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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孝順男變產還父債

卻說石峻峰迴得家來,關門避事。自與蕙郎講幾篇文章,論幾章經史。除此以外,晴明天氣,約相契三四人,閒出郊外,臨流登山,酌酒賦詩而已。那蕙郎未有妻室,與未入泮宮,是他留心的兩件要事。一日,在客舍內靜坐。見兩個媒婆先到面前,一個叫做周大腳,一個叫做馬長腿。笑著說道:“幸逢老爺在家,俺兩個方不枉費了腳步。”峻峰問道:“你兩個是為大相公的婚事而來嗎?”二媒婆答道:“正是為此而來。”峻峰道:“你兩個先到裡面,向太太說知,我隨後就到。”二媒婆聽說,走入中堂去了。石夫人一見說道:“你兩個老媒,為何久不來俺家走走?”二媒婆答道:“俺不是給大相公揀了一頭好親事,還不得閒上太太家來哩。”石夫人問道:“是說的那一家?”二媒婆答道:“是十字街南,路東房老爺家。他家的小姐今年十八,姿色十分出眾。工針指,通文墨。房太太只這一位小姐,還有一付好陪送哩。太太與老爺商量,若是中意,俺兩個好上那頭去說。”夫人道:“這卻也好。”叫來喜:“去請老爺進來。”峻峰進得房中,坐下。夫人向著說道:“兩個老媒為蕙郎議親,說的是房家,在十字口南邊住。你可知道么?”峻峰道:“這是做太河衛守備的房應魁。”二媒答道:“正是,正是。”峻峰道:“這是無庸打聽的,那裡的姑娘多大小了?”二媒道:“十八歲,人材針指,無一不好,且是識文解字。過門時,又有好陪送。說的俱是實話,並不敢半點欺瞞。老爺,若說是好,俺就向那邊說去。”峻峰道:“別無可說,你房老爺若不嫌我窮時,我就與他結親。”兩媒婆見峻峰夫婦已是應許,起身就走。石夫人道:“老媒別走,吃過午飯去。”二媒笑道:“太太,常言說的好,熱媒熱媒,不可遲回。俺那頭說妥了,磕頭時一總擾太太罷。”說畢,就出了大門,直往十字口南去了。

二媒婆到得房宅,正值房應魁與夫人劉氏小姐翠容,在中堂坐著說話。房太太一見,便問道:“你兩個是來給小姐題媒的嗎?”二媒應道:“太太倒猜的準。”翠容聽說,把臉紅了紅,頭也不抬,就躲在別房裡去了。房應魁問道:“說的是那一家?”二媒答道:“永寧街上住的石太爺家。”房應魁道:“這是石峻峰,他不給魏太監放賬,連知府也不做了,好一個硬氣人。他的學生,我曾見過。人物甚好,學問極通,人俱說他是個神童。目下,卻還未曾進學哩。門當戶對,這是頭好親事,說去罷了。”房夫人道:“既是他家,我也曉得。但他家土地不多,居官未久,無甚積蓄。恐過門後,日子艱窘。”房應魁道:“人家作親,會揀的揀兒郎,不會揀的揀宅房。貧富自有命定,何必只看眼前。”夫人道:“主意你拿,妾亦不敢過謬。”二媒又追問一句道:“老爺太太若是應承,俺兩個明日就磕喜頭了。”房應魁道:“這是何事,既然應允,豈肯更口。”二媒聽說辭出。遲了兩日,兩媒先到石家磕喜頭,每人賞銀二兩。後到房家磕喜頭,也照數賞銀二兩。石峻峰看了日期換過庚帖,議定臘月十八日過門。

峻峰的要緊心事,就割去一半了。只蕙郎未曾進學,還時刻在念。到得六月半間,學院行文歲考。黃州定於七月初二日調齊,初八日下馬。峻峰聞信,就打點盤纏,領著蕙郎赴府應考。這個學院最認的文章,又喜好書寫。蕙郎進得場時,頭一道題,是季路問事鬼神。次題是,莫非命也。蕙郎下筆如神,未過午刻,兩篇文章,真草俱就。略等了一會,學院升堂,蕙郎就把卷子交去。學院見他人才秀雅,送卷神速。遂叫到公案桌前,把卷子展開一看。真箇是字字珠璣,句句錦繡。兼之書寫端楷。誇獎道:“此誠翰院材也。”遂拈筆題詩一首以贈之。其詩云:

人材非易得,川岳自降神。

文體追西漢,筆鋒傲晉人。

箕裘千載舊,經濟一時新。

養就從龍器,應為王家賓。

蕙郎出得場來,把文章寫給他父親一看。峻峰道:“文章雖不甚好,卻還有些指望。”及至拆號,蕙郎進了案首。對門王詮進了第二。卻說王詮乃刑部主事王有章之子,為人甚不端方。兄弟三個,他系居長。自他父母去世,持其家資殷厚,往往暗地裡圖謀人家的妻女。外面總不露像。蕙郎窺看雖透,因是同進,遂成莫逆之交。這且不說,卻說峻峰領著蕙郎回到家來,不覺已□就是十月盡間。蕙郎的婚期漸近。峻峰打點首飾,制辦衣裳。到了臘月十八的吉期,鼓樂喧天,燭火照地。把新人房翠容娶進門來。拜堂已畢,送入洞房。到晚客散,夫妻恩愛,自不消說。

過得一月有餘,王詮在這邊與蕙郎說話,適值翠容從娘家回來。偷眼瞧見王詮,問丫頭道:“那是何人?”丫頭答道:“是對門王相公。”翠容默然無言。及到晚間,蕙郎歸房。翠容道:“對門王生,獐頭鼠目。心術定屬不端。常相交接,恐為所害。相公千萬留心方妥。”蕙郎答道:“同學朋友,何必相猜。”翠容因娶的未久,亦不便再說了。到得科考,蕙郎蒙取一等一名,補了廩餼,王詮蒙取二等,亦成增廣。兩個合伴上省應試。蕙郎二場被貼而回。是歲蕙郎年正十九,回想相士所批學堂紅鸞一句,已經應驗。再想喪門到前一句,心上卻甚是有些躊躇。及至到了來春三四月間,羅田縣瘟疫大行。峻峰夫婦二人,俱染時症相繼而亡。才知相士之言,無一不驗。蕙郎克盡子道,衣衾棺槨,無不盡心。把父母傳送入土。且按下不題。

卻說魏太監一時雖寬過了石峨,心下終是懷恨。此時西安府,新選了一個知府,姓范名承顏。最好奔走權貴。掣籤後,托人情使銀子,認在魏太監的門下。一日,特來參見,說話之間,魏太監道及石峨不給放賬一事。意味之間,甚覺憾然。范承顏答道:“這有何難,卑職此去定為大人雪恥。”說定告辭而退。及至范承顏到了任所,留心搜尋石峨在任的事件。他居官三年,並無半點不好的事情。惟長安縣有引河一道,系石峨的前任奉旨所開。數年以來,將近淤平。范承顏就以此為由,稟報督撫。說此河雖系石峨前任所開,石峨在任,並不疏挑,致使淤平。貽水患害民。理應提回原任,罰銀五千兩,以使賠修。撫院具了題,就著西安府行文用印。

卻說石茂蘭在家,那一日是他父親的周年。一切親友都來祭奠,午間正有客時。忽然兩個差人,一個執簽,一個提鎖,來到石家門首。厲聲叫道:“石相公在家么?”趙才聽說應道:“在家。”石茂蘭也隨後跟出來。差人一見,不用分說,就走近前來,把鎖子給石生帶上。石生不知何故,大家喧嚷。眾客聽說一齊出來勸解。那差人道:“他是犯了欽差大事,俺們也不敢作主。叫他自己當堂分辨去罷。”翠容在內宅,聽說丈夫被鎖。也跑出門外觀望,誰知早被對門王詮看了盡情。眾人勸解差人不下,也各自散了。翠容見他丈夫事不結局,就回到院內哭去了。

差人帶著石生,見了縣主。縣主問道:“你就是原任長安縣知縣石峨的兒子嗎?”石茂蘭答道:“生員正是。”縣主道:“你父親失誤欽工,理應該你賠修。你作速湊辦銀兩,以便解你前去。”石茂蘭回道:“此河生父並未經手,賠修應在前任。還求老爺原情。”縣公道:“你勿得強辯。著原差押下去,限你一月為期,如或抗違遲誤,定行詳革治罪。”石茂蘭滿心被屈,無可奈何。下得堂來,出了衙門。左右打算,沒處弄錢。只得去找官中,把房宅地土,盡行出約變賣。這官中拿著文約,各處覓主。此時人人聞知石生之事,恐有連累,並沒人敢要。

這一日,官中在街上恰恰遇著王詮,提及石茂蘭變產一事。王詮心裡欲暗圖房翠容,遂說道:“朋友有難,理應相幫,這房宅地土,別人不敢要時,我卻暫且留下。俟石兄發財時,任他回贖。但不知文約上是要多少銀子?”官中道:“是要四千五百兩。”王詮道:“我也並不誒眨就照數給他。”官中聽了,喜道:“王相公這就是為朋友了。”遂把石茂蘭請到他家,同著差人,官中把正數四千五百兩銀子兌訖。王詮又說道:“我聽說來文是罰銀五千。四千五百兩,長兄斷不能了結此。莫如外助銀五百兩,系弟的薄心。”石茂蘭謝道:“感長兄盛情,弟何以報。”就把這五百銀子,也拿在家來了。翠容聞知便說道:“對門王家,只可受他的價銀,是咱所應得的。外銀五百,未必不有別意,斷不可受。”石茂蘭不聽,把翠容送在娘家去。趙才來喜俱各打發走了。遂把宅子地土,一一交清。縣公辦了一道文書,上寫道:

羅田縣正堂加三級錢,為關移事。敝縣查得,原任長安縣知縣石峨,已經身故。票拘伊子石茂蘭。並賠修銀兩五千正。差解投送,貴府務取收管,須至移者。

羅田縣差了兩個人役,把石生並銀子直解到西安府去了。石生一去莫提。

但不知翠容在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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