶容。彼將以世運未弘,非所謂賤焉恥乎?何其守道恬淡之篤也。
固字孟堅。年九歲,能屬文誦詩賦,及長,遂博貫載籍,九流百家之言,無不窮究。所學無常師,不為章句,舉大義而已。性寬和容眾,不以才能高人,諸儒以此慕之。
永平初,東平王蒼以至戚為驃騎將軍輔政,開東B22B,延英雄。時固始弱冠,奏記說蒼曰:
將軍以周、邵之德,立乎本朝,承休明之策,建威靈之號,昔在周公,今也將軍,《詩》、《書》所載,未有三此者也。傳曰:“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固幸得生於清明之世,豫在視聽之末,私以螻E149,竊觀國政,誠美將軍擁千載之任,躡先聖之蹤,體私懿之姿,據高明之勢,博貫庶事,服膺《六藝》,白黑簡心,求善無CA75,採擇狂夫之言,不逆負薪之議。竊見幕府新開,廣延群俊,四方之士,顛倒衣裳。將軍宜詳唐、殷之舉,察伊、皋之薦,令遠近無偏,幽隱必達,期於總覽賢才,收集明智,為國得人,以寧本朝。則將軍養志和神,優遊廟堂,光名宣於當世,遺烈著於無窮。
竊見故司空掾桓梁,宿儒盛名,冠德州里,七十從心,行不逾矩,蓋清廟之光暉,當世之俊彥也。京兆祭酒晉馮,結髮修身,白首無違,好古樂道,玄默自守,古人之美行,時俗所莫及,扶風掾李育,經明行著,教授百人,客居材陵,茅室土階。京兆、扶風二郡更請,徒以家貧,數辭病去。溫故知新,論議通明,廉清修潔,行能純備,雖前世名儒,國家所器,韋、平、孔、翟,無以加焉。宜令考績,以參萬事。京兆督郵郭基,孝行著於州里,經學稱於師門,政務之績,有絕異之效。如得及明時,秉事下僚,進有羽翮奮翔之用,退有杞梁一介之死。涼州從事王雍,躬卞嚴之節,文之以術藝,涼州冠蓋,未有宜先雍者也。古者周公一舉則三方怨,曰“奚為而後已”。宜及府開,以慰遠方。弘農功曹史殷肅,達學洽聞,才能絕倫,誦《詩》三百,奉使專對。此六子者,皆有殊行絕才,德隆當世,如蒙征納,以輔高明,此山樑之秋,夫子所為嘆也。昔卞和獻寶,以離斷趾,靈均納忠,終於沉身,而和氏之璧,千載垂光,屈子之篇,萬世歸善。願將軍隆照微之明,信日昊之聽,少屈威神,咨嗟下問,令塵埃之中,永無荊山、汩羅之恨。
蒼納之。
父彪卒,歸鄉里。固以彪所續前史未詳,乃潛精研思,欲就其業。既而有人上書顯宗,告固私改作國史者,有詔下郡,收固系京兆獄,盡取其家書。先是扶風人蘇朗偽言圖讖事,下獄死。固弟超恐固為郡所核考,不能自明,乃馳詣闕上書,得召見,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書。顯宗甚奇之,召詣校書部,除蘭台令史,與前睢陽令陳宗、長陵令尹敏、司隸從事孟異共成《世祖本紀》。遷為郎,曲校秘書。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孫述事,作列傳、載記二十八篇,奏之。帝乃復使終成前所著書。
固以為漢紹堯運,以建帝業,至於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紀,編於百王之末,廁於秦、項之列,太初以後,闕而不錄,故探撰前記,綴集所聞,以為《漢書》。起元高祖,終於孝平王莽之誅,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綜其行事,傍貫《五經》,上下洽通,為《春秋》考紀、表、志、傳凡百篇。固自永平中始受詔,潛精積思二十餘年,至建國中乃成。當世甚重其書,學者莫不諷誦焉。
自為郎後,遂見親近。時京師修起宮室,浚繕城隍,而關中耆老猶望朝廷西顧。固感前世相如、壽王、樂方之徒,造構文辭,終以諷勸,乃上《兩都賦》,盛稱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賓淫侈之論。其辭曰:
有西都賓問於東都主人曰:“蓋聞皇漢之初經營也,嘗有意乎都河洛矣。輟而弗康,實用西遷,作我上都。主人聞其故而睹其制乎?”主人曰:“未也。願賓攄懷舊之蓄念,發思古之幽情,博我以皇道,弘我以漢京。”賓曰:“唯唯。”
漢之西都,在於雍州,實曰長安。左據丞谷、二崤之阻,表以太華、終南之山。右界褒斜、隴首之險,帶以洪河、涇、渭之川。華實之毛,則九州之上腴焉;防禦之阻,則天下之奧區焉。是故橫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龍興,秦以虎視。及至大漢受命而都之也,仰寤東井之精,俯協《河圖》之靈,奉春建策,留侯演成,天人合應,以發皇明,乃眷西顧,實惟作京。於是CB3C秦領,CB3D北阜,挾酆霸,據龍首。圖皇基於億載,度宏規而大起,肇自高而終平,世增飾以崇麗,歷十二之延祚,故窮奢而極侈。建金城其萬雉,呀周池而成淵,披三條之廣路,立十二之通門。內則街衢洞達,閭閻且千,九市開場,貨別隧分,人不得顧,車不得鏇,闐城溢郭,傍流百廛,紅塵四合,煙雲相連。於是既庶且富,娛樂無疆,都人士女,殊異乎平方,游士擬於公侯,列肆侈於姬、姜。鄉曲豪俊遊俠之雄,節慕原、嘗,名亞春、陵,連交合眾,聘鶩乎其中。
苦乃觀其四郊,浮游近縣,則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對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城,黼冕所興,冠蓋如雲,七相五公。與乎州郡之豪桀,五都之貨殖,三選七遷,充奉陵邑,蓋以強幹弱枝,隆上都而觀萬國。 封畿之內, 厥土千里,CD35犖諸夏,兼其所有。其陽則崇山隱天,幽林穹谷,陸海珍藏,藍田美玉,商、洛緣其隈,鄠、杜濱其足,源泉灌注,陂池交屬,竹林果園,芳草甘木,郊野之富,號曰近蜀。其陰則冠以九C869,陪以甘泉,乃有靈宮起乎其中。秦、漢之所極觀,淵、雲之所頌嘆,於是乎存焉。下有鄭、白之沃,衣食之源,堤封五萬,疆埸綺分,溝塍刻鏤,原隰龍鱗,決渠降雨,荷BD4C成雲, 五穀垂穎, 桑麻敷B14B。東郊則有通溝大漕,潰渭洞河,泛舟山東,控引淮、湖,與海通波。西郊則有上囿禁苑,林麓藪澤,陂池連乎蜀、漢,繚以周牆,四百餘里,離宮別館,三十六所,神池靈沼,往往而在。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馬,黃支之犀,條枝之鳥,逾崑崙,越巨海,殊方異類,至三萬里。
其宮室也,體象乎天地,經緯乎陰陽,據坤靈之正體,放太、紫之圓方。樹中天之華闕,豐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應龍之虹梁,列棼DF3B以布翼,荷棟桴而高驤。雕玉D57B以居楹,裁金璧以飾璫,發五色之渥采,光爓朗以景彰。於是左F838右平,重軒三階,閨房周通,門闥洞開,列鍾D73B於中庭,立金人於端闈,仍增崖而衡閾,臨峻路而啟扉。徇以離殿別寢,承以崇台閒館,煥若列星,紫宮是環。清涼宣溫,神仙長年,金華玉堂,白虎麒麟,區宇若茲,不可殫論。增槃業峨,登降B058爛,殊形詭制,每各異觀,乘茵步輦,惟所息宴。後宮則有掖庭椒房,后妃之室,合歡增成,安處常寧,茝若若椒風,披香發越,蘭林蕙草,鴛鸞飛翔之列。昭陽特盛,隆乎孝成,屋不呈材,牆不露形,D23E以藻繡,絡以綸連,隨侯明月,錯落其間,金釭銜璧,是為列錢,翡翠火齊,流E771含英,懸黎垂棘,夜光在焉。於是玄犀釦切,玉階彤庭,彊 E041采致, 琳珉青熒,珊瑚碧樹,周阿而生。紅羅颯纚,綺組繽紛,精曜華燭,俯仰如神。
後宮之號,十有四位,窈窕繁華,更盛迭貴,處乎斯列者,蓋以百數。左右廷中,朝堂百僚之位,蕭、曹、魏、邴,謀謨乎其上。佐命則垂統,輔翼則成化,流大漢之愷悌,盪亡秦之毒螫。故令斯人揚樂和之聲,作畫一之歌,功德著於祖宗,膏澤洽於黎庶。又有天祿石渠,典籍之府,命夫諄誨故老,名儒師傅,講論乎《六藝》,稽合乎同異。又有承明金馬,著作之庭,大雅宏達,於茲為群,元元本本,周見洽聞,啟發篇章,校理秘文。周以鉤陳之位,衛以嚴更之署,總禮官之甲科,群百郡之廉孝。虎賁贅衣,閹尹閽寺,陛戟百重,各有攸司。周廬千列,徼道綺錯。輦路經營,修塗飛閣。自未央而連桂宮,北彌明光而絙長樂,陵墱道而超西墉,混建章而外屬,設璧門之鳳闕,上瓜棱而棲金雀。內則別風之嶕嶢,眇麗巧而竦擢,張千門而立萬戶,順陰陽以開闔。爾乃正殿崔巍,層構厥高,臨乎未央,經駘蕩而出馺娑,洞兮詣與天梁,上反宇以蓋戴,激日景而納光。神明郁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躋,軼雲雨於太半,虹霓回帶於棼楣,雖輕迅與CD6B狡,猶愕眙而不敢階。攀井幹而未半,目C558轉而意迷,舍欞檻而卻倚,若顛墜而復稽,魂怳怳以失度,巡迴塗而下低。既懲懼於登望,降周流以彷徨,步甬道以縈紆,又杳B268而不見陽。排飛闥而上出,若游目於天表,似無依而洋洋。前唐中而後太液,攬滄海之湯湯,揚波濤於碣石,激神岳之嶈々,濫瀛洲與方壺,蓬萊起乎中央。於是靈草冬榮,神木叢生,岩峻崔崒,金石崢嶸。抗仙掌以承露,擢雙立之金莖,軼埃E349之混濁,鮮顥氣之清英。騁文成之丕誕,馳五利之所刑,庶松、喬之群類,時游從乎斯庭,實列仙之攸館,匪吾人之所寧。
爾乃盛娛游之壯觀,奮大武乎上囿,因茲以威戎夸狄,耀威而講事。命荊州使起鳥,詔梁野而驅獸,毛群內闐,飛羽上覆,接翼側足,集禁林而屯聚。水衡虞人,理其營表,種別群分,部曲有署。罘罔連B163,籠山絡野,列卒周匝,星羅雲布。於是乘輿備法駕,帥群臣,披飛廉,入苑門。遂繞酆鎬,歷上蘭,六師發胄,百獸駭殫,震震龠々,雷奔電激,草木塗地,山淵反覆,蹂EC3A其十二三,乃拗怒而少息。爾乃斯門佽飛,列刃鑽鍭,要C739追蹤,鳥驚觸絲,獸駭值鋒,機不B270掎,弦不再控,矢無單殺,中必疊雙,颮颮紛紛,矰繳相纏,風毛雨血,氵麗野蔽天。平原赤,勇士厲,猿狖失木,豺狼懾竄。爾乃移師趨險,並蹈潛穢,窮虎奔突,狂D9EE觸F96D。許少施巧,秦成力折,掎CD6B狡,扼猛噬,脫角挫B140,徒搏獨殺,挾師豹,拖熊螭,頓犀氂,曳豪羆,超迥壑,越峻崖,F96DB357岩,巨石隤,松柏仆,叢林摧,草木無餘,禽獸殄夷。
於是天子乃登屬玉之館,厲長楊之榭,覽山川之體勢,觀三軍之殺獲,原野蕭條,目極四裔,禽相鎮厭,獸相枕藉。然後收禽會眾,論功賜胙,陳輕騎以行BC4D,騰酒車而斟酌,割鮮野食,舉燧命爵。饗賜畢,勞逸齊,大輅鳴鸞,容與徘回,集乎豫章之宇,臨乎昆明之池。左牽牛而右織女,似雲漢之無崖,茂樹廕蔚,芳草被堤,蘭C15F發色,曄曄猗猗,若摛錦布繡,燭耀乎其陂。玄鶴白鷺,黃鵠鸛,鶬鴰鴇B06B,鳧B26B鴻雁,朝發河海,夕宿江漢,沉浮往來,雲集霧散。於是後宮乘戔路,登龍舟,張鳳蓋,建華旗,祛黼帷,鏡清流,靡微風,澹淡浮。翟女謳,鼓吹震,聲激越,B26E厲天,鳥群翔,魚窺淵。招白間,下雙鵠,揄文竿,出比目。撫鴻幢,御矰繳,方舟並鶩,俯仰極樂。遂風舉雲搖,浮游普覽,前乘秦領,後越九C869,東薄河華,西涉岐雍,宮館所歷,百有餘區,行所朝夕,儲不改供。禮上下而接山川,究休祐之所用,采游音之歡謠,第從臣之嘉頌。於斯之時,都都相望,邑邑相屬,國借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業,士食舊德之名氏,農服先C549之畎畝,商修族世之所鬻,工用高曾之規矩,粲乎隱隱,各得其所。
若臣者,徒觀跡乎舊墟,聞之乎故老,什分而未得其一端,故不能遍舉也。
譯文
(班彪) (自東都主人以下分為下卷)
◆班彪傳,班彪,字叔皮,扶風安陵人。祖父班況,成帝時做過越騎校尉。父親班稚,哀帝時做過廣平太守。
班彪性格沉重,喜好古代文化。二十多歲時,正值更始敗逃,京城附近大亂。當時,隗囂帶領眾人在天水起事,班彪跟著他避難。有一次,隗囂問班彪道:“從前周朝滅亡,戰國紛爭,天下四分五裂,經過好幾代才得安定。是合縱連橫的事又將出現在今天呢,還是承受天命,在某一個人身上呢?望先生談談看法。”班彪答道:“周朝的廢興,與漢朝不同。從前周朝分爵為公、侯、伯、子、男五等,諸侯掌握自己的領地各自為政,正像一棵大樹,本根很弱小,枝葉很茂盛,所以到了後來,出現合縱連橫的事,是形勢促使它那樣。漢朝繼承秦朝的制度,改封建為郡縣制,國君有專制的權威,臣下無百年的大柄。到了成帝,假借外戚的勢力,哀帝、平帝在位時間很短,三帝無子,所以王莽篡位,竊取國位年號。危險來自上邊,傷害不及下面,因此,王莽真正篡位之後,天下人沒有不伸著脖子在嘆息。十多年間,中外發生搔擾,遠近都在行動,各自打著劉氏的旗號,會合回響,眾口一詞,不謀而同。現在英雄豪傑統治各州縣的,都沒有像七國傳統的資本,可百姓卻異口同聲,想念漢朝的恩德,發展趨勢已經可想而知了。”隗囂道“:先生分析周朝與漢朝的形勢是對的;至於只看到愚蠢的百姓習慣劉氏姓號的緣故,而說漢家一定復興,這就不見得了。
從前秦朝失去天下,好比一隻鹿逃走了,劉邦追鹿到了手,當時人又誰知有什麼漢朝么?”班彪一方面痛恨隗囂的狂言,一方面又感嘆時局艱難,於是著一篇《王命論》,認為漢德是繼承唐堯,有靈驗的王符作證,王者登上寶座,不是憑欺詐能成功,想用這來感動隗囂,可是隗囂始終不覺悟,於是避走河西。河西大將軍竇融用他作從事,十分恭敬地待他,用師友之道接待。班彪就替竇融出謀劃策,敬事漢朝,總領西河一帶來抗拒隗囂。後來竇融奉詔回京師,光武帝問道:“你所上的奏章,是誰和你參謀?”竇融答道“:都是我的從事班彪做的。”皇帝一向聽到班彪很有才幹,於是召見班彪,舉他作司隸茂才,叫他作徐州令,因病沒有就位。後來幾次應三公的命令,就去了。
班彪既有高才又好寫作,於是專心在史籍方面下功夫。武帝時,司馬遷著了《史記》,從太初年間以後,缺了沒寫,後來有些好事者把當時的事跡連綴起來,但是文筆鄙俗,不配為《史記》的後續之作。班彪於是繼續採集前朝歷史遺事,還從旁貫穿一些異聞,寫下後傳數十篇,參照前面的歷史而評論得失。其略論寫道:“唐虞三代,據《詩經》、《書經》的記載,每代均有史官,管理經典著作,到了諸侯各國,每國均有歷史,所以《孟子》上說‘楚國的歷史叫《木壽杌》,晉國的歷史叫“乘”,魯國的歷史叫《春秋》,他們記載歷史都是一回事’。魯定公、哀公的年代,魯國君子左丘明收集當時的歷史,作《左氏傳》三十篇,又根據各種不同的材料,寫成《國語》二十一篇,從此《乘》和《木壽杌》的事就不行於時,而《左氏》、《國語》就得到人們的重視傳習。又有記錄黃帝以來至春秋時代帝王公侯卿大夫事跡的書,叫做《世本》,共一十五篇。
春秋之後,七國紛爭,秦國吞併諸侯,就有《戰國策》三十三篇問世。漢朝興起,平定天下,太中大夫陸賈記錄當時情況,作《楚漢春秋》九篇。孝武皇帝的年代,太史令司馬遷採集《左氏》、《國語》,刪削《世本》、《戰國策》,根據楚、漢列國時事,上自黃帝起,下至太始二年獲應..為止,作本紀、世家、列傳、書、表共一百三十篇,而有十篇缺了,司馬遷所記,從漢朝開國至武帝時絕筆,這是它的功績。至於採取經傳,搜羅分散於百家的材料,很多粗疏簡略之處,不如原來的真實詳細,它是以多聞廣載見長,論議膚淺而不厚實。他論學術就推崇黃帝、老子而輕視《五經》;寫貨殖傳,就輕仁義而以貧窮為恥;寫遊俠之士,就輕視那些節烈的人而推崇世俗建功之士。這就是大毛病,有傷正道,所以遭到腐刑的緣故。但是他善於敘述事理,文筆暢達而不華麗,質樸而不粗野,文質相稱,不愧為良史之才。如果讓他遵照《五經》的禮法之言,符合聖人的是非標準,那就差不多了。“那些百家的歷史書籍,都有可取之處。如《左氏》、《國語》、《世本》、《戰國策》、《楚漢春秋》、《太史公書》,讀了之後,今天的人能夠知道古代歷史,後世的人可以知道前代的事,實在是聖人的耳目呀。司馬遷替帝王作傳就稱為本紀,寫公侯傳國就稱為世家,寫卿士特起就稱為列傳。他把項羽、陳涉列入本紀和世家,而淮南王、衡山王降為列傳,寫得細緻委婉,很有條理。司馬遷的著作,采自古今的軼聞,貫穿經傳的史料,實在廣博得很。憑一個人的精力,內容複雜而繁重,所以他的收刪削繁蕪之處還不太夠,有些多餘的語言,不夠整齊劃一。例如寫司馬相如,舉出郡縣,寫出他的表字,至於寫到蕭何、曹參、陳平等人,以及董仲舒同時的人,就不記載他們的表字,有些只寫了縣而不寫郡,可能是沒有顧及到吧。今後寫歷史,必須嚴格核對事實,修飾文字,統一體例,寫世家,只要紀、傳就夠了。古書上說:‘殺蟲見極(按:此四字不好理解。“殺”,作“殺青”講,引申為“寫歷史”。“極”可作“標準”講,譯為“寫歷史是為了使人們見到一些標準”。
解釋很勉強,供參考。)平易正直,是《春秋》的本義。’”班彪又調升到司徒玉況府。當時太子的東宮剛建立,諸王國同時開闢,而官吏沒有配齊,師保齊缺。班彪又上言道:“孔子說:‘人們的天性是差不多的,而習俗的影響就差得很遠。’賈誼認為:‘經常與善人打交道,不能不做好事,猶如生長在齊國,不能不說齊國話。經常與惡人接觸,不能不做壞事,猶如生長在楚國,不能不說楚國話。’因此聖人嚴格選擇鄰居,特別注意環境的影響。從前周成王做孺子時出外就由周公、邵公、太史佚等人輔佐他;在朝內就大顛、閎夭、南宮适、散宜生等人輔佐,他的左右前後,沒有違背禮節之義,所在成王一登上王位,天下空前的太平。
因此《春秋》提出‘:愛兒子應該教育他走正路,不走邪門歪道。驕傲奢侈,淫逸懶惰,邪門歪道的根源。’《詩經》上說“:留給孫子的好主意,就是安敬之道。”就是指周武王留給成王的寶貴遺產。“漢朝興起後,太宗派晁錯用法術教育太子,賈誼用《詩經》、《書經》教育梁王,到了中宗,也使劉向、王褒、蕭望之、周堪等人用文章儒學教育東宮以下的人員,沒有不選擇合適的人,促成他們的品德和才具。現在皇太子諸王子,雖然年輕時就在學習,修習了禮樂,但是做太傅的尚未遇到賢才,官屬很少熟悉舊典。應該廣泛挑選有威望、懂政事的名儒,用他們做太子太傅,東宮和諸王國,官屬應該配齊。按舊規定,太子有十縣作湯沐邑,設保衛人員,五天一朝見,坐在車廂,檢查膳食,不是朝見的日子,使仆、中允每天問安罷了,表明舉動不隨便,處處講究恭敬哩。”書奏上後,皇帝採納了。後來選司徒廉作望都長,得到官吏百姓的愛戴。
建武三十年(55),班彪年五十二,死在官位上。他所著的賦、論、書、記、奏事共九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