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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事異疾附

世傳虹能入溪澗飲水,信然。熙寧中,余使契丹,至其極北黑水境永安山下卓帳。是時新雨霽,見虹下帳前澗中。余與同職扣澗觀之,虹兩頭皆笄澗中。使人過澗,隔虹對立,相去數丈,中間如隔綃穀。自西望東則見;蓋夕虹也。立澗之東西望,則為日所鑠,都無所睹。久之稍稍正東,逾山而去。次日行一程,又復見之。孫彥先云:“虹,雨中日影也,日照雨即有之。”皇祐中,蘇州民家一夜有人以白堊書其牆壁,悉似“在”字,字稍異。一夕之間,數萬家無一遺者;至於臥內深隱之處,戶牖間無不到者。莫知其然,後亦無他異。延州天山之巔,有奉國佛寺,寺庭中有一墓,世傳屍毗王之墓也。屍毗王出於佛書《大智論》,言嘗割身肉以飼餓鷹,至割肉盡。今天山之下有濯筋河,其縣為膚施縣。詳“膚施”之義,亦與屍毗王說相符。按《漢書》,膚施縣乃秦縣名,此時尚未有佛書,疑後人傅會縣名為說。雖有唐人一碑,已漫滅斷折不可讀。慶曆中,施昌言鎮鄜、延,乃壞奉國寺為倉,發屍毗墓,得千餘秤炭,其棺槨皆朽,有枯骸尚完,脛骨長二尺余,顱骨大如斗。並得玉環玦七十餘件,玉沖牙長僅盈尺,皆為在位者所取;金銀之物,即入於役夫。爭取珍寶,遺骸多為拉碎,但佇一小函中埋之。東上閣門使夏元象,時為兵馬都監,親董是役,為余言之甚詳。至今天山倉側,昏後獨行者往往與鬼神遇,郡人甚畏之。

余於譙亳得一古鏡,以手循之,當其中心,則摘然如灼龜之聲。人或曰:“此夾鏡也。”然夾不可鑄,須兩重合之。此鏡甚薄,略無焊跡,恐非可合也。變使焊之,則其聲當銑塞;今扣之,其聲泠然纖遠。既因抑按而響,剛銅當破,柔銅不能如此澄瑩洞徹。歷訪鏡工,皆罔然不測。

世傳湖、湘間因震雷,有鬼神書“謝仙火”三字於木柱上,其字入木如刻,倒書之。此說甚著。近歳秀州華亭縣,亦因雷震,有字在天王寺屋柱上,亦倒書,云:“高洞楊雅一十六人火令章。”凡十一字,內“令章”兩字特奇勁,似唐人書體,至今尚在,頗與“謝仙火”事同。所謂“火”者,疑若隊伍若干人為“一火”耳。余在漢東時,清明日雷震死二人於州守園中,脅上各有兩字,如墨筆畫,扶疏類柏葉,不知何字。元厚之少時,曾夢人告之:“異日當為翰林學士,須兄弟數人同在禁林。”厚之自思素無兄弟,疑此夢為不然。熙寧中,厚之除學士,同時相先後入學士院子:一人韓持國維,一陳和叔繹,一鄧文約綰,一楊元素繪,並厚之名絳。五人名皆從“系”,始悟弟兄之說。

木中有文,多是柿木。治平初,杭州南新縣民家折柿木,中有“上天大國”四字。余親見之,書法類顏真卿,極有筆力。“國”字中間“或”字,仍挑起作尖呂,全是顏筆,知其非偽者。其橫畫即是橫理,斜畫即是斜理。其木直剖,偶當“天”字中分,而“天”字不破,上下兩畫並一腳皆橫挺出半指許,如木中之節。以兩木合之,如合契焉。盧中甫家吳中。嘗未明而起,牆柱之下,有光煟然。就視之,似水而動。急以油紙扇挹之,其物在扇中滉漾,正如水銀,而光艷爛然;以火燭之,則了無一物。又魏國大主家亦嘗見此物。李團練評嘗與余言,與中甫所見無少異,不知何異也。余昔年在海州,曾夜煮鹽鴨卵,其間一卵,爛然通明如玉,熒熒然屋中盡明。置之器中十餘日,臭腐幾盡,愈明不已。蘇州錢僧孺家煮一鴨卵,亦如是。物有相似者,必自是一類。

余在中書檢正時,閱雷州奏牘,有人為鄉民詛死,問其狀,鄉民能以熟食咒之,俄頃膾炙之類悉復為完肉;又咒之,則熟肉復為生肉;又咒之,則生肉能動,復使之能活,牛者復為牛,羊者復為羊,但小耳;更咒之,則漸大;既而復咒之,則還為熟食。人有食其肉,覺腹中淫淫而動,必以金帛求解;金帛不至,則腹裂而死,所食牛羊,自裂中出。獄具案上,觀其咒語,但日“東方王母桃,西方王母桃”兩句而已。其他但道其所欲,更無他術。

壽州八公山側土中及溪澗之間,往往得小金餅,上有篆文“劉主”字,世傳“淮南王藥金”也。得之者至多,天下謂之“印子金”是也。然止於一印,重者不過半兩而已,鮮有大者。余嘗於壽春漁人處得一餅,言得於淮水中,凡重七兩餘,面有二十餘印,背有五指及掌痕,紋理分明。傳者以謂埿之所化,手痕正如握埿之跡。襄、隨之間,故舂陵、白水地,發土多得金麟趾褭。妙趾中空,四傍皆有文,刻極工巧。褭作團餅,四邊無模範跡,似於平物上滴成,如今乾柿,土人謂之“柿子金”。《趙飛燕外傳》:“帝窺趙昭儀浴,多寀金餅,以賜侍兒私婢。”殆此類也。一枚重四兩餘,乃古之一斤也。色有紫艷,非他金可比。以刃切之,柔甚於鉛;雖大塊,亦可刀切,其中皆虛軟。以石磨之,則霏霏成屑。小說謂麟趾褭,乃婁敬所為藥金,方家謂之“婁金”,和藥最良。《漢書注》亦云:“異於他金。”余在漢東一歳凡數家得之。有一窖數十餅者,余亦買得一餅。

舊俗正月望夜迎廁神,謂之紫姑。亦不必正月,常時皆可召。余少時見小兒輩等閒則召之,以為嬉笑。親戚間曾有召之而不肯去者,兩見有此,自後遂不敢召。景祐中,太常博士王綸家因迎紫姑,有神降其閨女,自稱上帝後宮諸女,能文章,頗清麗,今謂之《女仙集》,行於世。其書有數體,甚有筆力,然皆非世間篆隸。其名有藻牋篆、茁金篆十餘名。綸與先君有舊,余與其子弟游,親見其筆跡。其家亦時見其形,但自腰以上見之,乃好女子;其下常為雲氣所擁。善鼓箏,音調淒婉,聽者忘倦。嘗謂其女曰:“能乘雲與我游乎?”女子許之。乃自其庭中涌白雲如蒸,女子踐之,雲不能載。神曰:“汝履下有穢土,可去履而登。”女子乃韈而登,如履繒絮,冉冉至屋復下。曰:“汝未可往,更期異日。”後女子嫁,其神乃不至,其家了無禍福。為之記傳者甚詳。此余目見者,粗志於此。近歳迎紫姑者極多,大率多能文章歌詩,有極工者。余屢見之,多自稱蓬萊謫仙。醫卜無所不能,棋與國手為敵。然其靈異顯著,無如王綸家者。

世有奇疾者。呂縉叔以知制誥知潁州。忽得疾,但縮小,臨終公如小兒。古人不曾有此疾,終無人識。有松滋令姜愚,無他疾,忽不識字。數年方稍稍復舊。又有一人家妾,視直物皆曲,弓弦界尺之類,視之皆如鉤,醫僧奉真親見之。江南逆旅中一老婦,啖物不知飽。徐德占過逆旅,老婦愬以飢,其子恥之,對德占以蒸餅啖之,盡一竹簣,約百餅,猶稱飢不已;日飯一石米,隨即痢之,飢復如故。京兆醴泉主簿蔡繩,余友人也,亦得飢疾,每飢立須啖物,稍遲則頓仆悶絕。懷中常置餅餌,雖對貴官,遇飢亦便齕啖。繩有美行,博學有文,為時聞人,終以此不幸。無人識其疾,每為之哀傷。嘉祐中,揚州有一珠,甚大,天晦多見。初出於天長縣陂澤中,後轉入甓社湖,又後乃在新開湖中,凡十餘處,居民行人常常見之。余友人書齋在湖上,一夜忽見其珠,甚近。初微開其房,光自吻中出。如橫一金線。俄頃忽張殼,其大如半席,殼中白光如銀,珠大如拳,爛然不可正視。十餘裡間林木皆有影,如初日所照;遠處但見天赤如野火;倏然遠去,其行如飛;浮於波中,杳杳如日。古有明月之珠,此珠色不類月,熒熒有芒焰,殆類日光。崔伯易嘗為《明珠賦》。伯易,高郵人,蓋常見之。近歳不復出,不知所往。樊良鎮正當珠往來處,行人至此,往往維船數宵以待現,名其亭為“玩珠”。

登州巨嵎山,下臨大海。其山有時震動,山之大石皆頹入海中。如此已五十餘年,土人皆以為常,莫知何謂。士人宋述家有一珠,大如雞卵,微紺色,瑩徹如水。手持之映空而觀,則末底一點凝翠,其上色漸淺;若迴轉,則翠處常在下,不知何物,或謂之“滴翠珠”。佛書:“西域有‘琉璃珠’,投之水中,雖深皆可見,如人仰望虛空月形。”疑此近之。

登州海中,時有雲氣,如宮室、台觀、城堞、人物、車馬、冠蓋,歷歷可見,謂之“海市”。或日“蛟蜃之氣所為”,疑不然也。歐陽文忠曾出使河朔,過高唐縣,驛舍中夜有鬼神自空中過,車馬人畜之聲一一可辨,其說甚詳,此不具紀。問本處父老,云:“二十年前嘗晝過縣,亦歷歷見人物。”土人亦謂之“海市,”與登州所見大略相類也。

近歳延州永寧關大河岸崩,入地數十尺,土下得竹筍一林,凡數百莖,根榦相連,悉化為石。適有中人過,亦取數莖去,雲欲進呈。延郡素無竹,此入在數十尺土下,不知其何代物。無乃曠古以前,地卑氣濕而宜竹耶?婺州金華山有松石,又如核桃、蘆根、蛇蟹之類,皆有成石者;然皆其地本有之物,不足深怪。此深地中所無,又非本土所有之物,特可異耳。

治平中,澤州人家穿井,土中見一物,蜿蜿如龍蛇。大畏之,不敢角,久之,見其不動,試摸之,乃石也。村民無知,遂碎之,時程伯純為晉城令,求得一段,鱗甲皆如生物。蓋蛇蜃所化,如石蟹之類。

隨州醫蔡士寧常寶一息石,云:“數十年前得於一道人。”其色紫光,如辰州丹砂;極光瑩,如映人;搜和藥劑;有纏紐之紋;重如金錫。其上有兩三竅,以細篾剔之,出赤屑如丹妙。病心狂熱者,服麻子許即定。其斤兩歳息。士寧不能名,忽以歸餘。或雲“昔人所練丹藥也。”形色既異,又能滋息,必非凡物,當求識者辨之。

隨州大洪山作人李遙,殺人亡命。逾年,至秭歸,因出市,見鬻柱杖者,等閒以數十錢買之。是時秭歸適又有邑民為人所殺,求賊甚急。民之子見遙所操杖,識之,曰:“此吾父杖也。”遂以告官司。執遙驗之,果邑民之杖也,榜掠備至。遙實買杖,而鬻仗者已不見,卒未有以自明。有司詰其行止來歷,勢不可隱,乃通隨州,而大洪殺人之罪遂敗。卒不知鬻杖者何人。市人千萬,而遙適值之,因緣及其隱匿,此亦事之可怪者。

至和中,交趾獻麟,如牛而大,通身皆大麟,首有一角。考之記傳,與麟不類,當時有謂之山犀者。然犀不言有麟,莫知其的。回詔欲謂之麟,則慮夷獠見欺;不謂之麟,則未有以質之;止謂之“異獸”,最為慎重有體。今以余觀之,殆天祿也。按《漢書》:“靈帝中平三年,鑄天祿、蝦於平門外。”注云:“天祿,獸名。今鄧州南陽縣北《宗資碑》旁兩獸,鐫其膊,一曰天祿,一曰辟邪。”元豐中,余過鄧境,聞此石獸尚在,使人墨其所刻天祿、辟邪字觀之,似緣似隸。其獸有角鬣,大鱗如手掌。南豐曾阜為南陽令,題宗資碑陰云:“二獸膜之所刻獨在,製作精巧,高七八尺,尾鬣皆鱗甲,莫知何象而名此也。”今詳其形,甚類交趾所獻異獸,知其必天祿也。

錢塘有聞人紹者,常寶一劍。以十大釘陷柱中,揮劍一削,十釘皆截,隱如秤衡,而劍鑞無纖跡。用力屈之如鉤,縱之鏗然有聲,復直如弦。關中種諤亦畜一劍,可以屈置盒中,縱之復直。張景陽《七命》論劍曰:“若其靈寶,則舒屈無方。”蓋自古有此一類,非常鐵能為也。

嘉祐中,伯兄為衛尉丞,吳僧持一寶鑑來云:“齋戒照之,當見前途吉凶。”伯兄如其言,乃以水濡其鑒,鑒不甚明,仿佛見如人衣緋衣而坐。是時伯兄為京寺丞,衣綠,無緣遽有緋衣。不數月,英宗即位,覃恩賜緋。後數年,僧至京師,蔡景繁時為御史,嘗照之,見已著貂蟬,甚自喜。不數日,攝官奉祠,遂假蟬冕。景繁終於承議郎,乃知鑒之所卜,唯知近事耳。

三司使宅,本印經院,熙寧中,更造三司宅。處薛師政經始,宅成,日官周琮曰:“此宅前河,後直太社,不利居者。”始自元厚之,自拜日入居之。不久,厚之謫去,而曾子宣繼之。子宣亦謫去,子厚居之。子厚又逐,而余為三司使,亦以罪去。李奉世繼為之,而奉世又謫。皆不緣三司職事,悉以他坐褫削。奉世去,發厚卿主計,而三司官廢,宅毀為官寺,厚卿亦不終任。

《嶺表異物志》記鱷魚甚詳。余少時到閩中,時王舉直知潮州,釣得一鱷,其大如船,畫以為圖,而自序其下。大體其形如鼉,但喙長等其身,牙如鋸齒。有黃、蒼二色,或時有白者。尾有三鉤,極銛利,遇鹿豕即以尾戟之以食。生卵甚多,或為魚,或為鼉、黿其為鱷者不過一二。土人設鉤於大豕之身,筏而流之水中,鱷尾而食之,則為所斃。

嘉祐中,海州漁人獲一物,魚身而首如虎,亦作虎文;有兩短足在肩,指爪皆虎也;長八、九尺。視人輒淚下。舁至郡中,數日方死。有父老云:“昔年曾見之,謂之‘海蠻師’。”然書傳小說未嘗載。

邕州交寇之後,城壘方完,有定水精舍泥佛,輒自動搖,晝夜不息,如此逾月。時新經兵亂,人情甚懼。有司不敢隱,具以上聞,遂有詔令,置道場禳謝,動亦不己。時劉初知邕州,惡其惑眾,乃舁像投江中。至今亦無他異。

洛中地內多宿藏,凡置第宅未經掘者,例出掘錢。張文孝左丞始以數千緡買洛大第,價已定,又求掘錢甚多,文孝必欲得之。累增至千餘緡方售,人皆以為妄費。及建設廬舍,土中得一石匣,不甚大,而刻鏤精妙,皆為花鳥異形,頂有篆字二十餘,書法古怪,無人能讀。發匣,得共金數百兩。鬻之,金價正如買第之直,斸掘錢亦在其數,不差一錢。觀其窾識文畫,皆非近古所有。數已前定,則雖欲無妄費,安可得也?

熙寧九年,恩州武成縣有鏇風自東南來,望之插天如羊角,大木盡拔。俄頃鏇風捲入雲霄中。既而漸近,乃經縣城,官舍民居略盡。悉捲入雲中。縣令兒女奴婢,捲去復墜地,死傷者數人。民間死傷亡失者,不可勝計。縣城悉為丘墟,遂移今縣。宋次道《春明退朝錄》言:“天聖中,青州盛冬濃霜,屋瓦皆成面花之狀。”此事五代時已嘗有之,余亦自兩見如此。慶曆中,京師集禧觀渠中,冰紋皆成花果林木。元豐末,余到秀州,人家屋瓦上冰亦成花。每瓦一枝,正如畫家所為折枝,有大花似牡丹、芍藥者。細藥如海棠、萱草輩者,皆有枝葉,無毫髮不具,氣象生下,雖巧筆不能為。以紙搨之,無異石刻。

熙寧中,河州雨雹,大者如雞卵,小者如蓮芡,悉如人蓮芡,悉如人頭,耳目口鼻皆具,無異鐫刻。次年,王師平河州,蕃戎授首者甚眾,豈克勝之符豫告邪?

部份譯文

世人相傳彩虹能夠入溪澗中飲水,確實如此。熙寧年間,我出使契丹,到了它最北邊黑水境內的永安山下紮下帳篷。當時正逢雨後初晴,見有彩虹降到帳篷前的溪澗中。我和一起出使的同事進入溪澗中觀看,彩虹的兩頭都垂到澗水中。使人過溪澗,隔著彩虹站到對面,相距有數丈遠,中間如同隔了一層薄紗。自西向東觀望能夠看見彩虹(大概由於這是傍晚的彩虹);站到溪澗的東面向西觀望,則彩虹被太陽光消融,都無所見。過了好久,彩虹漸漸向正東方向移動,最後越過山嶺離去。第二天繼續前行一程,又看見了彩虹。孫彥先說:“虹是雨中太陽的影子,太陽照雨就會有虹出現。”

我在亳州得到一面古銅鏡,用手撫摩它,當摸到鏡子的中心時,它就會開裂似地發出像灼烤龜甲的聲音。有人說這是一面兩層的夾鏡。可是兩層銅材是不可能一次鑄成的,必須把兩層單鑄再拼合起來才行。這面鏡子很薄,看不出有焊接的痕跡,恐怕不是拼合起來的。即使就把它看成是兩面焊接起來的,那么它的聲音應是滯澀不通暢的;現在叩擊它,它的聲音卻清脆悠長。同時既然在按壓時它能發出聲響,那么它若是硬銅的就會破裂,若是軟銅的又不可能如此澄明透亮。多次訪問製造銅鏡的工人,大家都對這面鏡子迷惘而猜不透。

盧中甫家住吳中,曾有一次天未亮就起床,看見牆柱的下面,有東西熠熠閃光。走近去看,那東西像水在流動;急忙用油紙扇把它舀起來,它就在扇中滉漾,正像水銀,而光亮燦爛;拿燭火照它,卻什麼東西都沒有。此外,魏國大長公主家也曾見到這種東西,李評團練使曾跟我談起過,和在中甫家所見的完全一樣,不知是什麼怪現象。我往年在海州時,曾在夜間煮鹹鴨蛋,其中有一個鴨蛋光燦燦的,通體透明如玉,熒熒的光亮照得滿屋子都明亮起來;把它放在器皿中十多天,臭爛腐敗得幾乎沒有了,卻更加明亮,發光不止。蘇州錢僧孺家煮了一個鴨蛋,也是這樣。有相似現象的東西,必定是自為一類的。

壽州八公山旁的土地中及溪澗之間,往往發現小金餅,上面有篆書的“劉主”二字,世傳為淮南王劉安所造的藥用金餅。世人得到這種小金餅的很多,各地稱之為“印子金”的就是這種小金餅。然而這種小金餅只有一個印,較重的也不過半兩左右,很少有較大的。我曾從壽春漁人的手裡得到一餅,說是出於淮水中,共重七兩有餘,上面有二十多個印,背面有五個指頭及手掌的痕跡,紋路清晰。傳給我這金餅的人以為它是由捏起來的泥餅變成的,上面的手印正像捏泥團留下的痕跡。襄陽、隨州之間,在舊時的舂陵縣白水鄉一帶,挖地多能見到金麟趾和褭蹄金。金麟趾是中空的,四面都有刻畫的文飾,極為工巧。褭蹄金是團餅的形狀,四邊都沒有用模子鑄造的痕跡,似乎是在什麼物體的平整表面上澆成的,就像如今的乾柿餅,當地人稱之為“柿子金”。《趙飛燕外傳》記載:“成帝窺視趙飛燕洗澡,常在衣袖裡藏著金餅,用來賞賜收買飛燕的侍女和貼身丫鬟。”所用的金餅大概就是金麟趾和褭蹄金之類。這種金餅一枚重四兩有餘,就是古代的一斤。其中有艷麗的紫色的,其他金餅都不能比。用刀來切它,比鉛還柔軟,就是大塊也可用刀來切,其中都是空軟的;以磨石來磨它,就變成紛紛的碎屑落下來。小說中說麟趾金和褭蹄金是婁敬所造的藥用金,醫家稱之為“婁金”,用來配藥是最好的,《漢書》舊注也說它與其他金製品不同。我在漢東時,一年裡就有好幾家發現這種金餅,有一窖就出土幾十餅的,我也買得一餅。

宋代白樺弓和麻背弓世間有得奇怪疾病的。呂縉叔以知制誥為潁州知州,忽然得病,只是身體縮小,臨終時身體僅像小兒般大小。未聽說古人曾有這種病,終於沒有人能看能治。又有松滋縣令姜愚,沒有別的病,卻忽然不識字,數年以後才漸漸恢復。又有一人家的妾,看直的東西都彎曲,如弓弦、界尺之類,她看著都像鉤,醫僧奉真曾當面給她看過病。江南旅店中有一位老婦,吃東西不知飽。徐德占路過這旅店,老婦訴說肚子餓,她兒子覺得丟人,就當著德占的面給她蒸餅,想讓她吃個夠,結果吃完了一籮筐,大約有百來個,還不停地喊餓;她每天能吃一石米的飯,隨即瀉肚子排泄掉,又飢餓如故。京兆醴泉縣主簿蔡繩,是我的友人,也得了這種飢病,他每覺得肚子餓就必須立即吃東西,稍慢點就會一下子仆倒在地而昏厥過去。他常在懷裡揣著餅糕之類的食物,雖當著貴人高官的面,碰上餓了也隨便啃吃。蔡繩有好品行,博學而有文采,為一時知名的人士,而後來竟有此不幸,又無人能治其病,我常為他哀傷。

我在任中書房檢正一職時,讀到過由雷州送來的奏摺,其中提到有人被鄉里人詛咒而死。我便詢問那種能把人咒死的方法到底如何,說是鄉里人能夠用燒熟的肉來詛咒人,咒人的時候,切碎燒熟的肉塊,不大一會兒工夫就全都變成了整塊的熟肉;接著詛咒,熟肉就又變成了生肉;再詛咒,生肉還能動,並且能活過來,牛肉變作牛,羊肉變成羊,只不過小一點而已;再繼續詛咒,牛羊便會漸漸大起來;然後再詛咒時,就又還原成了熟肉。如果有人吃了這種肉,就會覺得肚子裡一陣陣攪動,那就必須用金銀絲綢等作為禮品來向念咒的人求得解脫;如果不送禮求解,就會肚子脹裂而死,所吃的牛、羊肉從裂口處掉出來。據案件審理後上報的公文,看到詛咒者所使用的咒語,只有“東方王母桃,西方王母桃”兩句而已。別的也就只是說出自己想如何如何,再沒有其他什麼法術了。

登州巨嵎山,下臨大海。其山時有震動,山上的大石都傾頹入海中。這種情形已有五十多年,當地人都習以為常,而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士人宋述家裡有一顆珠子,像雞蛋大小,微微有點深青帶紅的顏色,晶瑩透亮如水。用手拿著它,對著天空看,它的底部就有一個深青翠綠色的點,從這個點往上,顏色逐漸變淺;如果把它倒轉過來,則這個深青翠綠色的點總是在下面。不知道這是什麼寶貝,有人把它叫做“滴翠珠”。佛書上說,西域有一種琉璃珠,把它投到水中,水即使很深也都能看得見,就像人仰望水底下虛空中的月亮影子一樣。我懷疑這顆珠子跟佛書上說的琉璃珠相近似。

登州一帶的海上,時常有雲氣如宮室、台觀、城堞、人物、車馬、冠蓋的形狀,歷歷清晰可見,人們稱之為“海市”。有人說這是海中的蛟龍和巨蜃吐氣造成的,我懷疑不是這樣。歐陽文忠公(修)曾奉命出使河北,過高唐縣住宿驛站的官舍中,夜間聞見有鬼神從空中通過,車馬人畜之聲一一可辨,他的敘說甚為詳細,這裡不再轉述。我聽高唐本地的父老說,二十年前這種景象也曾在白天出現過,天上路過的人物也歷歷可見,當地人也稱之為“海市”,與在登州所看到的大略相似。

治平年間,澤州有一戶人家打井,在土中發現一樣東西,形狀蜿蜒如龍蛇。人們都害怕,不敢接觸。過了好久,見它不動,試探著摸它,原來是石頭。村民無知,竟然把它打碎了。其時程伯純為晉城縣令,訪求得到一段鱗甲,還都像活物的鱗甲一樣。這大概是由蛇蜃所化成的,如地蟹的化石之類。

《嶺表異物志》記載鱷魚非常詳細。我年輕時到福建,當時王舉直為潮州知州,釣到一條鱷魚,大如一條船,於是把它畫成一張圖,並在圖上題寫文字以自敘其事。鱷魚的形體大體上像鼉,但嘴巴的長度等於它身子的長度,牙像鋸齒。有黃、綠兩種顏色,有時還見到白的。尾巴上有三個鉤,極鋒利,遇上鹿和野豬之類,即以尾巴襲擊鉤取而吞食。生卵很多,而孵出來的或是魚,或是鼉黿,真為鱷魚者不過十之一二。當地人在狗或豬的身上下鉤子,放到竹筏上漂流於水中,鱷魚追隨筏子吃這些豬、狗,則被捕獲喪命。

嘉祐年間,海州漁人捕獲一種海生動物,身子像魚而頭像老虎,身上的花紋也像老虎的花紋。有兩條短腿在肩上,指爪也和老虎一個樣。長八九尺,看到人就掉眼淚,抬到州府衙門裡,過了幾天才死去。有父老說,當年曾見過這種動物,叫做“海蠻師(獅)”。然而過去的各種典籍和雜記小說中,對這種動物都沒有記載。

熙寧九年(1076),恩州武城縣有鏇風從東南方向襲來,望去直插雲天,狀如羊角,大樹盡被拔起。不一會兒,鏇風捲入雲霄中。沒過多長時間,逐漸臨近而經過縣城,縣城裡所有的官舍、民居幾乎被一掃而光,全部捲入了雲霄中。縣令的兒女和奴婢都被捲去,復墜於地,死傷了好幾人。民間死傷失蹤的不可勝計,縣城完全變成一片廢墟,遂將縣城移到了現在的新建地址。

宋次道《春明退朝錄》記載:“天聖年間,青州隆冬季節,屋瓦上的濃霜都成為各種花卉之狀。”這樣的事五代時已曾有,我也曾兩次親身見到此種情形。慶曆年間,京師集禧觀水渠中的冰凝結成紋,就都是花果林木的形狀。元豐末年,我到秀州,居民屋瓦上的冰也成花狀,每瓦一枝,正像畫家所畫的折枝。有花大類似牡丹、芍藥的,有花小類似海棠、萱草之類的,都有枝有葉,無纖毫細節不具備。氣象生動,雖畫家的工巧筆法也不能畫出來。如果用紙把它們拓印下來,那就與石刻沒有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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