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宋紀九十七
起柔兆敦牂七月,盡強圉協洽四月,凡十月。
○欽宗恭文順德仁孝皇帝靖康元年(金天會四年)
秋,七月,乙丑朔,除元符上書邪等之禁。
宋昭先以上書諫攻遼,貶連州;庚午,詔赴都。
乙亥,蔡京移儋州安置,攸移雷州。
丙子,童貫移吉陽軍安置。
甲申,蔡京行至潭州,死,年八十。子孫二十三人,分竄遠地者,遇赦不許量移。
京天資險譎,舞智以御人主,在人主前,左狙右伺,專為固位之計。終始持一說,謂當越拘攣之俗,竭九州四海之力以自奉。道君雖富貴之,亦陰知其奸諛,不可以托國,故屢起屢仆。嘗收其素所不合者,如趙挺之、張商英、劉慶夫、鄭居中、王黼之屬,迭居台司以柅之。京每聞將罷退,輒入宮求見,叩頭祈哀,無廉恥。燕山之役起,攸實在行,京送之以詩,陽為不可之言,冀事之不成,得以自解。暮年,即家為府,乾進之徒,舉集其門,輸貨僮奴以得美官者踵相躡,綱紀法度,一切為虛文。患失之心,無所不至,根結盤固,牢不可脫。卒以召釁誤國,為宗社奇禍,雖以譴死,而海內多以不正典刑為恨雲。
丁亥,令侍從官改修宣仁聖烈皇后謗史。
辛卯,詔:“童貫隨所至州軍行刑訖,函首赴闕。”
貫握兵二十年,權傾一時,奔走期會,過於制敕。嘗有論其過者,詔方劭往察。劭一動一息,貫悉偵得之,先密以白,且陷以它事,劭反得罪逐死。貫狀魁梧,頤下生須十數,皮骨勁如鐵,不類閹人。有度量,能疏財,後宮自妃嬪以下,皆獻饋結納,左右婦寺,譽言日聞。寵煽翕赫,庭戶雜遝成市,岳牧輔弼,多出其門,窮奸稔禍,流毒四海,死不足償責。
初,趙良嗣以御史胡舜陟論其罪,已竄柳州,至是詔廣西轉運副使李升之,即所至梟其首,徙妻子於萬安軍。
壬辰,侍御史李光遠坐言事貶監當。
金蕭仲恭使宋還,以所持帝與耶律伊都蠟書自陳。
先是仲恭來索所許金帛,逾月不遣。其副趙倫懼見留,乃給館伴邢倞曰:“金有耶律伊都者,領契丹兵甚眾,貳於金人,宜結之使南向,宗翰、宗望可襲而取也。”徐處仁、吳敏以伊都、仲恭皆遼貴戚舊臣,而用事於金,當有亡國之威,信之,乃以蠟書命仲恭致之伊都,使為內應。至是仲恭以書獻,宗望以聞,金主大怒,複議南伐矣。
八月,甲午朔,錄陳瓘後。
李綱留河陽十餘日,練士卒,修整器甲之屬,進次懷州,造戰車,期兵集大舉;而朝廷降詔罷減所起兵。綱上疏言:“河北、河東日告危急,未有一人一騎以副其求,奈何甫集之兵,又皆散遣?且以軍法敕諸路起兵,而以寸紙罷之,臣恐後時有所號召,無復應者矣。”疏奏,不報,趨赴太原。
綱乃遣解潛屯威勝軍,劉韐屯遼州,幕官王以寧與都統制折可求、張思正等屯汾州,范瓊屯南北關,皆去太原五驛,約三道並進。時諸將皆承受御畫,事皆專達,進退自如,宣撫司徒有節度之名,多不遵命。綱嘗具論之,雖降約束,而承受專達自若。
於是劉韐兵先進,金人併力御之,韐兵潰。潛與敵遇於關南,亦大敗。思正等領兵十七萬,與張灝夜襲金洛索軍於文水,小捷;明日戰,復大敗,死者數萬人。可求師潰於子夏山。於是威勝軍、隆德府、汾、晉、澤、絳民皆渡河南奔,州縣皆空。
丙申,復以种師道為兩河宣撫使。
李綱以張灝等違節制而敗,又上疏極論節制不專之弊,且言分路進兵,敵以全力制吾孤軍,不若合大兵由一路進。及范世雄以湖南兵至,因薦為宣撫判官,欲合眾親率擊敵。會以議和,止綱進兵,綱亦求罷,遂召還,以師道代之。
庚子,以彗星,避殿,減膳,令從官具民間疾苦以聞。
金人既得蕭仲恭所上蠟書,會麟府帥折可求又言西遼在西夏之北,欲結宋以復怨於金,吳敏勸帝致書西遼,由河東之麟府,亦為宗翰所得,復以聞,於是決計南伐。丁未,以宗翰為左副元帥,宗望為右副元帥,仍分兩道,宗翰發雲中,宗望發保州。
戊申,錄張庭堅後。
戊午,許翰罷知亳州。己未,徐處仁罷知東平府,吳敏罷知揚州。以唐恪為少宰兼中書侍郎,何為中書侍郎,禮部尚書陳過庭為尚書右丞,開封府尹聶昌同知樞密院事。
時翰、處仁主用兵,而吳敏、耿南仲欲和,議不合。翰先罷,處仁又與敏爭於帝前,處仁怒,擲筆中敏面。南仲與恪、昌欲排去二人而代之位,諷中丞李回論之,於是俱罷。
初,敏以昌猛厲,可使助己,自衡州召知開封;不數月,拜同知樞密,入謝,即陳扞御之策曰:“三關、四鎮,國家籓籬也,聞欲以畀敵,一朝渝盟,何以制之!願勿輕與,而檄天下兵集都畿,堅城守以遏其沖,簡禁旅以備出去,壅河流以斷歸路。前有堅城,後有大河,勁兵四面而至,彼或南下,墮吾網矣。臣願激合勇義之士,設伏開關,出其不意,掃其營以報。”帝壯之,命提舉守御,得以便宜行事。未幾,言者論敏因蔡京進用,安置涪州。
先是遣劉岑、李若水分使金軍以求緩師。岑等還,言宗望索歸朝官及所欠金銀,宗翰則不言金銀,專論三鎮。庚申,乃遣王雲往,許以三鎮賦入之數。
是月,福州軍亂,殺知州柳庭俊。
九月,丙寅,金人破太原府。
時宗翰乘勝急攻,知府張孝純力竭不能支,城破,孝純被執,既而釋用之。副都總管王稟死之。
稟與孝純同守太原,宗翰屢遣人招諭,不從。至是,並力攻城,列砲三十座,凡舉一砲,聽鼓聲齊發,砲石入城者大於斗,樓櫓中砲,無不壞者。稟乃先設虛柵,下又置糠布袋在樓櫓上,雖為所壞,即時復成。宗翰又為填濠之法,先用洞子,下置車轉輪,上安巨木,狀似屋形,以生牛皮縵上,裹以鐵葉,人在其內,推而行之,節次以續,凡五十餘輛,皆運土木紫薪於其中。其填濠,先用大枝薪柴,次以薦覆,然後置土在上,增覆如初。稟預穿壁為竅,致火鞲在內,俟其薪多,即放燈於水,其燈下水尋木,能燃濕薪,火既漸盛,令人鼓鞲,其焰亘天,焚之立盡。宗翰又為車如鵝形,下亦用車輪,冠以皮鐵,使數百人推行,欲上城樓。稟於城中設跳樓,亦如鵝形,使人在內迎敵,先以索絡巨石,置彼鵝車上,又令人在下以搭鉤及繩拽之,其車前倒不能進。然人眾糧乏,三軍先食牛馬騾,次烹弓弩皮甲,百姓煮萍實、糠籺、草茭以充腹,既而人相食。城破,稟猶率羸卒巷戰,突圍出,金兵追之急,遂負太原廟中太宗御容赴汾水死,子閤門祗候荀殉之。通判王逸自焚死,轉運判官王毖、提舉常平單孝忠亦死於難。
太原既破,知磁州宗澤,繕城浚隍,治器械,募義勇,為固守之計,上言:“邢、洺、磁、趙、相五州,各蓄精兵二萬,敵攻一郡,則四郡皆應,是一郡之兵,常有十萬人也。”帝嘉之。
初,澤知萊州掖縣,部使者得旨市牛黃,澤報曰:“方時疫癘,牛飲其毒,則結為黃。今和氣橫流,牛安得黃!”使者怒,欲劾邑官,澤曰:“此澤意也。”獨銜以聞,一縣獲免。
己巳,金復以南京為平州。
壬申,臣僚言:“蔡攸之罪,不減乃父,燕山之役,禍及天下,驕奢淫佚,載籍所無,若不竄之海外,恐不足以正凶人之罪。”詔移萬安軍。行軍嶺外,帝遣使以手札隨所至賜死,並誅其弟翛及硃勔。
乙亥,詔:“編修敕令所取靖康以前蔡京所乞御筆手詔,參祖宗法及今所行者,刪修成書。”
丁丑,以禮部尚書王為尚書左丞。
戊寅,命李綱出知揚州。
中書舍人胡安國,初為太學博士,足不及權門。蔡京惡其異己。會安國舉永州布衣王繪、鄧璋遺逸,京以三人乃范純仁、鄒浩之客,置獄推治,安國坐除名;張商英為相,始得復官。帝即位,召赴京師,入對,言:“明君以務學為急,聖學以正心為要。”又言:“紀納尚紊,風俗益衰,施置乖方,舉動煩擾。大臣爭競而朋黨之患萌,百執窺覦而浸潤之奸作。用人失當而名器愈輕,出令數更而士民不信。若不掃除舊制,乘勢更張,竅恐大勢一傾,不可復正。”語甚剴切,日昃始退。耿南仲聞其言而惡之,力譖於帝,帝不答。許翰入見,帝謂曰:“卿識胡安國否?”翰對曰:“自蔡京得政,士大夫無不受其籠絡,超然遠跡不為所污如安國者實少。”遂除中書舍人。
及言者論李綱專主戰議,喪師費財,綱遂出守。舍人劉珏當制,謂綱勇於報國;吏部侍郎馮澥,言珏為綱遊說,珏坐貶。安國封還詞頭,且論澥越職言事。耿南仲大怒,何從而擠之,遂出知通州。
安國在省一月,多在告之日,及出,必有所論列。或曰:“事之小者,盍姑置之?”安國曰:“事之大者,無不起於細微。今以小事為不必言,至於大事又不敢言,是無時可言也。”人服其論。
壬午,梟童貫首於都市。
甲申,日有兩珥背氣。
丙戌,建三京及鄧州為都總管府,分總四道,以知大名府趙野總北道,知河南府王襄總西道,知鄧州張叔夜總南道,知應天府胡直孺總東道。
罷知揚州李綱提舉洞霄宮。
金師日逼,南道總管張叔夜、陝西制置使錢蓋,各統兵赴闕。唐恪、耿南仲專主和議,亟檄止諸軍勿前。辛卯,遣給事中黃鍔由海道使金議和。
是月,夏人陷西安州。
冬,十月,癸已朔,御殿,復膳。
貶李綱為保靜軍節度副使,安置建昌軍。
丁酉,有流星如杯。
金人破真定府,知府李邈、兵馬都鈐轄劉翊死之。
种師道及金宗望戰於井陘,敗績。宗望遂入天威軍,攻真定,翊率眾晝夜搏戰,久之,城破,翊巷戰,麾下稍亡,翊顧其弟曰:“我大將也,可受戮乎!”因挺刃欲奪門出,不果,自縊死。
初,邈聞敵至,間道走蠟書上聞,三十四奏,皆不報。城被圍,且戰且守,相持四旬。既破,將赴井,左右持之,不得入。宗望脅之拜,不屈,以火燎其鬚眉及兩髀,亦不顧,乃拘於燕山府。欲以邈知滄州,笑而不答。後命之易服,邈憤,大罵,金人撾其口,猶吮血噀之,金人大怒,遂遇害。將死,顏色不變,南面再拜,端坐受戮。後謚忠壯。
戊戌,金使楊天吉、王汭來議事,取蔡京、童貫、王黼、吳敏、李綱等九人家屬,命王時雍、曹矇館之。時雍議以三鎮所入歲幣並祖宗內府所藏珍玩悉歸二帥,且以河東宿師暴露日久,欲厚犒之。天吉、汭頗頷其說,先取犒師絹十萬匹以行。
時既遣使講和,金人陽許,而攻略自如。諸將以和議故,皆閉壁不出。御史中丞呂好問,乃請亟集滄、滑、邢、相之戍以遏奔沖,而列群勤王之師於畿邑以衛京城,疏入,不省。金人破真定,攻中山,上下震駭,廷巨狐疑相顧,猶以和議為辭。好問率台屬劾大臣畏懦誤國,坐貶知袁州;帝閔其忠,下遷吏部侍郎。
庚子,日有赤青黃戴氣。
金人攻汾州,知州張克戩畢力扞御,城破,猶巷戰,不克,乃索朝服,焚香,南向拜舞,自引決,一門死者八人。兵馬都監賈亶亦死之。
金人攻平定軍。
辛丑,下哀痛詔,命河北、河東諸路帥臣傳檄所部,得便宜行事。
壬寅,天寧節,率群臣詣龍德宮上壽。
甲辰,詔用蔡京、王黼、童貫所薦人。
丙午,集從官於尚書省,議割三鎮,召种師道還。師道行次河陽,遇王汭,揣敵必大舉,亟上疏,請幸長安以避其鋒。大臣以為怯,故召還之。
丁未,以禮部尚書馮澥知樞密院事。
庚戌,以范訥為河北、河東路宣撫使,代种師道也。
遼故將小呼魯攻破麟州,知建寧砦楊震死之。
王雲遣使臣至自真定,報金人已講和,不複議割三鎮,但索五輅、冠冕及上尊號等事,且須康王親到,議乃可成。壬子,詔太常禮官集議金主尊號,命康王構使宗望軍,尚書左丞王副之,辭,以馮澥行,知東上閤門事高世則充參議官。尋貶為單州團練副使。
乙卯,雨木冰。
丙辰,金人入平陽府。
初,汾州既破,議者謂汾之南有回牛嶺,險峻如壁,可以控扼,乃命將以守,朝議又遣劉琬統眾駐平陽以扞北邊。然國用乏竭,倉廩不足,士之守回牛者,日給豌豆二升或陳麥而已。士笑曰:“軍食如此,而使我戰乎!”金人領銳師攻嶺,于山上仰望官兵曰:“彼若以矢石自上而下,吾曹病矣,為之奈何?”徘徊未敢進。俄而官軍潰散,遂越嶺至平陽。琬領兵遁去,城遂破,官吏皆縋城而出。已而威勝、隆德、澤州皆破。
庚申,日有兩珥及背氣。
侍御史胡舜陟請援中山,不省。
辛酉,檢校少傅、鎮洮軍節度使种師道卒。
十一月,甲子,康王構入辭,帝賜以玉帶,撫慰甚厚。王出城北,權留定林院,候冠服禮物成而行。
丙寅,夏人陷懷德軍,知軍事劉銓、通判杜翊世死之。
初,經略使席貢牒銓知懷德軍,銓奉檄,即日就道。夏人素聞銓名,乃屯兵綿亘數十里而圍之。銓晝夜修戰守之備,賊百計攻城,銓悉以術破之。後矢盡糧絕,銓度力不支,乃同翊世聚焚府庫,環牙兵為三匝,出戰譙門中,官軍殲焉。翊世同妻張氏義不受辱,遂火其室,舉家死於烈焰中,翊世自縊死。銓欲自裁,已為敵所執。夏太子遣人置之別室,將官之,銓罵曰:“我寧死,顧肯降賊邪!我苟不死,決不貸汝!”遂遇害。
籍譚稹家。
康王未行,而車輅至長垣,為金人所卻,王遂不行。戊辰,王雲至自金軍,言事勢中變,必欲得三鎮,不然則進取汴都,中外大駭。康王復入門。罷馮澥為太子賓客。
己巳,集百官議三鎮於延和殿,各給筆札,文武分列廊廡,凡百餘人。惟梅執禮、孫傅、呂好問、洪芻、秦檜、陳國材等三十六人言不可與,自范宗尹以下七十人皆欲與之。宗尹言最切,至伏地流涕,乞予之以紓禍。已而黃門持宗尹章疏示眾曰:“朝廷有定議,不得異論。”會李若水歸自宗翰軍,慟哭於庭,必欲從其情。何初主不與,及退,謂唐恪曰:“三鎮之地,割之則傷河外之情,不割則太原、真定已失矣。不若任之,但飭守備以待。”恪唯唯。梅執禮建議清野,尋召孫傅及執禮入對,議遂定。
庚午,詔:“河北、河東、京畿清野,令流民得占官舍、寺觀以居。”
辛未,有流星如杯。
壬申,禁京師民以浮言相動者。
金宗翰自太原趨汴,官吏棄城走者,遠近相望。癸酉,至河外,宣撫副使折彥質領兵十二萬與之對壘。時僉書樞密院事李回以萬騎防河,亦至河上。敵發數十騎來覘,回報其帥曰:“南兵亦盛,未可輕渡。”或欲整兵俟戰,洛索曰:“南兵雖多,不足畏也。與之戰則勝負未可知,不若加以虛聲,盡取戰鼓,擊之達旦,以觀其變。”眾以為然。黎明,河上之師悉潰,遂長驅而南。甲戌,金兵悉渡。知河陽燕瑛、西道總管王襄皆棄城走,永安軍、鄭州並降於金。
宗望屯兵慶源城下,欲為攻城之計,宣撫范訥統兵五萬守滑、浚以扞之。宗望知有備,乃由恩州古榆渡趨大名。
王雲固請康王往使。乙亥,命雲副康王構再使宗望軍,許割三鎮,並奉袞冕、車輅以行,仍尊金主為皇伯,上尊號曰大金崇天繼序昭德定功休仁惇信修文成武光聖皇帝。
丙子,王及之同金使王汭來,言軍已至西京,不復請三鎮,直欲畫河為界;陛對殊不遜,有“奸臣輔暗主”之語。上下洶懼,即許之,且以兩府二人行。唐恪既書敕,何大駭曰:“不奉三鎮之詔,而從畫河之命,何也?”不肯書,因請罷。
是日,金人由汜水關渡河。京西提刑許高,河北提刑許亢,各統兵防洛口,望風而潰。
京師聞之,士門清野,詔百官疾速上城。遣馮澥、李若水使宗翰軍,行至中牟,守河兵相驚,以為金兵至。左右謀取間道去,澥問何如,若水曰:“戍兵畏敵而潰,奈何效之?今正有死爾,敢言退者斬!”若水屢附奏,言和議必不可諧,乞申飭守備,下哀痛詔,徵兵於四方。
丁丑,何罷為開封尹;以尚書左丞陳過庭為中書侍郎。
兵部尚書孫傅,因讀丘浚《感事詩》有“郭京、楊適、劉無忌”之語,於市人中訪得無忌,於龍衛中得京。好事者言京能施六甲法,可以生擒金二帥,而掃蕩無餘,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朝廷深信不疑,命以官,賜金帛數萬,使自募兵,無問技藝能否,但擇年命合六甲者,所得皆市井浮惰,旬日而足。敵攻益急,京談笑自如,雲擇日出兵三百,可致太平,直襲擊至陰山乃止,傅與何尤尊信之。或謂傅曰:“自古未聞以此成功者。正或聽之,姑少付以兵,俟有尺寸功,乃稍進任。今委之太過,懼必為國家羞。”傅怒曰:“京殆為時而生,敵中瑣微,無不知者。幸君與傅言,若告它人,將坐沮師之罪。”揖使出。
又有劉孝竭等募眾,或稱力士,或稱北斗神兵,或稱天闕大將,大率效京所為。識者危之。
王雲、耿延禧、高世則等從康王構出城。雲白王曰:“京城樓櫓,天下所無。然真定城高几一倍,金人使雲等坐觀,不移時破之。此雖樓櫓如畫,亦不足恃也。”王不答。
行次長垣,百姓喧呼遮道,至頂盆焚香,乞起兵扼敵,不宜北去。
戊寅,進龍德宮婉容韋氏為賢妃,康王構為安國、安武軍節度使。
是日,康王構髮長垣,至滑州:庚辰,至相州。壬午,磁州守臣宗澤迎謁曰:“肅王一去不返,今金又詭辭以致大王,其兵已迫,復去何益!願勿行。”先是王雲奉使過磁、相,勸兩郡撤近城民舍,運粟入保,為清野之計,民怨之。及王次磁,出謁嘉應神祠,雲在後,百姓遮道諫王勿北去,厲聲指雲曰:“清野之人,真奸細也!”王出廟,行人噪,執雲,殺之。
時宗望軍濟河,游奕日至磁城下,蹤跡王所在。知相州汪伯彥亟以帛書請王如相,躬服橐鞬,部兵以迎於河上。王令韓公裔訪得間道,潛師夜發,磁人無一知者。遲明,至相,勞伯彥曰:“它日見上,當首以京兆薦。”由是受知。是役也,議者以為雲不死,王必無復還之理。
湯陰人岳飛,少負氣節,家貧力學,尤好《左氏春秋》、孫、吳兵法,力能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劉韐宣撫鎮、定,募敢戰士,飛與焉,屢擒劇賊。至是因劉浩以見,王以為承信郎。
金宗望遣楊天吉、王汭等來議割地,欲以黃河為界,帝許之。汭又請報使須親信大臣,帝命耿南仲,以老辭;改命聶昌,以親辭。陳過庭曰:“主憂臣辱,願效死!”帝為揮淚太息,而怒南仲、昌,固遣南仲使河北宗望軍,昌使河北宗翰軍。昌言:“兩河之人,忠義勇勁,萬一為所執,死不瞑目矣。”行至絳,絳人果堅壁拒之。昌持詔抵城下,縋而登。鈐轄趙子清麾眾殺昌,抉其目而臠之。
初,南仲與吳幵堅請割地以成和好,故戰守之備皆罷,致金師日逼。至是與金使王汭偕行至衛州,衛鄉兵欲執汭,汭脫去。南仲遂走相州,以帝旨諭康王起河北兵,入衛京師,因連署募兵榜揭之,人情始安。
甲申,以孫傅同知樞密院事,御史中丞曹輔僉書樞密院事。
以京兆府路安撫使范致虛為陝西五路宣撫使,令督勤王兵入援。
乙酉,金宗望軍至城下,屯於劉家寺。
初,种師道聞真定、太原皆破,檄召西南兩道兵赴闕。會師道卒,唐恪、耿南仲專務議和,乃止兩道兵毋得妄動,遂散歸。及金人傅城,四方兵無一人至者,城中唯七萬人。於是殿前司以京城諸營兵萬人分作五軍,以備緩急救護:前軍屯順天門,左軍、中軍屯五嶽觀、姚友仲統之;右軍屯上清宮,後軍屯景陽門,辛亢宗統之。又以五萬七千人分四壁守御。遣使以蠟書間行出關召兵,並約康王及河北守將來援,多為金邏兵所獲。
丁亥,大風髮屋折木。
僉書樞密院事李回罷。
戊子,金人攻通津門,范瓊出兵焚其寨。
己丑,南道都總管張叔夜將兵勤王,至玉津園。帝御南薰門見之,軍容甚整,以叔夜為延康殿學士。
時唐恪計無所出,密言於帝曰:“唐自天寶而後,屢失而復興者,以天子在外,可以號召四方也。今宜舉景德故事,留太子居守而幸西洛,連據秦雍,領天下兵親征,以圖興復。”帝將從之。領開封府何入見,引蘇軾所論,謂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甚者。帝翻然而改,以足頓地曰:“今當以死守社稷!”及叔夜入對,亦言敵鋒甚銳,願如明皇之避祿山,暫詣襄陽以圖幸雍,帝不答。
金宗望遣劉晏來,要帝出盟。
庚寅,幸東壁勞軍。
詔三省長官名悉依元豐舊制。以領開封府何為門下侍郎。
閏月,壬辰朔,金人攻善利門,統制姚友仲御之。
唐恪從帝巡城,人慾擊之,因求去,罷為中太一宮使。以門下侍郎何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
癸巳,京師苦寒,用日者言,借土牛迎春。
都人殺東壁統制官辛亢宗。罷民乘城,代以保甲。
金宗翰軍自河陽來會,至城下。
甲午,驛召李綱為資政殿大學士,領開封府。
金人破懷州,知州霍安國死之。
安國被圍,扞御不遺力。鼎澧兵亦至,相與共守,力盡,城乃破,將官王美投濠死。宗翰引安國以下分為四行,問不降者為誰,安國曰:“守臣霍安國也!”問餘人,通判林淵,鈐轄張彭年,都監趙士詝、張諶、於潛,鼎澧將沈敦、張行中及隊將五人同辭對曰:“淵等與知州一體,皆不肯降!”宗翰令引於東北鄉,望其國拜降,皆不屈。乃解衣面縛,殺十三人而釋其餘。安國一門無噍類。
時雨雪交作,帝被甲登城,以御膳賜士卒,易火飯以進,人皆感涕。金人攻通津門,數百人縋城御之,焚其砲架五,鵝車二。
乙未,金人入青城,攻朝陽門。
馮澥至自金軍。時澥與李若水至懷州,金使蕭慶等挾與俱還。
丙申,幸宣化門,帝乘馬行泥淖中,民皆感泣。
張叔夜數戰有功,帝召見,授資政殿學士。
東道總管胡直孺將兵入衛,與金人遇於拱州,兵敗,被執,遂破拱州。
丁酉,赤氣亘天。
金人初至,即力攻東壁。劉延慶練邊事,措置頗有法;遇夜,即城下積草數百,爇之以警。時有議置九牛砲者,雖磑磨皆可施,於東壁用之,嘗碎其雲梯,詔封護國大將軍。金知東壁不可攻,於是過南壁,以洞子自蔽,運薪土實護龍河,河水遂涸。
以馮澥為尚書左丞。
戊戌,殿前副都指揮使王宗濋率牙兵千餘下城,與金人戰,統制官高師旦死之。
己亥,詔毀艮岳為砲石。金復於護龍河疊橋取道,姚友仲選銳卒下城,分布弩砲,又於城上縛虛棚,士眾山立,箭下如雨,橋不能寸進,乃棄去,益造火梯、雲梯、偏橋、撞竿、鵝車、洞子諸攻城之具。
庚子,張叔夜僉書樞密院事,將兵入城。
金人攻宣化門,姚友仲御之。
是日,幸東壁。金人復遣蕭慶等來貸糧,且議和。
辛丑,金人攻南壁,殺傷相當。
壬寅,詔河北守臣盡起軍民倍道入援。
癸卯,幸安肅門。至朝陽門,金人箭及駕前旗下。令軍士三百餘人縋城出戰,殺敵數百,復縋而上,命以官者數十人。金人築望台,度高百尺,下覘城中,以飛火砲燔樓櫓,將士嚴警備,鏇即繕治。又造雲梯,施大輪,以革冒之,乘罅推以叩壘,將士出鉤竿拄之,使不得進,近者以鉤矛取之,發火焚梯,敵數引卻。復用鵝車、洞子攻北城,軍士射以九牛弩,一發而貫三人。詔募人焚敵砲架、鵝車、洞子及八分者,白身授團練使,餘以次授賞。張叔夜聞南壁飛石擊樓櫓,與范瓊分麾下兵襲敵營,欲燔其砲架,遙見鐵騎,軍士不克陳而奔,自相蹈籍,溺隍死者以千數。
甲辰,大雨雪。
金人破亳州。
遣間使召諸道兵勤王。
乙巳,大寒,士卒噤戰,不能執兵,有僵仆者。帝在禁中徒跣祈晴。
丙午,雨木冰。
丁未,始避正殿。
戊申,金人過登天橋,來攻通津門。
時勤王兵不至,城中兵可用者唯衛士三萬,然亦十失五六,因時令挑戰以示敢敵。金人復來,言不須帝出城,請親王及何往議,詔越王往。將行,而宗翰以兵來迓,王乃止。於是金人宣言失信,再遣使來趣親王出盟。己酉,遣馮澥、曹輔與宗室仲溫、士訁布使金軍請和。既至,宗翰即遣還,不與一語。
命康王構為河北兵馬大元帥。
殿中侍御史胡唐老言:“康王奉使至磁,為士民所留,乃天意也。乞就拜為大元帥,俾率天下兵入援。”何以為然,密草詔稿上之。帝令募死士,得秦仔、劉定等四人,遣持蠟詔如相州,拜王為大元帥,陳遘為元帥,宗澤、汪伯彥副元帥,使盡河北兵速入衛,辟官行事,並從便宜。仔先至相,於頂發中出詔,王讀之嗚咽,軍民感動。
辛亥,金人復遣使來議和,要親王出盟。
壬子,復遣曹輔、馮澥及仲溫、士訁布使金營。癸丑,仲溫、士訁布還,雲金人須親王並何至軍前。
金人攻通津、宣化門,范瓊以千人出戰,渡河,冰裂,沒者五百餘人,自是士氣益挫。
甲寅,大風自北起,俄雪下數尺,連日夜不止。
乙卯,金人復使劉晏來趣親王、宰相出盟。
何屢趣郭京出師,京徒期再三,曰:“非至危急,吾師不出。”丙辰,大風雪,京乃令守御者悉下城,毋得竊窺。因大啟宣化門,出攻金軍,京與張叔夜坐城樓上。金人分四翼,噪而前,京兵敗走,墮死於護龍河,城門急閉。京向叔夜曰:“須自下作法。”因下城,引餘眾南遁。
金人遂登城,眾皆披靡,四壁兵皆潰。金人入南薰諸門,統制姚友仲死於亂兵。四壁守御使劉延慶奪門出奔,為追騎所殺。宦者黃經自赴火死。統制何應言、陳克禮、中書舍人高振力戰,與其家人皆被害。京城遂破。帝慟哭曰:“朕不用种師道言,以至於此!”
衛士入都亭驛,執金使劉晏,殺之。
軍民數萬,斧左掖門求見天子,帝御樓諭遣之。衛士長蔣宣率其眾數百,欲邀乘輿犯圍而出;左右奔竄,獨孫傅、梅執禮、呂好問侍。宣抗聲曰:“國事至此,皆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所致。”孫傅呵之,宣以語侵傅。好問譬曉之曰:“若屬忘家,欲冒重圍衛上以出,誠忠義,然乘輿將駕,必甲乘無缺而後動,詎可輕邪!”宣屈服,曰:“尚書真知軍情。”麾其徒退。
何欲親率都民巷戰,金人宣言議和退師,乃止。
丁巳,遣及濟王栩使金軍以請成,懼,不敢行,帝固遣之,猶遲回良久不決。李若水嫚罵曰:“致國家如此,皆爾輩誤事。今社稷傾危,爾輩萬死何足塞責!”不得已,乃上馬,而足戰不能跨,左右扶上,北出硃雀門,所執鞭三墮地。既至,宗翰、宗望曰:“自古有南即有北,不可相無也。今之所議,期在割地而已。”還,言金欲邀上皇出郊,帝曰:“上皇驚憂而疾,必欲之出,朕當親往。”喜和議成,既歸都堂,作會飲酒,談笑終日。
自乙卯雪大作不止,天地冥晦。或雪未下時,於陰雲中有雪絲長數寸墮地。是夜,雪霽,彗星見,有白氣出太微垣。
己未,遣何再往金軍。詔曰:“大金堅欲上皇出郊,朕以宗廟生靈之故,義當親往。咨爾眾庶,毋致驚疑。”
庚申,日赤如火無光。
辛酉,車駕詣青城,何、陳過庭、孫傅等從。帝望齋宮門即下馬,步入一小位中。金人邀請乘馬人,帝不聽。與二帥相見,宗翰以未得金主之命,以好語相慰籍,宗望唯唯而已。都人自宣德樓至南薰門,立泥雪中以俟駕回。
十二月,壬戌朔,帝留青城。宗翰遣蕭慶入城,居尚書省,朝廷動靜,並先關白。
是日,康王開大元帥府於相州,有兵萬人,分為五軍而進;既渡河,次於大名。宗澤以二千人與金人力戰,破其三十餘砦,履冰渡河,見王曰:“京城受圍日久,入援不可緩。”王納之。既而知信德府梁揚祖以三千人至,張俊、苗傅、楊沂中、田師中等皆在麾下,兵威稍振。會帝遣曹輔齎蠟詔至,雲“金人登城不下,方議和好,可屯兵近甸毋動。”汪伯彥等皆信之,宗澤獨曰:“敵人狡譎,是欲款吾師耳。君父之望入援,何啻饑渴!宜急引軍直趨澶淵,以解京城之圍!”伯彥等難之,勸王遣澤先行,自是澤不得與帥府事矣。耿南仲及伯彥請移軍東平,王從之。
癸亥,帝至自青城,士庶及太學生迎謁,帝掩面大哭曰:“宰相誤我父子!”觀者無不流涕。
甲子,金遣使來,索金一千萬錠,銀二千萬錠,帛一千萬匹。於是大括金銀,金價至五十千,銀至三千五百。金又索京城騾馬,括得七千餘匹,悉歸之。
金主詔元帥府曰:“將帥士卒立功者,第其功之高下遷賞之。其殞身行陳,歿於王事者,厚恤其家。賜贈官爵,務從優厚。”使完顏勖就軍中勞賜,宗翰、宗望皆執其手以勞之。宗翰等問勖所欲,勖曰:“惟好書耳。”載數車而還。
丙寅,遣陳過庭、折彥質往兩河,割地以畀金,又分遣歐陽珣等二十人持詔而往。
珣嘗上書,極言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以與人。及事急,會群臣議,珣至,復抗論:“當與力戰,戰敗而失地,它日取之直;不戰而割地,它日取之曲。”時宰怒,欲殺珣,乃以珣為將作監丞,奉使割深州。珣至深州城下,慟哭謂城上人曰:“朝廷為奸臣所誤至此,吾已辦一死來矣!汝等宜勉為忠義報國!”金人怒,執送燕,以焚死。
辛未,定京師米價,勸糶以賑民。
乙亥,康王如北京。
丙子,尚書省火。
庚辰,雨雹。
金主詔曰:“朕惟國家四境雖遠而兵革未息,田野雖廣而畎畝未辟,百工雖備而祿秩未均,方貢雖修而賓館未贍。是皆出乎民力,苟不務本業而抑游手,欲上下皆足,其可得乎!其令所在長吏敦勸農桑。”
癸未,大雪,縱民伐紫筠館花木以為薪。
庚寅,康王如東平府。
初,范致虛聞汴京圍急,會西道總管王襄、陝西制置使錢蓋之師,凡十萬人赴援。至潁昌,聞汴京陷,襄、蓋遁去,致虛獨與西道副總管孫昭遠、環慶帥王似、熙河帥王倚率步騎號二十萬,命馬祐昌統之以趨汴,以僧趙宗印為參議官。致虛將大軍遵陸,宗印將舟師趨西京。宗印又以僧為一軍,號尊勝隊,童行為一軍,號淨勝隊。致虛勇而無謀,委己以聽於宗印,宗印徒大言,實未嘗知兵。師出武關,至鄧州千秋鎮,金將洛索以精騎沖之,不戰而潰,死者過半。王似、王倚、孫昭遠等留陝府,致虛收餘兵入潼關。
初,金太祖定燕京,始用漢官宰相,置中書省、樞密院於廣寧府,而朝廷宰相自用本國官號。金主初立,移置中書、樞密於平州,復移置燕京。及宗幹當國,勸金主改女直舊制,用漢官制度。是歲,始定官制,立尚書省,以天下諸司府寺詔諭中外。
○欽宗恭文順德仁孝皇帝靖康二年(金天會五年)
春,正月,辛卯朔,詣延福宮朝太上皇帝。命濟王栩、景王杞出賀金二帥、二帥亦遣人入賀。
高麗遣使如金賀正朔,自後歲以為常。
壬辰,金人復趣召康王,遣中書舍人張徵齎詔以行,以前此曹輔往迎,不見王而還故也。
癸巳,康王次東平府。
金元帥宗翰、宗望遣人奏捷,並呈帝之降表。
詔使出割兩河地,民堅守不奉詔,凡累月,金人止得石州。甲午,詔兩河民開門出降。
乙未,有大星出建星西南,流入於濁沒。
金知樞密院事劉彥宗,上表請復立趙氏,金主不聽。
丁酉,雨木冰。
己亥,陰曀,風迅發。夜,西北陰雲中有光如火。
庚子,帝復詣青城。時金人索金銀益急,欲縱兵入城。帝以問蕭慶,慶曰:“須陛下親見元帥乃可。”帝有難色,何、李若水以為無虞,勸帝行。帝乃命孫傅輔太子監國,而與、若水等往。唐恪聞之曰:“一之為甚,其可再乎!”閤門宣贊舍人吳革亦白曰:“天文帝座甚傾,車駕若出,必墮敵計。”不聽。
辛丑,帝留青城。鄆王楷、何、馮澥、曹輔、吳幵、莫儔、孫覿、譚世勣、汪藻皆分居青城齋宮,餘並令先歸。初,帝約五日必還,至是民以金銀未足,各竭其家所有獻之。有福田院貧民,亦納金二兩,銀七兩。而金人來索不已,於是增侍郎官二十四員再根括,又分遣搜掘戚里、宗室、內侍、僧道、伎術、倡優之家。
帝在青城,舍於親王位,供張蕭然,饋餉不繼。金人持兵守閽,維以鐵繩,夜則然薪擊柝,傳呼達旦。群臣相顧失色,帝每對之流涕。
乙巳,籍梁師成家。
丙午,太學生徐揆詣南薰門,以書白守門者,乞達二帥,請車駕還闕。二帥取揆赴軍中詰難,揆厲聲抗論,為所殺。
是日,通奉大夫劉韐死於金營。
韐為河東割地使,金人令僕射韓正館之僧舍,謂曰:“國相知君,今用君矣。”韐曰:“偷生以事二姓,有死不為也。”正曰:“軍中議立異姓,欲以君為正代。與其徒死,不若北去取富貴。”韐仰天大呼曰:“有是乎!”乃書片紙曰:“貞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二君。況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此予所以不敢偷生也!”使親信持歸,報其子子羽等,即沐浴更衣,酌卮酒而縊。金人嘆其忠,瘞之寺西岡上,遍題窗壁以識其處。凡八十日,乃就斂,顏色如生。
丁未,大霧四塞,金人下含輝門剽掠,焚五嶽觀。
副元帥宗澤自大名至開德,與金人十三戰,皆捷,遂以書勸康王檄諸道兵會京城。又移會北道總管趙野、兩河宣撫范訥、知興仁府曾楙合兵入援。三人皆以澤為狂,不答。澤遂以孤軍進至衛南,先驅雲前有敵營,澤揮眾直前,連戰,敗之,轉戰而東。敵益生兵至,澤將王孝忠戰死,前後皆敵壘,澤下令曰:“今日進退等死,不可不死中求生。”士卒知必死,無不一當百,斬首數千,金人大敗,退卻數十里。澤計其勢必復來,乃亟徙其營,金人夜至,得空營,大驚,自是憚澤,不敢復出兵。澤出其不意,遣兵過大河襲擊,又敗之。
二月,辛酉朔,帝在青城。都人日出迎駕,而宗翰不遣。
丙寅,金主詔廢帝及上皇為庶人。蕭慶促帝易服。從臣震懼,不知所為,李若水獨持帝曰:“陛下不可易服!”金人曳之去,若水大呼曰:“若輩不得無禮!”因加醜詆,金人擊之破面,氣結仆地,良久乃蘇。
是夜,金人塹南薰門,令吳幵、莫儔入城,推立異姓堪為人主者。先是宗翰欲留蕭慶守汴,又有推劉彥宗者,二人辭不敢當,遂有別擇之議。
丁卯,范瓊逼上皇及太后赴金營,上皇曰:“若以我為質,得皇帝歸保宗社,亦無所辭。”又取御佩刀付從臣,乃御犢車出南薰門。上皇頓足輿中曰:“事變矣!”呼取佩刀,已被搜去。宗望令其禮部侍郎劉思來易服,以鐵騎擁之而去。都人號哭,瓊立斬數人以徇。
金人以內侍鄧述所具諸皇子及後宮位號,盡取入軍。時肅王樞已出質,鄆王楷等九人先從帝在青城,於是安康郡王楃等九人及王貴妃、喬貴妃、韋賢妃諸後宮,康王夫人邢氏與王夫人、帝姬暨上皇十四孫皆出,唯廣平郡王捷匿民間,金人檄開封尹徐秉哲取之,迄不免。
是日,孫傅率百僚申狀金二帥,請立皇太子為君,金人不聽。
金人迫上皇令召皇后、太子,孫傅留太子不遣,吳幵、莫儔督脅甚急,范瓊恐變生,以危言讋衛士,辛未,遂擁皇后、太子共車而出。孫傅曰:“吾為太子傅,當同生死。”遂以留守事付王時雍,從太子出,至南薰門,守門人不許,傅遂宿門下以待命。
李若水在金營旬日,罵不絕口,乃裂頸斷舌而死。金人相與言曰:“遼國之亡,死義者十數,南朝唯李侍郎一人。”若水監死無怖色。副使相州觀察使王履亦死之。
是日,留守王時雍召百官會議所立,眾欲舉在軍前者一人。左司員外郎宋齊愈適自外至,或問以敵意所在,齊愈寫張邦昌三字示之,議遂定。時不書議狀者,唯孫傅、張叔夜,金人遂取二人往軍中。太堂寺主簿張浚、開封士曹趙鼎、司門員外郎胡寅皆逃入太學,不書名。
癸酉,王時雍、梅執禮召百官、士庶、僧道、軍民集議推戴事。時孫傅、張叔夜已出,獨時雍主其事,恐百官不肯書,乃先自書以率之,百官亦隨以書。御史馬伸獨奮曰:“吾曹職為諍臣,豈容坐視!”乃與御史吳給約中丞秦檜共為議狀,願復嗣君以安四方,檜不答。有頃,伸稿就,首以呈檜。檜猶豫,伸率同僚合詞立請,檜不得已始書名。伸遣人馳達金軍,並論張邦昌當上皇時蠹國亂政以致傾危之罪。吳幵、莫儔持狀詣軍前。明日,齎金牒至,言已據所由奏本國,冊立張相為皇帝訖,令取冊寶及一行冊命禮數。
乙亥,金人取秦檜並太學生三十人,博士、正、錄十員;何已下隨駕在軍前人,並取家屬。
庚辰,康王如濟州。
時王有眾八萬,屯濟、濮諸州,高陽關路安撫使黃潛善,總管楊惟忠,亦部兵數千至東平,王遣真定總管王淵以三千人入衛宗廟。金人聞之,遣甲士及中書舍人張徵齎蠟詔自汴京至,命王以兵付副帥而還京。王問計於左右,後軍統制張俊曰:“此金人詐謀耳。今大王居外,此天授,豈可徒往!”王遂如濟州。
既而金人謀以五千騎取康王,呂好問聞之,遣人以書白王曰:“大王之兵,度能擊之;不然,即宜遠避。”且言:“大王若不自立,恐有不當立而立者。”
癸未,城內復以金七萬五千八百兩、銀一百十四萬五千兩、衣緞四萬八十四匹納軍前。
觀文殿大學士、中太一宮使唐恪自殺。時金人逼百官立張邦昌,恪既書名,仰藥而死。
乙酉,金人以括金未足,殺戶部尚書梅執禮,侍郎陳知質,刑部侍郎程振,給事中安扶,梟其首,乃下令曰:“根據官已正典刑,金銀或尚未足,當縱兵自索。”既而漢軍都統劉彥宗言於宗翰、宗望曰:“蕭何入關,秋毫無犯,惟收圖籍。遼太宗入汴,載路車、法服、石經以歸,皆令則也。”宗翰等頗納其言。
丁亥,知中山府陳遘為部將沙振所害,帳下卒執振殺之。
是日,建寧宮火。元祐孟皇后徒步出居相國寺前通直郎、軍器監孟忠厚家。時六宮有位號者皆北徙,惟後以廢得存。
戊子,夜,白氣貫斗。
三月,辛卯朔,帝在青城。
張邦昌由南薰門入居尚書令廳。
丁酉,金人奉冊寶立張邦昌,百官會於尚書省。邦昌泣,即上馬,至西府門,佯為忄昬憒欲仆,立馬,少蘇,復號慟,導至宣德門西闕下,入幕次,復慟。金人持御衣紅傘來,設於次處。邦昌出次外,步至御街褥位,望金國拜舞,跪受冊,略曰:“咨爾張邦昌,宜即皇帝位,國號大楚,都金陵。”邦昌御紅傘還次訖,金人揖,上馬出門,百官引導如儀。邦昌步入自宣德門,由大慶殿至文德殿前,進輦,卻勿御,步升殿於御床西側,別置一椅,坐受軍員等賀訖,文武合班,邦昌乃起立,遣閤門傳云:“本為生靈,非敢竊位。”傳令勿拜。王時雍等懇奏,傳云:“如不蒙聽從,即當歸避。”時雍率百官遽拜,邦昌但東面拱立。”
閤門宣贊舍人吳革,恥屈節異姓,率內親事官數百人,皆先殺其妻孥,焚所居,舉義兵東門外。范瓊詐與合謀,令悉棄兵仗,乃從後襲之,殺百餘人,執革,脅以從逆。革罵不絕口,引頸受刃,顏色不變,並其子殺之;又擒斬十餘人。
是日,風霾,日暈無光,百官慘沮,邦昌亦變色,惟時雍及吳幵、莫儔、范瓊等,欣然以為有佐命功。邦昌心不安,拜官皆加權字。大抵往來議事者,幵、儔也;逼逐上皇以下者,時雍、秉哲也;脅懼都人者,范瓊也;遂皆擢用。
邦昌見百官稱予,手詔曰手書。雖不改元,而百官文移必去年號。權僉書樞密院事呂好問所行文書,獨稱靖康二年。百官猶未以帝禮事邦昌,唯時雍每言事,稱“臣啟陛下”;又勸邦昌坐紫宸、垂拱殿以見金使,好問爭之,乃止。時雍複議肆赦,好問曰:“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將誰赦邪!”乃但赦城中,而選郎官為四方密諭使。
庚子,金人復來取宗室,徐秉哲令坊巷五家為保,毋得藏匿,凡三千餘人,悉令押赴軍前,衣袂連屬而往。濟王夫人曹氏,避難它出,捕而拘之櫃中,舁以出城。開封府捉事使臣竇鑒曰:“生為大宋之臣,何忍以大宋宗族交與敵人!”自縊而死。
乙巳,張邦昌往青城見二帥致謝,且面議七事:一、乞不毀趙氏陵廟;二、乞免取金帛;三、乞存留樓櫓;四、乞俟江寧府修繕畢,三年內遷都;五、乞五日班師;六、乞以帝為號,稱大楚帝,七、乞借金銀犒賞。皆許之。又請歸馮澥、曹輔、路允迪、孫覿、張澂、譚世勣、汪藻、康執權、元可當、沈晦、黃夏卿、鄧肅、郭仲荀、太學、六局官、秘書省官,亦從之。唯何、孫傅、張叔夜、秦檜、司馬朴等,令舉家北遷。
癸丑,金人歸馮澥等,且令權止根括金帛。
丁巳,張邦昌率百官詣南薰門、五嶽觀內,望軍前遙辭二帝。邦昌哭,百官軍民皆哭,有號絕不能止者。
是日,金帥宗望退師,道君皇帝北遷,寧德皇后及諸親王、妃嬪以下,以牛車數百乘由滑州進發,行皆生路,無人跡,至真定府,乃入城。
戊午,金兵下城,盡逐南師,分四壁屯守。張邦昌詣金營辭,服赭袍,張紅傘,所過起居並如常儀,從行者王時雍、徐秉哲、吳幵、莫儔。
夏,四月,庚申朔,金帥宗翰退師,帝北遷,皇后、皇太子皆行,由鄭州路進發。凡法駕、鹵簿,皇后以下車輅、鹵簿、冠服、禮器、法物、大樂、教坊樂器、祭器、八寶、九鼎、圭璧、渾天儀、銅人、刻漏、古器、景靈宮供器,太清樓、祕閣、三館書,天下州府圖及官吏、內人、內侍、技藝工匠、倡優,府庫蓄積,為之一空。帝在軍中,頂青氈笠,乘馬,後有監軍隨之,自鄭門而北,每過一城,輒掩面號泣。
初,金人將還,議留兵以衛邦昌,呂好問曰:“南北異宜,恐北兵不習風土,必不相安。”金人曰:“留一貝勒統之可也。”好問曰:“貝勒貴人,有如觸發至病,則負罪亦深。”金人乃不留兵而去。
宗澤在衛,聞二帝北狩,即提軍趨滑,走黎陽,至大名,欲徑渡河,據金人歸路,邀還二帝,而勤王之兵卒無一至者,遂不果。
甲子,張邦昌迎元祐皇后於私第,入居延福宮。
呂好問謂邦昌曰:“相公真欲立邪,抑姑塞敵意而徐為之圖邪?”邦昌曰:“是言何也?”好問曰:“相公知中國人情所向乎?特畏女直兵威耳。女直既去,能保如今日乎?大元帥在外,元祐皇后在內,此殆天意。盍亟還政,可轉禍為福。且省中非人臣所處,宜寓直殿廬,毋令衛士夾陛。敵所遺袍帶,非戎人在弗服。車駕未還,所下文書不當稱聖旨。為今計者,當迎元祐皇后,請康王早正大位,庶獲保全。”邦昌以為然,乃迎元祐皇后入延福宮,尊為宋太后。其冊文有曰:“尚念宋氏之初,首崇西宮之禮。”蓋用太祖即位迎周太后入西宮故事。識者有以覘邦昌之意,非真為趙氏也。
郭京自都城走,沿路稱撒豆成兵,假幻惑眾,至襄陽,有眾千餘,屯洞山寺,欲立宗室為帝。錢蓋、王襄及張思正等止之,不從。會有自汴來者,具說京欺罔事,思正囚京,刺殺之。
丙寅,張邦昌遣其甥吳何及王舅韋淵同齎書於康王,大略言:“臣封府庫以待,臣所以不死者,以君王之在外也。”王召何等,飲以酒,賜予良厚。
丁卯,謝克家以邦昌之命,齎玉璽至大元帥府,其篆文曰“大宋受命之寶”。耿南仲、汪伯彥等引克家捧寶跪進,王謙拒再三,慟哭不受,命伯彥司之。
監察御史馬伸上書,請張邦昌易服歸省,庶事稟取太后命令而後行,仍速迎奉康王歸京,庶幾中外釋疑,轉禍為福,且曰:“如以伸言為不然,即先次就戮。伸有死而已,必不敢輔相公,為宋朝叛臣也!”邦昌讀其書,氣沮。戊辰,降手書,請元祐皇后垂簾聽政,以俟復辟。書既下,中外大悅。追回諸路赦文,並毀所立宋太后手書不用。
元祐皇后遣尚書左丞馮澥為奉迎使,權尚書右丞李回副之,持詔往濟州迎康王。王覽書,命移檄諸道帥臣,具言張邦昌恭順之意,以未得至京,已至者毋輒入。
庚午,太后御內東門小殿,垂簾聽政,張邦昌以太宰退處資善堂,群臣詣祥曦殿起居太后畢,邦昌服紫袍,獨班歸兩府幕次。自僭位號至是凡三十三日。
壬申,在京文武百官上表康王勸進,宗澤亦以狀申請,王不許。
甲戌,太后手書告天下曰:“比以敵國興師,都城失守,祲纏宮闕,既二帝之蒙塵,誣及宗祊,謂三靈之改卜。眾恐中原之無統,姑令舊弼以臨朝,扶九廟之傾危,免一城之慘酷。乃以衰癃之質,起於閒廢之中,迎置宮闈,進加位號,舉欽聖已還之典,成靖康欲復之心。永言運數之屯,坐視家邦之覆,撫躬獨在,流涕何從!緬維藝祖之開基,實自高穹之眷命,歷年二百,人不知兵,傳序九君,世無失德。雖舉族有北轅之釁,而敷天同左袒之心。乃眷賢王,越居近服,已徇群臣之請,俾膺神器之歸,繇康邸之舊籓,嗣我朝之大統。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子之九人,唯重耳之尚在。茲為天意,夫豈人謀!尚期中外之協心,同定安危之至計,庶臻小愒,漸底丕平。”
乙亥,金人破陝州,武經郎、權知州事種廣死之,統領軍馬劉逵戰死,其屬硃弁、孫旦悉遇害。
丁丑,元祐皇后手書至濟州,百官上表勸進。康王答以俟入京城躬謁宗廟時,若鑾輿未返,即撫定軍民,權聽國事。
直龍圖閣、東道副總管、權應天府硃勝非至濟州。
先是金分兵侵應天,勝非逃匿民間。會宣總司前軍統制、嘉州防禦使韓世忠、將軍楊進擊破之,勝非復出視事。至是以軍赴帥府,衛王如南。
庚辰,王發濟州。劉光世以所部來會,以光世為五軍都提舉。路允迪、范宗尹自京師奉迎進發。辛巳,次單州,趙子崧、何志同以兵來會。壬午,王至虞城。癸未,至南京,駐軍府治。甲午,王率僚屬詣鴻慶宮,朝三殿御容,哭移時。乙酉,王時雍等奉乘輿服御至南京,張邦昌繼至,伏地慟哭請死,王以客禮見,且撫慰之。
丙戌,金以六部路都統完顏昌為元帥左監軍,以南京路都統棟摩為元帥左都監。
初,金人破晉、絳、將及同州,唐重度不能守,開門縱百姓出,自與殘兵數百居城中。敵疑有備,不復渡河。重聞王在濟,即移檄川、秦十郡帥臣,具啟奉迎,且招成都路轉運判官趙開入關計事。