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記二
十七日晨起,雨色霏霏。飯而行,泥深及膝,出門即仆向前摔倒。北行一里,有水自東南塢來,西向注峽而去,石橋跨之。為綠生橋。過橋,行塢中一里,北上坡。遵坡行八里,東山始北斷成峽,水自峽中西出,有寨當峽而峙,不知何名。余從西坡北下,則峽水西流所經也。坡下亦有茅舍數家,為往來居停之所,是曰大河口。河不甚巨,而兩旁沮洳特甚,有石樑跨之,與綠生同,其水勢亦與綠生相似。過橋北行,度塢。
塢北復有山自東北橫亘西南,一里陟其坡,循之東向行。三里,越坡東下。塢中沮洳,有小水自北而南入大河。溪上流有四五人索哨錢於此,因架木為小橋以渡。見余,不索哨而乞造橋之犒,余畀以二文,各交口稱謝。既渡,半里,余隨車路東行,諸人哄然大呼,余還顧,則以羅平大道宜向東北,余東行為誤故也。亟還從東北半里,復上坡東行,於是皆荒坡遙隴,夙霧遠迷,重茅四塞。十五里,東逾岡,始望見東北岡上有寨一屯,其前即環山成窪,中有盤壑,水繞其底而成田塍,四顧皆高,不知水從所出。從岡東下一里,越塢中細流。
其塢與流,皆自南而北,即東通盤壑者。
又東上一里,循壑之南脊行,與所望北岡之寨正隔塢相對矣。
又逾東岡稍下一里,則盤壑之東,有峽穿隴中而至,其峽自東南大山破壁而至者。峽兩崖皆亘壁,其上或中剖而成峽,或上覆而成梁,一塢之中,倏斷倏續,水亦自東南流穿盤壑,但壑中不知何泄。時余從石樑而度,水流其下,不知其為梁也。
望南北峽中水,一從梁洞出,一從梁洞入。乃從梁東選石踞勝,瞰峽而坐。睇其下,如連環夾壁,明暗不一,曲折透空,但峽峭壁削,無從下穿其穴耳。於是又東,愈岡塢相錯,再上再下。
八里,盤嶺再上,至是夙霧盡開,北有削崖近峙,南有崇嶺遙穹。
取道其間,橫陟嶺脊,始逼北崖,鏇向南嶺。
二里,復逾高脊,北轉東下。二里,有茅當兩峰峽間,前植哨竿,空而無人,是曰張飛哨,山中之最幽險處也。又東下三里,懸壑深闃qù沉寂無聲,草木蒙密,泥濘及膝,是名偏頭哨。
哨不見居廬,路口止有一人,懸刀植槍而索錢,余不之與而過。此哨之南即南穹崇嶺,羅平賊首阿吉所窟處,為中道最險,故何兵哨守焉;又名新哨,而師宗界止此矣。過哨,又東上嶺。嶺更峻,石骨棱厲。二里躋其巔,是為羅平、師宗之分界,亦東西二山之分界也。
嶺重山復,上下六十里,險峻為迤東之冠。其山蓋南自額勒度脈,分支北下,結成崇嶺,北度此脊而為白臘、束龍,而東盡於河底、盤江交會處者也。從嶺上東向平行,其間多墜壑成穽jǐng同“阱”,小者為眢井即枯井,大者為盤窪,皆叢木其中,密不可窺,而峰頭亦多樹多石,不若師宗皆土山茅脊也。
平行嶺上五里,路左有場,宿火樹間,是為中火鋪,乃羅平、師宗適中之地。當午,有土人擔具攜炊,賣飯於此,而既過時輒去,余不及矣,乃冷餐所攜飯。又東一里,漸下。又一里,南向下叢中。其路在箐石間,泥濘彌甚。一里,遂架木為棧,嵌石隙中,非懸崖沿壁,而或斷或續,每每平鋪當道,想其下皆石孔眢井,故用木補填之也。
又東下一里,始出峽口。
回顧四壑,崇嶺高懇,皆叢箐密翳,中有人聲,想有彝人之居,而外不能見。東眺則南界山岡平亘,北界則崇峰屏立,相持而東。於是循北坡東行。三里,復北上坡,直抵北界峰腰,緣之。三里,峰盡東下,有塢縱橫,一塢從北峽來,一塢從東峽來,一塢從西峽來,一塢向東南去。
時雨色復來,路復泥濘,計至羅平尚四十里,行不能及,聞此中有營房一所可宿,欲投之。四顧茫無所見,只從大道北轉入峽,遂緣峽東小嶺而上。一里,忽遇五六人持矛挾刃而至,顧余曰:“行不及州矣。”予問:“營房何在?”曰:“已過。”“可宿乎?”曰:“可。”遂挾余還。蓋此輩即營兵。乃送地方巡官過嶺而返者。仍一里,下山抵塢中,乃向東塢入。半里,抵小峰之下,南向攀峰而上,峻滑不可著足。
半里登其巔,則營房在焉。營中茅舍如蝸,上漏下濕,人畜雜處。其人猶沾沾謂予:“公貴人,使不遇余輩,而前無可托宿,奈何?雖營房卑隘,猶勝彝居十倍也。”彝謂黑、白彝與儸儸。余頷之。索水炊粥。峰頭水甚艱,以一掬濯足而已。
十八日平明,雨色霏霏。余謂:“自初一漾田晴後,半月無雨。恰中秋之夕,在萬壽寺,狂風釀雨,當復有半月之陰。”營兵曰:“不然。予羅平自月初即雨,並無一日之晴。
蓋與師宗隔一山,而山之西今始雨,山之東雨已久甚。乃此地之常,非偶然也。“余不信。飯後下山。
飯以筍為菜。筍出山箐深處,八月正其時也。濘滑更甚於昨,而濃霧充塞,較昨亦更甚。一里,抵昨所入塢中,東北上一里,過昨所返轅處。
又一里,逾山之岡,於是或東或北,盤鏇嶺上。
八里稍下,有泉一縷,出路左石穴中。其石高四尺,形如虎頭,下層若舌之吐,而上有一孔如喉,水從喉中溢出,垂石端而下墜。
喉孔圓而平,僅容一拳,盡臂探之,大小如一,亦石穴之最奇者。余時右足為污泥所染,以足向舌下就下墜水濯之。行未幾,右足忽痛不止。
餘思其故而不得,曰:“此靈泉而以濯足,山靈罪我矣。
請以佛氏懺法解之。如果神之所為,祈十步內痛止。“及十步而痛忽止。
余行山中,不喜語怪,此事余所親驗而識之者,不敢自諱以沒山靈也。從此漸東下,五里抵一盤壑中,有小水自北而南,四圍山如環堵,此中窪之底也,豈南流亦透穴而去者耶?又上東岡,二里逾岡。又東下一里,行塢中者三里,有小水自西北向東南,至是始遇明流之澗,有小橋跨之。既度,澗從東南去,路復東上岡。三里,逾岡之東,始見東塢大辟,自南而北。東界則遙峰森峭,《志》稱羅莊山。駢立東南;西界則崇巚巍峨,《志》稱白蠟山。屏峙西北。東北又有一山,土人稱為束龍山。橫排於兩界缺處,而猶遠不睹羅平城,近莫見興哆囉也。
興哆囉即在山下,以嶺峻不能下瞰耳。
又東,稍下者二里,峻下者一里,遂抵塢中,則興哆羅茅舍數間,倚西山東麓焉。
從此遂轉而北行塢中。
其塢西傍白蠟,東瞻羅莊,南去甚遙,則羅莊自西界老脊分枝而東環處也。
塢中時有土岡自西界東走,又有石峰自東界西突。路依西界北行,遙望東界遙峰下,峭峰離立,分行競穎,復見粵西面目。蓋此叢立之峰,西南始於此,東北盡於道州,磅礡數千里,為西南奇勝,而此又其西南之極雲。過興哆囉北,一重土岡東走,即有一重小水隨之。想土岡之東,有溪北注,以受此諸水。數涉水逾岡,北五里,望西山高處有寨,聚居頗眾,此儸儸寨也。又北二里,有池在東岡之下,又北二里,有池在西岡之下,皆岡塢環轉,中窪而成者。
又北三里,有水成溪,自西而東向注,甚急,一石粱跨之,是為魯彝橋,橋下水東南數里入穴中。
越橋北,始有夾路之居。又北半里,有水自西而東注,其水不及魯彝之半,即從上流分來,亦東里余而滅,亦一石樑跨之。二水同出於西門外白蠟山麓龍潭中,分流城東南而各墜地穴,亦一奇也。橋之南,始有盈禾之塍。又北半里,入羅平南門。半里,轉東,一里,出東門,停憩於楊店。是日為東門之市。既至而日影中露,市猶未散,因飯於肆,觀於市。
市新榛子、薰雞葼還楊店,而雨濛濛復至。
時有楊婿姜渭濱者,荊州人,贅此三載矣,頗讀書,知青烏術,詢以盤江曲折,能隨口而對,似有可據者。先是余過南門橋,有老者巾服而踞橋坐,見余過,拉之俱坐。予知其為土人,因訊以盤江,彼茫然也。彼又執一人代訊,其人謂由澂江返天上,可笑也。渭濱言:“盤江南自廣西府流東北師宗界,入羅平之東南隅羅莊山外,抵八達彝寨會江底河,經巴澤、河格、巴吉、興龍、那貢,至壩樓為壩樓江,遂東南下田州。不北至黃土壩,亦不至普安州。”第壩樓諸處與普安界亦相交錯,是南盤亦經普安之東南界,特未嘗與東北之北盤合耳。
羅平在曲靖府東南二百餘里,舊名羅雄,亦土州也。萬曆十三年,土酋者繼榮作亂,都御史劉世曾奉命征討,臨元道文作率萬人由師宗進,夾攻平之,改為羅平。明年,繼榮目把董仲文等復叛,羈知州何倓。文作以計出之,復率兵由師宗進,討平之。今逐為迤東要地。
羅平州城西倚白蠟山下,東南六十里為羅莊山,東北四十里為束龍山。
有水自白蠟麓龍潭出,名魯彝河,東環城,南出魯彝橋,而東入地穴。其北有分流小水亦如之。此內界之水也。其西有蛇場河,自州西南環州東北,抵江底河,俱在白蠟、束龍二山外。其東南有盤江,自師宗東北入境,東南抵八達,俱在羅莊山外。此外界之水也。
州城磚甃頗整。州治在東門內,俱民,惟東門外頗成闤闠. 西南二門,為賊首官霸、仲家巢,在正南八十里烏魯河師宗界。阿吉儸儸,在州西南七十里偏頭南大山下。二寇不時劫掠,民不能居。
白蠟山,在城西南十餘里,頂高十餘里,其麓即在西門外二里。上有尖峰,南自偏頭寨,北抵州西北,為磨盤山過脈,而東又起為束龍山者也。此山雖晴霽之極,亦有白雲一縷,橫亘其腰如帶圍,為州中一景。
束龍山,在城東北四十里。者繼榮叛時,結營其上為巢窟,官兵攻圍久之,內潰而破。今其上尚有二隘門。
羅莊山,在城東南六十里。其山參差森列,下多卓錐拔筍之岫,粵西石山之發軔開始也。
羅平州東至廣南八達界二百里,西南至師宗州偏頭哨六十里,南至師宗州烏魯河界八十五里,西南至陸涼蛇場河界一百里,西北至舊越州界發郎九十里,北至亦佐縣桃源界一百二十里,東北至亦佐縣、黃草壩二百里。
羅平州正西與滇省對,正東與廣西思恩府對,正北與平彝衛對,正南與廣西府永安哨對。
十九日坐雨逆旅,閱《廣西府志》。
下午,有伍、左、李三生來拜。
二十日雨阻逆旅。
二十一日亦雨阻逆旅。
二十二日早猶雨霏霏,將午乃霽。浣濯污衣,且補紉之。下午入東門,仍出南門,登門外二橋,觀魯彝河。詢之土人,始知其西出白蠟山麓龍潭,仍東入地穴者也。還入南門,上城行,抵西門。望白蠟山麓,相去僅三里,外有土岡一層;回之,魯彝發源,即從其麓透穴而西出者也。稍北,即東轉經北門。其西北則磨盤山峙焉,為州城來脈。城東北隅匯水一塘,其下始有禾畦,即東門接壤矣。其城乃東西長而南北狹者也。
二十三日晨起,陰雲四布。飯而後行。其街從北去,居民頗盛。
一里,出北隘門,有岐直北過嶺者,為發郎道,其嶺即自西界磨盤山轉而東行者。板橋大道,從嶺南東轉東北向行。
十里,有村在北山之下,曰發近德。
其處南開大塢,西南即白蠟,東南即大堡營山。大堡營之南,一支西轉,卓起一峰,特立於是村之南,為正案。其南則石峰參差遙列,即昨興哆囉所望東南界山也。又東,屢有小水南去,渡之。東五里,有石峰突兀當關。北界即磨盤東轉之山,南界即大堡山諸石峰,相湊成峽,而石峰當其中,若蹲虎然。由其東南腋行,南界石山森森成隊南去,而路漸東北上。五里出當關峰之東,其東垂有石特立,上有斜騫向旁斜出高高伸展之勢,是曰金雞山,所謂“金雞獨立”也。又東一里,一洞在南小峰下,時雨陣復來,避入其中,飯。又東三里,東上峽脊。其脊即磨盤山東走脈,至此又度而南,為大堡營東山者也。一里,逾脊之東,其上有岐南去,不知往何彝寨。脊東環窪成塢,有小水北下,注東南塢中,稻禾盈塍。有數家倚北峰下,曰沒奈德。東峰下有古殿二重,時雨勢大至,趨避久之。乃隨水下東南峽,峽逼路下,兩旁山勢,仍覺當人面而起。東行峽中二里,有水自峽南洞穴出,與峽水同東注。
又一里,有小石樑跨溪,逾之。從溪南東行,一里,溪北注峽,路東逾岡。一里余,有塢自西北來,環而南,其中田禾芃彧péngyù茂盛,村落高下。東二里,有數十家夾路,曰山馬彝,亦重山中一聚落也。於是又東北一里,石峰高亘,逾其南坡,抵峰下。又東南一里,有塘在山塢,五六家傍塢而棲,曰挨澤村。
又東北二里,為三板橋。數家踞山之岡,其橋尚在岡下。時雷雨大至,遂止於岡頭上寨。
二十四日主人炊飯甚早,平明即行。雨色霏霏,路滑殊甚。下坡即有小石樑,其下水亦不大,自西而東注,乃出於西北石穴,而復入東北穴中者。其橋非板而石,而猶仍其舊名。
橋南復過一寨,乃東向行坡間。
二里,有歧當峽:從東北者,乃入寨道;從直東者,為大道,從之。直東一里,登岡上。
其北有塢在北大山下,即寨聚所託,中有禾芃芃焉。
岡南小石峰排立岡頭,自東而西,遂與北山環峙為峽。
入峽,東行四里,逾脊北上,半里入其坳。其北四峰環合,中有平塢,經之而北,西峰尤突兀焉。北半里,又穿坳半里,復由峽中上一里,直抵北巨峰下。其峰聳亘危削,如屏北障。其西有塢下墜北去,其中箐深霧黑,望之杳然。路從峰南東轉,遂與南峰湊峽甚逼。披隙而東半里,其東四山攢沓,峰高峽逼,叢木蒙密,亦幽險之境也。遂循南峰之東,南向入塢,半里,乃東南上。半里,逾岡脊而東,其東有塢東下,路從岡頭南向行。一里,復出南坳。其坳東西兩峰,從岡脊起,路出其側,復東向行。三里,始稍降而復上。於是升降曲折,多循北嶺行,與南山相持成塢。六里,路從塢而東。又五里,稍上逾坳,南北峽始開。再東盤北嶺之南三里,始見路旁余薪爂灰,知為中火之地。從其東一里下峽,始得石路,迤邐南向。平行下二里,俯見南塢甚沓。循北嶺東向行一里,忽聞溪聲沸然。又南下抵塢中,一溪自東而西,有石樑跨之,溪中水頗大而甚急。四顧山回谷密,毫無片隙,不知東北之從何來,不知西南之從何泄,當亦是出入於竅穴中者。欲候行人問之,因坐飯橋上。久之不得過者,乃南越橋行。仰見橋南有歧躡峰直上,有大道則溯溪而東。
時溪漲路渰yān掩蓋,攀南峰之麓行。念自金雞山東上,一路所上者多,而下者無幾,此溪雖流塢中,猶是山巔之水也。東一里,循南峰東麓,轉而南。隔塢東望,溪自東北峽中破崖而出,其內甚逼。路舍之南,半里,復循南峰南麓,轉而西向入塢。一里,塢窮,遂西上嶺。一里,逾嶺頭,始見有路自北來。合併由嶺上南去;此即橋南直上之岐,逾高嶺而下者,較此為逕直雲。由嶺南行,西瞰塢甚深,而箐密泉沸,亦不辨其從何流也。又南二里,轉而東,循北嶺南崖東向行,亦與南山下夾成塢,下瞰深密,與西塢同。東五里,其塢漸與西塢並,始知山從東環,塢乃西下者。又東向逾岡,東北一里,度一脊,其脊東西度。
從其東復上嶺,一里,則嶺東有塢南北辟。乃北轉循西山行塢上,一里,塢窮。從塢北平轉,逾東嶺之東,共二里,有數家在路北坡間,是曰界頭寨,以羅平村落東止於此也。又東行岡上二里,再上嶺一里,逾而東,則有深峽下嵌,惟聞水聲洶湧,而不見水。從嶺上轉而南行,東瞰東界山麓,石崖懸削,時突於松梢箐影中,而不知西界所行之下,其崖更聳也。南行一里,始沿崖南下。又一里,仰見路西之峰,亦變而為穹崖峭壁,極危峻之勢焉。從此瞰東崖之下,江流轉曲,西南破壁去;隔江有茅兩三點,倚崖而居。乃東向拾級直下,一里,瞰江甚近,而猶未至也。轉而北,始見西崖矗立插天,與東崖隔江對峙。其崖乃上下二層,向行其上,止見上崖而不得下見,亦不得下達,故必迂而南,乃得拾級雲。
北經矗崖下半里,下瀕江流,則破崖急涌,勢若萬馬之賓士,蓋當暴漲時也。其水發源於師宗西南龍擴北,合陸涼諸水為蛇場河,由龍甸及羅平舊州,乃東北至伊澤,過束龍山後,轉東南抵此,即西南入峽,又二百里而會八達盤江者也。羅平、普安以此江為界,亦遂為滇東、黔西分界焉。
有舟在江東,頻呼之,莫為出渡者。薄暮雨止,始有一人出曰:“江漲難渡,須多人操舟乃可。”不過乘急為索錢計耳。又久之,始以五人劃舟來,復不近涯,以一人涉水而上,索錢盈壑,乃以舟受,已昏黑矣。雨復淋漓,截流東渡,登涯入旅店。店主人他出,其妻黠而惡,見渡舟者乘急取盈,亦尤而效之,先索錢而後授餐,餐又惡而鮮xiǎn少,且嫚褻輕慢余,蓋與諸少狎而笑余之老也。此婦奸腸毒手,必是馮文所所記地羊寨中一流人,幸余老,不為所中耳!
江底寨乃儸儸;只此一家歇客,為漢人。
其人皆不良,如儸儸之要渡,漢婦之索客,俱南中諸彝境所無者。其地為步雄屬,乃普安十二營長官所轄也。土酋龍姓。據土人曰:“今為儂姓者所奪。”步雄之界,東抵黃草壩二十里,西抵此江六十里,南抵河格為廣南界一百餘里,北至本司十二營界亦不下三四十里,亦平原中一小邑也。
譯文
十七日早晨起床,雨色霏霏。飯後出發,泥漿深陷到膝蓋,出門就摔倒。往北走一里,有河水從東南邊的山塢中流來,向西邊的峽谷中流去,一座石橋橫跨在河上,叫綠生橋。過橋後,在塢中走了一里,往北上坡。順著坡走八里,東邊的山才從北面斷開,形成峽谷,河水從峽谷中向西流出,有村寨坐落在峽谷里,不知叫什麼名稱。我順著西面的山坡往北下,就是峽谷水流向西經過的地方。坡下也有好幾間茅草屋,是來往行人停留休息的場所,這裡叫大河口。河流不太大,但河流兩邊的地特別低濕,一座石橋橫跨在河流上,和綠生橋一樣,水勢也和綠生橋的相似。過橋後往北走,穿越山塢。塢北又有一座山從東北橫貫西南,走一里後上坡,順著山坡往東走。三里,翻過山坡往東下。塢中低洼潮濕,有條小溪從北往南流入大河。小溪上游有四五個人在那裡索要哨錢,因而搭根木頭作為小橋讓人過溪。這幾個人見到我,沒有索要哨錢而索要造橋的酬勞錢,我給了兩文銅錢,他們眾口同聲地道謝。過橋後走半里,我順著車路往東走,這幾個人亂鬨鬨地大叫,我轉身詢問,原來是去羅平州的大路應該向東北走,我往東走錯了。我急忙返回來往東北走半里,又上坡朝東走,從這裡起都是荒坡遙隴,晨霧從遠方瀰漫過來,重重的茅草遍布四周。走了十五里,往東翻越山岡,才看到東北岡上有個村寨,村寨前是山環圍而形成的窪地,窪地中間有盤壑,溪水流繞過窪地底部而形成土埂,窪地四周都是高地,不知道水從哪裡流出去。順著山岡往東下一里,越過塢中的細流。這道山塢和細流,都是從南往北走向,和東邊的盤壑是相通的。又往東上一里,順著盤壑南面的山脊走,和所看到的北岡村寨正好隔塢相對了。又翻越東岡,逐漸往下走一里,是盤壑的東面,有道峽谷是從土隴中穿過來,這道峽谷從東南大山破壁而來。峽谷兩邊的山崖都是連綿的峭壁,壁上有時從中間剖開而形成峽溝,有時從上面覆蓋而形成橋樑,一塢之中,峽溝時斷時續,水流也從東南穿過盤壑,只是不知道怎樣從盤壑中流出去。當時我從石橋上走過,水在橋下流,卻不知道是橋。看到南北峽谷中的水,一股從橋洞中流出,一股流入橋洞。於是在石橋東面挑選能覽勝的地方,俯瞰著峽谷而坐。從側面往下看,洞穴像連環夾壁,明暗不一,曲折透空,只是峽谷陡峭,崖壁如削,無法下去鑽這些洞穴。於是又往東走,更是岡塢互相交錯,兩上兩下。走了八里,又盤嶺而上,到這時晨霧才完全散開,北面有刀削般的石崖就近峙立,南面有崇山峻岭遠遠隆起。取道南北之間,橫攀嶺脊,剛走近北面的石崖,馬上又轉向南面的崇嶺。二里,又越過高高的山脊,轉北後往東下山。二里,有茅草房位於兩座山峰之間的峽谷里,房前設有哨竿,但空無一人,這黑叫張飛哨,是山中最僻靜、最險要的地方,又往東下三里,又高又陡的溝壑十分寂靜,復蓋著叢密的草木,泥漿陷到膝蓋,這裡名偏頭哨。偏頭哨看不到有住房,只是在路口有一個人,挎刀拄槍地索要錢,我沒有給錢就過去了。哨南就是隆起在南面的崇山峻岭,羅平州土匪頭子阿吉的巢穴就在這裡,是途中最險要的地方,所以何天衙的軍隊守在這裡;偏頭哨又叫新哨,師宗州州界到此為止了。過了哨,又往東上嶺,嶺更陡,嶺上的石頭稜角突出。走二里登上嶺巔,這裡是羅平州、師宗州的分界,也是東部山、西部山的分界。〔山嶺重重疊疊,_上上下下有六十里,險峻的程度堪稱滇東第一。〕其山南起自越過額勒哨的山脈,分出一支往北延伸,聚結為崇山峻岭,再往北越過這座山脊,為白臘山和束龍山;然後往東延伸到河底河、盤江交匯之處結束。從嶺上向東平行,途中有很多墜壑形成的弈,小的是普井,大的是盤窪,其中都長滿了草叢樹木,因草木稠密而不能窺探,並且峰頭上也是樹多石多,不像師宗州都是土山和茅草脊。在嶺上平走五里,路的左邊有塊平地,住宿做飯處在樹林中,這裡叫中火鋪,正好位於羅平州、師宗州之間。到中午時,有當地人肩挑手提炊具到這裡賣飯,但時辰一過就離去,我沒有趕上,於是吃自己攜帶的冷飯。又往東走一里,逐漸下山。又一里,往南下到草叢中。道路在警溝石間,泥濘得更加厲害。一里,就有架木頭修成的棧道,嵌在石縫中,而不是懸空山崖、攀緣峭壁,因而時斷時續,常常平鋪在路上,想來棧道下面都是石孔、普井,所以用木頭來填補道路。又往東下一里,才出到峽口。回頭看西邊的溝壑,崇山峻岭懸在空中,全都復蓋著叢叢密密的竹林,其中有人聲,想來有彝人的房屋,但外面看不見。往東眺望則南部山岡平緩,北部高山聳立如屏,互相對峙著向東延伸。從這裡順著北坡往東走。三里,又往北上坡,直達北部峰腰,順著峰腰走。三里,走完山峰往東下,有叢橫交錯的山塢,一道從北峽伸過來,一道從東峽過來,一道從西峽過來,一道往東南邊伸過去。這時天又下雨,道路更加泥濘,估計到羅平州還有四十里,走不到了,聽說此處有一所營房能夠住宿,想去投宿。環顧四周,雨霧茫茫,一無所見,只好順著大路往北轉入峽谷,然後順著峽谷東面的小嶺往上走。一里,忽然遇到五六個手持長矛大刀的人走過來,他們看著我說:“走不到羅平州了。”我問道:“營房在什麼地方?'’他們說:“已經過了。”我又問:“可以住宿嗎?”他們說:“可以。”於是就帶著我往回走。原來他們就是軍營的士兵,才送地方巡查官員過嶺回來。仍舊走一里,下山來到塢中,於是向東走進山塢。半里,到達一座小峰之下,向南往上攀登,路又陡又滑,難以落腳。攀登半里到達峰頂,營房就在頂上。營中的茅草屋像蝸牛殼一樣,上漏下濕,人畜混雜居住。那幾個士兵還沾沾自喜地對我說:“您是貴人,假如沒遇上我們,而前面無處投宿,又怎么辦呢?營房雖然低矮狹窄,還是此彝人家強十倍。”〔彝人指黑彝、白彝和鑼鑼。〕我點頭同意。找水煮粥。峰頂上用水很艱難,用一捧水洗洗腳而已。十八日天亮時,雨色霏霏。我說:“從初一在漾田時天晴後,半個月無雨。恰好中秋之夜,在萬壽寺時,狂風釀成雨,應當又有半個月的陰天了。”軍營士兵說:“不是這樣。我們羅平州從月初就下雨,至今沒晴過一天。因為和師宗州隔一座山,山西邊至今才下雨,山東邊已經下了很久。這是此地的常情,並非偶然。”我不相信。吃過飯下山。〔飯用竹筍做菜。竹筍出產于山警深處,八月正是吃竹筍的季節。〕路比昨天更爛、更滑,而且濃霧迷漫,也比昨天更厲害。一里,來到昨天所進入的塢中,往東北上一里,經過昨天折轉往回走的地方。又一里,越過山岡,從這裡便時而向東,時而向北,在嶺上盤鏇。走了八里逐漸往下,有一縷泉水,從路左邊的石洞中流出。這塊岩石四尺高,形狀像虎頭,岩石下層像老虎吐出的舌頭,而上面有一個喉嚨般的圓孔,泉水從喉孔中溢出,流到石端後往下淌。喉孔圓而平整,只能容進一拳,整支手臂探進去,前後大小一致,真是最奇異的石洞。當時我右腳沾染了污泥,我就把腳伸到下面,就著淌下來的泉水洗腳。走了沒多遠,右腳忽然疼痛不止。我思考痛因而不得其解,便說:“這是靈泉卻用來洗腳,山靈懲罰我了。請允許我用佛教的懺法解脫懲罰。如果真是神靈所作所為,祈求十步以內止住疼痛。”走到第十步時疼痛忽然止住。我在山中行走,不喜歡談論神怪,這是我親身體驗和見識的事,不敢因自己忌諱而埋沒山神顯靈。從這裡逐漸朝東下山,走五里來到一片盤壑中,有條小河從北向南流,四周的山如同牆壁環繞,這是中窪地的底部,難道往南的流水也是鑽洞而去嗎?又攀登東邊的山岡,二里越過山岡。再往東下一里,在塢中走三里,有條小溪從西北流向東南,到這裡才遇到露出地表的澗水,一座小橋橫跨在上面。過了橋,洞水向東南淌去,道路仍然往東上岡。三里,翻到山岡東面,方才看到的東邊山塢十分開闊,從南到北走向。山塢東部是陡峭森然的遠峰,〔志書稱為羅莊山〕並列著聳立在東南方;西部則是巍峨的崇山峻岭,〔志書稱為白蠟山〕屏風般地屹立在西北方。東北部還有一座山,〔當地人稱為束龍山〕橫列在東西部之間的空缺處,可是遠處仍然看不到羅平州城,近處看不見興哆鑼寨。〔興哆哆寨就在山下,因為山嶺高峻而不能俯身往下看。〕又往東走,緩緩一「了二里.陡陡地下了一里,於是抵達塢中,興哆鑼的數間茅草房就傍靠在西山東麓。從這裡轉朝北順山塢行走。山塢西靠白蠟山,東望羅莊山,南邊延伸很遠,是羅莊山從西部分出的支脈向東環繞之處。塢中時常有土岡從西向東伸去,還有石峰從東部向西突起。道路順著西邊往北走,遙望東邊遠峰之下,峻峭的山峰分開聳立,排列成行,脫穎爭異,又呈現出廣西的風貌。大致這一類叢林般聳立的山峰,西南從這裡開始出現,東北到道州結束,氣勢磅礴地分布在數千里之內,是西南地區的奇妙景觀,而這裡又是這勝景的西南極邊了。經過興哆呷後往北走,上岡向東延伸一層,就有一條小河隨岡東流。想來土岡東邊,有向北流的河川,以便接納這一道道的小河水。數次渡過小河、翻越土岡,往北走五里,看到西山高處有村寨,聚居的人家較多,是鑼鑼村寨。又往北走二里,東邊岡下有池塘,再往北走二里,西邊岡下也有池塘,都是岡塢環轉,中窪而成的。再往北走三里,有水形成溪流,從西向東流去,流速很急,一座石橋橫跨溪流上,這是魯彝橋,橋下的水向東南流淌數里後進入洞穴。過魯彝橋後往北,路兩邊才有居家住戶。又往北走半里,有條小河從西向東流,水量不到魯彝河的一半,是從魯彝河上游分流過來的,也是向東流一里多就不見了,也有一座石橋橫跨河流上。兩條河都出自羅平州城西門外白蠟山麓的龍潭中,分別流經州城東南後又各自墜入地穴,也是一處奇觀。石橋南面,開始有了種滿莊稼的田地。又往北走半里,從羅平州城南門進城。半里,向東轉,一里從東門出城,在楊店住宿。這一天是東門的趕集日。我到時太陽正當空,集市還沒散,於是在店中吃飯,到集市上看看。買了新棒子、薰雞蘿回到楊店,而濛濛細雨又下了起來。當時楊店主人有個叫姜渭濱的女婿,是荊州人,上門到楊店三年了,讀書較多,懂相地術,問他盤江曲折流向的情況,能隨口回答,似乎言之有據。在前我過南門橋時,有位戴儒巾穿儒服的老人盤坐在橋上,見我過橋,拉我和他一道坐下。我知道他是當地人後,便訊問盤江的情況,他茫然無所知。他又拉住一個人代我詢間,那個人說流到激江後返回天上,真可笑。姜渭濱說:“盤江從南邊的廣西府向東北流入師宗州界,流到羅平州東南邊的羅莊山之外,在八達彝寨與江底河匯合,然後流經巴澤、河格、巴吉、興龍、那貢,流到壩樓時被稱為壩樓江,於是往東南流到田州。盤江不往北流到黃土壩,也沒流到普安州。”但是壩樓江流經的各個地方和普安州界互相交錯,這說明南盤江也流經了普安州的東南邊,只是未曾和東北邊的北盤江匯合。
羅平州在曲靖府東南二百餘里處,原名羅雄州,也是土司領地。萬曆十三年(1585),本地首領者繼榮作亂,都御史劉世曾奉命征討,臨元道的文作率領一萬軍隊從師宗州進攻,兩面夾攻平定了叛亂,改名為羅平州。第二年,者繼榮手下的土目、把事董仲文等人又發動叛亂,拘押了羅平州知州何佚。文作用計讓何佚逃出,又率領軍隊從師宗州進攻,討伐平定了叛亂。現今羅平州已成為滇東的要地。
羅平州城西靠白蠟山腳,東南六十處里是羅莊山,東北四十里處是束龍山。有水從白蠟山麓龍潭中流出,名魯彝河,河水向東繞城流過,轉向南流出魯彝橋,然後往東注入地穴。魯彝橋北面有分流的小河,也同樣注入地穴。這是州界內的河流。羅平州西部有蛇場河,從州西南繞流到州東北,流抵江底河,所流經的地方都在白蠟山、束龍山以外。州東南有盤江,從師宗州向東北流入州境,往東南流到八達彝寨,所流經的地方都在羅莊山外。這是州界外的河流。
羅平州城的磚牆很整齊。州治位於州城東門內,和百姓住家在一起,因此東門外形成很熱鬧的市場。州城的西門、南門,因為盜賊首領官霸、〔仲家,巢穴在羅平州正南八十里,烏魯河流經的師宗州境。〕阿吉〔鑼鑼,巢穴在羅平州西南七十里,偏頭哨南邊的大山下。〕二寇不時地前來搶劫、掠奪,百姓不能安居。
白蠟山在羅平州城西南十餘里處,山頂高達十餘里,山腳則在州城西門外二里處,山上有尖峰。白蠟山南起自偏頭哨,往北延伸到州城西北,為磨盤山的過脈;向東延伸又聳立為束龍山。白蠟山即使在最晴朗的時候,也有一縷白雲,像腰帶般地橫貫山腰,這是州中的一處美景。
束龍山在州城東北四十里處。者繼榮反叛時,在山上安營紮寨,據為巢穴,官兵圍攻了很長時間,因內部瓦解後才攻破。至今山上還有兩道關隘門。
羅莊山在羅平州城東南六十里處。其山參差不齊、森林般地聳列,山下有很多如同錐尖卓立、竹筍拔地而起的小石峰,是廣西石山風貌的起始。
羅平州東面距離廣南府八達彝寨界二百里,西南方距離師宗州偏頭哨六十里,南面距離師宗州烏魯河界八十五里,西南方距離陸涼州蛇場河界一百里,西北方距離舊越州界的發郎九十里,北面距離亦佐縣桃源界一百二十里,東北方距離亦佐縣、黃草壩二百里。
羅平州正西方和雲南省城相對,正東方和廣西省思恩府相對,正北方和平彝衛相對,正南方和廣西府永安哨相對。
十九日因為下雨而不能出遊,在旅店中閱讀《廣西府志》。下午有姓伍、姓左、姓李的三人來拜訪。
二十日被雨阻攔,不能出遊。
二十一日還是被雨阻攔,不能出遊。
二十二日早上仍然是淫雨霏霏的天氣,將近中午才晴開。洗髒衣服,又縫補衣服。下午從州城東門進城,仍舊從南門出城,去南門外的兩座橋上,觀看魯彝河。詢問當地人,才知道魯彝河發源於西邊的白蠟山麓龍潭,並且往東流入地穴。返回城時進入南門,從城牆上走,抵達西門。眺望白蠟山麓,相距僅有三里,山麓外有一層土岡圍著,魯彝河的上源,就是從白蠟山麓穿過洞穴,然後從西邊流出來。稍微向北,就往東轉經過北門。北門西北邊有磨盤山屹立,磨盤山是從州城過來的山脈。城東北隅匯聚著一塘水,水塘下面才有稻田,稻田就與城東門接壤。州城的地形是東西長而南北狹窄。二十三日早晨起床,陰雲遍布四方。飯後啟程。其街道向北伸去,居民很多。一里,走出北關門,有岔道直直往北越過山嶺,是去發郎的路,其嶺起自西部磨盤山,然後轉向東延伸;去板橋的大路,從嶺南往東。轉朝東北走十里,有村寨坐落在北面山下,名發近德。這裡南面敞開大塢,西南是白蠟山,東南是大堡營山。大堡營山南部,一支山脈朝西轉,突起一座峰,奇特地聳立在村莊南面,是正中間的案山。其南有石峰參差不齊地遙遙聳列,是以前過興哆哆時所看到的東南部之山。又往東走,多次遇到向南流的小河,渡過這些小河。往東走五里,有座高高的石峰聳立在關口。北部是磨盤山轉東延伸的山脈,南部是大堡營山諸多的石峰,南北會合形成峽谷,而石峰矗立其中,如同猛虎蹲著一般。順著石峰東南側行走,南部石山高聳,成行成隊地向南伸去,而道路逐漸向東北上。走五里出到當關石峰東面,其東邊有石頭奇特地聳立著,石頭上部呈現出斜斜的騰飛之勢,這是金雞山,就是所說的“金雞獨立”。又往東走一里,南邊小峰下有一個洞,這時又下起陣雨,進洞躲雨,吃飯。又往東走三里,朝東攀登峽脊。這脊是磨盤山往東走向的山脈,延伸到這裡後又向南伸過去,成為大堡營東邊的山。一里,翻越到脊東面,其上有岔路向南去,不知通到哪一個彝寨。脊東圓形的窪地形成山塢,有條小溪從北邊流來,注入東南邊的山塢中,田裡種滿稻禾。有數戶人家靠在北峰下居住,地名叫沒奈德。東邊山峰下有兩重古殿,這時雨勢來得很猛,趕忙過去避了很久的雨。於是隨著小溪進入東南峽谷,峽谷很窄,路往下走,兩旁的山勢,覺得就聳立在人面前。往東在峽谷中走了二里,有股水從峽谷南面的洞穴流出,和峽中的溪水一齊向東流去。又走一里,有道小石橋橫跨溪流,過橋。從溪水南岸往東走,一里,溪水往北注入峽谷,道路往東翻越山岡。走了一里多,有山塢從西北延伸過來,繞向南,塢中土地肥沃,莊稼茂盛,村落高高低低。往東二里,有數十家人居住在道路兩旁,名山馬彝,也是重山中的一個村寨。從這裡又往東北走一里,石峰高聳橫貫,越過南坡,抵達石峰下。又往東南走了一里,山塢中有池塘,五六家人沿著山塢居住,名挨澤村。又往東北走二里,到三板橋。數家人靠著山岡居住,其橋還在岡下。這時雷雨突然來臨,於是就在岡頭的上寨住宿。
二十四日主人很早做好了飯,我們天剛亮就出發了。雨色霏霏,道路特別地滑。下完坡後有小石橋,橋下的水流也不大,從西向東流,是從西北的石洞流出,然後又流入東北的洞中。其橋不是木板而是石頭,但仍然沿用原來的橋名。過橋往南又經過一個村寨,於是往東從坡上行。二里,有岔道橫在峽谷前:朝東北去的,是進村寨的路;一直朝東去的,是大路,我順大路走。徑直往東一里,登上山岡。岡北有山塢在北部大山下,是村寨所在之處,塢中有茂盛的莊稼。岡南小石峰排排立在岡頭,從東往西走向,於是與北部山環形對峙,形成峽谷。進入峽谷,往東走四里,越過山樑朝北上,半里進入山坳•山坳北邊四座山峰環連在一起,其中有平塢,穿過平塢往北走,西邊的山峰特別高大。往北走半里,又穿山坳半里,再從峽谷中上一里,一直抵達北邊的巨峰下。其峰高聳橫貫,陡峭如削,像座屏風堵在北面。巨峰西邊有深陷的山塢往北延伸,塢中著溝深、霧氣濃,看上去昏暗幽遠。道路順巨峰南面朝東轉,巨峰便和南邊的山峰湊成很窄的峽谷。穿越窄縫往東走半里,其東部四周群山簇擁,山峰高聳,山谷狹窄,叢林密密層層復蓋,也是幽靜險要的境地。於是順著南峰東面,往南走進山塢,半里,往東南上。半里,越過岡脊往東走,岡東有山塢往東延伸,道路順著岡頭往南走。一里,又走出南坳。其坳東西兩邊的山峰,順著岡脊聳起,路從其側出去,又往東面走。三里,才稍稍下坡就又往上走。從此道路上下曲折,大多順北嶺走,北嶺和南山相對成塢。走六里,道路順著山塢向東走。又五里,逐漸往上越過山坳,南北走向的峽谷方才開闊。再往東繞著北嶺南面走了三里,才看到路旁有餘下的木柴和灰燼,知道是途中燒火做飯的地方。從這裡往東下一里到峽谷,開始有石頭路,曲折連綿往南伸去。平緩地朝下走了二里,低頭看到南邊的山塢很深。順著北嶺向東走一里,忽然聽到沸騰的溪水聲。又往南下,抵達塢中,一股溪水從東向西流,有石橋橫跨溪_匕溪中的水量頗大,水流很急。環顧四周,群山環繞,峽谷密閉,絲毫沒有一點縫隙,不知道溪水從東北什麼地方流來,也不知道向西南什麼地方流去,想來也都是從洞穴中流出、流進。想等候行人詢問,因而坐在橋上吃飯。很久都沒有人路過,於是過橋往南走。抬頭看見橋南有小路順著山峰直上,有大路沿溪水往東上。時逢溪水漲得淹沒了道路,便順南峰之麓攀行。回想從金雞山開始往東上,一路上上的時候多,而下的時候幾乎沒有,這股溪水雖然在塢中流,仍然是山巔之水。往東一里,順著南峰東麓走,再轉向南走。隔著山塢向東眺望,溪水從東北峽谷中破崖而出,峽內非常狹窄。道路離開溪流往南走,半里,又順著南峰南麓,向西轉入山塢。一里,走完山塢,於是朝西上嶺。一里,翻越嶺頭,就看見有路從北邊伸過來。兩條路合併順著嶺上往南去;仲過來的路就是橋南順著山峰直上,又翻越高嶺後下來的小路,比所走的大路直。順著嶺往南走,往西俯視,山塢很深,而且魯溝密集,山泉沸騰,還是分辨不出泉水往什麼地方流。又往南走二里,向東轉,順著北嶺南崖往東走,也和南山在山下對夾成山塢,往下看塢深溝密,和西塢相同。往東走五里,其塢漸漸和西塢合併,才知道山從東邊繞,塢則往西邊伸下去。又往東翻越山岡,往東北走一里,翻過一道山脊,其脊東西走向。順著山脊往東又上嶺,一里,則嶺東有南北走向的山塢。於是轉北順著西山從塢邊走,一里,走完山塢。沿著山塢北端平轉,越過東嶺往東走,一共二里,有數家人居住在路北坡上,這裡叫界頭寨,因為羅平州所轄村落東邊到這裡為止。又往東在岡上走了兩里,再攀登山嶺一里,越過山嶺向東走,於是有深谷往下陷落,只聽到水聲洶湧,但看不到水流。從嶺上轉向朝南走,往東俯瞰東部山麓,石頭懸空,崖壁陡峭,不時地從松梢竹影中突顯出來,卻不知道所行走的西部山下,其崖壁更加高聳。往南行一里,開始沿著崖壁南下。又走一里,抬頭看見道路西邊的山峰,也變成彎形的懸崖峭壁,極盡陡峻的氣勢。從這裡俯視東邊崖壁下面,江流彎轉曲折,朝西南破壁而去;江對面有兩三間茅草房,背靠懸崖而坐。於是朝東順著石階一直下,一里,看江水離得很近,但仍然沒有走到。轉朝北走,才看見西部的山崖高高矗立,直插雲天,和東部山崖隔江對峙。西崖是上下兩層,剛才在上層行走,只看得到上層崖壁而不能看見下層,也下不到江邊,所以必須迂迴繞向南,才得以順著石階走。往北經過矗立的西崖朝下走半里,崖下瀕臨江流,江水急涌破崖,水勢猶如萬馬奔騰,大概是正值江水暴漲的季節。這條江發源於師宗州西南龍擴北面,匯聚陸涼州各條河流後形成蛇場河,流經龍甸和羅平舊州,於是往東北流到伊澤,流過束龍山後,轉朝東南流到這裡,立即往西南流入峽谷,又流二百里後在八達彝寨匯入盤江。羅平州、普安州以這條江為界,這條江也就成為滇東、黔西的分界線。江東岸有舟,我頻頻呼喚,沒有一個人出來擺渡。夭快黑時雨停了,才有一個人出來說:“江水上漲,很難渡江,需要好幾個人划船才行。”這不過是乘我急於過江而勒索錢財的計謀罷了。又過一陣,才有五個人划著船過來,又不劃到岸邊,卻讓一個人淌水上岸,索要錢財填平欲壑後,才用船載人,天已經全黑了。雨又下了起來,乘船橫穿江流東渡,上岸後走進旅店。店主人外出,他的妻子狡黯而兇惡,看到劃渡船的人乘我所急索取盈利,也就加信地效仿,先索要錢,然後才給飯吃,飯菜又壞又少,而且輕慢我,和那些年青人押昵並嘲笑我年老。這婦人心術不正,手段毒辣,必定是馮文所所記載的地羊寨中的那一類人,幸虧我年老,不被她看中!
江底寨是鑼鑼寨,只有這一家旅店是漢人開的。這裡的人都不善良,例如鑼鑼要挾渡江人,漢族婦女勒索旅客,都是南中地區其他少數民族聚居地所沒有過的事。這地方隸屬於步雄,是普安州十二營長官司的轄地。步雄的首領姓龍。據當地人說:“龍土司的權力現在被儂姓的奪了。”步雄的地界,東邊到黃草壩有二十里,西邊到這條江邊有六十里,南邊到河格,為廣南府界,有一百多里,北邊到所屬的十二營長官司邊界也不會少於三四十里,也是平壩中的一個小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