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學案·侍郎蔡白石先生汝楠
蔡汝楠字子木,號白石,西浙之德清人。八歲侍父聽講於甘泉座下,輒有解悟。年十八舉進士,授行人,轉南京刑部員外郎。出守歸德、衡州,歷江西參政,山東按察使,江西布政使。升右副都御史,巡撫河南。召為戍政兵部侍郎。改南京工部,卒官。先生初泛濫於詞章,所至與友朋登臨唱和為樂。衡州始與諸生窮經於石鼓書院,而趙大洲來游,又為之開拓其識見。江西以後,親證之東廓、念庵,於是平生所授於甘泉隨處體認天理之學,始有著落。蓋先生師則甘泉,而友則皆陽明之門下也。
端居寤言
舉天下講理講學,俱不甚謬。聖人並無以異人,只到實體之際,便生出支節。有可講者,即如敬為聖學之要,內史過亦知敬是德之輿。若道如何是敬,便有密密工夫。一日之中,是敬不是敬,感應之際,有將迎無將迎,都不知覺,因原只是認得光影,未曾知得真切。聖賢終身學問,只是知之真體之密耳。
從頭學聖人之志道,則問禮問官,不妨漸學,從頭便學問禮問官。恐搜尋講求,別成伎倆。
貌言視聽思,天之所以與人者,恭從明聰睿,人之所以體天者。若必以為根塵,則天何為與此垢累以戚人心乎?象山先生曰:“儒者經世,釋者出世。”公私之辨也。
言者人之發聲,行者人之應跡。聲從何處發,跡從何處應,知得去處,下得擬議工夫,方能成得變化。
知誘物化之後,又騖於口耳光影之學,承虛接響,的然日亡,亦是斧斤伐之,牛羊又從而牧之。才於人所不見處收攝凝定,忽然不及湊泊,不倚記誦,天理自爾呈露,便是日夜生息,雨露滋順也。
今人於事變順逆,亦每每委之天命,只是朦朧不明,知不分曉,強將此言聊自支撐。其中實自搖惑。聖人知命,直是洞徹源頭,賢人卻知有義,便於命上自能分曉,都不是影響說命也。
或疑程子取穀神不死之語,予舉張橫渠曰“太虛無動搖,故為至實”。然則儒老之辨安在?曰:“其言雖合,其發言之意則殊。”老氏從自已軀殼中發此意,儒者從天地太虛中發此意。
孟子辨告子、辟楊墨、卑管晏、斥鄉愿,只因孟子見聖賢一端,的確分明,故灼然知異於聖賢之學。今聖賢一端正未理會,卻據前賢見成言語附和末響,不如且尋求自已做聖賢一端之正。此一端既精,異端自不能雜,復何難辟之有!
學問各有一處,老氏一此謙柔心,佛氏一此空寂心,楊氏一此為我心,墨氏一此兼愛心,彭籛一此養生心,只是不明乎善,不知所止,做入他歧而為二三。
天地以生物為心,而不能必物之成,花之千葉者不實,其最先發者早萎,亦天地自然之力量也。老子退一著,亦識得如此,但質之聖學,知天地之化與時訊息,而無容心,其間則老子毫釐千里之謬矣。故知天理者,能善用易。
不獨老子有合於易,《參同》《陰符》時契造化之機,其用處便私己。程子曰:“雖公天下之理,以私心為之,便是私。”
問:“比物聯類之學,或有不得而湊泊者,則如之何?”曰:“正不欲其聯比湊泊也。天高地下,萬物散殊。散殊之中,必欲聯比湊泊,是雕刻之化矣。只流而不息,契約而化,是謂大同。聖人千言萬語,天地千變萬化,異者必不盡同,只要知同歸一致之處。”
聖賢地位非可想像,只聖賢事合下做得。灑掃應對,可精義入神。
文章功名,聞見知解,皆足羈縻豪傑。故銷市井富貴之習心易,銷文章功名之習心難。銷文章功名之習心易,銷聞見知解之習心難。聖人精進,凡物不能羈絆,只是能放下一切好地位,都住不得也。
老氏以物為外,故有芻狗之喻。聖人合內外以成仁,本無憧憧之心,實有肫肫之仁,何嘗如此。
莊子將感應為托不得已以養自然,豈若將感應為自不能已而任自然?故老莊以為自然者,聖人謂之矯強。
方今人良知天理之學,似說得太易。故人往往作口耳知解,全無實得。聖人發蒙在亨行時中,要之良知天理,可亨之道也。必須童蒙求我,初筮方告,謂之時中。不然非惟無益於人,抑且有乖於道。
程子曰“坐忘便是坐馳。所以坐馳者,因莊生不知學問”。其言本出於老子杳冥恍忽之意。所謂心齋,乃齋其蕩然無主之心,非明善之誠,知止之定,坐而入忘,蓋茫然而不自知耳。
五福六極,氣之不齊也。陰陽變化,其機莫測,聖人之心,真知陰陽消長之故,謂之知命。命不離乎氣也。
胡五峰曰:“居敬所以精義。”朱子晚年深取其言,可見朱子居敬窮理之說,未嘗分為二也。孔門以主敬為求仁,五峰又以居敬為精義,要之一敬立而四德備矣。
象山先生每令學者戒勝心,最切病痛。鵝湖之辨,勝心又不知不覺發見出來,後乃每嘆鵝湖之失。因思天下學者種種病痛,各各自明,只從知見得及工夫未懇到處,罅縫中不知不覺而發。平居既自知,發後又能悔。何故正當其時忽然發露?若用功懇到,雖未渾化,念頭動處,自如紅爐點雪。象山勝心之戒,及發而復悔,學者俱宜細看,庶有得力工夫。蓋象山當時想亦如此用功也。
古人聲律,非止發之詠歌,被之管弦。虛明之體,合乎元聲,凡言皆中律言也。六經之言,雝雝鏘鏘。諸子百家,則沾滯散亂之音作矣。故孟子知言,非知言也,知心聲也。
問:“樂者心之本體,恐懼悲哀相妨累否?”曰:“樂者非踴躍歡喜之謂,無不樂之謂也。肫肫皓皓,為懼為哀,皆真機也。初非一朝之患加得分毫,何妨累之有?若以物慾之憂為憂,威武之懼為懼,及當懼當憂,凝滯留著,則不特哀懼妨累,而肆樂沉湎流而不節,亦甚悖馳君子之樂矣。”
安土敦仁,中心安仁也。故感發處無非愛人,退之博愛謂仁,止道其用。
古人舉先民詢於芻蕘,蓋天下只有一個是,更不可增。有一個是,便有一個非,消滅不得。芻蕘之言是,聖人從而是之;聖人之言非,朦瞽庶人得而非之。若一有勝心,則不特芻蕘必增聖人已是之言,一有狥心,則不特聖人必狥偏智一隅之見,自此本然是非之度,幾於凌夷,而學問家因之多事矣。
謝上蔡以覺言仁,未為不是。朱子病其說,又言敬則自能覺。愚意敬即覺也,但敬覺工夫最精。上蔡言儒之仁佛之覺,則非。
人性全而物性偏。人心智無涯,故反危殆;物心智有限,故反近自然。人要持危而入於自然,只在存之而已。本體常存,私智無自而生。私智不生,便不害性。不害性,是養性也。
神發智也,智之鑿處為知誘。人生而靜不容說,正感發時,常覺得便是主靜路上工夫。
天德天道,天道無期必,期必便是計功謀利。尹和靖曰:“如潦則止,如霽則行。”何期必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