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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紀·唐紀二十七

起閼逢攝提格,盡強圉大荒落,凡四年。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上之中

◎ 開元二年甲寅,公元七一四年

春,正月,壬申,制:“選京官有才識者除都督、刺史,都督、刺史有政跡者除京官,使出入常均,永為恆式。”
己卯,以盧懷慎檢校黃門監。
舊制,雅俗之樂,皆隸太常。上精曉音律,以太常禮樂之司,不應典倡優雜伎;乃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樂,命右驍衛將軍范及為之使。又選樂工數百人,自教法曲於梨園,謂之“皇帝梨園弟子”。又教宮女使習之。又選伎女,置宜春院,給賜其家。禮部侍郎張廷珪、酸棗尉袁楚客皆上疏,以為:“上春秋鼎盛,宜崇經術,邇端士,尚樸素,深以悅鄭聲、好遊獵為戒。”上雖不能用,欲開言路,鹹嘉賞之。
中宗以來,貴戚爭營佛寺,奏度人為僧,兼以偽妄;富戶強丁多削髮以避徭役,所在充滿。姚崇上言:“佛圖澄不能存趙,鳩摩羅什不能存秦,齊襄、梁武,未免禍殃。但使蒼生安樂,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使壞正法!”上從之。丙寅,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以偽妄還俗者萬二千餘人。
初,營州都督治柳城以鎮撫奚、契丹,則天之世,都督趙文翽失政,奚、契丹攻陷之,是後寄治於幽州東漁陽城。或言:“靺鞨、奚、大欲降唐,正以唐不建營州,無所依投,為默啜所侵擾,故且附之;若唐復建營州,則相帥歸化矣。”并州長史、和戎大武等軍州節度大使薛訥信之,奏請擊契丹,復置營州;上亦以冷陘之役,欲討契丹。群臣姚崇等多諫。甲申,以訥同紫微黃門三品,將兵擊契丹,群臣乃不敢言。
薛王業之舅王仙童,侵暴百姓,御史彈奏;業為之請,敕紫微、黃門覆按。姚崇、盧懷慎等奏:“仙童罪狀明白,御史所言無所枉,不可縱舍。”上從之。由是貴戚束手。
二月,庚寅朔,太史奏太陽應虧不虧。姚崇表賀,請書之史冊;從之。
乙末,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同俄特勒及妹夫火拔頡利發、石阿失畢將兵圍北庭都護府,都護郭虔瓘擊敗之。同俄單騎逼城下,虔瓘伏壯士於道側,突起斬之。突厥請悉軍中資糧以贖同俄,聞其已死,慟哭而去。
丁未,敕:“自今所在毋得創建佛寺;舊寺頹壞應葺者,詣有司陳牒檢視,然後聽之。”
閏月,以鴻臚少卿、朔方軍副大總管王晙兼安北大都護、朔方道行軍大總管,令豐安、定遠、三受降城及旁側諸軍皆受晙節度。徙大都護府於中受降城,置兵屯田。
丁卯,復置十道按察使,以益州長史陸象先等為之。
上思徐有功用法平直,乙亥,以其子大理司直惀為恭陵令。竇孝諶之子光祿卿豳公希瑊等,請以己官爵讓惀以報其德,由是惀累遷申王府司馬。
丙子,申王成義請以其府錄事閻楚珪為其府參軍,上許之。姚崇、盧懷慎上言:“先嘗得旨,雲王公、駙馬有所奏請,非墨敕皆勿行。臣竊以量材授官,當歸有司;若緣親故之恩,得以官爵為惠,踵習近事,實紊紀綱。”事遂寢。由是請謁不行。
突厥石阿失畢既失同俄,不敢歸,癸未,與其妻來奔;以為右衛大將軍,封燕北郡王,命其妻曰金山公主。
或告太子少保劉幽求、太子詹事鍾紹京有怨望語,下紫微省按問,幽求等不服。姚崇、盧懷慎、薛訥言於上曰:“幽求等皆功臣,乍就閒職,微有沮喪,人情或然。功業既大,榮寵亦深,一朝下獄,慮驚遠聽。”戊子,貶幽求為睦州刺史,紹京為果州刺史,紫微侍郎王琚行邊軍未還,亦坐幽求黨貶澤州刺史。
敕:“涪州刺史周利貞等十三人,皆天后時酷吏,比周興等情狀差輕,宜放歸草澤,終身勿齒。”西突厥十姓酋長都擔叛。三月,己亥,磧西節度使阿史那獻克碎葉等鎮,擒斬都擔,降其部落二萬餘帳。
御史中丞姜晦以宗楚客等改中宗遺詔,青州刺史韋安石、太子賓客韋嗣立、刑部尚書趙彥昭、特進致仕李嶠,於時同為宰相,不能匡正,令監察御史郭震彈之;且言彥昭拜巫趙氏為姑,蒙婦人服,與妻乘車詣其家。甲辰,貶安石為沔州別駕,嗣立為岳州別駕,彥昭為袁州別駕,嶠為滁州別駕。安石至沔州,晦又奏安石嘗檢校定陵,盜隱官物,下州征贓。安石嘆曰:“此只應須我死耳。”憤恚而卒。晦,皎之弟也。
毀天樞,發匠熔其銅鐵,歷月不盡。先是,韋後亦於天街作石台,高數丈,以頌功德,至是並毀之。
夏,四月,辛巳,突厥可汗默啜復遣使求昏,自稱“乾和永清太駙馬、天上得果報天男、突厥聖天骨咄祿可汗”。
五月,己丑,以歲飢,悉罷員外、試、檢校官,自今非戰功及別敕,毋得注擬。
己酉,吐蕃相坌達延遺宰相書,請先遣解琬至河源正二國封疆,然後結盟。琬嘗為朔方大總管,故吐蕃請之。前此琬以金紫光祿大夫致仕,復召拜左散騎常侍而遣之。又命宰相復坌達延書,招懷之。琬上言:“吐蕃必陰懷叛計,請預屯兵十萬於秦、渭等州以備之。”
黃門監魏知古,本起小吏,因姚崇引薦,以至同為相。崇意輕之,請知古攝吏部尚書、知東都選事,遣吏部尚書宋璟於門下過官;知古銜之。崇二子分司東都,恃其父有德於知古,頗招權請託;知古歸,悉以聞。他日,上從容問崇:“卿子才性何如?今何官也?”崇揣知上意,對曰:“臣有三子,兩在東都,為人多欲而不謹,是必以事乾魏知古,臣未及問之耳。”上始以崇必為其子隱,及聞崇奏,喜問:“卿安從知之?”對曰:“知古微時,臣卵而翼之。臣子愚,以為知古必德臣,容其為非,故敢幹之耳。”上於是以崇為無私,而薄知古負崇,欲斥之。崇固請曰:“臣子無狀,撓陛下法,陛下赦其罪,已幸矣;苟因臣逐知古,天下必以陛下為私於臣,累聖政矣。”上久乃許之。辛亥,知古罷為工部尚書。
宋王成器,申王成義,上之兄也;岐王范,薛王業,上之弟也;豳王守禮,上之從兄也。上素友愛,近世帝王莫能及。初即位,為長枕大被,與兄弟同寢。諸王每旦朝於側門,退則相從宴飲、鬥雞、擊球,或獵於近郊,游賞別墅,中使存問相望於道。上聽朝罷,多從諸王游,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禮,飲食起居,相與同之。於殿中設五幄,與諸王更處其中,謂之五王帳。或講論賦詩,間以飲酒、博弈、遊獵,或自執絲竹;成器善笛,范善琵琶,與上共奏之。諸王或有疾,上為之終日不食,終夜不寢。業嘗疾,上方臨朝,須臾之間,使者十返。上親為業煮藥,回飆吹火,誤爇上須,左右驚救之。上曰:“但使王飲此藥而愈,須何足惜!”成器尤恭慎,未嘗議及時政,與人交結;上愈信重之,故讒間之言無自而入。然專以衣食聲色畜養娛樂之,不任以職事。群臣以成器等地逼,請循故事出刺外州。六月,丁巳,以宋王成器兼岐州刺史,申王成義兼幽州刺史,幽王守禮兼虢州刺史,令到官但領大綱,自餘州務,皆委上佐主之。是後諸王為都護、都督、刺史者並準此。
丙寅,吐蕃使其宰相尚欽藏來獻盟書。
上以風俗奢靡,秋,七月,乙未,制:“乘輿服御、金銀器玩,宜令有司銷毀,以供軍國之用;其珠玉、錦繡,焚於殿前;后妃以下,皆毋得服珠玉錦繡。”戊戌,敕:“百官所服帶及酒器、馬銜、鐙,三品以上,聽飾以玉,四品以金,五品以銀,自餘皆禁之;婦人服飾從其夫、子。其舊成錦繡,聽染為皁。自今天下更毋得採珠玉,織錦繡等物,違者杖一百,工人減一等。”罷兩京織錦坊。
臣光曰:明皇之始欲為治,能自刻厲節儉如此,晚節猶以奢敗。甚哉奢靡之易以溺人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可不慎哉!
薛訥與左臨門衛將軍杜賓客、定州刺史崔宣道等將兵六萬出檀州擊契丹。賓客以為“士卒盛夏負戈甲,齎資糧,深入寇境,難以成功。”訥曰:“盛夏草肥,羔犢孳息,因糧於敵,正得天時,一舉滅虜,不可失也。”行至灤水山峽中,契丹伏兵遮其前後,從山上擊之。唐兵大敗,死者什八九。訥與數十騎突圍得免,虜中嗤之,謂之“薛婆。”崔宣道將後軍,聞訥敗,亦走。訥歸罪於宣道及胡將李思敬等八人,制悉斬之於幽州。庚子,敕免訥死,削除其官爵;獨赦杜賓客之罪。
壬寅,以北庭都護郭虔瓘為涼州刺史、河西諸軍州節度使。
果州刺史鍾紹京心怨望,數上疏妄陳休咎;乙巳,貶溱州刺史。
丁未,房州刺史襄王重茂薨。輟朝三日,追謚曰殤皇帝。
戊申,禁百官家毋得與僧、尼、道士往還。壬子,禁人間鑄佛、寫經。
宋王成器等請獻興慶坊宅為離宮;甲寅,制許之,始作興慶宮,仍各賜成器等宅,環於宮側。又於宮西南置樓,題其西曰“花萼相輝之樓”,南曰“勤政務本之樓”。上或登樓,聞王奏樂,則召升樓同宴,或幸其所居盡歡,賞賚優渥。
乙卯,以岐王范兼絳州刺史,薛王業兼同州刺史。仍敕宋王以下每季二人入朝,周而復始。民間訛言上採擇女子以充掖庭。上聞之,八月,乙丑,令有司具車牛於崇明門,自選後宮無用者載還其家;敕曰:“燕寢之內,尚令罷遣;閭閻之間,足可知悉。”
乙亥,吐蕃將坌達延、乞力徐帥眾十萬寇臨洮,軍蘭州,至於渭源,掠取牧馬。命薛訥白衣攝左羽林將軍,為隴右防禦使。以右驍衛將軍常樂郭知運為副使,與太僕少卿王晙帥兵擊之。辛巳,大募勇士,詣河、隴就訥教習。
初,鄯州都督楊矩以九曲之地與吐蕃,其地肥饒。吐蕃就之畜牧,因以入寇,矩悔懼自殺。
乙酉,太子賓客薛謙光獻武后所制《豫州鼎銘》,其末云:“上玄降鑒,方建隆基。”以為上受命之符。姚崇表賀,且請宣示史官,頒告中外。
臣光曰:日食不驗,太史之過也;而君臣相賀,是誣天也。采偶然之文以為符命,小臣之諂也;而宰相因而實之,是侮其君也。上誣於天,下侮其君,以明皇之明,姚崇之賢,猶不免於是,豈不惜哉!
九月,戊申,上幸驪山溫湯。
敕以歲稔傷農,令諸州修常平倉法;江、嶺、淮、浙、劍南地下濕,不堪貯積,不在此例。
突厥可汗默啜衰老,昏虐愈甚;壬子,葛邏祿等部落詣涼州降。
冬,十月,吐蕃復寇渭源。丙辰,上下詔欲親征,發兵十餘萬人,馬四萬匹。
戊午,上還宮。
甲子,薛訥與吐蕃戰於武街,大破之。時太僕少卿隴右群牧使王晙帥所部二千人與訥會擊吐蕃。坌達延將吐蕃十萬屯大來谷,選勇士七百,衣胡服,夜襲之,多置鼓角於其後五里,前軍遇敵大呼,後人鳴鼓角以應之。虜以為大軍至,驚懼,自相殺傷,死者萬計。訥時在武街,去大來谷二十里,虜軍塞其中間;晙復夜出兵襲之,虜大潰,始得與訥軍合。同追奔至洮水,復戰於長城堡,又敗之,前後殺獲數萬人。豐安軍使王海賓戰死。乙丑,敕罷親征。
戊辰,姚崇、盧懷慎等奏:“頃者吐蕃以河為境,神龍中尚公主,遂逾河築城,置獨山、九曲兩軍,去積石三百里,又於河上造橋。今吐蕃既叛,宜毀橋拔城。”從之。
以王海賓之子忠嗣為朝散大夫、尚輦奉御,養之宮中。
己巳,突厥可汗默啜又遣使求昏,上許以來歲迎公主。
突厥十姓胡祿屋等諸部詣北庭請降,命都護郭虔瓘撫存之。
乙酉,命左驍衛郎將尉遲瑰使於吐蕃,宣慰金城公主。吐蕃遣其大臣宗俄因矛至洮水請和,用敵國禮;上不許。自是連歲犯邊。
十一月,辛卯,葬殤皇帝。
丙申,遣左散騎常侍解琬詣北庭宣慰突厥降者,隨便宜區處。
十二月,壬戌,沙陀金山入朝。
甲子,置隴右節度大使,領鄯、奉、河、渭、蘭、臨、武、洮、岷、郭、疊、宕十二州,以隴右防禦副使郭知運為之。
乙丑,立皇子嗣真為鄫王,嗣初為鄂王,嗣玄為鄄王。辛巳,立郢王嗣謙為皇太子。嗣真,上之長子,母曰劉華妃。嗣謙,次子也,母曰趙麗妃;麗妃以倡進,有寵於上,故立之。
是歲,置幽州節度、經略、鎮守大使,領幽、易、平、檀、媯、燕六州。
突騎施可汗守忠之弟遮弩恨所分部落少於其兄,遂叛入突厥,請為鄉導,以伐守忠。默啜遣兵二萬擊守忠,虜之而還。謂遮弩曰:“汝叛其兄,何有於我!”遂並殺之。

◎ 開元三年乙卯,公元七一五年

春,正月,癸卯,以盧懷慎檢校吏部尚書兼黃門監。懷慎清謹儉素,不營資產,雖貴為卿相,所得俸賜,隨散親舊。妻子不免饑寒,所居不蔽風雨。
姚崇嘗有子喪,謁告十餘日,政事委積。懷慎不能決,惶恐入謝於上。上曰:“朕以天下事委姚崇,以卿坐鎮雅俗耳。”崇既出,須臾,裁決俱盡,頗有得色,顧謂紫微舍人齊澣曰:“余為相,可比何人?”澣未對,崇曰:“何如管、晏?”澣曰:“管、晏之法雖不能施於後,猶能沒身。公所為法,隨復更之,似不及也。”崇曰:“然則竟如何?”澣曰:“公可謂救時之相耳。”崇喜,投筆曰:“救時之相,豈易得乎!”
懷慎與崇同為相,自以才不及崇,每事推之,時人謂之“伴食宰相。”
臣光曰:昔鮑叔之於管仲,子皮之於子產,皆位居其上,能知其賢而下之,授以國政;孔子美之。曹參自謂不及蕭何,一遵其法,無所變更;漢業以成。夫不肖用事,為其僚者,愛身保祿而從之,不顧國家之安危,是誠罪人也。賢智用事,為其僚者,愚惑以亂其治,專固以分其權,媢嫉以毀其功,愎戾以竊其名,是亦罪人也。崇,唐之賢相,懷慎與之同心戮力,以濟明皇太平之政,夫何罪哉!《秦誓》曰:“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它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懷慎之謂矣。御史大夫宋璟坐監朝堂杖人杖輕,貶睦州刺史。
突厥十勝降者前後萬餘帳。高麗莫離支文簡,十姓之婿也,二月,與夾跌都督思泰等亦自突厥帥眾來降;制皆以河南地處之。
三月,胡祿屋酋長支匐忌等入朝。上以十姓降者浸多,夏,四月,庚申,以右羽林大將軍薛訥為涼州鎮大總管,赤水等軍並受節度,居涼州;左衛大將軍郭虔瓘為朔州鎮大總管,和戎等軍並受節度,居并州,勒兵以備默啜。
默啜發兵擊葛邏祿、胡祿屋、鼠尼施等,屢破之;敕北庭都護湯嘉惠、左散騎常侍解琬等發兵救之。五月,壬辰,敕嘉惠等與葛邏祿、胡祿屋、鼠尼施及定邊道十總管阿史那獻互相應援。
山東大蝗,民或于田旁焚香膜拜設祭而不敢殺,姚崇奏遣御史督州縣捕而瘞之。議者以為蝗眾多,除不可盡;上亦疑之。崇曰:“今蝗滿山東,河南、北之人,流亡殆盡,豈可坐視食苗,曾不救乎!借使除之不盡,猶勝養以成災。”以乃從之。盧懷慎以為殺蝗太多,恐傷和氣。崇曰:“昔楚莊吞蛭而愈疾,孫叔殺蛇而致福,奈何不忍於蝗,而忍人之飢死乎?若使殺蝗有禍,崇請當之!”
秋,七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上謂宰相曰:“朕每讀書有所疑滯,無從質問;可選儒學之士,日使入內侍讀。”盧懷慎薦太常卿馬懷素。九月,戊寅,以懷素為左散騎常侍,使與右散騎常侍褚無量更日侍讀。每至閣門,令乘肩輿以進;或在別館道遠,聽於宮中乘馬。親送迎之,待以師傅之禮。以無量羸老,特為之造腰輿,在內殿令內侍舁之。
九姓思結都督磨散等來降;己未,悉除官遣還。
西南蠻寇邊,遣右驍衛將軍李玄道發戎、瀘、夔、巴、梁、鳳等州兵三萬人並舊屯兵討之。
壬戌,以涼州大總管薛訥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太僕卿呂延祚、靈州刺史杜賓客副之,以討突厥。
甲子,上幸鳳泉湯;十一月,己卯,還京師。
劉幽求自杭州剌史徙郴州剌史,憤恚,甲申,卒於道。
丁酉,以左羽林大將軍郭虔瓘兼安西大都護、四鎮經略大使。虔瓘請募關中兵萬人詣安西討擊,皆給遞馱及熟食;敕許之。將作大匠韋湊上疏,以為:“今西域服從,雖或時有小盜竊,舊鎮兵足以制之。關中常宜充實,以強幹弱枝。自頃西北二虜寇邊,凡在丁壯,征行略盡,豈宜更募驍勇,遠資荒服!又,一萬征人行六千餘里,鹹給遞馱熟食,道次州縣,將何以供!秦、隴之西,戶口漸少,涼州已往,沙磧悠然,遣彼居人,如何取濟?縱令必克,其獲幾何?儻稽天誅,無乃甚損!請計所用、所得,校其多少,則知利害。昔唐堯之代,兼愛夷、夏,中外乂安;漢武窮兵遠征,雖多克獲,而中國疲耗。今論帝王之盛德者,皆歸唐堯,不歸漢武;況邀功不成者,復何足比議乎!”時姚崇亦以虔瓘之策為不然。既而虔瓘卒無功。
初,監察御史張孝嵩奉使廓州還,陳磧西利害,請往察其形勢;上許之,聽以便宜從事。
枝汗那者,古烏孫也,內附歲久。吐蕃與大食共立阿了達為王,發兵攻之,枝汗那王兵敗,奔安西求救。孝嵩謂都護呂休璟曰:“不救則無以號令西域。”遂帥旁側戎落兵萬餘人,出龜茲西數千里,下數百城,長驅而進。是月,攻阿了達於連城。孝嵩自擐甲督士卒急攻,自巳至酉,屠其三城,俘斬千餘級,阿了達與數騎逃入山谷。孝嵩傳檄諸國,威振西域,大食、康居、大宛、罽賓等八國皆遣使請降。勒石紀功而還。會有言其贓污者,坐系涼州獄,貶靈州兵曹參軍。
京兆尹崔日知貪暴不法,御史大夫李傑將糾之,日知反構傑罪。十二月,侍御史楊瑒廷奏曰:“若糾彈之司,使奸人得而恐愒,則御史台可廢矣。”上遽命傑視事如故,貶日知為歙縣丞。
或上言:“按察使徒煩擾公私,請精簡刺史、縣令,停按察使。”上命召尚書省官議之。姚崇以為:“今止擇十使,猶患未盡得人,況天下三百餘州,縣多數倍,安得刺史、縣令皆稱其職乎!”乃止。
尚書左丞韋玢奏:“郎官多不舉職,請沙汰,改授他官。”玢尋出為刺史,宰相奏擬冀州,敕改小州。姚崇奏言:“台郎寬怠及不稱職,玢請沙汰,乃是奉公。台郎甫爾改官,玢即貶黜於外,議者皆謂郎官謗傷。臣恐後來左右丞指以為戒,則省事何從而舉矣!伏望聖慈祥察,使當官者無所疑懼。”乃除冀州刺史。
突騎施守忠既死,默啜兵還,守忠部將蘇祿鳩集餘眾,為之酋長。蘇祿頗善綏撫,十姓部落稍稍歸之,有眾二十萬,遂據有西方,尋遣使入見。是歲,以蘇祿為左羽林大將軍、金方道經略大使。
皇后妹夫尚衣奉御長孫昕以細故與御史大夫李傑不協。

◎ 開元四年丙辰,公元七一六年

春,正月,昕與其妹夫楊仙玉於里巷伺傑而毆之。傑上表自訴曰:“髮膚見毀,雖則育心,冠冕被陵,誠為辱國。”上大怒,命於朝堂杖殺,以謝百僚,仍以敕書慰傑曰:“昕等朕之密戚,不能訓導,使陵犯衣冠,雖置以極刑,未足謝罪。卿宜以剛腸疾惡,勿以凶人介意。”
丁亥,宋王成器更名憲,申王成義更為名捴。
乙酉,隴右節度使郭虔瓘奏,奴石良才等八人皆有戰功,請除游擊將軍。敕下,盧懷慎等奏曰:“郭虔瓘恃其微效,輒侮彝章,為奴請五品,實亂綱紀,不可許。”上從之。
丙午,以鄫王嗣真為安北大都護、安撫河東、關內、隴右諸蕃大使,以安北大都護張知運為之副。陝王嗣升為安西大都護、安撫河西四鎮諸蕃大使,以安西都護郭虔瓘為之副。二王皆不出閣。諸王遙領節度自此始。
二月,丙辰,上幸驪山溫湯。
吐蕃圍松州。
丁卯,上還宮。
辛未,以尚書右丞倪若水為汴州刺史兼河南採訪使。
上雖欲重都督、刺史,選京官才望者為之,然當時士大夫猶輕外任。揚州採訪使班景倩入為大理少卿,過大梁,若水餞之行,立望其行塵,久之乃返,謂官屬曰:“班生此行,何異登仙!”
癸西,松州都督孫仁獻襲擊吐蕃於城下,大破之。
上嘗遣宦官詣江南取、鸂鶒等,欲置苑中,使者所至煩擾。道過汴州,倪若水上言:“今農桑方急,而羅捕禽鳥以供園池之玩,遠自江、嶺,水陸傳送,食為粱肉。道路觀者,豈不以陛下為賤人而貴鳥乎?陛下方當以鳳凰為凡鳥,麒麟為凡獸,況、鸂鶒,曷足貴也!”上手敕謝若水,賜帛四十段,縱散其鳥。
山東蝗復大起,姚崇又命捕之。倪若水謂:“蝗乃天災,非人力所及,宜修德以禳之。劉聰時,常捕埋之,為害益甚。”拒御史,不從其命。崇牒若水曰:“劉聰偽主,德不勝妖;今日聖朝,妖不勝德。古之良守,蝗不入境。若其修德可免,彼豈無德致然?”若水乃不敢違。夏,五月,甲辰,敕委使者詳察州縣捕蝗勤惰者,各以名聞。由是連歲蝗災,不至大飢。
或言於上曰:“今歲選敘大濫,縣令非才。”及入謝,上悉召縣令於宣政殿庭,試以理人策。惟鄄城令韋濟詞理第一,擢為醴泉令。餘二百餘人不入第,且令之官;四十五人放歸學問。吏部侍郎盧從願左遷豫州剌史,李朝隱左遷滑州刺史。從願典選六年,與朝隱皆名稱職。初,高宗之世,馬載、裴行檢在吏部,最有名,時人稱吏部前有馬、裴,後有盧、李。濟,嗣立之子也。
有胡人上言海南多珠翠奇寶,可往營致,因言市舶之利;又欲往師子國求靈藥及善醫之嫗,置之宮掖。上命監察御史楊范臣與胡人偕往求之,范臣從容奏曰:“陛下前年焚珠玉、錦繡,示不復用。今所求者何以異於所焚者乎!彼市舶與商賈爭利,殆非王者之體。胡藥之性,中國多不能知;況於胡嫗,豈宜置之宮掖!夫御史,天子耳目之官,必有軍國大事,臣雖觸冒炎瘴,死不敢辭。此特胡人眩惑求媚,無益聖德,竊恐非陛下之意,願熟思之。”上遽自引咎,慰諭而罷之。
六月,癸亥,上皇崩於百福殿。己巳,以上女萬安公主為女官,欲以追福。
癸酉,拔曳固斬突厥可汗默啜首來獻。時默啜北擊拔曳固,大破之於獨樂水,恃勝輕歸,不復設備,遇拔曳固迸卒頡質略,自柳林突出,斬之。時大武軍子將郝靈荃奉使在突厥,頡質略以其首歸之,與偕詣闕,懸其首於廣街。拔曳固、回紇、同羅、、仆固五部皆來降,置於大武軍北。
默啜之子小可汗立,骨咄祿之子闕特勒擊殺之,及默啜諸子、親信略盡;立其兄左賢王默棘連,是為毘伽可汗,國人謂之“小殺”。毘伽以國固讓闕特勒,闕特勒不受;乃以為左賢王,專典兵馬。
秋,七月,壬辰,太常博士陳貞節、蘇獻以太廟七室已滿,請遷中宗神主於別廟,奉睿宗神主祔太廟;從之。又奏遷昭成皇后祔睿宗室,肅明皇后留祀於儀坤廟。八月,乙巳,立中宗廟於太廟之西。
辛未,契丹李失活、奚李大酺帥所部來降。制以失活為松漠郡王、行左金吾大將軍兼松漠都督,因其八部落酋長,拜為刺史;又以將軍薛泰督軍鎮撫之。大酺為饒樂郡王、行右金吾大將軍兼饒樂都督。失活,盡忠之從父弟也。
吐蕃復請和,上許之。
突厥默啜既死,奚、契丹、拔曳固等諸部皆內附,突騎施蘇祿復自立為可汗。突厥部落多離散,毘伽可汗患之,乃召默啜時牙官暾欲谷,以為謀主。暾欲谷年七十餘,多智略,國人信服之,突厥降戶處河曲者,聞毘伽立,多復叛歸之。
并州長史王晙上言:“此屬徒以其國喪亂,故相帥來降;若彼安寧,必復叛去。今置之河曲,此屬桀黠,實難制御,往往不受軍州約束,興兵剽掠;聞其逃者已多與虜聲問往來,通傳委曲。乃是畜養此屬使為間諜,日月滋久,奸詐愈深,窺伺邊隙,將成大患。虜騎南牧,必為內應,來逼軍州,表里受敵,雖有韓、彭,不能取勝矣。願以秋、冬之交,大集兵眾,諭以利害,給其資糧,徙之內地。二十年外,漸變舊俗,皆成勁兵;雖一時暫勞,然永久安靖。比者守邊將吏及出境使人,多為諛辭,皆非事實,或雲北虜破滅,或雲降戶妥貼,皆欲自衒其功,非能盡忠徇國。願察斯利口,忽忘遠慮。議者必曰:‘國家向時已嘗置降戶於河曲,皆獲安寧,今何所疑!’此則事同時異,不可不察。向者頡利既亡,降者無復異心,故得久安無變。今北虜尚存,此屬或畏其威,或懷其惠,或其親屬,豈樂南來!較之彼時,固不侔矣。以臣愚慮,徙之內地,上也;多屯士馬,大為之備,華、夷相參,人勞費廣,次也;正如今日,下也。願審茲三策,擇利而行,縱使因徙逃亡,得者皆為唐有;若留至河冰,恐必有變。”
疏奏,未報;降戶夾跌思泰、阿悉爛等果叛。冬,十月,甲辰,命朔方大總管薛訥發兵追討之。王晙引并州兵西濟河,晝夜兼行,追擊叛者,破之,斬獲三千級。
先是,單于副都護張知運悉收降戶兵仗,令渡河而南,降戶怨怒。御史中丞姜晦為巡邊使,降戶訴無弓矢,不得射獵,晦悉還之;降戶得之,遂叛。張知運不設備,與之戰於青剛嶺,為虜所擒,欲送突厥;至綏州境,將軍郭知運以朔方兵邀擊之,大破其眾於黑山呼延谷,虜釋張知運而去。上以張知運喪師,斬之以徇。毘伽可汗既得思泰等,欲南入為寇。暾欲谷曰:“唐主英武,民和年豐,未有間隙,不可動也。我眾新集,力尚疲羸,且當息養數年,始可觀變而舉。”毘伽又欲築城,並立寺觀,暾欲谷曰:“不可。突厥人徒稀少,不及唐家百分之一,所以能與為敵者,正以逐水草,居處無常,射獵為業,人皆習武,強則進兵抄掠,弱則竄伏山林。唐兵雖多,無所施用。若築城而居,變更舊俗,一朝失利,必為所滅。釋、老之法,教人仁弱,非用武爭勝之術,不可崇也。”毘伽乃止。
庚午,葬大聖皇帝於橋陵,廟號睿宗。御史大夫李傑護橋陵作,判官王旭犯贓,傑按之,反為所構,左遷衢州刺史。
十一月,己卯,黃門監盧懷慎疾亟,上表薦宋璟、李傑、李朝隱、盧從願並明時重器,所坐者小,所棄者大,望垂矜錄;上深納之。乙未,薨。家無餘蓄,惟一老蒼頭,請自鬻以辦喪事。
丙申,以尚書左丞源乾曜為黃門侍郎、同平章事。
姚崇無居第,寓居罔極寺,以病痁謁告。上遣使問飲食起居狀,日數十輩。源乾曜奏事或稱旨,上輒曰:“此必姚宗之謀也。”或不稱旨,輒曰:“何不與姚崇議之!”乾曜常謝實然。每有大事,上常令乾曜就寺問崇。癸卯,乾曜請遷崇於四方館,仍聽家人入侍疾;上許之。崇以四方館有簿書,非病者所宜外,固辭。上曰:“設四方館,為官吏也;使卿居之,為社稷也。恨不可使卿居禁中耳,此何足辭!”崇子光祿少卿彝、宗正少卿異,廣通賓客,頗受饋遺,為時所譏。主書趙誨為崇所親信,受胡人賂,事覺,上親鞫問,下獄當死。崇復營救,上由是不悅。會曲赦京城,敕特標誨名,杖之一百,流嶺南。崇由是憂懼,數請避相位,薦廣州都督宋璟自代。
十二月,上將幸東都,以璟為刑部尚書、西京留守,令馳驛詣闕,遣內侍、將軍楊思勖迎之。璟風度凝遠,人莫測其際,在塗竟不與思勖交言。思勖素貴幸,歸,訴於上,上嗟嘆良久,益重璟。
丙辰,上幸驪山溫湯;乙丑,還宮。
閏月,己亥,姚崇罷為開府儀同三司,源乾曜罷為京兆尹、西京留守,以刑部尚書宋璟守吏部尚書兼黃門監,紫微侍郎蘇頲同平章事。
璟為相,務在擇人,隨材授任,使百官各稱其積;刑賞無私,敢犯顏正諫。上甚敬憚之,雖不合意,亦曲從之。
突厥默啜自則天世為中國患,朝廷旰食,傾天下之力不能克;郝靈荃得其首,自謂不世之功。璟以天子好武功,恐好事者競生心徼倖,痛抑其賞,逾年始授郎將;靈荃慟哭而死。
璟與蘇頲相得甚厚,頲遇事多讓於璟,頲每論事則頲為之助。璟嘗謂人曰:“吾與蘇氏父子皆同居相府,僕射寬厚,誠為國器,然獻可替否,吏事精敏,則黃門過其父矣。”
姚、宋相繼為相,崇善應變成務,璟善守法持正;二人志操不同,然協心輔佐,使賦役寬平,刑罰清省,百姓富遮。唐世賢相,前稱房、杜,後稱姚、宋,他人莫得比焉。二人每進見,上輒為之起,去則臨軒送之。及李林甫為相,雖寵任過於姚、宋,然禮遇殊卑薄矣。紫微舍人高仲舒博通典籍,齊澣練習時務,姚、宋每坐二人以質所疑,既而嘆曰:“欲知古,問高群,欲知今,問齊君,可以無缺政矣。”
辛丑,罷十道按察使。
舊制,六品以下官皆委尚書省奏擬。是歲,始制員外郎、御史、起居、遺、補不擬。

◎ 開元五年丁巳,公元七一七年

春,正月,癸卯,太廟四室壞,上素服避正殿。時上將幸東都,以問宋璟、蘇頲,對曰:“陛下三年之制未終,遽爾行幸,恐未契天心,災異為戒;願且停車駕。”又問姚崇,對曰:“太廟屋材,皆苻堅時物,歲久朽腐而壞,適與行期相會,何足異也!且王者以四海為家,陛下以關中不稔幸東都,百司供擬已備,不可失信;但應遷神主於太極殿,更修太廟,如期自行耳。”上大喜,從之,賜崇絹二百匹。己酉,上行享禮於太極殿,命姚崇五日一朝,仍入閣供奉,恩禮更厚,有大政輒訪焉。右散騎常侍褚無量上言:“隋文帝富有天下,遷都之日,豈取苻氏舊材以立太廟乎?此特諛臣之言耳。願陛下克謹天戒,訥忠諫,遠諂諛。”上弗聽。
辛亥,行幸東都。達崤谷,道隘不治;上欲免河南尹及知頓使官,宋璟諫曰:“陛下方事巡幸,今以此罪二臣,臣恐將來民受其弊。”上遽命釋之。璟曰:“陛下罪之,以臣言而免之,是臣代陛下受德也;請令待罪朝堂而後赦之。”上從之。
二月,甲戌,至東都,赦天下。
奚、契丹既內附,貝州刺史宋慶禮建議,請復營州。三月,庚戌,制復置營州都督於柳城,兼平盧軍使,管內州縣鎮戍皆如其舊;以太子詹事姜師度為營田、支度使,與慶禮等築之,三旬而畢。慶禮清勤嚴肅,開屯田八十餘所,招安流散,數年之間,倉廩充實,市邑浸繁。
夏,四月,甲戌,賜奚王李大酺妃辛氏號固安公主。
己丑,皇子嗣一卒,追立為夏王,謚曰悼。嗣一母武惠妃,攸止之女也。
突騎施酋長左羽林大將軍蘇祿部眾浸強,雖職貢不乏,陰有窺邊之志。五月,十姓可汗阿史那獻欲發葛邏祿兵擊之,上不許。
初,上微時,與太常卿姜皎親善。及誅竇懷貞等,皎預有功。由是寵遇群臣莫及,常出入臥內,與后妃連榻宴飲,賞賜不可勝紀。弟晦,亦以皎故累遷吏部侍郎。宋璟言皎兄弟權寵太盛,非所以安之,上亦以為然。秋,七月,庚子,以晦為宗正卿,因下制曰:“西漢諸將,以權貴不全;南陽故人,以優閒自保。皎宜放歸田園,散官、勛、封皆如故。”
壬寅,隴右節度使郭知運大破吐蕃於九曲。
安西副大都護湯嘉惠奏突騎施引大食、吐蕃,謀取四鎮,圍缽換及大石城,已發三姓葛邏祿兵與阿史那獻擊之。
并州長史張嘉貞上言:“突厥九姓新降者,散居太原以北,請宿重兵以鎮之。”辛酉,置天兵軍於并州,集兵八萬,以嘉貞為天兵軍大使。
太常少卿王仁惠等奏則天立明堂不合古制;又,明堂尚質,而窮極奢侈,密邇宮掖,人神雜擾。甲子,制復以明堂為乾元殿,冬至、元日受朝賀,季秋大享,復就圜丘。
九月,中書、門下省及侍中皆復舊名。貞觀之制,中書、門下及三品官入奏事,必使諫官、史官隨之,有失則匡正,美惡必記之;諸司皆於正牙奏事,御史彈百官,服豸冠,對仗讀彈文;故大臣不得專君而小臣不得為讒慝。及許敬宗、李義府用事,政多私僻,奏事官多俟仗下,於御坐前屏左右密奏,監奏御史及待制官遠立以俟其退;諫官、史官皆隨仗出,仗下後事,不復預聞。武后以法制群下,諫官、御史得以風聞言事,自御史大夫至監察得互相彈奏,率以險詖相傾覆。及宋璟為相,欲復貞觀之政,戊申,制:“自今事非的須秘密者,皆令對仗奏聞,史官自依故事。”
冬,十月,癸酉,伊闕人孫平子上言:“《春秋》譏魯躋僖公;今遷中宗於別廟而祀睿宗,正與魯同。兄臣於弟,猶不可躋,況弟臣於兄,可躋之於兄上乎!若以兄弟同昭,則不應出兄置於別廟。願下群臣博議,遷中宗入廟。”事下禮官,太常博士陳貞節、馮宗、蘇獻議,以為:“七代之廟,不數兄弟。殷代或兄弟四人相繼為君,若數以為代,則無祖禰之祭矣。今睿宗之室當亞高宗,故為中宗特立別廟。中宗既升新廟,睿宗乃祔高宗,何嘗躋居中宗之上?而平子引躋僖公為證,誣罔聖朝,漸不可長。”時論多是平子,上亦以為然,故議久不決。蘇獻,頲之從祖兄也,故頲右之。卒從禮官議。平子論之不巳,謫為康州都城尉。
新廟成。戊寅,神主祔廟。
上命宋璟、蘇頲為諸皇子制名及國邑之號,又令別制一佳名及佳號進之。璟等上言:“七子均養,著於《國風》。今臣等所制名號各三十餘,輒混同以進,以彰陛下覆燾無偏之德。”上甚善之。
十一月,丙申,契丹王李失活入朝。十二月,壬午,以東平王外孫楊氏為永樂公主,妻之。
秘書監馬懷素奏:“省中書散亂訛缺,請選學術之士二十人整經校補。”從之。於是搜訪逸書,選吏繕寫,命國子博士尹知章、桑泉尉韋述等二十人同刊正,以左散騎常侍褚無量為之使,於乾元殿前編校群書。

段譯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上之中開元二年(甲寅、714)
唐紀二十七唐玄宗開元二年(甲寅,公元714年)
[1]春,正月,壬申,制:“選京官有才識者除都督、刺史,都督、刺史有政跡者除京官,使出入常均,永為恆式。”
[1]春季,正月壬申(十三日),唐玄宗頒布制命:“要選拔那些有才能見識的京官擔任都督、刺史,選擇政績顯著的都督、刺史擔任京官,使官員的外放和入朝任職保持均衡,並永遠以此為常規。”
[2]己卯,以盧懷慎檢校黃門監。
[2]己卯(二十日),唐玄宗任命盧懷慎為檢校黃門監。
[3]舊制,雅俗之樂,皆隸太常。上精曉音律,以太常禮樂之司,不應典倡優雜伎;乃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樂,命右驍衛將軍范及為之使。又選樂工數百人,自教法曲於梨園,謂之“皇帝梨園弟子”。又教宮中使習之。又選伎女,置宜春院,給賜其家。禮部侍郎張廷、酸棗尉袁楚客皆上疏,以為“上春秋鼎盛,宜崇經術,邇端士,尚樸素;深以悅鄭聲、好遊獵為戒。”上雖不能用,鹹嘉賞之。
[3]依舊制規定,凡屬音樂,不論雅俗,統歸太常寺管轄。唐玄宗精曉音律,他認為太常寺是朝廷掌管禮樂的部門,不應當兼管歌舞雜技藝人和各種遊戲雜耍;於是他下詔另設左右教坊來專門教授俗樂,並任命右驍衛將軍范及為主管官。此外,唐玄宗還挑選了數百名樂工,親自在梨園教他們演奏法曲,這些人在當時被稱為“皇帝梨園弟子”。唐玄宗還教宮中的人學習法曲。唐玄宗又挑選了一些歌伎和舞女,安置在宜春院,由官府各賜給她們家中財物。禮部侍郎張廷、酸棗尉袁楚客二人都為此而上疏,認為:“陛下年紀輕輕,應當尊崇經學儒術,親近方正之士,崇尚樸素。臣以為陛下應當以喜歡靡靡之音、好巡遊狩獵為戒。”唐玄宗雖然未能採納他們的建議,但都對他們表示讚賞。
[4]中宗以來,貴戚爭營佛寺,奏度人為僧,兼以偽妄;富戶強丁多削髮以避徭役,所在充滿。姚崇上言:“佛圖澄不能存趙,鳩摩羅什不能存秦,齊襄、梁武,未免禍殃。但使蒼生安樂,即是福身;何用妄度奸人,使壞正法!”上從之。丙寅,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以偽妄還俗者萬二千餘人。
[4]自唐中宗即位以來,皇親國戚競相建設佛寺,奏請度人出家為和尚,其中有不少弄虛作假的;富裕人家的子弟以及身強力壯的男子紛紛削髮為僧以逃避徭役,這種人簡直到處都是。姚崇向唐玄宗建議道:“佛圖澄未能使後趙國運長久,鳩摩羅什也無法使後秦免於覆亡,齊襄帝、梁武帝同樣未能免於國破家亡。只要陛下能夠使百姓安居樂業,就是有福之身,哪裡用得著剃度奸詐之徒為僧,讓他們敗壞佛法呢!”唐玄宗採納了他的建議。丙寅(疑誤),唐玄宗命令有關部門篩選淘汰全國的和尚尼姑,因弄虛作假被勒令還俗的僧尼總計一萬二千餘人。
[5]初,營州都督治柳城以鎮撫奚、契丹,則天之世,都督趙文失政,奚、契丹攻陷之,是後寄治幽州東漁陽城。或言:“、奚、大欲降唐,正以唐不建營州,無所依投,為默啜所侵擾,故且附之;若唐復建營州,則相帥歸化矣。”并州長史、和戎·大武等軍州節度大使薛訥信之,奏請擊契丹,復置營州;上亦以冷陘之役,欲討契丹。群臣姚崇等多諫。甲申,以訥同紫微黃門三品,將兵擊契丹,群臣乃不敢言。
[5]當初營州都督治所設在柳城,以鎮撫奚和契丹,武則天時期,營州都督趙文執行政策失當,柳城被奚、契丹攻陷,此後營州治所就寄居在幽州東部的漁陽城。當地有人傳說:“、奚、等部落很想歸降大唐,只是由於大唐不在柳城設立營州,所以無所依附投靠,再加上被突厥可汗默啜侵擾,故而暫時依附突厥;假如大唐又在柳城設立營州,那么這些部落就會一個接一個地前來歸附。”并州長史兼和戎、大武等軍州節度大使薛訥聽信了這種傳聞,上奏請求進攻契丹,重建營州;唐玄宗也因唐軍在冷涇一役中大敗的緣故而一直想出兵討伐契丹。姚崇等大臣們紛紛諫阻。甲申(二十五日),唐玄宗任命薛訥為同紫微黃門三品,率兵攻討契丹,群臣於是不敢再向玄宗諫阻這件事。
[6]薛王業之舅王仙童,侵暴百姓,御史彈奏;業為之請,敕紫微、黃門覆按。姚崇、盧懷慎等奏:“仙童罪狀明白,御史所言無所枉,不可縱舍。”上從之 。由是貴戚束手。
[6]薛王李業的舅父王仙童侵奪欺凌百姓,被御史上奏彈劾;李業為他求情,唐玄宗於是讓紫微、黃門複審此案。姚崇、盧懷慎等人奏稱道:“王仙童的罪狀清楚明白,御史對他的彈劾也並無冤枉之處,不能對他放縱寬宥。”唐玄宗同意了他們的意見。從此皇親國戚們收斂了一些。
[7]二月,庚寅朔,太史奏太陽應虧不虧。姚崇表賀,請書之史冊;從之。
[7]二月,庚寅朔(疑誤),太史上奏說是太陽應當虧食卻沒有虧食。姚崇向玄宗上表致賀,並請求將這件事載入史冊,玄宗對此表示同意。
[8]乙未,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同俄特勒及妹夫火拔頡利發、石阿失畢將兵圍北庭都護府,都護郭虔擊破之。同俄單騎逼城下,虔伏壯士於道側,突起斬之。突厥請悉軍中資糧以贖同俄,聞其已死,慟哭而去。
[8]乙未(初七),突厥可汗默啜派他的兒子同俄特勒、妹夫火拔頡利發、石阿失畢率兵圍攻北庭都護府,都護郭虔將突厥兵擊敗。同俄特勒單槍匹馬逼近城下,被郭虔事先埋伏在路旁的勇士躍起斬首。突厥人請求用軍中的所有物資換回同俄特勒,後得知他已被殺死,慟哭而去。
[9]丁未,敕:“自今所在毋得創建佛寺;舊寺頹壞應葺者,詣有司陳牒檢視,然後聽之。”
[9]丁未(十九日),唐玄宗發布敕命:“從今以後各地均不得新建佛寺;原有的佛寺已毀壞應修繕的,一律到有關部門申報,經檢查屬實,才允許動工修繕。”
[10]閏月,以鴻臚少卿、朔方軍副大總管王兼安北大都護、朔方道行軍大總管,令豐安、定遠、三受降城及旁側諸軍皆受節度。徙大都護府於中受降城,置兵屯田。
[10]閏二月,唐玄宗任命鴻臚寺少卿、朔方軍副大總管王兼任安北大都護、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命令豐安、定遠、三受降城以及周圍各軍統歸王指揮調度,並且將安北大都護府遷到中受降城,在那裡駐紮軍隊,實行屯田。
[11]丁卯,復置十道按察使,以益州長史陸象先等為之。
[11]丁卯(初九),唐玄宗下詔恢復十道按察使的建置,派益州長史陸象先等人充任按察使。
[12]上思徐有功用法平直,乙亥,以其子大理司直為恭陵令。竇孝諶之子光祿卿豳公希等請以己官爵讓以報其德,由是累遷申王府司馬。
[12]唐玄宗考慮到徐有功執法公平正直,便於乙亥日(十七日)任命他的兒子、大理司直徐為恭陵令。竇孝諶之子、光祿卿、豳公竇希等人請求將自己的官爵讓給徐以報答徐有功的恩德,所以徐得以從大理司直連續升遷為申王府司馬。
[13]丙子,申王成義請以其府錄事閻楚為其府參軍,上許之。姚崇、盧懷慎上言,“先嘗得旨,雲王公、駙馬有所奏請,非墨敕皆勿行。臣竊以量材授官,當歸有司;若緣親故之恩,得以官爵為惠,踵習近事,實紊紀綱。”事遂寢。由是請謁不行。
[13]丙子(十八日),申王李成義請求唐玄宗同意將自己的王府錄事閆楚任命為王府參軍,唐玄宗表示同意。姚崇和盧懷慎向玄宗進諫道:“臣等在此之前曾得到陛下的旨意,說凡王公、駙馬有所奏請,如果沒有陛下親筆書寫的墨敕,均不能生效。臣認為根據才能授予官職,是有關部門的職權;倘若由於有親朋故舊的恩情,就可以以朝廷的官爵相贈,那就是繼承中宗皇帝的弊政,這樣做實際會紊亂朝廷的法度。”於是這件事便擱置下來。從此請託之風不再流行。
[14]突厥石阿失畢既失同俄,不敢歸;癸未,與其妻來奔,以為右衛大將軍,封燕北郡王。命其妻曰金山公主。
[14]突厥石阿失畢因損折了可汗之子同俄特勒,不敢回到突厥;癸未(二十五日),石阿失畢攜其妻子投奔唐朝,被唐玄宗任命為右衛大將軍,封燕北郡王,其妻被冊封為金山公主。
[15]或告太子少保劉幽求、太子詹事鍾紹京有怨望語,下紫微省按問,幽求等不服。姚崇、盧懷慎、薛訥言於上曰:“幽求等皆功臣,乍就閒職,微有沮喪,人情或然。功業既大,榮寵亦深,一朝下獄,恐驚遠聽。”戊子,貶幽求為睦州刺史,紹京為果州刺史。紫微侍郎王琚行邊軍未還,亦坐幽求黨貶澤州刺史。
[15]有人告發太子少保劉幽求、太子詹事鍾紹京有不滿言論,玄宗下令將此二人交由紫微省審訊,劉幽求等人表示不服。姚崇、盧懷慎、薛訥對玄宗進諫道:“劉幽求等人都是功臣,現在突然擔任沒有實權的閒職,心中稍微有點沮喪,這也是人之常情。他們立下的功勳既大,獲得的恩寵也深,一旦因一點小事就被逮捕下獄,恐怕會使天下人感到震驚。”戊子(疑誤),唐玄宗將劉幽求貶為睦州刺史,將鍾紹京貶為果州刺史。奉旨巡視邊防部隊尚未回朝的紫微侍郎王琚,也因是劉幽求的同黨而獲罪,被貶為澤州刺史。
[16]敕:“涪州刺史周利貞等十三人,皆天后時酷吏,比周興等情狀差輕,宜放歸草澤,終身勿齒。”
[16]唐玄宗頒下敕命:“涪州刺史周利貞等十三人,都是則天大聖皇后時期的酷吏,只不過是比起周興等人罪狀稍微輕一些,應當削奪這些人的官爵,將他們放歸民間,終身不予錄用。”
[17]西突厥十姓酋長都擔叛。三月,己亥,磧西節度使阿史那獻克碎葉等鎮,擒斬都擔,降其部落二萬餘帳。
[17]西突厥十姓酋長都擔反叛朝廷。三月,己亥(十二日),磧西節度使阿史那獻攻克碎葉等鎮,活捉都擔並將其斬首,招降了他的部落共二萬餘帳。
[18]御史中丞姜晦以宗楚客等改中宗遺詔,青州刺史韋安石、太子賓客韋嗣立、刑部尚書趙彥昭、特進致仕李嶠,於時同為宰相,不能匡正,令監察御史郭震彈之;且言彥昭拜巫趙氏為姑,蒙婦人服,與妻乘車詣其家。甲辰,貶安石為沔州別駕,嗣立為岳州別駕,彥昭為袁州別駕,嶠為滁州別駕。安石至沔州,晦又奏安石嘗檢校定陵,盜隱官物,下州征贓。安石嘆曰:“此祗應須我死耳。”憤恚而卒。晦,皎之弟也。
[18]御史中丞姜晦認為宗楚客等人篡改中宗皇帝的遺詔時,現任的青州刺史韋安石、太子賓客韋嗣立、刑部尚書趙彥昭、以特進資格退休的李嶠四人都在朝為相,卻不能對這種行為加以匡正,便指使監察御史郭震上疏彈劾他們;並且還提到了趙彥昭拜女巫趙氏為姑,身披婦人衣裝,和自己的妻子一起乘車到趙氏家中去等事。甲辰(十七日),唐玄宗將韋安石貶為沔州別駕,將韋嗣立貶為岳州別駕,將趙彥昭貶為袁州別駕,將李嶠貶為滁州別駕。韋安石抵達沔州後,姜晦又向玄宗上奏說韋安石曾在督察中宗定陵的建造時盜竊隱藏官府財物,並且發文書到沔州向韋安石要贓物。韋安石感嘆道:“這只不過是想要我死罷了。”終於憤憤而死。姜晦是姜皎的弟弟。
[19]毀天樞,發匠熔其鐵錢,歷月不盡。先是,韋後亦於天街作石台,高數丈,以頌功德,至是並毀之。
[19]唐玄宗下令搗毀天樞,並調工匠熔化天樞上的銅鐵,歷時一月之久仍未熔完。此前韋後為歌頌自己的功德也在西京長安朱雀街上建造了一個高達數丈的石台,這次也被唐玄宗下令一起搗毀。
[20]夏,四月,辛巳,突厥可汗默啜復遣使求婚,自稱“乾和永清太駙馬、天上得果報天男、突厥聖天骨咄祿可汗。”
[20]夏季,四月,辛巳(二十五日),突厥可汗默啜又派遣使者入朝求婚,他自稱為“乾和永清太駙馬、天上得果報天男、突厥聖天骨咄祿可汗”。
[21]五月,己丑,以歲飢,悉罷員外、試、檢校官,自今非有戰功及別敕,毋得注擬。
[21]五月,己丑(初三),由於糧食歉收的緣故,唐玄宗下詔罷除所有員外官、試官、檢校官,並且規定以後這三種官,除非是立有戰功或者是由皇帝降下別敕特行錄用,吏部和兵部一律不得注擬。
[22]己酉,吐蕃相坌達延,遺宰相書,請先遣解琬至河源正二國封疆,然後結盟。琬嘗為朔方大總管,故吐蕃請之。前此琬以金紫光祿大夫致仕,復召拜左散騎常侍而遣之。又命宰相復坌達延書,招懷之。琬上言,吐蕃必陰懷叛計,請預屯兵十萬於秦、渭等州以備之。
[22]己酉(二十三日),吐蕃宰相坌達延寫給唐朝宰相一封信,信中要求朝廷先派解琬到河源劃定兩國的邊界,然後兩國再訂立盟約。解琬曾經擔任朔方大總管,所以吐蕃特意要求朝廷派他前往。由於在這之前解琬已經以金紫光祿大夫之職退休,所以唐玄宗又將他召入朝中,任命他為左散騎常侍並派他前往河源。此外玄宗還讓宰相給坌達延回信以便對他進行招撫懷柔。解琬對唐玄宗進言,認為吐蕃一定心懷鬼胎,準備反叛,請玄宗預先在秦、渭等州屯兵十萬以防意外事變的發生。
[23]黃門監魏知古,本起小吏,因姚崇引薦,以至同為相。崇意輕之,請知古攝吏部尚書、知東都選事,遣吏部尚書宋於門下過官;知古銜之。
[23]黃門監魏知古本是小吏出身,憑藉著姚崇的引薦,才與姚崇同朝為相。姚崇內心裡有些輕視他,所以讓他代理吏部尚書職務,負責主持東都洛陽的官吏銓選之事,另派吏部尚書宋在門下省負責審定吏部、兵部注擬的六品以下職事官。魏知古因此對姚崇十分不滿。
崇二子分司東都,恃其父有德於知古,頗招權請託;知古歸,悉以聞。他日,上從容問崇:“卿子才性何如?今何官也?”崇揣知上意,對曰:“臣有三子,兩在東都,為人多欲而不謹;是必以事乾魏知古,臣未及問之耳。”上始以崇必為其子隱,及聞崇奏,喜問:“卿安從知之?”對曰:“知古微時,臣卵而翼之。臣子愚,以為知古必德臣,容其為非,故敢幹之耳。”上於是以崇為無私,而薄知古負崇,欲斥之。崇固請曰:“臣子無狀,撓陛下法,陛下赦其罪,已幸矣;苟因臣逐知古,天下必以陛下為私於臣,累聖政矣。”上久乃許之。辛亥,知古罷為工部尚書。
姚崇的兩個兒子在分設於東都洛陽的中央官署任職,倚仗其父對魏知古有恩,大肆攬權,為他人私下向魏知古求官;魏知古回到長安後,把這些事全都告訴了玄宗皇帝。過了幾天,玄宗漫不經心地向姚崇問道:“您的兒子才幹品性怎么樣?現在擔任什麼官職啊?”姚崇揣摸到了玄宗的心思,便回答說:“臣有三個兒子,其中有兩個在東都任職,他們為人慾望很大,行為也很不檢點;現在他們一定是有事私下囑託魏知古,只不過是臣沒有來得及去訊問他們而已。”唐玄宗原先以為姚崇一定會為他的兒子隱瞞,在聽了他的這番回答之後,高興地問道:“您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呢?”姚崇回答說:“在魏知古地位卑微之時,臣曾經多方關照他。臣的兒子非常愚魯,認為魏知古一定會因此而感激臣,從而會容忍他們為非作歹,所以才敢於向他乾求請託。”唐玄宗因此而認為姚崇忠正無私,而看不起魏知古的忘恩負義,想要罷黜他的職務。姚崇堅決地請求玄宗不要這樣做,他說:“此事乃是臣的兩個兒子有罪,破壞了陛下的法度,陛下赦免了他們的罪過,臣已經是感到萬幸了;如果由於臣的緣故而斥逐魏知古,天下的人們一定會認為陛下是在偏袒臣,這樣會累及聖朝的聲譽。”唐玄宗沉吟了很久才答應了他的請求。辛亥(二十五日),魏知古被免去相職,改任工部尚書。
[24]宋王成器,申王成義,於上兄也;岐王范,薛王業,上之弟也;豳王守禮,上之從兄也。上素友愛,近世帝王莫能及;初即位,為長枕大被,與兄弟同寢。諸王每旦朝於側門,退則相從宴飲,鬥雞,擊,或獵於近郊,游賞別墅,中使存問相望於道。上聽朝罷,多從諸王游,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禮,飲食起居,相與同之。於殿中設五幄,與諸王更處其中。或講論賦,間以飲酒、博弈、遊獵,或自執絲竹;成器善笛,范善琵琶,與上更奏之。諸王或有疾,上為之終日不食,終夜不寢。業嘗疾,上方臨朝,須臾之間,使者十返。上親為業煮藥,回飆吹火,誤上須,左右驚救之。上曰:“但使王飲此藥而愈,須何足惜?”成器尤恭慎,未嘗議及時政,與人交結;上愈信重之,故讒間之言無自而入。然專以聲色畜養娛樂之,不任以職事。群臣以成器等地逼,請循故事出刺外州。六月,丁巳,以宋王成器兼岐州刺史,申王成義兼豳州刺史,豳王守禮兼虢州刺史,令到官但領大綱,自余州務,皆委上佐主之。是後諸王為都護、都督、刺史者並準此。
[24]宋王李成器和申王李成義是玄宗的兄長;岐王李范和薛王李業是玄宗的弟弟;豳王李守禮是玄宗的堂兄。唐玄宗一向對兄弟十分友愛,這一點是近世帝王比不上的;玄宗剛剛即皇帝位時,特意讓人做了一套長長的枕頭和一床特別寬大的被子,以便他能夠與兄弟們同床共寢。諸王每天早上在側門朝見天子,退下後便聚在一起進膳飲酒、鬥雞、擊;或者是到京城近郊去狩獵,或者是到別墅里觀賞遊玩,奉命前去問候的宦官絡繹不絕。唐玄宗在每天臨朝聽政之後,經常與諸王在一起遊樂,兄弟們在宮中相處時,彼此跪拜都依照家人的禮節,飲食起居也無分別。玄宗還下令在宮中設定五座帳幕,自己與諸王輪流在裡面住宿。他們有時在一起談論、一起賦詩,有時飲酒,有時玩博戲下圍棋,有時策馬縱犬外出打獵,有時手持絲竹樂器吹拉彈唱;李成器擅長吹奏笛子,李范擅長彈奏琵琶,他們都曾和玄宗在一起輪流演奏。諸王中倘若有哪一位生了病,玄宗甚至急得終日吃不下飯、終夜睡不著覺。有一次薛王李業生了病,當時玄宗正在臨朝聽政,一會兒功夫就十次派使者前往問候。唐玄宗還親手為李業熬制湯藥,鏇風吹來,燃著玄宗的鬍鬚,左右侍從趕忙上前幫他撲火。唐玄宗說道:“只要薛王服下這碗藥以後病能痊癒,朕的鬍鬚有什麼值得可惜呢?”宋王李成器平日尤其恭敬謹慎,從不談起有關朝政的事,也從不與他人結交;玄宗也因此而越發信任他,所以破壞和離間兄弟感情的話也無從進入。即使如此,玄宗也只是一味用聲色犬馬、衣食器玩等來儘量使他們得到快樂,而從不任命他們什麼具體的職務。群臣認為宋王李成器等人地位逼近皇帝,便請玄宗按照歷朝的慣例放他們到地方任刺史。六月,丁巳(初二),唐玄宗任命宋王李成器兼任岐州刺史,申王李成義兼任豳州刺史,豳王李守禮兼任虢州刺史,要他們到任之後只管重要事條,其他的行政事務都委託長史、司馬負責處理。從此以後諸王任都護、都督、刺史的也都照此辦理。
[25]丙寅,吐蕃使其宰相尚欽藏來獻盟書。
[25]丙寅(十一日),吐蕃贊普派遣宰相尚欽藏入朝進獻兩國的盟書。
[26]上以風俗奢靡,秋,七月,乙未,制:“乘輿服御、金銀器玩,宜令有司銷毀,以供軍國之用;其珠玉、錦繡,焚於殿前;后妃以下,皆毋得服珠玉錦繡。”戊戌,敕:“百官所服帶及酒器、馬銜、鐙,三品以上,聽飾以玉,四品以金,五品以銀,自余皆禁之;婦人服飾從其夫、子。其舊成錦繡,聽染為皂。自今天下更毋得採珠玉,織綿繡等物,違者杖一百,工人減一等。”罷兩京織錦坊。
[26]唐玄宗認為社會風俗日益趨於奢侈腐化。秋季,七月,乙未(初十),玄宗頒布制命:“天子使用的金銀器物,都應由有關部門負責銷熔,以供軍國財政支出的需要;凡屬珠寶玉器、錦繡織物,均在殿前焚毀;宮中自后妃以下,一律不得使用以珠玉錦繡製成的物品。”戊戌(十三日),唐玄宗又發布敕命:“文武百官所使用的腰帶、酒器、馬嚼子、馬蹬,三品以上的,可以用玉來裝飾;四品官,可以用金來裝飾;五品官,可以用銀來裝飾;其餘官員一律禁止使用任何飾物;婦女使用的飾物隨從其丈夫或兒子。至於過去織成的錦繡,可以染成黑色使用。從今以後全國各地均不得採集珠玉,紡織錦繡織物,違犯這項禁令的處以杖刑一百,工匠違反禁令的減一等治罪。”玄宗還下令撤消了設於東西兩京的織錦坊。
臣光曰:明皇之始欲為治,能自刻厲節儉如此,晚節獲以奢敗;甚哉奢靡之易以溺人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可不慎哉!
臣司馬光曰:“唐明皇即位之初,勵精圖治,能這樣嚴格要求自己、這樣節儉,可到晚年仍然由於奢侈導致國家敗落;奢靡之風對於人的腐蝕實在是太厲害了!《詩經》上說:“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對此怎么可以不慎之又慎呢!
[27]薛訥與左監門衛將軍杜賓客、定州刺史崔宣道等將兵六萬出檀州擊契丹。賓客以為“士卒盛夏負戈甲,齎資糧,深入寇境,難以成功。”訥曰:“盛夏草肥,羔犢孳息,因糧於敵,正得天時,一舉滅虜,不可失也。”行至灤水山峽中,契丹伏兵遮其前後,從山上擊之,唐兵大敗,死者什八九。訥與數十騎突圍,得免,虜中嗤之,謂之“薛婆”。薛宣道將後軍,聞訥敗,亦走。訥歸罪於宣道及胡將李思敬等八人,制悉斬之於幽州。庚子,敕免訥死,削除其官爵;獨赦杜賓客之罪。
[27]薛訥與左監門衛將軍杜賓客、定州刺史崔宣道等人率領六萬人馬自檀州出擊契丹。杜賓客認為:“在此盛夏時節,兵士身穿鎧甲手執兵器,還要攜帶軍需糧草,孤軍深入敵境,恐怕難以取勝。”薛訥道:“盛夏時節草木茂盛,牛羊大量生長繁殖,我們可以就敵取糧,正得天時,這是一舉消滅敵人的時機,不可失去呀。”當大軍走到灤河流經的峽谷時,遭到了契丹伏兵的前後堵截,契丹兵又從山上發動進攻,唐軍因此而一敗塗地,陣亡的將士達到全軍總數的十分之八、九。薛訥僅帶著幾十名騎兵突出重圍,幸免於難,契丹兵嘲笑他,稱他為“薛婆”。崔宣道負責指揮後續部隊,聽說薛訥已經戰敗,便也掉頭逃走。薛訥將此次失敗的責任全部推到崔宣道和胡將李思敬等八人的身上,唐玄宗下令將這八個人全部斬首於幽州。庚子(十五日),唐玄宗發布敕命,免去薛訥的死罪,削除他的官爵,只有杜賓客一人得到赦免。
[28]壬寅,以北庭都護郭虔為涼州剌史、河西諸軍州節度使。
[28]壬寅(十七日),唐玄宗任命北庭都護郭虔為涼州刺史、河西諸軍州節度使。
[29]果州刺史鍾紹京心怨望,數上疏妄陳休咎;乙巳,貶溱州刺史。
[29]果州刺史鍾紹京對朝廷心懷不滿,屢次上疏玄宗妄談吉凶;乙巳(二十日),唐玄宗將鍾紹京貶為溱州刺史。
[30]丁未,房州刺史襄王重茂薨,輟朝三日,追謚曰殤皇帝。
[30]丁未(二十二日),房州刺史襄王李重茂去世,唐玄宗為此而停止朝會三天,並將他追謚為殤皇帝。
[31]戊申,禁百官家毋得與僧、尼、道士往還。壬子,禁人間鑄佛、寫經。
[31]戊申(二十三日),玄宗下令禁止文武百官及其家屬與和尚、尼姑、道士互相往來。壬子(二十七日),玄宗又下令禁止民間鑄造佛象和抄寫佛經。
[32]宋王成器等請獻興慶坊宅為離宮;甲寅,制許之,始作興慶宮,仍各賜成器等宅,環於宮側。又於宮西南置樓,題其西曰:“花萼相輝之樓”,南曰“勤政務本之樓”。上或登樓,聞王奏樂,則召升樓同宴,或幸其所居盡歡,賞賚優渥。
[32]宋王李成器等人請求將興慶坊的宅第貢獻出來作為供皇帝用的離宮;甲寅(二十九日),唐玄宗發布制命,接受了他們的請求,同時開始了興慶宮的修建工程,並將環繞興慶宮的宅第分別賜予李成器等人。唐玄宗又下令在興慶宮的西南邊建造兩座樓,西邊的樓題名為“花萼相輝之樓”,南邊的樓題名為“勤政務本之樓”。有時玄宗在樓上聽到諸王在自己的宅第里奏樂的聲音,便將他們全都召到樓上與自己一起吃飯,有時玄宗則親臨諸王家中與大家同樂,對諸王的賞賜也十分優厚。
[33]乙卯,以岐王范兼絳州刺史,薛王業兼同州刺史。仍敕宋王以下每季二人入朝,周而復始。
[33]乙卯(三十日),唐玄宗任命岐王李范兼任絳州刺史,薛王李業兼任同州刺史,並規定自宋王李成器以下各王,每季度有兩人入朝,周而復始。
[34]民間訛言,上採擇女子以充掖庭,上聞之,八月,乙丑,令有司具車牛於崇明門,自選後宮無用者載還其家;敕曰:“燕寢之內,尚令罷遣;閭閻之間,足可知悉。”
[34]民間紛紛謠傳唐玄宗將挑選美女以充實後宮,玄宗聽到了這種傳聞後,八月,乙丑(初十),下令有關部門在崇明門準備好車輛和牛馬,然後親自從後宮中選出多餘的宮女,讓他們坐車回家,並且發布敕命說:“朕對於後宮中的宮女,尚且要遣返回家,對於民間女子會怎么樣,應當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35]乙亥,吐蕃將坌達延、乞力徐帥眾十萬寇臨洮,軍蘭州,至於渭源,掠取牧馬;命薛訥白衣攝左羽林將軍,為隴右防禦使,以右驍衛將軍常樂郭知運為副使,與太僕少卿王帥兵擊之。辛巳,大募勇士,詣河、隴就訥教習。
[35]乙亥(二十日),吐蕃將領坌達延、乞力徐率領十萬人馬進犯臨洮,敵軍大隊人馬駐紮在蘭州,還派兵進入渭源地區掠取牧馬;唐玄宗命令薛訥以布衣之身代理左羽林將軍職務,出任隴右防禦使,任命右驍衛將軍、常樂縣人郭知運為隴右防禦副使,與太僕寺少卿王一起率軍迎擊吐蕃軍隊。辛巳(二十六日),唐玄宗下令大量招募勇士,並派他們前往河、隴地區接受薛訥的訓練。
初,鄯州都督楊矩以九曲之地與吐蕃,其地肥饒,吐蕃就之畜牧,因以入寇。矩悔懼自殺。
起初,唐鄯州都督楊矩,慫勇唐睿宗同意將河西九曲之地送給吐蕃作金城公主的湯沐邑。這裡土地肥沃,牧草鮮美,吐蕃在這裡大量放養牛馬,並且以它為依託進犯大唐。楊矩對自己當初的行為追悔莫及,再加上擔心朝廷降罪,自殺身死。
[36]乙酉,太子賓客薛謙光獻武后所制《豫州鼎銘》,其末云:“上玄降鑒,方建隆基。”以為上受命之符。姚崇表賀,且請宣示史官,頒告中外。
[36]乙酉(疑誤),太子賓客薛謙光向玄宗進獻了武則天所制的《豫州鼎銘》,銘文的最後有這樣的話:“上玄降鑒,方建隆基。”薛謙光認為這就是玄宗受命於天的符瑞。姚崇為此上表唐玄宗表示祝賀,請求玄宗下詔將這段銘文向史官宣示,並頒告朝廷內外。
臣光曰:日食不驗,太史之過也;而君臣相賀,是誣天也。采偶然之文以為符命,小臣之諂也;而宰相因而實之,是侮其君也。上誣於天,下侮其君,以明皇之明,姚崇之賢,猶不免於是,豈不惜哉!
臣司馬光曰:日食應該出現卻沒有出現,是太史工作的失誤;而君臣為此而相互稱賀,則是誣衊上天。搜求偶然出現的文辭作為帝王受命於天的符瑞,是小臣對君主的阿諛奉承;而宰相接著將它坐實,則是褻瀆了他的君主。以唐明皇的英明,姚崇的德才兼備,仍然不能免於出現這種誣衊上天、褻瀆君王的行為,豈不令人感到可惜!
[37]九月,戊申,上幸驪山溫湯。
[37]九月,戊申(二十四日),唐玄宗來到驪山溫泉。
[38]敕以歲稔傷農,令諸州修常平倉法;江、嶺、淮、浙、劍南地下濕,不堪貯積,不在此例。
[38]鑒於這一年糧食豐收,為防止穀賤傷農,唐玄宗發布敕命,讓地方各州重立常平倉法;惟獨江、嶺、淮、浙、劍南等地因地勢低洼潮濕,不利於糧食的儲藏,不在此例。
[39]突厥可汗默啜衰老,昏虐愈甚;壬子,葛邏祿等部落詣涼州降。
[39]突厥可汗默啜衰老,更加昏聵殘暴。壬子(二十八日),葛邏祿等部落到涼州投降大唐。
[40]冬,十月,吐蕃復寇渭源。丙辰,上下詔欲親征,發兵十餘萬人,馬四萬匹。
[40]冬季,十月,吐蕃軍隊再次進犯渭源。丙辰(初二),唐玄宗下詔表示要親自率兵前去征討,並調集軍士十餘萬人,戰馬四萬匹。
[41]戊午,上還宮。
[41]戊午(初四),唐玄宗回到宮中。
[42]甲子,薛訥與吐蕃戰於武街,大破之。時太僕少卿隴右群牧使王帥所部二千人與訥會擊吐蕃。坌達延將吐蕃兵十萬屯大來谷,選勇士七百,衣胡服,夜襲之,多置鼓角於其後五里,前軍遇敵大呼,後人鳴鼓角以應之。虜以為大軍至,驚懼,自相殺傷,死者萬計。訥時在武街,去大來谷二十里,虜軍塞其中間;復夜出襲之,虜大潰,始得與訥軍合。追奔至洮水,復戰於長城堡,又敗之,前後殺獲數萬人。豐安軍使王海賓戰死。
[42]甲子(初十),薛訥與吐蕃軍隊在武街作戰,取得了巨大的勝利。當時太僕少卿、隴右群牧使王率領屬下二千人馬與薛訥合擊吐蕃軍隊。坌達延率十萬吐蕃兵駐紮在大來谷。王選拔了七百名勇士,身著胡人的服裝,夜間襲擊吐蕃軍隊,又在這七百人後面五里遠的地方安排了很多戰鼓和號角。先鋒部隊與敵軍相遇後即大聲呼喊,後面的人擊鼓吹角與之呼應,吐蕃兵誤以為唐軍大部隊襲來,驚慌失措,以至於自相殘殺,死的人以萬計算。薛訥的部隊這時還駐紮在距大谷二十里的武街,在這兩地之間擠滿了潰敗的吐蕃兵。王又一次率軍乘夜出擊,吐蕃兵一敗塗地,王這才得以與薛訥的部隊會師。唐軍乘勝追擊潰敗的吐蕃兵,一直追到洮水,兩軍又在長城堡展開激戰,吐蕃軍隊再次大敗,先後被殺被俘的達數萬人之多。在這次戰役中,豐安軍使王海賓陣亡。
戊辰,姚崇、盧懷慎等奏:“頃者吐蕃以河為境,神龍中尚公主,遂逾河築城,置獨山、九曲兩軍,去積石三百里,又於河上造橋。今吐蕃既叛,宜毀橋拔城。”從之。
戊辰(十四日),姚崇、盧懷慎等上奏道:“以往吐蕃與我大唐一向以黃河為界,中宗神龍年間娶了大唐公主,於是越過黃河到大唐境內修築城池,設定了獨山、九曲兩軍,兩軍距離積石軍三百里,又在黃河之上架起了橋樑。現在吐蕃既已背叛了朝廷,我們就應該拆毀他們的橋樑拔掉他們的城池。”唐玄宗對此表示同意。
以王海賓之子忠嗣為朝散大夫、尚輦奉御,養之宮中。
唐玄宗任命王海賓之子王忠嗣為朝散大夫、尚輦奉御,並且下令將他接到宮中撫養。
[43]己巳,突厥可汗默啜又遣使求婚,上許以來歲迎公主。
[43]己巳(十五日),突厥可汗默啜又派遣使者入朝,請求與大唐通婚,唐玄宗答應他明年來迎娶公主。
[44]突厥十姓胡祿屋等諸部詣北庭請降,命都護郭虔撫存之。
[44]突厥十姓胡祿屋等部落來到北庭都護府請求歸降,玄宗命令北庭都護府都護郭虔撫恤慰問他們。
[45]乙酉,命左驍衛郎將尉遲使於吐蕃,宣慰金城公主。吐蕃遣其大臣宗俄因矛至洮水請和,用敵國禮;上不許。自是連歲犯邊。
[45]乙酉(疑誤),唐玄宗派遣左驍衛郎將尉遲出使吐蕃,慰問金城公主。吐蕃派遣大臣宗俄因矛到洮水請求和解,並且要求兩國用對等的禮節,唐玄宗不同意。從此吐蕃連年侵犯邊境。
[46]十一月,辛卯,葬殤皇帝。
[46]十一月,辛卯(初七),安葬殤皇帝李重茂。
[47]丙申,遣左散騎常侍解琬詣北庭宣尉突厥降者,隨便宜區處。
[47]丙申(十二日),唐玄宗派左散騎常侍解琬前往北庭都護府安撫歸降的突厥胡祿屋等部落,允許他遇事因利乘便,自行決斷處置。
[48]十二月,壬戌,沙陀金山入朝。
[48]十二月,壬戌(初九),沙陀金山入朝謁見玄宗。
[49]甲子,置隴右節度大使,須嗣鄯、奉、河、渭、蘭、臨、武、洮、岷、郭、疊、宕十二州,以隴右防禦副使郭知運為之。
[49]甲子(十一日),唐玄宗下令設定隴右節度大使,管轄鄯、秦、河、渭、蘭、臨、武、洮、岷、廓、疊、宕十二州,任命隴右防禦副使郭知運為隴右節度大使。
[50]乙丑,立皇子嗣真為王,嗣初為鄂王,嗣主為鄄王。辛巳,立郢王嗣謙為皇太子。嗣真,上之長子,母曰劉華妃。嗣謙,次子也,母曰趙麗妃;麗妃以倡進,有寵於上,故立之。
[50]乙丑(十二日),唐玄宗封皇子李嗣真為王,李嗣初為鄂王,李嗣主為鄄王。辛巳(二十八日),唐玄宗將郢王李嗣謙立為皇太子。李嗣真是玄宗的長子,他的母親是劉華妃。李嗣謙是玄宗的次子,他的母親是趙麗妃;趙麗妃本是歌舞妓出身,受到唐玄宗的寵愛,所以她的兒子李嗣謙被立為皇太子。
[51]是歲,置幽州節度、經略、鎮守大使,領幽、易、平、檀、媯、燕六州。
[51]唐玄宗在這一年設定了幽州節度、經略鎮守大使,管轄幽、易、平、檀、媯、燕六州。
[52]突騎施可汗守忠之弟遮弩恨所分部落少於其兄,遂叛入突厥,請為鄉導,以伐守忠。默啜遣兵二萬擊守忠,虜之而還。謂遮弩曰:“汝叛其兄,何有於我!”遂並殺之。
[52]突騎施可汗守忠的弟弟遮弩對於自己所分得的部落少於其兄極為不滿,於是背叛守忠,逃入突厥,並請求作突厥兵的響導,以討伐守忠。突厥可汗默啜派二萬人馬進攻守忠,將他俘獲之後帶到突厥。默啜對遮弩說:“你背叛了你的兄長,對我還有什麼用處呢!”於是將這兄弟二人一起殺死。
三年(乙卯、715)
三年(乙卯、公元715年
[1]春,正月,癸卯,以盧懷慎檢校吏部尚書兼黃門監。懷慎清謹儉素,不營資產,雖貴為卿相,所得俸賜,隨散親舊,妻子不免饑寒,所居不蔽風雨。
[1]春季,正月,癸卯(二十日),唐玄宗任命盧懷慎為檢校吏部尚書兼黃門監。盧懷慎為官清廉謹慎,生活節儉樸素,從不謀求資財產業。雖然作了卿相的高官,但常將得到的俸祿和賞賜隨手周濟親朋故舊,因而他自己的妻子兒女的生活不能免於饑寒,他所住的房子也因長期失修而難以遮風擋雨。
姚崇嘗有子喪,謁告十餘日,政事季積,懷慎不能決,惶恐,入謝於上。上曰:“朕以天下事委姚崇,以卿坐鎮雅俗耳。”崇既出,須臾,裁決俱盡,頗有得色,顧謂紫微舍人齊浣曰:“余為相,可比何人?”浣未對。崇曰:“何如管、晏?”浣曰:“管、晏之法雖不能施於後,猶能沒身。公所為法,隨復更之,似不及也。”崇曰:“然則竟如何?”浣曰:“公可謂救時之相耳。”崇喜,投筆曰:“救時之相,豈易得乎!”
姚崇曾有一次為兒子辦喪事請了十幾天的假,從而使得應當處理的政務堆積成山,盧懷慎無法決斷,感到十分惶恐,入朝向玄宗謝罪。唐玄宗對他說:“朕把天下之事委託給姚崇,只是想讓您安坐而對雅士俗人起鎮撫作用罷了。”姚崇假滿復出之後,只用了一會兒功夫便將未決之事處理完畢,不禁面有得意之色,回頭對紫微舍人齊浣道:“我作宰相,可以與歷史上那些宰相相比?”齊浣沒有回答。姚崇繼續問道:“我與管仲、晏嬰相比,誰更好些?”齊浣回答說:“管仲、晏嬰所奉行的法度雖然未能傳之後世,起碼也做到終身實施。您所制定的法度則隨時更改,似乎比不上他們。”姚崇又問道:“那么到底我是什麼樣的宰相呢?”齊浣回答說:“您可以說是一位救時之相。”姚崇聽後十分高興,將手中的筆扔在桌案上說:“一位救時宰相,也是不容易找到的呀!”
懷慎與崇同為相,自以才不及崇,每事推之,時人謂之“伴食宰相”。
盧懷慎與姚崇同時擔任宰相,自認為才能不及姚崇,所以每遇到一件事,都要請姚崇處理,當時的人將他稱為“伴食宰相”。
臣光曰:昔鮑叔之於管仲,子皮之於子產,皆位居其上,能知其賢而下之,授以國政;孔子美之。曹參自謂不及蕭何,一遵其法,無所變更;漢業以成。夫不肖用事,為其僚者,愛身保祿而從之,不顧國家之安危,是誠罪人也。賢智用事,為其僚者,愚惑以亂其治,專固以分其權,嫉以毀其功,愎戾以竊其名,是亦罪人也。崇,唐之賢相,懷慎與之同心戮力,以濟明皇太平之政,夫何罪哉!秦誓曰:“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懷慎之謂矣。
臣司馬光曰:春秋時期齊國的鮑叔牙對於管仲,鄭國的子皮對於子產,都是前者職位在後者之上,因為了解後者的賢能而甘居其下,將治理國家的大權交給他們,這種做法受到了孔子的讚賞。漢朝丞相曹參自認為才能不及蕭何,因而完全奉行蕭何制定的法度,不加任何修改,漢家的功業即因此而得以成就。如果不賢的人當權,作為他的僚屬,為了苟全性命保有祿位,無原則地秉承上司的旨意行事,不顧國家的安危得失,這種人真是國家的罪人。如果賢良明智的人當權,作為他的僚屬,用欺詐蠱惑來擾亂他的布署,用獨斷固執來削弱他的權力,用百般嫉妒來詆毀他的功績,用執拗乖僻來竊取他的名望,這種人也是國家的罪人。姚崇是唐朝的賢相,盧懷慎與他齊心協力,以成就唐明皇太平盛世的基業,對他有什麼可以責備的呢!《尚書·秦誓》上說:“如果有一位臣子,一心守善而沒有什麼其他的本領,他的心地寬廣休美,能夠容人容物。別人有了本事,就好像是他自己的本事一樣;別人才能出眾,他能做到不僅口中常常加以稱道,而且真正能從內心裡喜歡上這個人。這是能容人的人,用他安定我的子孫臣民,則我的子孫臣民是能得到好處的啊。”這段話所說的就是象盧懷慎這樣的人。
[2]御史大夫宋坐監朝堂杖人杖輕,貶睦州刺史。
[2]御史大夫宋因在朝堂上監督杖刑時處刑輕於罪人應得之刑,被唐玄宗貶為睦州刺史。
[3]突厥十姓降者前後萬餘帳。高麗莫離支文簡,十姓之婿也,二月,與跌都督思泰等亦自突厥帥眾來降;制皆以河南地處之。
[3]突厥十姓中先後歸降大唐的達一萬餘帳。高麗族的莫離支文簡是突厥十姓的女婿,二月,也與跌都督思泰等人率眾從突厥前來歸降。唐玄宗下令用黃河以南的區域來安置所有前來歸降的突厥部眾。
[4]三月,胡祿屋酋長支匐忌等入朝。上以十姓降者浸多,夏,四月,庚申,以右羽林大將軍薛訥為涼州鎮〔軍〕大總管,赤水等軍並受節度,居涼州;右衛大將軍郭虔為朔州鎮〔軍〕大總管,和戎等軍並受節度,居并州,勒兵以備默啜。
[4]三月,突厥十姓中的胡祿屋酋長支匐忌等入朝謁見唐玄宗。夏季,四月,庚申(初九),由於突厥十姓歸降朝廷的越來越多,唐玄宗任命右羽林大將軍薛訥為涼州鎮大總管,駐涼州,赤水等軍都受他指揮調度;又任命左衛大將軍郭虔為朔州鎮大總管,駐并州,和戎等軍都受他調度指揮,負責領兵防備突厥可汗默啜的進犯。
默啜發兵擊葛邏祿、胡祿屋、鼠尼施等,屢破之;敕北庭都護湯嘉惠、左散騎常侍解琬等發兵救之。五月,壬辰,敕嘉惠等與葛邏祿、胡祿屋、鼠尼施及定邊道大總管阿史那獻互相應援。
突厥可汗默啜發兵征討葛邏祿、胡祿屋、鼠尼施等部落,連戰皆捷。唐玄宗命令北庭都護湯嘉惠、左散騎常侍解琬等人出兵相救。五月,壬辰(十二日),唐玄宗又命令湯嘉惠等人與葛邏祿、胡祿屋、鼠尼施以及定邊道大總管阿史那獻的軍兵互相策應。
[5]山東大蝗,民或于田旁焚香膜拜設祭而下不敢殺,姚崇奏遣御史督州縣捕而瘞之。議者以為蝗眾多,除不可盡;上亦疑之。崇曰:“今蝗滿山東,河南、北之人,流亡殆盡,豈可坐視食苗,曾不救乎!借使除之不盡,猶勝養以成災。”上乃從之。盧懷慎以為殺蝗太多,恐傷和氣。崇曰:“昔楚莊吞蛭而愈疾,孫叔殺蛇而致福,奈何不忍於蝗而忍人之飢死乎!若使殺蝗有禍,崇請當之。”
[5]山東出現特大蝗蟲災害,有些災民在受災田地的旁邊焚香膜拜設祭祈福,卻不敢下手捕殺蝗蟲。姚崇奏請派遣御史督促各州縣捕殺埋葬蝗蟲。有些人認為蝗蟲數量太多,無法盡行除滅,玄宗也對此舉能否奏效感到疑惑。姚崇說;“現在山東蝗蟲漫山遍野,黃河南北兩岸百姓逃亡略盡,豈可坐視蝗蟲吞噬禾苗,卻不動手滅蝗救災呢!即使這樣做沒能將蝗蟲全部殺死,也要比養蝗蟲造成災害強。”唐玄宗於是同意按他的意見去辦。盧懷慎認為如果殺滅的蝗蟲太多,恐怕會對天地陰陽之氣的調和造成妨害。姚崇道:“當年楚莊王吞吃了水蛭,他的病就痊癒了;孫叔敖殺死了兩頭蛇,上天降福給他。為什麼不忍心看到蝗蟲被殺死卻忍心看著百姓被餓死呢!倘若殺死蝗蟲會招來災禍,那么我姚崇請求一人承當責任!”
[6]秋,七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6]秋季,七月,庚辰朔(初一),出現日食。
[7]上謂宰相曰:“朕每讀書有所疑滯,無從質問;可選儒學之士,日使入內侍讀。”盧懷慎薦太常卿馬懷素,九月,戊寅,以懷素為左散騎常侍,使與右散騎常侍褚無量更日侍讀。每至閣門,令乘肩輿以進;或在別館道遠,聽於宮中乘馬。親送迎之,待以師傅之禮。以無量羸老,特為之造腰輿,在內殿令內侍舁之。
[7]唐玄宗對宰相們說:“每當朕讀書遇到疑難問題的時候,都找不到一個可以請教的人;你們可以挑選儒學之士,每天入宮侍讀。”盧懷慎推薦了太常寺卿馬懷素。九月戊寅(疑誤),玄宗任命馬懷素為左散騎常侍,讓他與右散騎常侍褚無量每人一天地輪流入宮侍讀。每次他們到宮門,玄宗都讓人用肩輿將他們抬進宮內;有時因為在別館道遠,就允許他們在宮中騎馬。玄宗還親自迎送,用對待師傅的禮節侍奉他們。由於褚無量年老體衰,玄宗特意讓人為他做了一頂腰輿,褚無量在內殿時,玄宗就讓內侍們用腰輿抬著他走。
[8]九姓思結都督磨散等來降;己未,悉除官遣還。
[8]九姓思結都督磨散等人前來歸降,己未(疑誤),唐玄宗全部委以官職,將他們遣還。
[9]西南蠻寇邊,遣右驍衛將軍李玄道發戎、瀘、夔、巴、梁、鳳等州兵三萬人並舊屯兵討之。
[9]西南諸蠻進犯邊界,唐玄宗派右驍衛將軍李玄道調集戎、瀘、夔、巴、梁、鳳等州兵馬三萬人,會同邊地原有駐屯兵馬前往征討。
[10]壬戌,以涼州大總管薛訥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太僕卿呂延祚、靈州刺史杜賓客副之,以討突厥。
[10]壬戌(疑誤),唐玄宗任命涼州大總管薛訥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任命太僕寺卿呂延祚和靈州刺史杜賓客為朔方道行軍副總管,率兵征討突厥。
[11]甲子,上幸鳳泉湯;十一月,乙卯,還京師。
[11]甲子(疑誤),唐玄宗來到岐州縣境內的鳳泉湯;十一月乙卯(疑誤),玄宗回到京師。
[12]劉幽求自杭州刺史徙郴州刺史,憤恚,甲申,卒於道。
[12]劉幽求自杭州刺史改任彬州刺史,心中憤憤不平。甲申(初六),劉幽求在赴任的路上去世。
[13]丁酉,以左羽林大將軍郭虔兼安西大都護、四鎮經略大使。虔請自募關中兵萬人詣安西討擊,皆給遞馱及熟食;敕許之。將作大匠韋湊上疏,以為:“今西域服從,雖或時有小盜竊,舊鎮兵足以制之。關中常宜充實,以強幹弱枝。自頃西北二虜寇邊,凡在丁壯,征行略盡,豈宜更募驍勇,遠資荒服!又,一萬征人行六千餘里,鹹給遞馱熟食,道次州縣,將何以供!秦、隴之西,戶口漸少,涼州已往,沙磧悠然,遣彼居人,如何取濟?縱令必克,其獲幾何?倘稽天誅,無乃甚損!請計所用、所得,校其多少,則知利害。昔唐堯之代,兼愛夷、夏,中外義安;漢武窮兵遠征,雖多克獲,而中國疲耗。今論帝王之盛德者,皆歸唐堯,不歸漢武;況邀功不成者,復何足比議乎!”時姚崇亦以虔之策為不然。既而虔卒無功。
[13]丁酉(十九日),唐玄宗任命左羽林大將軍郭虔兼任安西大都護、安西四鎮經略大使。郭虔請求自行招募關中士卒一萬人到安西討擊胡人,並且要求由官府負責向這些人提供運輸工具和做好的乾糧。唐玄宗批准了他的請求。將作大匠韋湊上疏認為:“現在西域各族均已臣服朝廷,雖然有時也常出現一些輕微的盜竊現象,但當地原有的官軍就完全能夠控制局勢。相反,為了做到強幹弱枝,關中地區的軍事防務倒是應該大大加強。自近年西北兩大敵人侵犯邊境以來,關中各地壯丁,幾乎被徵發殆盡,怎么能夠再次招募驍勇之士派遣到那么邊遠的地方去呢!再說,一萬名丁壯長途跋涉六千餘里,還要全部由官府提供運輸工具和熟食,沿途經過的州縣又怎么支付得了這樣龐大的開支!秦、隴以西,戶口逐漸減少,過了涼州以後,到處都是戈壁沙漠,把這么多人派到那樣的地方去駐守,又從哪裡去籌措軍需呢!縱然此次發兵有十足的取勝把握,能得到的東西又有多少呢?倘若征伐計畫受到延誤,豈不是所失更大!陛下只要認真計算一下此行的所用與所得,兩相比較,就可以知道其中的利害與得失。上古唐堯之時,仁愛兼及華夏、夷狄,中外太平無事;漢武帝窮兵黷武,遠征異域,雖然多次取勝,但中國卻因此而民窮財盡。現今論及有德之主,都嚮往唐堯,不嚮往漢武帝;何況那些邀功不成的,就更不能相提並論了。”當時姚崇也對郭虔的計畫不以為然。後來郭虔終於無功而返。
[14]初,監察御史張孝嵩奉使廓州,還,陳磧西利害,請往察其形勢;上許之,聽以便宜從事。
[14]當初,監察御史張孝嵩奉命出使廓州,回朝之後力陳大漠以西地區的利害,請求再次前往該地考察軍事情勢;唐玄宗同意了他的請求,並允許他相機行事,不必等待上奏。
拔汗那者,古烏孫也,內附歲久。吐蕃與大食共立阿了達為王,發兵攻之,拔汗那王兵敗,奔安西求救。孝嵩謂都護呂休曰:“不救則無以號令西域。”遂帥旁側戎落兵萬餘人,出龜茲西數千里,下數百城,長驅而進。是月,攻阿了達於連城。孝嵩自擐甲督士卒急攻,自巳至酉,屠其三城,俘斬千餘級,阿了達與數騎逃入山谷。孝嵩傳檄諸國,威振西域,大食、康居、大宛、賓等八國皆遣使請降。會有言其贓污者,坐系涼州獄,貶靈州兵曹參軍。
拔汗那國是古代烏孫國的後裔,歸附大唐朝廷的歲月很久了。吐蕃與大食共立阿了達為拔汗那王,調集軍隊進攻拔汗那,原來的拔汗那王兵敗之後,奔往唐安西都護府求救。張孝嵩對都護呂休說:“如果不發兵相救,今後我們就沒有資格向西域諸國發號施令了。”於是率領附近各戎族部落兵馬一萬餘人,出龜茲鎮向西挺進數千里,攻占了數百座城池,長驅直入敵境。在這個月,張孝嵩率部在連城進攻阿了達。張孝嵩親自披甲上陣,督率士卒快速攻城,從巳時開始直至酉時,連屠了阿了達三座城堡,俘獲、斬首總計一千餘人,阿了達只帶了幾名騎兵逃入山谷之中。張孝嵩傳檄諸國,唐軍聲威震動西域,大食、唐居、大宛、賓等八國全都派遣使者請求歸降。這時恰好有人控告張孝嵩貪污,張孝嵩因此被關進涼州的監獄,後來,又被貶為靈州兵曹參軍。
[15]京兆尹崔日知貪暴不法,御史大夫李傑將糾之,日知反構傑罪。十二月,侍御史楊廷奏曰:“若糾彈之司,使奸人得而恐,則御史台可廢矣。”上遽命傑視事如故,貶日知為歙縣丞。
[15]京兆尹崔日知貪婪殘暴,不守法度,御史大夫李傑準備檢舉他的惡行,崔日知卻反誣李傑有罪。十二月,侍御史楊在朝廷上上奏玄宗說:“假如負責檢舉彈劾的部門,可以讓奸邪之徒隨意恐嚇威脅,那么御史台也就應該撤銷了”。唐玄宗馬上下令李傑照常處理政務,並且將崔日知貶為歙縣縣丞。
[16]或上言:“按察使徒煩擾公私,請精簡刺史、縣令,停按察使。”上命召尚書省官議之。姚崇以為:“今止擇十使,猶患未盡得人,況天下三百餘州,縣多數倍,安得刺史縣令皆稱其職乎!”乃止。
[16]有人進言說:“各道按察使只會給官府和百姓添麻煩,請陛下精簡各地的刺史、縣令,停止向各道派遣按察使。”唐玄宗下令召集尚書省官員討論這件事。姚崇認為:“現在只不過是選派了十道按察使,尚且擔心未必都找到合適的人選,何況全國共有三百多個州,至於縣的數量則又超過好幾倍,每一位刺史縣令怎么能都稱職呢!”玄宗於是沒有停派按察使。
[17]尚書左丞韋玢奏:“郎官多不舉職,請沙汰,改授他官。”玢尋出為刺史,宰相奏擬冀州,敕改小州。姚崇奏言:“台郎寬怠及不稱職,玢請沙汰,乃是奉公。台郎甫爾改官,玢即貶黜於外,議者皆謂郎官謗傷;臣恐後來左右丞指以為戒,則省事何從而舉矣!伏望聖慈詳察,使當官者無所疑懼。”乃除冀州刺史。
[17]尚書左丞韋玢上奏道:“各部郎官大多無事可做,請陛下裁汰郎官,改授他職。”不久韋玢就被外放為州刺史,宰相打算任命他為冀州刺史,玄宗下令改派他到一個小州去作刺史。姚崇上奏道:“各部郎官鬆散懈怠,還有不稱職的,韋玢請求裁汰郎官,正是奉公的表現。現在郎官剛剛被改任他職,韋玢就被貶黜外放,街談蒼議都說這是受到郎官的誹謗所致;臣擔心今後尚書左右丞以韋玢為戒,那么尚書省的日常事務又怎么能夠辦好呢!臣希望陛下對此事全面考察,以便使為官者無所疑懼。”唐玄宗於是將韋玢任命為冀州刺史。
[18]突騎施守忠既死,默啜兵還,守忠部將蘇祿鳩集餘眾,為之酋長。蘇祿頗善綏撫,十姓部落稍稍歸之,有眾二十萬,遂據有西方,尋遣使入見。是歲,以蘇祿為左羽林大將軍、金方道經略大使。
[18]突騎施酋長守忠被殺以後,突厥可汗默啜的兵馬撤走,守忠的部將蘇祿聚集餘眾,自己作了酋長。蘇祿很善於安撫部下,十姓部落便逐漸歸附到他的麾下,使他的部眾達到了二十萬,並占據了西方的大片土地。不久,蘇祿便派遣使者入朝謁見玄宗。在這一年,玄宗任命蘇祿為左羽林大將軍、金方道經略大使。
[19]皇后妹夫尚衣奉御長孫昕以細故與御史大夫李傑不協。
[19]王皇后的妹夫、尚衣奉御長孫昕因一些小事與御史大夫李傑關係不睦。
四年(丙辰、716)
四年(丙辰,公元716年)
[1]春,正月,昕與其妹夫楊仙玉於里巷伺傑而毆之。傑上表自訴曰:“髮膚見毀,雖則痛身,冠冕被陵,誠為辱國。”上大怒,命於朝堂杖殺,以謝百僚。仍以敕書慰傑曰:“昕等朕之密戚,不能訓導,使陵犯衣冠,雖置以極刑,未足謝罪。卿宜以剛腸疾惡,勿以凶人介意。”
[1]春季,正月,長孫昕和他的妹夫楊仙玉在小巷裡等候李傑將他痛打了一頓。李傑上表自訴道:“臣的頭髮皮膚被毀傷,只不過是受了皮肉之苦,臣的朝服衣冠受侵凌,則使國家的尊嚴受到了侮辱。”唐玄宗聽了勃然大怒,下令在朝堂將長孫昕和楊仙玉用刑杖活活打死,以向文武臣僚謝罪。玄宗還專門降敕安慰李傑道:“長孫昕等人是朕的近親,朕平日訓導不力,致使他們敢侵犯朝廷大臣。現在雖已將他們處以極刑,恐怕仍不足以謝罪。還望您仍以剛正之心,憎恨壞人壞事,千萬不要把這樣的惡人放在心上。”
[2]丁亥,宋王成器更名憲,申王成義更名。
[2]丁亥(初十),宋玉李成器改名為李憲,申王李成義改名為李。
[3]乙酉,隴右節度使郭虔奏,奴石良才等八人皆有戰功,請除游擊將軍。敕下,盧懷慎等奏曰:“郭虔恃其微效,輒侮彝章,為奴請五品,實亂綱紀,不可許。”上從之。
[3]乙酉(初八),隴右節度使郭虔上奏,以石良才等八個奴僕均立有戰功為由,請玄宗任命他們為游擊將軍。任命這些人為官的敕令下達後,盧懷慎等人奏道:“郭虔依仗自己的尺寸之功,動輒褻瀆常法,居然要為奴僕請授五品之職,這實際上是攏亂朝廷綱紀。陛下不應答應這種要求。”唐玄宗採納了盧懷慎等人的建議。
[4]丙午,以王嗣真為安北大都護、安撫河東·關內·隴右諸蕃大使,以安北大都護張知運為之副。陝王嗣為安西大都護、安撫河西四鎮諸蕃大使,以安西都護郭虔為之副。二王皆不出閣。諸王遙領節度自此始。
[4]丙午(二十九日),唐玄宗任命王李嗣真為安北大都護和安撫河東、關內、隴右諸蕃大使,任命安北大都護張知運作他的副職。又任命陝王李嗣為安西大都護、安撫河西四鎮諸蕃大使,任命安西都護郭虔作他的副職。王和陝王均不出朝赴任。諸王遙領節度之制即從這時開始。
[5]二月,丙辰,上幸驪山溫湯。
[5]二月,丙辰(初九),唐玄宗來到驪山溫泉。
[6]吐蕃圍松州。
[6]吐蕃軍隊包圍了松州。
[7]丁卯,上還宮。
[7]丁卯(二十日),唐玄宗回到宮中。
[8]辛未,以尚書右丞倪若水為汴州刺史兼河南採訪使。
[8]辛未(二十四日),唐玄宗任命尚書右丞倪若水為汴州刺史兼河南採訪使。
上雖欲重都督、刺史,選京官才望者為之,然當時士大夫猶輕外任。揚州採訪使班景倩入為大理少卿,過大梁,若水餞之行,立望其行塵,久之乃返,謂宮屬曰:“班生此行,何異登仙!”
唐玄宗雖想重視都督、刺史,選拔有才能名望的京官擔任這些職務,但當時的士大夫卻還是輕視地方官。揚州採訪使班景倩入朝任大理寺少卿,途中經過大梁,倪若水為他餞行,分手後站在原地遙望他的車馬所揚起的塵土,許久之後才返回衙門,並對他屬下的官員們說:“班生此次入朝為官,真是無異於登仙哪!”
[9]癸酉,松州都督孫仁獻襲擊吐蕃於城下,大破之。
[9]癸酉(二十六日),松州都督孫仁獻向包圍該城的吐蕃軍隊發動了一次出其不意的進攻,取得了重大的勝利。
[10]上嘗遣宦官詣江南取、等,欲置苑中,使者所至煩擾。道過汴州,倪若水上言:“今農桑方急,而羅捕禽鳥以供園池之玩,遠自江、嶺,水陸傳送,食以梁肉。道路觀者,豈不以陛下賤人而貴鳥乎!陛下方當以鳳凰為凡鳥,麒麟為凡獸,況、,曷足貴也!”上手敕謝若水,賜帛四十段,縱散其鳥。
[10]唐玄宗曾派遣宦官到江南捕捉、等水鳥,準備在禁苑中放養。使者所到之處,地方雞犬不寧。在他們路過汴州時,倪若水進言道:“眼下正是農忙時節,陛下為滿足園林賞玩的需要,不惜派人到處網羅捕捉飛禽。遠自長江、五嶺捉來,再由水陸兩路傳送到京,路上還要用最好的食物飼養它們。道路上的人們看到,豈不認為陛下把人看得輕賤把鳥看到貴重嗎!陛下應當把鳳凰當作普通的飛禽,把麒麟當作普通的走獸,何況是、這樣的水鳥,又有什麼可珍貴的呢!”唐玄宗親手書寫敕書向倪若水致謝,賞賜了他絹帛四十段,並下令將捉來的鳥全部放掉。
[11]山東蝗復大起,姚崇又命捕之。倪若水謂:“蝗乃天災,非人力所及,宜修德以禳之。劉聰時,常捕埋之,為害益甚。”拒御史,不從其命。崇牒若水曰:“劉聰偽主,德不勝妖;今日聖朝,妖不勝德。古之良守,蝗不入境。若其修德可免,彼豈無德致然!”若水乃不敢違。夏,五月,甲辰,敕委使者詳察州縣捕蝗勤惰者,各以名聞。由是連歲蝗災,不至大飢。
[11]山東的蝗災又起,姚崇又下令各州組織人力捕殺蝗蟲。倪若水說:“蝗蟲是上天降下的災禍,並非人力可以扭轉的,朝廷應當通過修德行善來消除蝗災。十六國時期前趙的劉聰就常捕殺埋掉蝗蟲,但蝗蟲所造成的災害卻反而更為嚴重。”於是抵制前去督促捕蝗的御史,不服從他的命令。姚崇寫信給他說:“劉聰乃僭越稱帝,因此德不勝邪;當今乃聖朝明君,所以邪不勝德。自古郡守賢良,蝗蟲不入其境。倘若修德可以免除蝗災,豈不等於說蝗災是因為無德而招致的嗎!”倪若水這才不敢堅持違抗捕殺蝗蟲的命令。夏季,五月,甲辰(二十九日),唐玄宗頒布敕命,委派使者分赴山東受災各州仔細考察地方官捕殺蝗蟲的情況,並將勤勉者和懶惰者的姓名記錄下來回奏。也正是因為這樣,連年發生的蝗災才沒有引起嚴重的饑荒。
[12]或言於上曰:“今歲選敘大濫,縣令非才。”及入謝,上悉召縣令於宣政殿庭,試以理人策。惟鄄城令韋濟詞理第一,擢為醴泉令。餘二百餘人不入第,且令之官;四十五人放歸學問。吏部侍郎盧從願左遷豫州刺史,李朝隱左遷滑州刺史。從願典選六年,與朝隱皆名稱職。初,高宗之世,馬載、裴行儉在吏部最有名,時人稱吏部前有馬、裴,後有盧、李。濟,嗣立之子也。
[12]有人對唐玄宗說:“今年選官太濫,所任命的縣令大多數不稱職。”所以等到新任命的官員入朝拜謝的時候,玄宗便召集所有的縣令到宣政殿殿庭上,以如何治民為題命他們各作策文一篇。其中只有鄄城縣令韋濟詞理最佳,玄宗特意將他提升為醴泉縣令。其餘有二百多人沒有達到要求,暫且讓他們上任;又有四五十個人被放回家中繼續學習。吏部侍郎盧從願被降職為豫州刺史,李朝隱被降職為滑州刺史。盧從願共主持選官事務達六年之久,與李朝隱都是公認的稱職官員。當初在高宗朝,馬載和裴行儉二人在吏部最有名,人們都說吏部前有馬、裴,後有盧、李。韋濟是韋嗣立的兒子。
[13]有胡人上言海南多珠翠奇寶,可往營致,因言市舶之利;又欲往師子國求靈藥及善醫之嫗,置之宮掖。上命監察御史楊范臣與胡人偕往求之,范臣從容奏曰:“陛下前年焚珠玉、錦繡,示不復用。今所求者何以異於所焚者乎!彼市舶與商賈爭利,殆非王者之體。胡藥之性,中國多不能知;況於胡嫗,豈宜置之宮掖!夫御史,天子耳目之官,必有軍國大事,臣雖觸冒炎瘴,死不敢辭。此特胡人眩惑求媚,無益聖德,竊恐非陛下之意,願熟思之。”上遽自引咎,慰諭而罷之。
[13]有個胡人進言,說海南盛產珠翠奇寶,可以派人前去採購,並且趁機大講對外貿易的利益;還建議去師子國尋訪靈丹妙藥和精於醫術的女子帶回宮中。唐玄宗命令監察御史楊范臣跟著這位胡人一起前去訪求。楊范臣不慌不忙地向玄宗奏道:“陛下前年焚毀了珠寶玉器和錦繡織物,表示再也不用這些東西。現在陛下想要的東西與前年焚毀的東西有什麼區別呢!那海上貿易與商賈之人爭利,恐怕與帝王的規矩不符。再說胡藥的藥性,我們中國人多無法了解;況且胡人的女子,哪裡適合安排在皇宮之內呢!作為監察御史,乃是天子的耳目,如果真是軍國大事所需,即使是赴湯蹈火,臣萬死不辭。但這只是胡人擾亂視聽的阿諛奉承之言,對陛下的聖德沒有絲毫益處,臣擔心這並非出自陛下的本意,還望陛下仔細斟酌。”唐玄宗急忙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對楊范臣好言慰問,並取消了這一命令。
[14]六月,癸亥,上皇崩於百福殿。己巳,以上女萬安公主為女官,欲以追福。
[14]六月,癸亥(十九日),太上皇唐睿宗在百福殿駕崩。己巳(二十五日),唐玄宗將自己的女兒萬安公主度為女道士,以便為太上皇祈求冥福。
[15]癸酉,拔曳固斬突厥可汗默啜首來獻。時默啜北擊拔曳固,大破之於獨樂水,恃勝輕歸,不復設備,遇拔曳固迸卒頡質略,自柳林突出,斬之。時大武軍子將郝靈荃奉使在突厥,頡質略以其首歸之,與偕詣闕,懸其首於廣街。拔曳固、回紇、同羅、、仆固五部皆來降,置於大武軍北。
[15]癸酉(二十九日),拔曳固部落將突厥可汗默啜斬首,併入朝來獻默啜的首級。當時默啜率兵攻打北部的拔曳固部落,在獨樂水將拔曳固的部眾擊潰,恃勝撤軍,途中未加防範,在柳林遇到突然出現的拔曳固潰兵頡質略,被頡質略斬首。這時大武軍小將郝靈荃正好奉命出使突厥,頡質略便將默啜的首級交給他,兩人一起到朝中,朝廷將默啜的首級懸掛在大街上示眾。拔曳固、回紇、同羅、、仆固五個部族都歸降唐朝,玄宗將他們統統安置在大武軍以北地區。
默啜之子小可汗立,骨咄祿之子闕特勒擊殺之,及默啜諸子、親信略盡;立其兄左賢王默棘連,是為毗伽可汗,國人謂之“小殺”。毗伽以國固讓闕特勒,闕特勒不受;乃以為左賢王,專典兵馬。
默啜的兒子小可汗繼立,默啜之兄骨咄祿的兒子闕特勒將其擊殺,默啜的其他兒子和親信也被誅戮殆盡。闕特勒將其兄左賢王默棘連立為可汗,這就是毗伽可汗,國人都稱他為“小殺”,毗伽堅決要把可汗的位置讓給闕特勒,闕特勒沒有接受,毗伽可汗便任命闕特勒為左賢王,專門統領突厥的軍隊。
[16]秋,七月,壬辰,太常博士陳貞節、蘇獻以太廟七室已滿,請遷中宗神主於別廟,奉睿宗神主太廟;從之。又奏遷昭成皇后睿宗室,肅明皇后留祀於儀坤廟。八月,乙巳,立中宗廟於太廟之西。
[16]秋季,七月,壬辰(十八日),太常博士陳貞節、蘇獻認為太廟裡的七座殿都有了神主,請求將唐中宗的神主遷到另外的廟裡去,奉睿宗皇帝的神主進入太廟,唐玄宗表示同意。陳貞節和蘇獻又上奏請求將玄宗生母昭成皇后的神主遷入太廟中睿宗的殿里受祭,而將睿宗的嫡妻肅明皇后的神主仍然留在儀坤廟受祀。八月,乙巳(初二),在太廟西面設立了中宗廟。
[17]辛未,契丹李失活、奚李大帥所部來降。制以失活為松漠郡王、行左金吾大將軍兼松漠都督,因其八部落酋長,拜為刺史;又以將軍薛泰督軍鎮撫之。大為饒樂郡王、行右金吾大將軍兼饒樂都督。失活,盡忠之從父弟也。
[17]辛未(二十八日),契丹族首領李失活和奚族首領李大各率部下歸順唐朝。唐玄宗頒布制命,封李失活為松漠郡王、行左金吾大將軍兼松漠都督,任命他手下的八個部落酋長為刺史,又派將軍薛泰督率軍隊安撫這一地區。李大同時受封為饒樂郡王、行右金吾大將軍兼饒樂都督。李失活是李盡忠的堂弟。
[18]吐蕃復請和;上許之。
[18]吐蕃請求兩國和解,唐玄宗表示同意。
[19]突厥默啜既死,奚、契丹、拔曳固等諸部皆內附,突騎施蘇祿復自立為可汗。突厥部落多離散,毗伽可汗患之,乃召默啜時牙官暾欲谷,以為謀主。暾欲谷年七十餘,多智略,國人信服之。突厥降戶處河曲者,聞毗伽立,多復叛歸之。
[19]突厥可汗默啜被殺之後,奚、契丹、拔曳固等部落紛紛歸附唐朝,突騎施酋長蘇祿又自立為可汗。由於突厥各部落已四分五裂,毗伽可汗很是憂慮,便找來默啜可汗在位時的牙官暾欲谷,用為謀主。暾欲谷已年逾七旬,足智多謀,為突厥人所信服。被安置在河曲之地的突厥降戶,聽說毗伽可汗自立以後,大多又背叛朝廷,歸附毗伽可汗。
并州長史王上言:“此屬徒以其國喪亂,故相帥來降;若彼安寧,必復叛去。今置之河曲,此屬桀黠,實難制御,往往不受軍州約束,興兵剽掠;聞其逃者已多與虜聲問往來,通傳委曲。乃是畜養此屬使為間諜,日月滋久,奸詐逾深,窺伺邊隙,將成大患。虜騎南牧,必為內應,來逼軍州,表里受敵,雖有韓、彭,不能取勝矣。願以秋、冬之交,大集兵眾,諭以利害,給其資糧,徙之內地。二十年外,漸變舊俗,皆成勁兵;雖一時暫勞,然永久安靖。比者守邊將吏及出境使人,多為諛辭,皆非事實,或雲北虜破滅,或雲降戶妥帖,皆欲自炫其功,非能盡忠徇國。願察斯利口,勿忘遠慮。議者必曰:‘國家時已嘗置降戶於河曲,皆獲安寧,今何所疑!’此則事同時異,不可不察。向者,頡利既亡,降者無復異心,故得久安無變。今北虜尚存,此屬或畏其威,或懷其惠,或其親屬,豈樂南來!較之彼時,固不侔矣。以臣愚慮,徙之內地,上也;多屯士馬,大為之備,華、夷相參,人勞費廣,次也;正如令日,下也。願審茲三策,擇利而行,縱使因徙逃亡,得者皆為唐有;若留至河冰,恐必有變。”
并州長史王進言道:“這些胡人只不過是由於他們的國家喪亂才一個接一個地歸降朝廷,一旦他們國內趨於安定,必將再次叛離。由於這些人凶暴狡詐,所以如果將他們安置在河曲一帶,必然難以控制,他們往往不服從當地軍、州等地方官府的約束,動輒舉兵殺掠百姓。現在聽說很多逃走的胡人與敵人頻繁往來,通風報信。這等於是畜養這些胡人讓他們充當間諜,時間越久,奸邪狡詐的行為會越多,萬一他們窺探到邊疆防務的疏漏而有所圖謀,必然會帶來極大的禍患。等到突厥軍隊南犯之時,這些人必定會成為內應,前來逼迫軍州,使之內外受敵,那時就算有韓信、彭越這樣的名將,也萬難取勝。希望陛下能在秋冬之交,大規模集結軍隊,向這些人曉以利害,供給他們一些錢財和口糧,將他們遷往內地。這樣的話,經過二十年以後,他們舊有的習俗風尚就會逐漸改變,並且可以變成戰鬥力很強的軍隊;雖然需要暫時付出一些辛勞,卻可以換來長期的安寧。近來一些戍邊將吏以及奉命出使的官員所說的大多是阿諛奉承之辭,並不符合事實,他們有的說北部胡人部落破滅殆盡,有的聲稱歸降的人戶穩定、守法,都不過是想要吹噓自己的功勞,並非出於盡忠為國。希望陛下明察這些花言巧語,不要忘記長遠的考慮。或許有些人一定會說:‘朝廷在貞觀年間就曾經將歸降的胡人安置在河曲之地,並且都相安無事,現在對這種作法又有什麼可懷疑的呢!’事情雖然與貞觀時期相同,但具體的形勢卻早已發生了變化,陛下對此不可不多加考慮。貞觀時期頡利可汗滅亡之後,歸降的胡人便不再有異心,因而局勢得以長期穩定,沒有非常之變發生。現在北方毗伽可汗尚存,在這些歸降的胡人中間,有人害怕他的威勢,有人不忘他的恩惠,有人是他的親屬,他們怎么會心甘情願地歸降朝廷呢!所以現在的形勢與太宗貞觀時期根本不一樣。依臣愚見,將他們遷徙到內地去,乃是上策;在河曲多駐軍隊,嚴密監視防備他們,使漢人和胡人彼此安居,雖然百姓疲弊、耗資巨大,卻也仍不失為中策;像現在這樣將他們安置在河曲之地,乃是下策。希望陛下仔細研究這上中下三策,選擇最為有利的計策去實施,縱使這些人中有人因不願遷徙而逃亡,但服從遷徙命令的人都可以成為我大唐的子民;倘若遷延不決,拖到黃河結凍的季節,臣擔心會發生非常之變。”
疏奏,未報;降戶跌思泰、阿悉爛等果叛。冬,十月,甲辰,命朔方大總管薛訥發兵追討之。王引并州兵西濟河,晝夜兼行,追擊叛者,破之,斬獲三千級。
這篇奏疏呈上之後,玄宗未作答覆;歸降的胡人跌思泰、阿悉爛等人果然發動了叛亂。冬季,十月,甲辰(初二),唐玄宗命令朔方道大總管薛訥調集軍隊追擊叛逃的胡人。王也率領并州的官軍西渡黃河,晝夜兼程,追擊叛逃的胡人並打敗了他們,共斬敵首三千級。
先是,單于副都護張知運悉收降戶兵仗,令渡河而南,降戶怨怒。御史中丞姜晦為巡邊使,降戶訴無弓矢,不得射獵,晦悉還之;降戶得之,遂叛。張知運不設備,與之戰於青剛嶺,為虜所擒,欲送突厥;至綏州境,將軍郭知運以朔方兵邀擊之,大破其眾於黑山呼延谷,虜釋張知運而去。上以張知運喪師,斬之以徇。
在此之前,單于副都護張知運收繳了歸降胡人的所有兵器,命令他們南渡黃河,胡人對此非常不滿。御史中丞姜晦正好擔任巡邊使的職務,胡人便向他訴說因沒有弓箭而無法獰獵,姜晦便下令將收繳的武器盡數歸還他們。胡人得到了武器之後便發動了叛亂。張知運事先沒有防備,與叛軍在青剛嶺倉猝交戰,兵敗被俘,叛軍打算將他交給突厥。胡人行至綏州境內時,將軍郭知運率領朔方軍截擊胡人,在黑山呼延谷大破胡人,胡人丟下張知運,倉皇而逃。唐玄宗認為張知運損兵折將,便下令將他斬首示眾。
毗伽可汗既得思泰等,欲南入為冠。暾欲谷曰:“唐主英武,民和年豐,未有間隙,不可動也。我眾新集,力尚疲羸,且當息養數年,始可觀變而舉。”毗伽又欲築城,並立寺觀,暾欲谷曰:“不可。突厥人徒稀少,不及唐家百分之一,所以能與為敵者,正以逐水草,居處無常,射獵為業,人皆習武,強則進兵抄掠,弱則竄伏山林,唐兵雖多,無所施用。若築城而居,變更舊俗,一朝失利,必為所滅。釋、老之法,教人仁弱,非用武爭勝之術,不可崇也。”毗伽乃止。
突厥毗伽可汗收編了跌思泰等人之後,便打算南侵唐朝。暾欲谷諫阻道:“當今唐朝皇帝英明勇武,百姓和睦,糧食收成也很好,尚未出現任何破綻,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再說我們的部眾剛剛聚集到一起,國力還很衰弱,暫且需要用幾年的時間休養生息,方可觀察唐朝的變化,伺機舉兵南進。”毗伽可汗又想修築城池,並且還要建造佛寺道觀,暾欲谷又諫阻道:“不可如此行事。突厥人口稀少,比不上唐朝的百分之一,我們之所以能夠與他們抗衡,正是由於我們長年逐水草而居,沒有固定的住處,部眾均以射獵為職業,人人都諳習武藝,勢力強了就發兵南下搶掠財物,勢力弱了就逃竄到山林之中,所以唐兵雖多,卻無用武之地。倘若我們變更固有的習俗,築城而居,那么萬一作戰失利,整個國家就會被唐朝滅亡。況且佛道教義,都教人們仁慈柔弱,而非要人們以武力爭奪勝利,因此不能尊崇它們。”毗伽於是打消了這些念頭。
[20]庚午,葬大聖皇帝於橋陵,廟號睿宗。御史大夫李傑護橋陵作,判官王旭犯贓,傑按之,反為所構,左遷衢州刺史。
[20]庚午(二十八日),將大聖皇帝安葬在橋陵,廟號為睿宗。御史大夫李傑總領橋陵的修建工程,判官王旭貪污工程費用,李傑審查他,反為王旭所誣陷,被玄宗降職為衢州刺史。
[21]十一月,己卯,黃門監盧懷慎疾亟,上表薦宋、李傑、李朝隱、盧從願並明時重器,所坐者小,所棄者大,望垂矜錄;上深納之。乙未,薨。家無餘蓄,惟一老蒼頭,請自鬻以辦喪事。
[21]十一月,己卯(初七),黃門監盧懷慎病情危急,向玄宗上表推薦宋、李傑、李朝隱、盧從願四人,稱讚他們都是太平盛世不可多得的傑出人才,認為他們所犯的過錯小,貶黜他們,使朝廷受到的損失大,懇求玄宗對他們給予愛惜和重用。唐玄宗很同意這一建議並予以採納。乙未(二十三日),盧懷慎去世,家中沒有任何余財,只有一位老僕人,請求將自己賣掉換錢為他辦喪事。
[22]丙申,以尚書左丞源乾曜為黃門侍郎、同平章事。
[22]丙申(二十四日),唐玄宗任命尚書左丞源乾曜為黃門侍郎、同平章事。
姚崇無居第,寓居罔極寺,以病謁告,上遣使問飲食起居狀,日數十輩。源乾曜奏事或稱旨,上輒曰:“此必姚崇之謀也。”或不稱旨,輒曰:“何不與姚崇議之!”乾曜常謝實然。每有大事,上常令乾曜就寺問崇。癸卯,乾曜請遷崇於四方館,仍聽家人入侍疾;上許之。崇以四方館有簿書,非病者所宜處,固辭。上曰:“設四方館,為官吏也;使卿居之,為社稷也。恨不可使卿居禁中耳,此何足辭!”
姚崇自己沒有住宅,寓居在罔極寺中,因身患瘧疾向玄宗請假,玄宗屢次派使者詢問他的日常飲食起居狀況,每日竟達數十次之多。源乾曜上奏言事時,每當他的回答符合玄宗的旨意,玄宗總是說:“這一定是姚崇的主意。”如果有時的回答不符合玄宗的旨意,玄宗就說:“你為什麼不事先與姚崇商量一下呢!”源乾曜也常常向玄宗道歉,承認確實是如此。朝中一有大事,玄宗就要讓源乾曜到罔極寺詢問姚崇的意見。癸卯(疑誤),源乾曜請求將姚崇從罔極寺搬到四方館居住,並準許他的家屬入館照料他的病,玄宗答應了這個要求。姚崇認為四方館記憶體有官署的文書,不是病人應當居住的地方,因此堅決推辭。唐玄宗對他說:“設定四方館本來就是為官員服務的;朕安排您住進來,是為國家考慮。朕恨不得讓您住到宮裡,您還有什麼可推辭的呢!”
崇子光祿少卿彝、宗正少卿異,廣通賓客,頗受饋遺,為時所譏。主書趙誨為崇所親信,受胡人賂,事覺,上親鞫問,下獄當死,崇復營救,上由是不悅。會曲赦京城,敕特標誨名,杖之一百,流嶺南。崇由是憂懼,數請避相位,薦廣州都督宋自代。
姚崇的兩個兒子光祿少卿姚彝和宗正少卿姚異,平日廣交賓客,收受了許多禮物,受到當時人們的非議。主書趙誨受到姚崇的親近信任,他接受胡人的賄賂被發覺,玄宗親自審訊,罪當處以死刑,姚崇出面營救,唐玄宗因此不高興。恰巧趕上因特殊情況赦免京城的在押罪犯,唐玄宗在赦免敕書中專門標出趙誨的名字,另處以杖刑一百,並流放嶺南。姚崇因此而感到擔心和恐懼,便屢次請求辭去宰相職務,推薦廣州都督宋代替自己為相。
十二月,上將幸東都,以為刑部尚書、西京留守,令馳驛詣闕,遣內侍、將軍楊思勖迎之。風度凝遠,人莫測其際,在途竟不與思勖交言。思勖素貴幸,歸,訴於上,上嗟嘆良久,益重。
十二月,唐玄宗將要到東都洛陽,任命宋為刑部尚書、西京留守,他日夜兼程趕赴京城,並派內侍、將軍楊思勖前去迎接。宋風度凝重深沉,令人難測,在赴京途中居然沒有與楊思勖交談。楊思勖一向深得玄宗寵幸,回京後便向玄宗訴說,唐玄宗慨嘆了好長時間,越發敬重宋。
[23]丙辰,上幸驪山溫湯;乙丑,還宮。
[23]丙辰(十四日),唐玄宗來到驪山溫泉;乙丑(二十三日),唐玄宗回到宮中。
[24]閏月,己亥,姚崇罷為開府儀同三司,源乾曜罷為京兆尹、西京留守,以刑部尚書宋守吏部尚書兼黃門監,紫微侍郎蘇同平章事。
[24]閏十二月,己亥(二十八日),姚崇被罷免為開府儀同三司;源乾曜被罷免為京兆尹、西京留守。唐玄宗任命刑部尚書宋守吏部尚書兼黃門監,還任命紫微侍郎蘇為同平章事。
為相,務在擇人,隨材授任,使百官各稱其職;刑賞無私,敢犯顏直諫。上甚敬憚之,雖不合意,亦曲從之。
宋作宰相,致力於選拔人才,根據才能的不同授予相應的官職,使文武百官人人稱職;宋行賞施罰不徇私情,對皇帝也敢於犯顏直諫。玄宗對他也十分敬畏,有時他奏對不合己意,玄宗也往往曲意聽從。
突厥默啜自則天世為中國患,朝廷旰食,傾天下之力不能克;郝靈荃得其首,自謂不世之功。以天子好武功,恐好事者競生心徼幸,痛抑其賞,逾年始授郎將;靈荃慟哭而死。
突厥可汗默啜自武則天時期開始,就對唐朝構成極大威脅,朝廷為此廢寢忘食,用盡了全國的人力物力,卻始終不能制服他;所以大武軍小將郝靈荃得到了默啜的首級,便自認為立下了蓋世奇功。宋認為天子好武功,擔心好事之徒存僥倖之心刻意邀功,便極力阻抑對郝靈荃的封賞,事過一年才給了他一個郎將的官,郝靈荃極度傷心,痛哭而死。
與蘇相得甚厚,遇事多讓於,每論事則為之助。嘗謂人曰:“吾與蘇氏父子皆同居相府,僕射寬厚,誠為國器,然獻可替否,吏事精敏,則黃門過其父矣。”
宋與蘇相處得很好,蘇遇事多謙讓宋,宋每提出什麼意見,蘇也盡力襄助。宋曾對人說:“我與蘇父子都一起擔任過宰相,蘇僕射為人寬厚,實在是國家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在對朝政提出建議以及處理政務的精敏程度方面,蘇則超過他的父親。”
姚、宋相繼為相,崇善應變成務,善守法持正;二人志操不同,然協心輔佐,使賦役寬平,刑罰清省,百姓富庶。唐世賢相,前稱房、杜,後稱姚、宋,他人莫得比焉。二人每進見,上輒為之起,去則臨軒送之。及李林甫為相,雖寵任過於姚、宋,然禮遇殊卑薄矣。紫微舍人高仲舒博通典籍,齊浣練習時務,姚、宋每坐二人以質所疑,既而嘆曰:“欲知古,問高君,欲知今,問齊君,可以無闕政矣。”
姚崇和宋相繼為相,姚崇擅長隨機應變以圓滿地完成任務,宋則擅長遵守成法堅持正道;兩個人的志向操守不同,卻能同心協力輔佐玄宗,使得這個時期賦役寬平,刑罰清省,百姓富庶。在唐一代的賢相中,前有貞觀朝的房玄齡和杜如晦,後有開元朝的姚崇和宋,其他的人,則無法與此四人相提並論。姚崇與宋進見時,唐玄宗常常要站起來迎接,他們離開時,唐玄宗便要在殿前相送。等到李林甫作宰相時,雖然受到的寵信超過了姚崇和宋,但得到的禮遇就太微薄了。這一時期的紫微舍人高仲舒博通典籍,齊浣則通達時務,姚崇和宋每有疑難問題,都要向高仲舒和齊浣徵求意見,得到滿意的答覆之後感嘆道:“想了解往古之制,可以向高君請教,想知道當今之事,可以向齊君請教,這樣,處理政事就不會出現差錯了!”
[25]辛丑,罷十道按察使。
[25]辛丑(三十日),唐玄宗下詔廢除十道按察使。
[26]舊制,六品以下官皆委尚書省奏擬,是歲,始制員外郎、御史、起居、遺、補不擬。
[26]朝廷舊制規定:六品以下職事官的任命,均由尚書省擬出具體意見上奏皇帝,從這一年開始,玄宗下令將六品以下職事官中的員外郎、御史、起居郎、拾遺、補闕的任命改由皇帝親自負責,不再由尚書省奏擬。
五年(丁巳、717)
五年(丁巳,公元717年
[1]春,正月,癸卯,太廟四室壞,上素服避正殿。時上將幸東都,以問宋、蘇,對曰:“陛下三年之制未終,遽爾行幸,恐未契天心,災異為戒;願且停車駕。”又問姚崇,對曰:“太廟屋材,皆苻堅時物,歲久朽腐而壞,適與行期相會,何足異也!且王者以四海為家,陛下以關中不稔幸東都,百司供擬已備,不可失信;但應遷神主於太極殿,更修太廟,如期自行耳。”上大喜,從之。賜崇絹二百匹。己酉,上行享禮於太極殿,命姚崇五日一朝,仍入閣供奉,恩禮更厚,有大政輒訪焉。右散騎常侍褚無量上言:“隋文帝富有天下,遷都之日,豈取苻氏舊材以立太廟乎!此特諛臣之言耳。願陛下克謹天戒,訥忠諫,遠諂諛。”上弗聽。
[1]春季,正月,癸卯(初二),太廟中有四室倒塌,唐玄宗為此身著喪服,離開正殿,到別的殿堂辦公。當時玄宗正準備到東都洛陽去,便向宋和蘇徵求意見,兩人回答說:“陛下的三年之喪尚未守完,就急忙前往東都,恐怕與天意不符,因此上天才用災異來示戒;希望陛下取消巡幸東都的計畫。”玄宗聽後又去徵求姚崇的意見,姚崇回答道:“太廟的木料,還都是三百多年以前前秦皇帝苻堅時候的舊物,只不過是因年代久遠而腐朽倒塌,碰巧與陛下的行期偶合罷了,這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再說王者以四海為家,陛下因關中糧食歉收而要到東都去,有關部門已經作好了一切準備,陛下不能失信;不過倒是應當將祖宗神主遷到太極殿中,並且重修太廟,車駕還是要如期東行。”玄宗聽了十分高興,便採納了姚崇的意見,並賞賜了他絹帛二百匹。己酉(初八),唐玄宗在太極殿行祭祀大禮,並命令姚崇五日朝見一次,仍然像以往一樣入內殿供奉,對姚崇的禮遇也更加隆重,朝廷每有重大政事便專門向他徵詢意見。右散騎常侍褚無量進言道:“隋文帝富有天下,遷都時難道要用幾百年前苻堅時的舊木料修建太廟嗎!這種說法不過是阿諛奉承之臣的託詞罷了。希望陛下能夠謹慎對待上天的訓誡,採納忠臣的諫言,疏遠諂諛之臣。”玄宗沒有理會他的意見。
辛亥,行幸東都。過崤谷,道隘不治;上欲免河南尹及知頓使官,宋諫曰:“陛下方事巡幸,今以此罪二臣,臣恐將來民受其弊。”上遽命釋之。曰:“陛下罪之,以臣言而免之,是臣代陛下受德也;請令待罪朝堂而後赦之。”上從之。
辛亥(初十),玄宗啟程前往東都,東駕經過崤谷時,發現那裡道路狹窄沒有得到很好的維護,玄宗便要撤銷河南尹和知頓使的職務。宋諫道:“陛下正在巡行境內,如果只憑道路沒修好就罷免這兩位官員,臣擔心將來百姓會深受其害。”玄宗聽了馬上下令免去他們的罪。宋又說道:陛下怪罪他們,又因臣一句話而免除了對他們的處罰,這是讓臣代替陛下領受他的感激之情;臣希望陛下讓他們在朝堂聽候治罪,然後再行赦免。”玄宗對此表示同意。
二月,甲戌,至東都,赦天下。
二月,甲戌(初三),玄宗抵達東都,下詔大赦天下。
[2]奚、契丹既內附,貝州刺史宋慶禮建議,請復營州。三月,庚戌,制復置營州都督於柳城,兼平盧軍使,管內州縣鎮戍皆如其舊;以太子詹事姜師度為營田、支度使,與慶禮等築之,三旬而畢。慶禮清勤嚴肅,開屯田八十餘所,招安流散,數年之間,倉廩充實,市里浸繁。
[2]奚、契丹二族歸附朝廷之後,貝州刺史宋慶禮建議玄宗重設營州。三月,庚戌(初十),唐玄宗頒布制命,重新在柳城設定營州都督,兼平盧軍使,境內所轄州縣戍所均與過去相同;又指派太子詹事姜師度為營田、支度使,與宋慶禮等共同負責修築營州城,經三旬峻工。宋慶禮為官嚴肅,清正勤勉,共開屯田八十餘處,招撫安置境內流民,僅幾年時間,就使府庫充實,市鎮裡巷逐漸繁榮。
[3]夏,四月,甲戌,賜奚王李大妃辛氏號固安公主。
[3]夏季,四月,甲戌(初五),唐玄宗將奚王李大之妃辛氏賜號為固安公主。
[4]己丑,皇子嗣一卒,追立為夏王,謚曰悼。嗣一母武惠妃,攸止之女也。
[4]己丑(二十日),玄宗之子李嗣一去世,玄宗下詔追立他為夏王,贈諡號為悼。李嗣一之母武惠妃是武攸止的女兒。
[5]突騎施酋長左羽林大將軍蘇祿部眾浸強,雖職貢不乏,陰有窺邊之志。五月,十姓可汗阿史那獻欲發葛邏祿兵擊之,上不許。
[5]突騎施酋長左羽林大將軍蘇祿的部眾日益強大,雖然仍按時納貢,並無怠慢之處,但內心裡已經萌發了入侵大唐邊地的志向。五月,十姓可汗阿史那獻請求調集葛邏祿部落的軍隊進攻蘇祿,唐玄宗沒有允許。
[6]初,上微時,與太常卿姜皎親善,及誅竇懷貞等,皎預有功,由是寵遇群臣莫及,常出入臥內,與后妃連榻宴飲,賞賜不可勝紀。弟晦,亦以皎故累遷吏部侍郎。宋言皎兄弟權寵太盛,非所以安之,上亦以為然。秋,七月,庚子,以晦為宗正卿,因下制曰:“西漢諸將,以權貴不全;南陽故人,以優閒自保。皎宜放歸田園,散官、勛、封皆如故。”
[6]當初,唐玄宗地位尚低,就與太常卿姜皎過從甚密,等到誅殺竇懷貞等人時,姜皎也參與謀劃立有功勳,因此所受到的恩寵禮遇超過群臣,他可以常常出入玄宗的臥室,與后妃也可以同席飲酒,所受到的賞賜數不勝數。姜皎的弟弟姜晦,也因姜皎的緣故而得以連續升遷為吏部侍郎。守認為姜皎兄弟的權勢太大,長此以往難以自全,玄宗也認為這種說法很有道理。秋季,七月,庚子(初三),唐玄宗任命姜晦為宗正卿,並頒布制命說:“西漢高祖時的開國將領,皆因權力太重而無法保全身家性命;東漢光武帝時的南陽故友,則因優閒無事而長保福祿。姜皎應放棄職務,回到自家的田園中去,他原有的散官、勛官和封爵均保持不變。”
[7]壬寅,隴右節度使郭知運大破吐蕃於九曲。
[7]壬寅(初五),唐隴右節度使郭知運在九曲之地大敗吐蕃軍隊。
[8]安西副大都護湯嘉惠奏突騎施引大食、吐蕃,謀取四鎮,圍缽換及大石城,已發三姓葛邏祿兵與阿史那獻擊之。
[8]唐安西都護府副大都護湯嘉惠上奏玄宋,說突騎施勾結大食、吐蕃,策劃襲取安西四鎮,並包圍了缽換和大石城,現已調集三姓葛邏祿的軍隊與十姓可汗阿史那獻一同抗擊來犯之敵。
[9]并州長史張嘉貞上言:“突厥九姓新降者,散居太原以北,請宿重兵以鎮之。”辛酉,置天兵軍於并州,集兵八萬;以嘉貞為天兵軍大使。
[9]并州長史張嘉貞進言道:“新近歸降的突厥九姓部眾,均散居在太原以北地區,請朝廷在這一帶駐紮重兵以便震懾他們。”辛酉(二十四日),玄宗下令在并州設定天兵軍,共集結了八萬人馬;任命張嘉貞為天兵軍大使。
[10]太常少卿王仁惠奏則天立明堂不合古制;又,明堂尚質,而窮極奢侈,密邇宮掖,人神雜擾。甲子,制復以明堂為乾元殿,冬至、元日受朝賀,季秋大享,復就圜丘。
[10]太常寺少卿王仁惠奏稱武則天所立明堂不符合古制,還說明堂所崇尚的是古樸典雅,現在卻窮奢極侈,而且靠近宮殿,神明與俗人互相混雜干擾。甲子(二十七日),玄宗頒布制命,又將明堂改為乾元殿,皇帝每年冬至和正月初一在此接受群臣朝賀,每年農曆九月的祭祀大典又到圜丘舉行。
[11]九月,中書,門下省及侍中皆復舊名。
[11]九月,玄宗決定恢復中書省、門下省及侍中等官的舊稱。
[12]貞觀之制,中書、門下及三品官入奏事,必使諫官、史官隨之,有失則匡正,美惡必記之;諸司皆於正牙奏事,御史彈百官,服豸冠,對仗讀彈文;故大臣不得專君而小臣不得為讒慝。及許敬宗、李義府用事,政多私僻,奏事官多俟仗下,於御坐前屏左右密奏,監奏御史及待制官遠立以俟其退;諫官、御史皆隨仗出,仗下後事,不復預聞。武后以法制群下,諫官、御史得以風聞言事,自御史大夫至監察得互相彈奏,率以險相傾覆。及宋為相,欲復貞觀之政,戊申,制:“自今事非的須秘密者,皆令對仗奏聞,史官自依故事。”
[12]貞觀時期曾規定:中書省、門下省以及三品官入朝奏事,須有諫官、史官隨同,如有過失則及時匡正,無論善惡均記錄在冊;諸司奏事均在正衙,御史彈劾百官時,必須頭戴獬豸冠,對著皇帝的儀仗朗讀彈劾的奏表;所以大臣無法獨自控制和蒙蔽君主,小臣也無從進讒行惡。到了許敬宗、李義府執政時期,朝政多隱秘策劃、邪僻不正,官員奏事大多是等儀仗撤下後,屏退左右,在皇帝御坐之前秘密進行的,監察御史和待制官只是遠遠侍立以等候奏事的大臣退下;諫官和史官也是隨皇帝儀仗一同退出的,至於儀仗撤下以後發生的事,則無從得知。武則天以刑法控制臣下,諫官和御史可以僅憑傳聞奏事,自御史大夫至監察御史可以互相彈奏,致使臣下大多以邪諂不正的手段相互陷害。宋作宰相以後,想恢復貞觀時期的制度。戊申(十二日),唐玄宗發布制命:“從今以後,凡事如果不是必須保密的,一律對仗奏聞,史官也要按貞觀時的舊例加以記錄。”
[13]冬,十月,癸酉,伊闕人孫平子上言:“《春秋》譏魯躋僖公;今遷中宗於別廟而祀睿宗,正與魯同。兄臣於弟,猶不可躋,況弟臣於兄,可躋之於兄上乎!若以兄弟同昭,則不應出兄置於別廟。願下群臣博議,遷中宗入廟。”事下禮官,太常博士陳貞節、馮宗、蘇獻議,以為:“七代之廟,不數兄弟。殷代或兄弟四人相繼為君,若數以為代,則無祖禰之祭矣。今睿宗之室當亞高宗,故為中宗特立別廟。中宗既升新廟,睿宗乃高宗,何嘗躋居中宗之上?而平子引躋僖公為證,誣罔聖朝,漸不可長。”時論多是平子,上亦以為然,故議久不決。蘇獻,之從祖兄也,故右之,卒從禮官議。平子論之不已,謫為康州都城尉。
[13]冬季,十月,癸酉(初七),伊闕人孫平子進言道:“《春秋》曾諷刺魯文公將其父魯僖公之位升到閔公之上為非禮;現在陛下為了在太廟中供奉睿宗而將中宗的神主遷到別的廟裡,實際上與魯國的情形完全相同。哥哥魯僖公作過弟弟魯閔公的臣子,尚且不應把地位升到閔公之上,何況弟弟睿宗曾作過哥哥中宗的臣子,又怎么可以位居中宗之上呢?如果說這是因為中宗、睿宗兄弟二人均屬昭位的緣故,那么也不應將兄長的神位遷到別的廟裡供奉。希望陛下能夠將這個問題交給群臣廣泛討論,將中宗的神主遷回太廟。”玄宗將這個議題交給執掌禮儀的官員詳議,太常博士陳貞節、馮宗、蘇獻的議論認為:“在共有七代祖先神位的太廟中,是數不上兄弟的。商朝有時兄弟四人相繼為君,如果每個人算作一代,也就不能在太廟裡祭祀祖先了。現在睿宗的神位應當比高宗之位低一代,所以為中宗另外立廟供奉。睿宗神位是在中宗神位升入新廟之後才遷入太廟的,哪裡曾升居於中宗之上呢?而孫平子卻引春秋時魯僖公之位升居於閔公之上的事例為證,以不實之辭欺騙聖朝,此風不可不剎。”當時人們的意見大多傾向於孫平子,玄宗也是這樣看的,所以爭論遷延不決。蘇獻是蘇同曾祖的哥哥,所以蘇幫助蘇獻。最終玄宗還是採納了蘇獻等禮官的意見。孫平子老是提出這個問題,終於被貶為康州都城尉。
[14]新廟成。戊寅,神主廟。
[14]新的太廟落成。戊寅(十二日),將祖先的神位遷入太廟。
[15]上命宋、蘇為諸皇子制名及國邑之號,又令別制一佳名及佳號進之。等上言:“七子均養,著於《國風》。今臣等所制名號各三十餘,輒混同以進,以彰陛下覆燾無偏之德。”上甚善之。
[15]唐玄宗讓宋和蘇為各位皇子及其所受封的國邑擬定名號,又讓他們二人另外再擬定一個佳名和佳邑號進獻。宋等人說:“對所生七子平等供養,是見於《國風》的善行。現在臣等所擬定的名號各有三十餘個,一概混同進獻,以彰明陛下對諸子不偏不倚,一視同仁的美德。”玄宗認為這樣做很好。
[16]十一月,丙申,契丹王李失活入朝。十二月,壬午,以東平王外孫楊氏為永樂公主,妻之。
[16]十一月,丙申(疑誤),契丹王李失活入朝謁見玄宗。十二月,壬午(十七日),玄宗封東平王李續的外孫女楊氏為永樂公主,將她許配給李失活為妻。
[17]秘書監馬懷素奏:“省中書散亂訛缺,請選學術之士二十人整比校補。”從之。於是搜訪逸書,選吏繕寫,命國子博士尹知章、桑泉尉韋述等二十人同刊正,以左散騎常侍褚無量為之使,於乾元殿前編校群書。
[17]秘書監馬懷素向玄宗上奏道:“秘書省所藏文獻典籍散亂缺誤的現象十分嚴重,希望陛下挑選二十位精於學術的士人加以整理、排比、校正、補遺。”玄宗表示同意。於是下令搜求尋訪散佚的文獻典籍,並挑選書吏一一繕寫,命國子博士尹知章、桑泉尉韋述等二十人共同校正錯誤,並任命了左散騎常侍褚無量主持此事,在乾元殿殿前進行這項大規模編校群書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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