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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狐諧

萬福,字子祥,博興人也。幼業儒。家少有而運殊蹇,行年二十有奇,尚不能掇一芹。

鄉中澆俗,多報富戶役,長厚者至碎破其家。萬適報充役,懼而逃,如濟南,稅居逆旅。夜有奔女,顏色頗麗。萬悅而私之。請其姓氏。女自言:“實狐,但不為君祟耳。”萬喜而不疑。女囑勿與客共,遂日至,與共臥處。凡日用所需,無不仰給於狐。

居無何,二三相識,輒來造訪,恆信宿不去。萬厭之而不忍拒,不得已,以實告客。客願一睹仙容。萬白於狐。狐謂客曰:“見我何為哉?我亦猶人耳。”聞其聲,嚦嚦在目前,四顧,即又不見。客有孫得言者,善俳謔,固請見,且謂:“得聽嬌音,魂魄飛越;何吝容華,徒使人聞聲相思?”狐笑曰:“賢哉孫子!欲為高曾母作行樂圖耶?”諸客俱笑。狐曰:“我為狐,請與客言狐典,頗願聞之否?”眾唯唯。狐曰:“昔某村旅舍,故多狐,輒出祟行客。客知之,相戒不宿其舍,半年,門戶蕭索。主人大憂,甚諱言狐。忽有一遠方客,自言異國人,望門休止。主人大悅。甫邀入門,即有途人陰告曰:‘是家有狐。’客懼,白主人,欲他徙。主人力白其妄,客乃止。入室方臥,見群鼠出於床下。客大駭,驟奔,急呼:‘有狐!’主人驚問。客怨曰:‘狐巢於此,何誑我言無?’主人又問:‘所見何狀?’客曰:‘我今所見,細細么么,不是狐兒,必當是狐孫子?’”言罷,座客為之粲然。孫曰,“既不賜見,我輩留宿,宜勿去,阻其陽台。”狐笑曰:“寄宿無妨;倘小有迕犯,幸勿滯懷。”客恐其惡作劇,乃共散去。

然數日必一來,索狐笑罵。狐諧甚,每一語,即顛倒賓客,滑稽者不能屈也。群戲呼為“狐娘子”。一日,置酒高會,萬居主人位,孫與二客分左右座,上設一榻屈狐。狐辭不善酒。鹹請坐談,許之。酒數行,眾擲骰為瓜蔓之令。客值瓜色,會當飲,戲以觥移上座曰:“狐娘子大清醒,暫借一觴。”狐笑曰:“我故不飲。願陳一典,以佐諸公飲。”孫掩耳不樂聞。客皆言曰:“罵人者當罰。”狐笑曰:“我罵狐何如?”眾曰:“可。”於是傾耳共聽。狐曰:“昔一大臣,出使紅毛國,著狐腋冠,見國王。王見而異之,問:‘何皮毛,溫厚乃爾?’大臣以狐對。王言:此物生平未曾得聞。狐字字畫何等?使臣書空而奏曰:‘右邊是一大瓜,左邊是一小犬。’”主客又復鬨堂。

二客,陳氏兄弟,一名所見,一名所聞。見孫大窘,乃曰:“雄狐何在,而縱雌流毒若此?”狐曰:“適一典,談猶未終,遂為群吠所亂,請終之。國王見使臣乘一騾,甚異之。使臣告曰:‘此馬之所生。’又大異之。使臣曰:‘中國馬生騾,騾生駒駒。’王細問其狀。使臣曰:‘馬生騾,是“臣所見”;騾生駒駒,乃“臣所聞”。’”舉座又大笑。

眾知不敵,乃相約:後有開謔端者,罰作東道主。頃之,酒酣,孫戲謂萬曰:“一聯請君屬之。”萬曰:“何如?”孫曰:“妓者出門訪情人,來時‘萬福’,去時‘萬福’。”合座屬思不能對。狐笑曰:“我有之矣。”眾共聽之。曰:“龍王下詔求直諫,鱉也‘得言’,龜也‘得言’。”四座無不絕倒。孫大恚曰:“適與爾盟,何復犯戒?”狐笑曰:“罪誠在我;但非此,不成確對耳。明旦設席,以贖吾過。”相笑而罷。狐之詼諧,不可殫述。

居數月,與萬偕歸。乃博興界。告萬曰:“我此處有葭莩親,往來久梗,不可不一訊。日且暮,與君同寄宿,待旦而行可也。”萬詢其處,指言:“不遠。”萬疑前此故無村落,姑從之。二里許,果見一莊,生平所未歷。狐往叩關,一蒼頭出應門。入則重門迭閣,宛然世家。俄見主人,有翁與媼,揖萬而坐。列筵豐盛,待萬以姻婭,遂宿焉。狐早謂曰:“我遽偕君歸,恐駭聞聽。君宜先往,我將繼至。”萬從其言,先至,預白於家人。未幾,狐至。與萬言笑,人盡聞之,而不見其人。逾年,萬復事於濟,狐又與俱。忽有數人來,狐從與語,備極寒暄。乃語萬曰:“我本陝中人,與君有夙因,遂從爾許時。今我兄弟至矣。將從以歸,不能周事。”留之不可,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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